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向生命施愛(上)

汶川大地震,留給了我們太多的痛苦與悲傷的記憶,同時抗震救災的偉大行動中又留給了我們太多的感動。這一切都是為了兩個字—生命。

這是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之間的一次靈魂與肉體的告別與重合,它因此變得如此的壯烈與壯麗。世界上沒有什麽比這更悲慟與精彩。

人世間的一切事,皆因生命而產生光芒與輝煌,也皆因生命而流逝黑暗與罪惡。地震帶給人類的是瞬間產生的生命悲劇,而這個悲劇並非因為瞬間的死亡而永遠停留在悲痛的哭號與眼淚,它還會滋生為抗爭這種死亡而出現的另一種更加堅韌與不屈的生命力量。所有一切慘烈的死亡和英勇的搶救都在彰顯著人的生命的偉大和尊嚴。

人,活著的時候,是需要尊嚴的。用百姓的話說,就是麵子。中國人幾千年來一直用獨特的麵子來詮釋自己的人權思想。因此當某一個人在死了之後,那些活著的人會盡一切可能來滿足死者的麵子,包括給他們體麵的衣飾,與活著的時候一樣的生活方式——那些陪葬品就是寄托了生者對逝者的一種尊重。隻有那些生前不被人們尊重的人,才會被拋屍荒野。

在災區,我聽到了太多親人與親人之間的那種感天動地的生死離別之情。有一張照片上一個中年男人為了讓亡妻能進殯儀館火化,他將已經死去的妻子用紅市包住臉,然後綁在自己身上,用摩托車馱著亡妻送她最後一程。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發生在空降兵的眼裏,所以部隊的一位新聞工作者攝下了這個鏡頭。

其實,在災區采訪時,我聽到和看到這樣的事很多。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向讀者報告,因為我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是不可能在新聞媒體上出現的,多數人也不可能聽到和看到另一種災情下的人類的表現,而其實從某種角度看,它比那些在廢墟中奮勇搶救生命的場麵和義舉更加催人淚下和悲壯。

它是我們人類最後所獲得的尊嚴,並將這些瞬間永恒地定格在中國的名字之下——

定格在搶救現場的最後尊嚴

某學校教學樓的垮塌現場,一名孩子被瞬間倒下的水泥樓板壓斷了脖子……當救援隊員將她抬出現場的時候,頭顱突然掉下,嚇得許多人一陣恐慌,躲至三丈之外。可是這個學生的班主任,毫不膽怯地上前去抱起掉在地上的頭顱,然後給孩子重新按在脖頸上麵。為了能讓前來認屍的家長看個完整,這位教師守在首體分開的學生身邊整整一個雨夜….-

12日的夜晚是每個人的心都在寒戰的冰冷之夜。某學校操場上擺著越來越多遇難者的遺體,而在十幾米之外的廢墟現場,大人們都在拚命搶救那些不停地呼喊著救命的生命。沒有大人顧得上已經死去的孩子們,他們隻能被暫時安放在操場的泥地上,與那些剛從驚恐中逃脫了死亡的活著的孩子們待在一起。

沒有人去教那些活著的孩子這個時候你應該做些什麽,也沒有人去教那些活著的孩子你怎麽麵對離別你的那砦小夥伴,可是當大人們沒有辦法再在黑暗中進行搶救時,他們向操場上看去,卻都麵露敬重——雨中,那些活著的孩子或用雨具,或用書包,也有用塑料布,更多的是用自己的衣服,在為一個個死去的小夥伴遮風擋雨……他們的臉上絲毫沒有恐懼,相反個個顯得那樣的堅定不移。

北川中學的搶救現場從14日起,已經很少見到生還者,成批成批的花季少女和少年被救援隊員抬到操場,一個挨一個地擺在那裏,由於離別生命的那一刻經受的各色各樣襲擊而死亡的孩子們的表情與麵容各不一樣,令人心痛至極。遇難孩子的遺體又一時沒有可能迅速處理。而就在這時,不知是誰想到了一個辦法,他們找來孩子們丟失在廢墟裏的書本或作業本,然後一個挨一個地將孩子們的臉蓋住……搶救現場的戰士們後來告訴我,說現場至少有幾個不知姓名的人-直守在那些永不再說話的孩子們身邊,隨時準備拾起掉落的書本,重新蓋在死者的臉上。餘震隨時而來,風也刮來,遮在孩子們臉上的書本不時被吹落或震落,但很快又有人上前輕輕地拾起書本,重新給永遠安眠的孩子蓋住他們的一張張痛苦的臉……

