第一章 都江堰:生命之痛(上)
許多人不想重現汶川大地震的災情,是因為人的生命在那一刻變得極端的脆弱與痛苦、無助與悲慟。但這是曆史,這是客觀。不記述這生命之苦,就不知道人類從動物世界走向衣冠楚楚、講吃講穿的文明曆程的每一步痛苦與輝煌,這對人類更好地走向未來也是無益和有害的。
一位哲學家說過,死亡是每一個人的必然經曆。痛苦的死亡,更比快樂的死亡多出一些精神和史學方麵的參考價值。
8級汶川大地震中,人的死亡是最為慘烈的場麵,而映入國人眼裏最初與最痛的一幕發生在大家都熟悉的一個地方——都江堰……
都江堰怎麽啦?
都江堰與成都隻有幾十分鍾的路程,每一位到成都旅遊和出差的人,幾乎不用思考,就會到那裏去看一看距今兩千餘年的水利大師李冰父子留下的傑作。那裏的水,那裏的水利工程,那裏因先人留下的偉大的水利工程而由此帶動的自然與人文之美,令人歎為觀止。
而都江堰,又是我二十多年前曾經工作和戰鬥過的地方。
我比大多數人多了—份對它的感情。但都江堰是此次汶川大地震中最先讓我們感到生命之痛的地方。
我們無法抹去聚源中學、新建小學和中醫院這三個本不該有生命問題的血淋淋的生命現場……
許多人給我描述過當時地震那一瞬間成都和成部之外的情景。其實不用更多的描述,8級強烈地震在方圓—百裏的那種感覺,就是死亡在接近每一個人,而在毫無準備、無法抗拒的死亡來臨之時,人變得極度無助與恐慌,更何況身邊的人、身邊的親人可能在那一瞬間,就死在你跟前,死得血淋淋的……沒有人麵對這種情形不感到可怕和驚恐!
但,都江堰的情況比這更加令人膽戰與痛心。死亡和倒塌最嚴重的竟然會是學校和醫院——那學校裏有我們的孩子,那醫院裏是我們的那些本來就已因病人院的親人呀!
我到聚源中學倒塌的現場已經是大震後的一星期了。我仍然能深切地感受到大震留給當地百姓尤其是那些孩子的家長的那份如刀絞的心痛……
通往聚源中學的那條路叫勤學路,顧名思義,這是這所擁有一千八百多名學生的城鄉結合部的鄉鎮中學向外延伸的標誌,會讓走人這條路的當地農民感覺是一條通往改變身份、榮耀祖宗的光明之路。但在我踏上這條路的那一天,我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一群死了孩子的家長舉著牌子和標語,披麻戴孝地站在路中央,向每一個來訪者訴說著這裏剛剛發生的一場大悲劇——
教學樓全塌了,當時有九百多個孩子被埋在裏麵,孩子們就這樣活活地離開了我們,有的頭跟身子都沒有連在一起……
溫總理來的時候,我跪在他前麵,他跟我一起哭……
為什麽鎮上的其他房子沒塌幾間,唯獨速孩子上課的教室塌得這麽慘啊!
……
家長們你一言,我一語,他們沙啞的嗓子不知已經重複了多少遍這一類話,但他們始終沒有放棄任何一次有用或無用的機會訴說他們心中的哀痛與悲憤。
你看看,這是我的女兒,兩個,是雙胞胎。她們長得俊不俊?現在她們都沒了.…一一星期了,我天天守著她們的靈,我心裏好憋、好難受啊!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雙手舉著一張放大的彩色全家福照片,指著上麵一對如花似玉的女孩,邊說邊捶著胸脯向我喊叫著。她的眼裏沒有眼淚,眼淚可能早已幹了,目光中隻有期待與懇求:我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外國記者來了,我啥也沒說。可你是我們自己的作家,我想讓你跟我去我家看看,我在家裏給孩子設了個靈堂,現在我每天陪著她們,像過去一樣,可她們現在不跟我說話了,隻衝著我笑,就是照片上這個樣子……
我想強忍眼淚,可還是忍不住……我告訴她請讓我記下這兩個孩子的名字。她說:一個叫趙雅佳,一個叫趙雅琦。她自己叫趙德琴。
我一路灑著不由自主淌下的眼淚,踩著充滿消毒藥水氣味和衝天死屍氣味的勤學路,來到聚源中學的那個埋葬這位母親的—對雙胞胎女兒的廢墟前……現場的幾位老鄉告訴我,這裏一共死了二百七十八人,其中有幾個是教師,其餘全是學生娃兒。
二百七十八個?排在一起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景啊?我下意識地往廢墟另一側的操場看去,老鄉便說:12號當晚,這個操場上就放滿了屍體。
簡直不敢想象!
當時你們都在現場?
在。都在。出事後,這裏圍了幾千人,一直到14號後才少了些。那時已經很少能挖出活人來了.….幾位始終圍在我身邊的老鄉似乎有話要跟我說,但他們又顯得吞吞吐吐。這反倒讓我有些想追個究竟。
你不知道,已經有人來打過招呼,說不讓隨便跟外麵來的人說了……,有個看樣子膽子大一些的莊稼漢說。
有什麽不可以說的?學校塌了是事實,孩子死了那麽多也是事實,你就說你看到的就行。我鼓勵他。
我也是這麽想的,咋國務院溫家寶總理都能在第一時間到災區來看望我們,他們下麵這些官員就喜歡報喜不報憂,平時他們這麽做,我們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他們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可這回是地震,地震死人、死多少人是老天爺都知道的事,他們還要那麽做,我們老百姓看了就有氣嘛!中國的老百姓是很明白的人,他們要講心裏話,有人不讓他們講是沒有多少用的。
嘴,長在他們身上。血淋淋的事實就擺在我們眼前,誰也瞞不住——
我家的孩子也在這個學校上學,他運氣好,那天他們班在操場上體育課,所以沒出事。因為他沒出事,所以我還能有心情出來跟你們外麵來的記者、作家說說當時的情況。要不然,誰有心思天天在這兒待著。這位老鄉悄悄指著剛才在我麵前舉著雙胞胎女兒照片的趙女士說,她從地震的第三天開始就天天在這兒舉著娃兒的照片,她心裏苦啊!好端端的兩個漂亮女娃,—下全沒了。換了你行嗎?都不行嘛!人家每天舉著娃兒的照片就想問問那些當官的:為啥學校附近的房子都沒塌,偏偏娃兒們上課的教學樓塌得那麽慘,害得幾百個娃兒死了!老子覺得人家提這樣的問題沒啥錯!應該給人家一個答複嘛!莊稼漢一說這,氣就大了。
老鄉,這辜我們先不去說。我想上麵一定會有個說法的,請相信這一點。咱們說說當時學校倒塌經過怎麽樣?我跟他這麽說,其實不全是哄他趕緊向我介紹我想知道的事。事實上後來沒幾天,國務院真的開了會,作出專門決定,提出了關於那些學校倒塌而造成學生嚴重傷亡的四條處理意見。這是後話。
你這話還算中聽。那我就跟你說說當時的情況……老鄉掏出一包煙,順手遞給我,抽一支。
我趕緊說不會,其實是不敢抽。戴著口罩還能聞到非常難聞的屍體味和消毒藥水味,從北京出發時就有人不斷提醒我不能在災區隨便碰當地的東西,尤其是在有死屍現場的地方。
那我就說說吧,不過有個要求:你不能把我的名字寫在你書裏。在得到我的保證後他說了。
下麵是這位老鄉的話——他告訴我:從地震後的半小時開始,他基本天天在這兒。
我娃兒是初三(3)班的,他們班正好12號下午上體育課,所以他運氣好。他們那個班全活著。我家就在鎮邊上,所以來得比較早。那天我正在鎮上的一家商店裏買貨,突然貨架上的東西稀裏嘩啦撒了一地,這時滿街的人都在叫、都在喊,說是地震了!我就趕緊往外衝,一直衝了幾十米,停步後摸摸自己的頭,雙腿使勁蹬了蹬,沒傷著啥,就回過神拚命往家裏趕。一路上,看到有幾棟樓塌了哭的叫的到處都是,也見了死人。所以心裏很害怕,就跑著回家。到家一看,還好,沒啥事。老婆就對我說,你趕緊去看看兒子!我說我們家的破房子也就掉了幾塊瓦,他們學校的樓房不會有事吧!但不管怎麽說,我心裏還是懸了一塊大石頭,就趕緊又往學校奔。平時十五分鍾的路程,這天也就用了十來分鍾。我走到鎮上時,就嚇出了冷汗:一路上看到許多人邊哭邊叫地往中學跑,我一問,說是學校塌了,死了好多人!我一聽,兩條腿也不知咋的竟軟了,跑不動似的。也看見有幾個女的家長原來走在我前麵的,結果當場倒在路上,哭叫著,她們是嚇得跑不動了。這時,救護車也出現了,聲音挺嚇人。等我到勤學路口時,一看,學校那邊全亂了。煙塵還是很大,人都在往那裏跑,也有不少是往外麵跑的,是一些家長帶著活下來的娃兒回家。我看了看,有的娃兒什麽事也沒有,有的就慘了'渾身上下髒兮兮的,一看就是瓦礫裏剛剛鑽出來的。有一個同學臉上都是血,家長背著他拚命在跑。一個騎三輪車的人就趕緊招呼他們,好像他們是熟人,說拉娃兒到醫院去。我一看這陣勢,心裏想著一定出大事了,我家娃兒是初三,他們在三樓,肯定跑不出來了!我就開始流眼淚了,還一邊喊著娃兒的名字,跟著學生家長們往學校跑。一到學校門口,我就傻了:咋樓房塌成這個樣?三層樓變成了_一層樓,我娃兒上課的第三層歪斜著疊在—二層的廢墟上,而且也看不出哪間哪室了!現場已經有上百人了,都在叫著自己娃兒的名字。也能聽得出壓在下麵的娃兒在喊救命……當時很亂,大夥也特別著急,沒有人指揮,亂挖一氣。家長們都急死了,踩著廢墟到處在喊,到處在尋找。多數人隻顧救自己的娃兒,有些娃兒挺可憐,他們喊叔叔阿姨救他們,可因為不是他們的家長,就沒人救他們。但也有好心人,順手把他們拖了出來,血淋淋的。現場的老師比較多,他們一個個臉色也都變樣了拚命在自己的班級那裏救人。我到自己的娃兒上課的那堆廢墟前大聲喊著他的名字,可沒有回應。我也很著急。旁邊有個男老師正抬著樓板救兩個壓在裏麵的娃兒,他抬不動。我就過去幫了-一把手。那兩個娃兒救出來了有一個腿斷了,血流了半身。我們隻好兩個人抬著她。當時救護車根本不夠,我們就把她抬到一邊的操場。躺在那裏的已經有好幾個,還有十幾個已經死了,連蓋都沒蓋,樣子可慘呢!我一想自己的娃兒,就往倒塌的教室跑,突然有人拉住我,叫爸。我一看,是兒子!眼淚嘩啦就像放閘似的……走走!我拉著兒子就往家跑。我記不清怎麽跟兒子回的家。後來路上他告訴我,他們班正好在操場上上體育課,所以沒壓著。謝天謝地!他媽一看兒子平安回到家,也哭了。抱著兒子直念叨著阿彌陀佛。兒子嚇壞了'坐在那兒發呆。可我坐不住,覺得自己的兒子雖然沒事了,可他們學校那邊事大著呢!就啥也沒說,又往學校跑……這回學校的人多起來了,也看到有消防隊員出現了,他們救人比較專業,但多數還是家長和老師在刨挖。我跟著上去幫著救人,不少人跟我一樣,他們是鎮上的和周邊來的,大家見一個救一個。那樓塌得玄乎,樓板壓得死死的,刨一個娃兒挺難的。有個娃兒的脖子被卡在鋼絲裏,我看著血順著她的衣衫在流,但就是救不出來。當時她還活著,眼睛裏滿是淚,我們幾個搶救的人費了很大的勁把她拉出來,結果一看她的腿斷了.…..我心裏疼得不能形容,這個娃兒被弄到操場時,就已經斷氣了。她的家長來了,抱著她哭得死去活來。那女的估計是她媽,當場就昏死過去了。