這在驚心動魄的搶救現場,似乎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場景,但它卻讓悲痛的現場平添幾分肅然。

有人告訴我,曾經有個女學生被抬出廢墟時,褲子已經被撕碎而不能掩體了。隻見一個年輕的小戰士立即脫下自己的迷彩服,然後認認真真地給這個女學生穿上,像對待自己的妹妹一樣……

地震像一個惡魔,它不分手段,用最極端的殘忍方式來毀滅人的生命。

一個孩子被斷裂的牆體鋼筋刺破了腹部,紛亂的五髒撤落在地。孩子的家長看到這一切後,立即昏死過去——這娃兒不是我的!我娃兒不是這樣的!家長瘋了,幾個小時癱在地上哭著不承認那是自己的孩子。70多歲的爺爺捧著孩子身匕一直戴著的寫有名字的胸徽,老淚縱橫地跪在地上,為自己的孫子,一樣一樣地撿著沾滿灰塵的五髒六腑,然後用布擦幹淨,再安進孫子的腹中。這是娃的,不能少了一點也不能少的……

老人這樣一直忙乎了三個多小時。旁人見了無不淚雨紛飛。

13日,某山區小鎮的一所小學廢墟前的停屍處,一位從山上趕來的家長抱著已經僵硬的孩子身體,突然發現孩子少了_一隻小胳膊,便哭著衝剄廢墟裏拚命刨挖,像尋找自己失落的生命一樣,很快她的十指淌血,又昏死在現場……

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幫這位母親把她孩子的小胳膊找到!鎮上的一名幹部對現場搶救的幾十名幹部群眾這樣說。

於是,幹部和群眾們重新將一堆堆廢墟進行搜索。其實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按說孩子的斷胳膊應該在挖出她的地方找,可偏偏在那個地方找不著,周圍四五平方米的廢墟堆裏就是不見斷落的小胳膊。

把範圍再擴大一倍!現場的一名幹部指揮道。於是十幾個幹部群眾包括老師又開始向更大的範圍內尋找,他們扒開一堆又一堆廢墟,沒有找到小胳膊,卻意外地發現了另一個同學的遺體和兩條斷腿……

我真不想找了。實在讓人受不了!一位同是當母親的婦女刨著刨著,突然—下坐在地上痛哭起來,說啥也不願幹這活了乙她的孩子雖然幸免於難,可她受不了眼前一幕幕悲慘的情景。

小胳膊最後終於找到了,是在十幾米外的一個樓板的夾縫裏找到的。有人估計當時樓板削斷了那位同學的胳膊後,正好被另一塊斷裂的樓板反彈出去了,所以才甩出了那麽遠。這已經是五個多小時以後的事了,現場負責人讓另外幾位婦女幫著那位遇難者的母親,用縫衣服的針線為她已經逝去的孩子縫上小胳膊……

寶貝兒,媽媽願意隨你去。媽媽不想再活了媽媽就想這樣一直摟著你啊啊嗚嗚—那個母親與自己的孩子平躺在臨時停屍處,久久不起……

同為13日。某家屬宿舍樓倒塌現場。一位部隊連長正指揮一隊戰士將十多塊樓板移開,當最後一塊樓板被掀開之後,他們看到了慘不忍睹的一幕:一位男性遇難者的遺體被壓得麵目全非,僅有七八厘米高,完全被壓扁、壓爛了!而這位遇難者的家屬就在離搶救現場僅十幾米的地方等待著認領……這麽個樣子咋讓家屬看呀?部隊官兵愣在現場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先去把家屬穩住了。這裏我來!說著,連長慢慢弓下身子,輕輕將自己的雙手插進那具已經不成形的遺體底部,然後緩緩托起,又一步一步輕輕地走出廢墟,向旁邊的那頂當作臨時停屍房的帳篷走去。

快躲開!躲開——!連長托著那具麵目全非的屍體走過的地方,原先圍觀的人紛紛退到了很遠的地方,人們恐懼這樣的遇難者遺體,因為確實太慘了!