我再往那女娃邊上看去,已經有二十幾個躺在那裏,都是沒氣了的。有的身上好端端的,啥傷也沒有,是悶死的;有的脖子扭到一邊了,估計是水泥板壓的;還有一個頭被蓋住了,可旁邊流了一攤血,還有白乎乎的腦漿……我不怕你笑話,從那會兒起,我再沒敢上廢墟裏去救人了'傻呆呆地站在校門口,著著一邊是廢墟上忙忙碌碌的搶救現場,一邊是躺滿受傷的或是死了的娃兒的操場,我不知幹什麽是好。不少人跟我一樣,站在那裏不知做啥。我是嚇傻了o他們可能跟我一樣,因為這種慘勁誰也沒見過,沒經曆過。事後我心裏罵了自己好幾回,不像個男人,沒去多救幾個娃兒出來。12號那天,我回去比較晚了,快半夜了。溫家寶總理來了後,我們大家都感到娃兒們有救了。我和在場的人多數是第一次見溫總理,他現場看了一遍,然後拿著喇叭對我們說:我知道消息後第一時間就趕來了,人命關天,我的心情和大家一樣難過。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要盡全部力量救人,廢墟下哪怕還有一個人,我們都要搶救到底。他這句話我們都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大家聽後內心熱乎乎的。等總理時,我們現場就開始隔了幾個區域,外麵來的搶救專業隊伍有一條通道,家長們有一條通道,中間是救護車通道。我看了看勤學路上圍滿了人,大家臉色都很難看。特別是那些有娃兒壓在下麵的家長,簡直急死了。我看到有個家長跪在地上磕頭,不知是在求觀音保佑自己的娃兒,還是在求人家幫她救人,總之非常可憐。在廢墟裏麵,每挖出一個活著的娃兒,就有人喊快來看,是誰家的孩子,家長們就擁上前。一看不是自己的娃兒,就散擊趕緊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喊、去刨。如果是自己的娃兒,家長們就連聲又是笑又是哭的;如果抬出來的娃兒是死的,家長多半哭得叫人看著實在受不了!有個男的見了自己已經死了的女娃,雙手握著拳頭,連同頭一起往地上又撞又擊,嘴裏還在哭喊著,樣子真的叫在場的人都跟著落淚……夜裏人少一點,因為隻有一些車燈照著才能挖,所以多數家長隻能看著消防隊員和解放軍在搶救。這一天我離開學校時,操場上已經放了很多屍體,有人在說已經有八九十具了。我不敢去數,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咋回的家。其實回家後也沒睡著,眼前一直在晃著學校裏的現場,所以第二天一早又往學校走。家裏人不讓我去,可我一雙腿就是不聽勸,還是往那邊走,好像埋在裏麵的娃兒沒全挖出來,跟我有啥關係似的。我一到那裏,看到已經有很多人了。挖掘的機器好像也多了些。這個時候,操場上時不時有人放炮仗。我們這裏有習慣,死了人,要放炮,算是送他上天。所以後來每挖出一個沒氣的,就有人放一響,這響聲讓我們心裏感到說不出的難受滋味……後來的情況好像報紙上電視上都有了,我還說嗎?老鄉問我。
我說謝謝你。
對了,地震當天晚上就開始下大雨,特別是13號這一天,下著大雨,大得很哪,老天不幫忙!你看這操場,過去長滿了青草,現在基本都沒草了,就是那兩天下雨踩掉的。老鄉指著操場又說,當時搶救現場不管是救出一個活人還是抬出一個死人,都得往操場這邊送。這來回走的人太多了,整個操場被踝得像個泥塘,青草全踩掉了……
見我被另一位遇難者的家屬叫去,那老鄉又拉住我胳膊:還沒說完呢!
說吧。我不得不停住腳步。
13號不是搶救第二天嗎?我再來現場時,看到一支穿橙黃色衣服的國家救援隊來了'就是溫總理說的國家專業隊。他們是13號淩晨2點趕到聚源中學的,帶隊的團長姓王,他們有狼狗,還有生命探測儀,那玩意兒真靈,誰在裏麵還活著,就顯示出來,狗也挺厲害,嗅得出來。13號早上我回到現場時,就見他們在救一個女娃,費勁大了!那娃兒壓在三層半尺厚的樓板下麵,正好在三層和四層樓板之間,隻有二十來厘米的空隙,娃兒從那縫裏喊救命。救援隊員想了很多辦法,就是救不出來,我們估計那娃兒不行了,因為她的腿被水泥板夾住,不把她的腿截斷不行。沒辦法,解放軍的一個大官張參謀長最後決定用軍刀把夾住娃兒的水泥板及桌子腿截斷,再用氣墊頂住,最後花了六個多小時才把那娃救出來!娃兒的家長跪在地上直向解放軍磕頭致謝。娃兒叫高穎,跟我兒子同是初三的,她也命大。13號晚上了,國家救援隊隊員,說要撤離聚源中學了。我們一聽就著急起來,特別是那些還有娃壓在廢墟裏麵沒有出來的家長,急得死活不讓國家救援隊隊員們走。那個時候其他掄救隊雖然也能救人,但基本上跟我們差不多,靠笨辦法。所以現場的家長們一聽就不幹了,但國家救援隊是奉命要到綿竹的漢旺鎮去,那裏也有一個中學壓倒了好多人,他們那邊比我們這邊慘多了,不管怎麽說,我們都江堰離成都近,交通是通的,其他地方就不行了。第一個七十二小時裏救命最要緊,估計漢旺那邊太緊張了,說是總理的命令要調國家救援隊過去。但我們這邊的老百姓不理會這一套,都是孩子,都是命呀!所以家長們齊刷刷地跪在地上,我也跟著跪了下來,求他們不要走,哪怕再給幾個小時。人家國家救援隊水平就是不一樣,到13號後,一般搶救基本上不能救出啥活人了,隻有國家救援隊他們用探測器一搜索,又有專業搶救本領,基本上能發現一個有生命的遇難者,就救出一個來。他們在聚源救了五個生還者,可當時廢墟裏還有幾百人沒出來,家長誰不急?但沒有辦法,我們跪在地上人家也要走。我當時看國家救援隊的人也十分為難,他們從感情上也不願走,有人看著我們跪在那裏都哭了,幾百人跪在地上求他們,我想國家救援隊雖然身經百戰,但這種場麵可能也是第一次經曆。最後那個王團長站在廢墟上用喇叭說:鄉親們,你們的心情我很理解,但國家救援隊隻有一支。這裏已經經過我們多次搡測,裏麵有生命跡象的已經很渺茫了,所以我們必須趕到更需要我們去的地方,去救更多的人!我看王團長說這話時,嗓子也是啞的。後來我們當地的一個領導也出麵說話了,他說這次地震麵積大,要我們顧全大局,讓救援隊到更需要的地方去,不要耽誤他們的時間。這樣,我們才慢慢站了起來,可那些家長還是沒有站起來,最後也基本上都站了起來,給國家救援隊讓出一條路來,這一情景,我看了0裏也特別感動,又特別難受,因為這等於說那些沒有救出來的娃兒基本上沒有希望了,家長的心隋你想會是啥樣?