按理,這樣的遇難者遺體必須進行特別的處理:放進裝屍袋,直接或火他,或掩埋。但現在家屬還沒認領,所以必須保證遇難者盡可能的最後的那分尊嚴。這位連長知道自己的官兵也有人很懼怕罕見的遇難者遺體,便默默地獨自承擔起了為這位遇難者整容的任務。

現場的場麵無法用文字描述,也不可能用攝像鏡頭記錄。隻有我們的連長同誌一個人在那裏用雙手和幾塊布條,幫著遇難者從頭到腳進行最後的一次關懷——三個小時後,這位連長從帳篷裏出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跡。我想吐、吐——他隻說了_一句,便當場癱倒在地……

墓地與火葬場前的那一份尊嚴

多次往返於地震災區之後,我似乎患了一種脆弱的神經質:每每踏上災區的土地時,我的雙腿就會感覺特別的軟,尤其是踩踏在那些倒塌的樓群和村莊的廢墟上時,我總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不聽使喚——敬軟的,像踩在霧裏雲裏一般……後來我明白了,我明白自己的敏感的神經在發生作用:我的幻覺裏怕自己的雙腿踩疼了那些仍在廢墟裏沉默的遇難者的靈魂,怕自己的雙腿踩醒了那些長眠於廢墟中的遇難者痛苦的感覺……這種意識叫我不敢重新回到那些曾經被5-12大地震掩入地獄的人們遇難的地方。

我想不管是已經化為煙塵的靈魂,還是仍埋在廢墟沒有被挖出的遇難者,他們都會因我的踩踏而有所感覺。

生者與死者其實還是有許多相通的信息與感應的。要不然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有人議論鬼說了。

在地震過後一個多月的某一天,網上突然傳出一則消息,說北川城內有生命跡象。雖然後來沒有找出幸存者,但我仍然認為埋在廢墟裏的—萬多北川人中,肯定還有人仍然活著,隻是我們有限的能力沒有辦法去拯救他們而已——我們這些貌似很強大的生存者,其實有時很沒有能力。僅靠一個生命探測儀想完成對所有幸存者的判斷是非常有限和不準確的。生命在自然界千變萬化,誰也不敢說深埋於廢墟中幾十天後的生命就永遠不能複活。奇跡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還是一句老話:隻是我們能力有限而已。

從災區回來的人,都會有一個同感,那就是對生命的重新認識。

活著多好啊!這幾乎是經曆大震後的所有生還者的共同心聲。是啊,活著多好!活著,我們可以舒暢地呼吸,可以盡情地享受生活的甘美,可以想說就說、想做就做。這就是生命的惠義和生命的自由。但死者卻不能,他們隻能在廢墟裏等待活著的人對他們的處置,一切都是被動的,沒有選擇。

人類自有曆史以來,世界上發生過無數次劫難。不同時代,不同文明社會裏,對生命的處置很不一樣。過去西方社會的一些人權主義者經常指責我們中國人不講人權,似乎隻有他們才最講人權。人權包含了對死者的尊重。一旦戰爭和災難光臨我們的時候,某些戴著有色眼鏡的西方人士出於他們的人權觀偏見,總在指責我們。然而在此次的汶川大地震中,西方人的聲調大有改變,原因是他們發現:中國人對生命的尊重其實不比他們差,甚至表現得更為突出。

這是中華民族在此次大地震中獲得的一份尊重。

許多記者和媒體似乎並沒有太多地把鏡頭移到一個特殊的領域——對遇難者遺體最後處理的細節上。也許是太多的搶救生命的現場太感人、太緊張和太驚心動魄了,也許是對遇難者遺體的最後處理不易被人知曉和難以采訪到。但這個問題引起了我的特別關注——所以我用特別的場景來向廣大讀者報告這樣的內容,原因之.是:我堅持認為這是體現民族精神的另一個輝煌點。

它可以顯示一個國家和民族的文明進步程度。

大地震後的第三天,搶救工作正處在最緊張的七十二小時左右的時候,來自總指揮部的一項新的指示正在災區的各個搶救隊伍裏悄然傳開與執行著——必須認真處置每一具遇難者遺體,確保對死者的尊重,以告慰那些遇難者家屬。

汶川地震帶來以前我們很少遇見的一大問題是:由於交通和通訊的阻斷,加之多數震區在偏遠的山區,大量的遇難者遺體不能在當時獲得家屬的認領。而夏季又加雨淋之後的遇難者遺體,一般隻能存放兩至三天,數以萬計的遇難者遺體如果得不到及時的處置,時間越長,不僅對他們的家屬不好交代,更重要的還可能造成比地震更具毀滅性打擊的疫情的隨時泛濫。而中國人的傳統習慣告訴我們:死者必須盡可能地獲得家屬認領。可是時間並不允許,像汶川等多數地方的營救幸存者的戰鬥還在緊張地進行著,山區的村寨甚至在一個星期後連空降部隊都無法進入。遇難者遺體不可能再暴露在外麵——一項特殊而必須盡早處置的事擺在了政府和各個戰區的救援隊伍麵前。

就地處置——毫無疑問是唯一的選擇。

說容易,做起來卻非常之難。這項特殊的艱難的任務給政府和救援隊伍帶來了不少的困難和麻煩。

首先是那些已經有家屬認領的遇難者遺體的處置。因為巨大的不幸來得奕然,那些雖然明知與自己的親人已經生死兩個世界了,但活著的親人仍然不相信眼前的事實,他們不願意就這樣草草地處置親人—一有人甚至把遇難的親人背回家後,供在帳篷內幾天不願別人來打擾。

一個失去妻子和女兒的男子,說什麽也不願把死去的妻子和女兒交出來。他說他已經不想活了—一房子沒了,妻子和女兒沒了,我活著幹啥?他的腦子裏隻有一個死字。他認為隻有與妻子和女兒一起升天,才是最好的結果。幹部前來動員,說破了嘴皮仍然動不了那兩具遺體。

你真愛她們嗎?幹部們換了_一種方式動員他。

他翻翻眼皮:不愛她們我幹啥天天守著她們?

你很恨地震奪去了你兩個親人的生命嗎?

我恨死了老天!它不長眼!

既然你恨老天不長眼,為什麽還甘願讓老天欺負你的親人?

什麽意思?他不明白。

這不明擺著——老天已經讓你失去了兩位親人,現在它又不想讓你兩位親人有個完屍,它想讓你眼睜睜地看著她們爛掉……你就這樣甘心?

他不說話了。突然又號啕大哭起來。

終於他放開撲在妻子和女兒身上的身子,讓幹部和救援隊隊員將死去的妻子和女兒抬人已經準備好的棺材內,並且親自找出妻子和女兒沒有穿過的新衣服,讓娘倆在離開他的最後時刻,體體麵麵地留了一個遺照……

某中學掩埋遇難者遺體的墓地上,幾十名軍人和當地政府工作人員正在忙碌著。有的將一具具遇難者遺體裝入黃色的口袋裏,進行最後一次消毒處理;有的則在揮動著鐵鍬挖掘墓穴,丈量著高度與寬度;有的則把遇難者身上尋找到的某一遺物珍藏下來,裝入固定的小包裏…..上百具遇難者遺體被一一埋入地T。

從墳墓的標誌上可以清晰地辨認出,有的遇難者是有名有姓的,有的則是無名墓—它的數量占了三分之-之多。顯然,這個遇難群體是在地震非常嚴重的坍塌地。他們大多數是十六七日後被救援部隊用推土機和挖掘機從廢墟裏清理出來的。

看不清了。有的連家屬都辨認不出來了。一位地方官員告訴我。

對待這樣的遇難者最後怎麽辦呢,如果他們的家屬來辨認的話?我問。

那就得重新開墓啟棺。

這不是太…一麻煩了?而且遇難者遺體可能已徑腐爛,還容易引起疫情?

即使這樣,我們還得尊重家屬的意見。我們不能讓活著的人再留下遺憾。處置遇難者遺體的工作人員回答得非常肯定。

他告訴我這樣一件事:就在前一天,有三位剛剛從山上下來的學生家長,當他們得知自己的孩子遇難後,說什麽也要認一下自己的孩子。本來我們對每位人土者都是照一張照片的,但有的遇難者被埋的時間長,加上遇難時壓得不像樣,照片也看不出啥模樣,隻能憑個大概。可家長要看一看自己的親生兒女。所以我們隻能開墓啟棺——當然多數其實隻是一個屍袋。但我們得尊重家屬,就得挖掘出來,讓家屬們做最後的辨認。有一位家長開始說不想再開棺了,但過了一天又非要我們把墳墓挖開。他說他不放心我們將他的女兒埋好了。第二天我們就帶他到墓地,當我們用了近兩個小時挖開他的女兒的墳墓,讓他看了安葬的情況後,他說他放心了,說沒有想到你們把我女兒安葬得那麽講究。我們告訴他:所有的死者的安葬是按統一標準,不會有任何粗枝大葉的。後來又來的另外六個家長就再也沒有要求開啟墳墓了。我覺得我們政府在這次對待遇難者遺體的處置上是非常人性化和標準化的,讓生者感到有種安慰,對死者也十分負責任,具體化了以人為本的思想。這位政府工作人員說。