老鄉說到這兒一再說:我不說了!不想說了.….然後背過身,走了。我看他在擦眼淚。這一瞬間,我的眼睛也酸了,我能想象得出幾百人跪在地上的那種場景是什麽樣!那些百姓默送國家救援隊離開現場時的心情又是何等的複雜嗬!
這就是生命之苦!生命之痛!
我相信當時在廢墟裏絕對還有生命活著,事實上後來也確實在聚源中學廢墟裏救出了存活七十多個小時的被埋者。但我也相信,在國家救援隊離開聚源中學之後,廢墟裏又死去了不少人——他們在無助的情況下喪失了殘存的生命……地震就是這樣無情!倒塌學校幾乎無一例外地都是這種情況。而國家救援隊後來去救援的漢旺鎮命運要比聚源中掌差得多。因為多數山區倒塌的學校,他們都沒有在第一時間內獲得專業隊的救援,甚至連一些大型機械設備都不可能到達參與搶救。所以這些學校師生的死亡程度和死亡比例要比都江堰一帶的高得多!
都江堰是不幸的,但都江堰在此次地震後的第一時間裏獲得了最快、最多的救援,這裏他們的幸運之處。溫家寶總理來到災區後選擇的國家抗震救災總指揮部也設在都江堰。
都江堰必須承擔悲痛和責任雙重擔子。
當我踩著灑滿白灰的地麵,走近聚源中學兩座教學樓的那片廢墟時,看到的景象,令人吃驚,因為六層樓的教學樓除了中間還留了一個隻有一間房子那麽大的歪歪斜斜的樓房走廊外,兩邊看不到任何豎起的建築物。與之相距幾十米的據說是教師的辦公室,基本還算完好,但裂縫很明顯,顯然也是受到了地震的嚴重損壞。不過據說當時這棟樓裏沒有死人,但遺憾的是學生們上課的所有教室全部倒塌了-——這也是那些遇難學生的家長的最痛。
當地人說,聚源中學一直以師資力量雄厚著稱,多年來為都江堰市一些高中輸送了許多優秀畢業生。為此,在當地人看來,聚源中學就是該鎮的驕傲,而學校門前的這條勤學路,記錄了聚源鎮幾代人的希望。在勤學路的兩側,長滿了許多高高的白果樹,有的據說有四十多年了,宅見證了聚源鎮注重教育的深厚曆史。而十多年樹齡的水杉樹,則與聚源中學老教學樓的年齡相仿,記載了聚源教育的輝煌。
一位孫姓老者告訴我,他小時候在聚源中學念書時教學樓有四層高,在當時的鄉鎮初中學校裏,是非常氣派的。那些家長會在學校門口的杉木樹下叮囑自己的孩子要好好學習,將來要像這杉樹一樣,長得高高的,成為國家和社會的有用之材。
勤學路和兩旁的杉樹,寄托了全鎮家長們對子女的期望。多少年來,從這條路上走出去的是家長們的榮耀和學生們的理想。但,2008年5月12日下午2時28分的大地震,打破了這種理想和期望:聚源中學的教學樓徹底震坍了,震得極其慘烈,讓人無法理解它為什麽會倒塌得那麽厲害!
而這在之前的所有時間裏,這裏還是歡樂與理想並存著的場所。地震來得太突然!大樓塌得又有些不可思議!
逝者無法給我講述他們的感受,他們的亡靈在天國,有一天我們同在天國的時候,我想她們和他們再向我們講述的時候,天國會下淚雨……
我們所能聽到的是那些幸存的孩子的講述——
初二(8)班一位同學這樣回憶:我們的教室在三樓,靠樓梯口比較近。下午上課大約二十分鍾的時候,教室突然晃動起來。有人說地震了!我們就開始奔跑,我跑得快,一口氣就順著樓梯口跑了出來。跑出來後,我看到有人從二樓、三樓、還有四樓的窗戶內跳下來。有的跌倒了又爬了起來,但高的樓房子裏往下跳的人基本上很少有人能夠爬起來的,他們後來幾乎都被壓在倒塌的樓板下。我跑得快,估計才用了幾秒鍾。我是男孩,平時我們同學之間吵吵鬧鬧,經常在樓梯上奔跑,可那一天我跑得特快,所以跑了出來,後來就啥也不知道了……腦子一片空白了!隻聽身後轟的一聲巨響,然後煙塵大得很,等能看得清時,我嚇壞了:我們上課的樓全塌了,我身邊不知什麽時候,有個同學倒在地上,全是血……我一看,雙腿一軟,啥也不知道了。等我醒來時,我爸正背著我往回家的路上走。
初三(4)班的一個同學說:我們班逃出來了一部分,壓在裏麵的很多,後來被救出的一部分,死的很多。我也跑得快,可是當時樓梯口人太多,堵住了,我們隻能從樓上往下跳。我看到有個男同學跳了下去,我也跟著跳,著地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的煺可能斷了,但還是站了起來,往前跑了幾步,這個時候樓開始塌了……我回頭一看還有同學在跳,其中還有個女同學,她跳的姿勢不對,當場就伏在地上沒起來,可能摔傷胸脯了。我想去拉她一把,但來不及了,樓塌下來時往我們身上倒,我趕緊朝前撲了幾步,好險哪,一塊大水泥板就倒在我身後不到一米!等我能看清倒塌的樓房時,就再沒見那個女同學,她被壓住了,肯定沒活成。在倒下的樓板的一根鋼筋上,我看到一個同學的大半個身子被挑了起來,她還沒死,渾身在**,一會兒就不動了.…一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被老師趕到了操場,坐在地上,想站起來,可腿就是不聽使喚。其實沒多大傷,可就是起不來。眼前老閃著那個女同學痛苦的**……
在這倒塌的兩棟教學樓裏分別有該校初二和初三各九個班。每個班的學生平均在六十人左右。5月12日下午第一節課,其中的兩個班在樓外的操場上上體育課,還有一個班在另一棟樓上微機課。這三個班得以全體幸免於難。
在那些從教師辦公室逃離和上體育課的教師的描述中,樓房垮塌的速度很快,隨之騰起巨大的灰塵,整個過程在一兩分鍾內完成,所以樓房垮塌一共有近千名學生和教師埋在裏麵。後來在搶救過程中,看到不少地方都是十幾個、十幾個的孩子一起砸在水泥板底下,其隋景慘不忍睹!
成都一家報社的何三畏,是比較早到聚源中學現場采訪的記者,他用詩意的筆調記錄了當時一位初二同學的震時心境,讀後讓人心酸——
5月12日,星期一,剛剛立夏,以川西平原的天氣來說,稍顯悶熱。都江堰市聚源鎮中學中午的作息時間是,1點40分學生到教室休息,到2點整,再活動一下,2點10分開始上課。也就是說,到地震爆發的2點28分,孩子們上了十八分鍾課。
初中二年級八班第一節是語文課。楊琳同學今天感到很滿意,因為老師一上來就抽了她回答問題,背誦一段你認為最優美的閱讀課文。她準備了好久,可是,老師以前沒有抽到過她。
荷是一種有人性有靈性的植物。如雁排長空,魚翔淺底,駝走沙漠,荷與碧水結不解之緣……今夜在如水的月華下,我在書桌上鋪開綠色的稿紙,如同攤開一湖碧水,那荷則以詩的形狀開在紙上,花蕊便成了詩眼……楊琳喜歡這些句子。可是,她覺得她背的段落太少了,她珍惜老師抽到她的機會,在詩眼那句後麵臨時加了些句子。這篇課文的名字叫《荷》,她喜歡。
老師抽其他同學去了,她檢查了一下自己在這一堂課的內容,想到下一節是英語課,她開始背英語單詞。各科老師都關心我,我的壓力很大的;有一次,老師還說有人要送衣服給我。因為我家裏貧困。
楊琳14歲,還有一個弟弟在同一個學校念初一。初一在另一棟房子上課,那一棟沒有垮。楊琳5歲的時候,爸爸突然去世。媽媽很勞累,患骨質增生,在成都打過工,後來到了青島,繼續供兩個孩子上學。爺爺66歲,奶奶63歲,是兩個孩子在家裏的依靠。
楊琳開始懂得生活的艱辛,性格獨立,堅強而隱忍。她學業中上,但她願意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她說,她到這裏來讀書,開始學校是不收她的。
教室開始搖晃的時候,她沒有回過神來。她能回想起那一刻教室裏恐怖的尖叫,但她說她甚至沒有感覺到害怕。當教室越來越劇烈地搖動時,她失去了控製力。在教室傾塌的時候,她已經從第一排被甩到了最後一排,她是從最後一排墜落在廢墟中的。
他們在三樓,教室最高一層。當塵埃初步落定,她被壓在廢墟裏,傷勢不重,橫七豎八的建築構件暫時穩定下來。跟她在一起的,還有兩個男生。一個壓在她的身上。在她的敘述中,地震發生過兩次,教室第二次垮下來,她的臀部被重壓,上麵有了光線。但第二次地震應該是廢墟裏的引力作用。
她不能計算在那裏麵的時間。她先後兩次跟呼喊著尋找孩子的家長對上話。他們問,是不是某某,回答不是,別的孩子的爸媽就走過了。兩次過後,楊琳說她不叫了。她有一隻手能動,就拿磚頭砸自己的額頭,因為砸昏了就不難受了。旁邊的男生叫她不要做傻事。不過,那隻是一個瓦片似的水泥塊,她沒有昏過去,卻感覺更加艱難。
前麵一個同學終於被家長救出去了。她寄希望於他們叫人來,可是,她不知道過了多久,沒有人來。壓著她的那位同學,曾經昏迷過去,又清醒過來。那位同學後來也被家長救了出去。她又在裏麵等,可是,他們又忘記了她。
在等待中,她摸到一個同學的鞋,摸到她的腿腳,涼的。她能判斷出是班上一位比較胖的女同學。
她不再喊了,開始自救。她要在玻璃碴上麵爬行。她略微借用了一下書本墊著,隔玻璃碴。她沒有感覺到哪裏痛,但是,她出來以後,遍體鱗傷。
她不能判斷時間。隻知道爬出來的時候,天還沒有黑。她看到花壇,覺得有點怪異,這是一樓地麵上的,而她沒有走路,竟然下了樓。一個穿紅色衣服的人背上她。下午第一節課聽她背誦過美文《荷》的老師樸過來,抱住她,說,我叫你跑的!她想,我在愣著背英語,沒有聽到。
她被抬到一邊放著,等待送醫院。同學老師勸她不要哭。她說她是在傻笑。但是,當同學們說,她爺爺奶奶很擔心她,她開始哭。
都江堰的醫院沒有救治條件了,她被送到成都。整個樓道都是地震的受害者。還有一個初一的孩子,一直沒有跟家人聯係上。而他已經截掉了一段小腿……
在成都時,我很想與楊琳的聚源中學同學聯係上,可整個災區的傷員分得太散。後來從一位朋友那裏知道了楊琳的情況,他們告訴我,這個女孩子非常堅強,內心也很豐富,她有個願望是將來能上一所好的高中,然後爭取上大學。但她擔心家裏生活條件不允許,那時她隻能回家跟媽媽出去打工掙錢,來照顧爺爺奶奶。我請朋友轉告楊琳,希望她樹立信心,隻要考上大學,國家現在有政策,那些家庭經濟困難的學生是可以通過多種形式爭取貸款或勤工儉學等方法來解決問題的。
楊琳畢竟是幸運的。隻要生命存在,就有希望。
但在聚源中學,有近三百位孩子永遠地離開了他們的同學和親人,隻有他們的靈魂在天國孤獨地存在…..
震後的都江堰,完全處在一片恐懼和混亂的狀態,到處是痛苦和悲傷的場麵。即使一星期多後,我所看到的都江堰也還處在明顯的混亂加悲痛之中……
天上的直升機不停地飛過,據說是在向大山深處的映秀等地運送傷員和物資。地麵上的城市,到處都是軍隊和那些推土機的隊伍,要不就是各色各樣的帳篷。
這已經不知好多少了!當地一位百姓說,現在至少晚上有燈亮了,白天能喝上水、做上飯了!如果你們在5月12日晚上和13日來,就可以看到真正叫慘了!沒吃沒住倒還能堅持,最讓人揪心的是幾個地方的死人太多,尤其是新建小學,這麽多小娃兒,而且學校又是在市中心,去看的人也多,開始還能幫上手,後來隻能靠機械來救人了,娃兒們埋在廢墟裏哇哇直叫,把地麵上的人叫得眼淚嘩嘩地流,可就是沒有辦法去救活他們,那樓塌得玄乎,像老天爺從樓頂往下砸似的,幾層樓壓得扁成一團,扒不開,有的娃兒被壓成肉餅,不能提那慘勁……
都江堰多數人不願再提新建小學的事,這痛在他們心頭留下的傷痕太深刻了!
有成都人告訴我,當夜在成都隻有一個直播昀聲音,交通台的一個女播音員和她的五位同事一直堅守在崗位,而她也成了地震之後第一個讓成都人感到有希望和交流的城市夜鶯。可是在我們與她單位聯係采訪她時,有人告訴我們說,此人平時表現一般,而且還不合群,言外之意希望我們不要宣傳這樣的人。真是可悲!
一個給苦難中的城市帶來希望和安慰的人,同時也因她的聲音和傳播而拯救了無數生命的英雄,卻在某些人眼裏永遠無法擺脫偏見。
這位女播音員在成都市民的心中永遠是英雄,至少在那一夜她比任何人都英勇。
都江堰十萬火急!那裏急需救護車輛運送傷員,請的哥的姐們行動起來!去拯救我們的孩子和同胞吧!這是她的聲音。這是她的呼救。
於是,成都到都江堰的公路上,長長的、開著應急頂燈的出租車隊,浩浩****地開向都江堰……最後匯成上千輛的隊伍——而且他們都是自願的!這是大震之後,第一時間裏出現的第一支偉大的誌願者隊伍。
苦難中掙紮著的都江堰人-見如此陣勢,無不熱淚盈眶……
新建小學,顧名思義,一座新建的小學。它在都江堰市中心的建設路上,原本由兩座平房和一棟四層教學樓組成。我們去時,看到了兩座平房還基本完好,但教學樓隻殘留約四分之一的樓體,其餘的全變成了廢墟……
地震時,隻聽轟的一聲,那座四層的教學樓就斜倒了,學生娃兒—下就埋在裏麵,慘得很!一位居住在學校旁邊的居民指了指那堆已經被推土機和挖掘機翻了幾次的廢墟如此說。
新建小學共有學生六百八十七人。12日當天,在校的學生共六百八十人。經過現場初步清點,安全撤離到操場的學生有三百五十人。校長楊勇一直對外界這麽說:地震發生時,他急忙衝上三樓,大聲叫喊著要求學生們不要慌張,扶著牆壁往下走,到操場集中。我是最後一個下樓的人。楊勇校長在地震發生時的指揮是有功的,不然不知要多死多少孩子!
但新建小學付出的代價還是無法讓遇難學生的家長們平息心頭之憤:為什麽教學樓就這樣不經震?砸死的都是些七八九十歲的孩子啊!
地震襲擊都江堰後,許多房子倒塌了,市民遇難的也很多。因此有一對中年夫婦誌願者駕駛自己的挖掘機幫助救援,可當他們經過新建小學時才知道他們的兒子也被埋壓在廢墟裏。
求求你一定救救我們的兒子啊!中年夫婦看到現場的慘狀,跪在正在搶救的消防支隊四級士官肖和的麵前乞求道。肖和點點頭,轉身上了廢墟,這位戰士當時已經救出了幾十位學生。他又毫不猶豫地開始為這對誌願者夫婦尋找被埋的兒子。經過幾個小時的艱苦發掘,一具殘缺的遺體被小心翼翼地抬了上來……
那中年婦女一看遺體,話還沒說出口,便當場昏死過去。那中年男子從消防戰士的手中接過孩子,又一次撲通跪在肖和麵前,哭著說:兄弟,我的孩子沒了,請求你們給他裹一床新被子吧。昨天我給孩子說好了,今天和我們分床睡,他很勇敢,不哭也不鬧,就說要一床新被子,我和他媽媽還沒有來得及給他買被子啊……中年男子泣不成聲。
淚流滿麵的肖和將手裏的工具遞給戰友,跑到自己駕駛的移動照明車上,將部隊集結時候發給自己的一床新棉被抱了下來,裹在了孩子身上……
當時現場嗣了很多人,大家看到這種情景,無不落淚。後來大家知道,這位叫肖和的消防戰士是正麵臨退役的四級士官,是消防支隊中軍齡最長的一個兵,這位老兵在新建小學立了大功,僅他—人就先後救起四十五人。
國家隊來啦!我們娃兒有救了!快讓讓路!讓一讓!突然,有位在現場指揮的當地領導對圍在校門外的家長們高喊起來。大家頓時不由自主地往同一個方向看去,隻見一隊身著橙黃色服裝的國家救援隊的官兵跑步向新建小學而來。立即,校門口讓出一條通道。國家隊,迅速進入現場。領隊的劉向陽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把手一揮:快展開搶救!
一時間,隊員們衝上廢墟,生命影像測探儀、紅外測探儀、聲波測探儀,還有搜救狗——老百姓這樣稱呼那些靈敏的特種狗,一齊開始忙碌起來。圍觀的群眾和那些揪心的家長臉上跟著緊張和興奮起來……
發現目標!不到三分鍾,有隊員報告。於是現場的挖掘機等設備被利用起來,包括消防隊員的雙手,集中在目標處……第一位幸存者被救。當受傷的孩子睜著恐懼的眼睛看著圍觀的人群時,他的家長又笑又哭,不知如何是好。
三個小時過去了,八個孩子被救出。這對現場是何等的鼓舞!
汪、汪、汪……靈敏的專家又發現目標!救援隊指導員杜國平帶著隊員張文起等飛步過去。他們通過電筒照射,發現樓板下麵有微弱的聲音,原來裏麵有個女孩,而地的旁邊還有一個男孩子也活著。
一定要把孩子活著救出來!領隊劉向陽經過觀察,迅速與大家研究出了營救方案:先把樓板吊起來,然後再視隋況營救。
你們把眼睛閉上!劉向陽衝底下的孩子高喊了一聲,然後指揮吊車緩緩移動橫伏的水泥樓板……
再往裏麵看去,劉向陽他們又高興又心痛——高興的是小女孩子的身體露了出來,那男孩也睜開了眼睛看著他。痛心的是,在這兩個孩子旁邊,擁擠了七八個纏繞在一起的已經都死亡了的學生……這一幕觸目驚心。
總理來啦!突然有人說。
劉向陽他們抬頭一看,可不是,就在他們旁邊的一堆廢墟上,溫家寶總理冒雨來到了現場。報告總理,我是國家救援隊的副隊長劉向陽,我們已經在這裏救出八名幸存者。
好。謝謝你們,你們是好樣的!希望你們能盡快地救出更多的幸存者。溫家寶說著,就蹲下身子,往廢墟的下麵看……現場的人清楚地看到溫家寶的眼裏—下濕了.孩子,你一定要挺住,你一定能獲救的!
總理爺爺……那個躺在遇難者遺體之中的小女孩輕輕地說。
總理爺爺好,我很堅強的。那個被壓在遇難者遺體之下的男孩突然這樣說了一句。
溫家寶的嘴頓時一抿,兩行眼淚淌在臉頰上。
現場的人都流淚了。
找個東西給孩子遮—下。溫家寶見雨水淋在廢墟裏的女孩子臉上,心疼地對劉向陽說。馬上,有人傳過一床被子,劉向陽裹住了女孩的身子。
流著眼淚的溫家寶這才慢慢站起身,並對劉向陽說:你們一定要把這兩個孩子救出來。
總理放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劉向陽保證道。
工作人員一直在輕輕催著溫家寶,顯然另有重要的災情要向他報告。可總理似乎放心不下仍在搶救中的孩子,於是在現場親自指揮了二十分鍾。由於孩子周圍的廢墟成網狀,一時難以將孩子馬上救出來。最後溫家寶不得不離開現場,他再次用命令的口氣對劉向陽說:你們無論如何要救出他們。要查—下這兩個孩子叫什麽名字,將來我要去看他們。
5月24日下午,溫家寶總理再次來到都江堰災區時,問當時在場的市領導,新建小學那兩個孩子救出來了嗎?市領導同誌回答說,救出來了,現在可能在市人民醫院治療。溫家寶當場就說,我想去看看那兩個孩子。隨後,溫總理穿好衣服,正準備去都江堰市人民醫院,忽然又聽說這兩個孩子都在四川省人民醫院,於是,又直奔省人民醫院探視。
溫家寶來到兩個孩子住院的病房時,9歲的趙其鬆正躺在病**輸液。小其鬆覺得這個爺爺很麵熟,便拿起一個蘋果,熱情地說:爺爺,給您一個蘋果。
溫家寶的臉上頓時出現了笑容,俯下身子,說:謝謝你,爺爺不吃,你留著吃吧!你還記得那天嗎?那天我看到你了。你聽見我喊你了嗎?我叫你要挺住。我有一張蹲在地上看叔叔們救你的照片,我惦記著你呢!
小其鬆眨了眨眼睛,終於想起來了,忙回答:知道!
看過小其鬆後,溫家寶又來到7歲女孩王佳淇床前。他俯下身子,拿起孩子的小手說:來,摸摸爺爺的臉。
小淇淇非常聰明,—下就認出了麵前的這位爺爺是誰,便十分興奮地說:總理爺爺,我被救出來的時候沒有哭,我做鼻子手術的時候也沒有哭。
溫家寶的眼睛頓時紅紅的,他滿懷深情地對小淇淇說:對,你很堅強,我記得你,你現在想和爺爺說什麽話嗎?
小淇淇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轉了轉,說:我代表新建小學的小朋友感謝溫家寶爺爺!
嗯!小淇淇開心地應道。
小淇淇和小其鬆是幸運的。他們是新建小學幾百名幸存者中最幸運的孩子,因為他們是得到國家總理的直接關心的幸存者。然而他們還有一百多名小夥伴卻永遠地不能再做爸爸媽媽的好寶貝了……
大震兩天後的14日下午2點左右,另一支現場搜救隊又在新建小學的廢墟中發現了一名小男孩的遺體。孩子的母親見到死去的兒子後,號哭一聲,便癱倒在地,當場被救援者一路攙扶著離開現場。孩子的父親趙建中看起來還算冷靜,此前,據說他已經在廢墟上搜尋了近兩天時間。當救援者把孩子的遺體抬到收殮車前,趙建中蹲下身去,用手帕擦去兒子臉上的灰塵,拿出手機,拍下了兒子留在人世間的最後容顏。然後,趙建中和周圍的人-起,平靜地將孩子裹人一塊軍用毯裏。緊接著,趙建中用力抱起軍用毯,往收殮車走去,所有人都默默地望著他的動作。突然這個一直很鎮靜的父親,仰天長嘯,那聲音撕破已經過度悲痛的都江堰的短暫平靜,許多過路的人再一次圍到新建小學門口,他們與趙建中一起再一次承受著悲痛……
自12日下午開始,都江堰的哭聲就沒有停止過。
5月12日,對普通的人來說,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但在醫院,這個日子會引發一些年輕的女護士的熱情,因為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護士節。一百多年來,南丁格爾精神一直激勵和鼓舞著白衣天使們在自己的崗位上努力奉獻著熱情與醫術。而通常,這一天每個醫院都有些特別的活動,這會讓年輕的護士們感到格外的興奮和自豪。都江堰市中醫院的女護士們同樣關心著這一日子。
上午同往常一樣,隻是因為這個護士節是周一,所以這家日門診量在八九百人次的縣級中醫院,這天上午要比平日多一些看病的人。許多一線的醫生和護士一直忙到中午才算稍稍鬆了口氣。
這座醫院與新建小學離得很近,同在老城區繁華昀建設路上。全院隻有兩座大樓,進院門右手是門診大樓,與之對麵的是廠字形的六層樓住院部,門診大樓和住院樓合圍成一個小廣場。
因為上午的門診特別忙,所以到中午後多數醫院職工回家吃飯和休息去了。通常下午2點半後門診部的工作人員才開始重新多起來。但住院部大樓裏一切正常。一百多位病人和陪床家屬,除值班醫生外,忙碌的要算護士了。而這一天還有一個情況是,今天的住院樓護士中,有一部分被副院長胡芸帶去參加市裏的護理技能競賽去了_—沒有人想到,這些去參加競賽的護士們是多麽的幸運,她們都幸免於難。而留在醫院的護士們,幾乎全都成了地震的殉葬者……
下午2點半快到了,醫院總務科的胡小弟提前幾分鍾來到辦公室,他一看同室的四個人到齊了,他們的辦公室就設在住院部大樓頂層的簡易房內。這時的胡小弟剛想要做點什麽,突然感到整個樓體在猛烈搖晃,地震!快跑——!同室的張科長大喊了一聲。胡小弟迅速跟著同室的人往房門外奔跑,他是第三個出的門。
出門就是住院部大樓的樓頂,胡小弟奔跑到大樓的中間時,聽到走在前麵的張科長仍在急促地催他快跑。胡小弟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因為後麵還有同事。他看到一個離他五六米距離的同事剛剛跨出房門,那房門前原來就有的一條裂縫,忽然張得很大,並迅速傾斜下去,那個同事來不及有所反應,就從裂縫處掉了下去……他驚得不知所措,又回過頭看到走在前麵的張科長已經進了樓房一端的樓梯口,然而就在這時,整麵樓體像抽空似的頹然下墜,且下墜的速度令人難以想象之快,張科長的背影在胡小弟的眼裏瞬間消失在一陣揚起來的塵灰中……
胡小弟同時感覺自己的雙腳也像被抽空似的伴著湧起的塵灰往下猛墜,如墜人萬丈深淵……
大約兩分鍾後,胡小弟發現自己還活著,隻是位置不同了,他的腳下盡是瓦礫和碎片。他從斷裂的樓板上站起來,拍拍腿和腰板,沒事!毛發無損!可張科長沒了,其他幾個同事也沒了。倒是那個從裂縫中掉下去的同事還有氣,隻是脊椎骨折了。
胡小弟吃驚地看著自己的腳下原先是六層高的樓房,現在隻剩下兩層樓那麽高的廢墟了。他知道住院部徹底完了,那麽多病人和陪床的病人家屬,還有自己的幾十位醫院同事也完了……這是地震嗎?唐出大地震挺厲害,可也沒有聽說這麽高的大樓往地下坐下的!
他看到了小廣場上站著的不少人在喊話,也有人開始哭了。他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明白了:自己還活著。
胡小弟認識門診樓藥房的羅昌偉。第一聲喊快去救人和第一個衝進廢墟裏的就是他。羅昌偉從廢墟裏抱出的第一個人是活的,但第二個抱出來的卻已經斷氣了。
後來門診樓裏出來的人漸漸多起來,他們都衝到了已成廢墟的住院部大樓……
很奇怪,廠字形的住院部大樓,有一麵並沒有倒塌,隻是被扭斜了,像中了風的麵孔,很恐怖。那樓上還有五十來人,因為沒了樓梯,幸存者聚集在窗口處拚命呼救。有一個人情急難忍,一不小心,從鬆動的窗台跌下,當即身亡。
五十多個人更加緊張,大哭小喊,亂成一片。
這時,午休後回來上班的李其林院長,餘福德、胡芸、周勇副院長等趕到了現場,救人開始變得有序。很快,成都消防隊和武警成都指揮學院的官兵也來了。最終,殘樓上麵有四十九人獲救。
可是,倒塌的廢墟裏,仍然有大量病人和陪床的家屬及醫院的幾十位工作人員被埋……
此刻的廢墟裏,到處是血,救人爭分奪秒。當時我們看到倒塌的住院部大樓,就像一個巨大的墳墓,你甚至都不敢去碰它,因為都是橫七豎八的樓板,你不知道動了這一塊另外哪一塊會再一次轟然垮塌,死的人會更多!所以我看到醫院和消防隊的幾個人在廢墟上,隻能靠雙手抱、扒,或者用簡單的木棍鐵鏟撬。還有不少來幫忙的人,一見樓板下有人叫救命,就小心翼翼地給搬掉壓在上麵的水泥塊,有人還想往縫裏塞礦泉水瓶,但又不能解決多大問題。所以救出一個人非常困難。眼瞅著許多人在裏麵被悶死了……七八天過去了,中醫院的那堆廢墟前,總有一些鄰居和圍觀的人站在那兒向來自各地的記者等介紹些情況。一個中年人這樣向我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