在北川縣城和映秀鎮,有關部門建立了幾處遇難者的集體墓地。這是地震七八天後必須做的一件大事。這樣的墓地需要在一塊相對安全的地方,它既不能再受餘震的威脅,更應當是讓那些不幸的遇難者的靈魂能永遠地駐足安眠之地。救援部隊承擔了這樣的任務。那些年輕的戰士們剛剛告別搶救生還者的緊張戰鬥,還沒有來得及喘一口氣,便穿上防護服,開始了搬運和安葬遇難者遺體的艱巨任務。然而他們沒有因為任務的艱巨而忽略對死者的每一個安置順序——先消毒清洗他們的遺體,盡可能完整地保留他們留給親人的最後一個遺容。而這樣的工作有時需要費很大的時間和精力,且不說尋找斷臂缺腿會耗時間、處置遺容的工作極端艱巨,光是現場每天十幾個小時在特殊氣味裏工作,沒有堅強的意誌和勇氣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支撐的。有個戰士告訴我:開始他把遇難者裝進屍袋,每次都需要很長時間,後來遇難者遺體太多了,就幹脆用雙手去抱遇難者遺體。這樣效率就高多了。他說他最多一天抱了四十多具遇難者遺體。

天氣一熱,每遲埋一天,都可能對災區的安傘帶宋威脅,所以上級要求我們必須在兩天之內埋葬E千具遇難者遺體。任務雖然很重,但我們仍然不放棄每一個細致的步驟——對所有遇難者都要做好整潔遺體、認真消毒、規範入地、標明墓碑……戰士如此說。

其實我知道這項集體掩埋遇難者遺體的工作是帶有半秘密性的,但卻始終是在專家和相關人員的指導下嚴格按照要求進行的。在北川和映秀等地,我們現在已經可以看到那幾處整齊劃一的遇難者集體墓地,它不再彌漫著濃濃的藥水味了,它的新土上已經開始長出嫩嫩的青草……相信在更長一些時間後,這裏將是青草和野花並盛的綠地。

它因此也會讓所有活著的人感到一份安慰。

在災區的數次采訪中,尤其是第一次進入災區的時候,我遇見了大批不知其名的誌願者,他們的精神深深地記錄在我的腦海之中。

某山區小鎮的搶救現場的一個帳篷裏,我見到了一個叫做752的誌願隊。他們都是些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子和姑娘們。十幾個人,有貴州的,有甘肅的,也有重慶的,他們先後匯聚到了這個重災小鎮。

我們是從貴州過來的,我們當時乘坐的那趟火車是752號列車,所以後來它成了我們誌願隊的名稱。貴州大學的任小姐向我介紹道。

他叫朱濤,貴州來的,是我們隊裏的挖屍一號手。他很了不得!有人把一位靦腆的小夥子推到我麵前。

什麽叫挖屍一號手?當時我沒有聽清挖屍是什麽,後來搞明白了原來是尋挖被埋遇難者的挖屍者。

因為我大學裏學的法醫,到這裏後,前線各個地方都非常吃緊。指揮部根本顧不上給我們分配具體任務。我們先到了綿竹的廣濟鎮。到那裏後,見到到處是倒塌的房屋。我們請求當地的幹部分配任務,人家說你們既然是誌願者,那就去山區看一看,如果發現還有幸存者,就趕緊救出來;如果碰到遇難者,就想法挖出來埋了o我們得了這樣一句話後,便到廣濟鎮附近的農村開始救援。一路上我們碰上了許多倒塌的房子。活著的老鄉們多數被轉移了,但那些被埋在廢墟裏的遇難者卻沒有人管。於是我們幾個誌願者就商量由我們來完成清理被埋遇難者的任務。當時大部隊都在城鎮和那些被埋人多的地方搶救,零星的救援還到不了山村。所以我們覺得這樣更適合於像我們這樣的誌願者小分隊行動。工作就這樣開始了,我們努力地用最簡易的工具進行挖掘。最多一天,我挖出了十一具遇難者的遺體,後來我侗這個752誌願者隊伍裏的兄弟姐妹們就把挖屍一號手的稱號給了我…一朱濤有些不好意地說。

以前見過死人嗎?你怕不怕?麵對多數是80後的青年人,我不由得問起這樣的問題。

朱濤搖搖頭:沒啥怕的。或者說根本顧不上怕。我們一來這裏,就看到到處是廢墟下的遇難者,幾天來隻有一個念頭:能多救一條生命就是最大的幸福和光榮,能多挖出一具遇難者的遺體就是對生者的一個交代,沒有別的想法。一天到晚累得連喘氣的時間都沒有,所以也就不想怕不怕的。

你們怕不怕?我問幾位姑娘。

她們的臉紅了。其中一個說:開始還是挺怕的,後來慢慢就好了大家都在這麽於……

他是火炬手。你問問他怕不怕。貴州大學的任鈺檸讓我問站在我身後的一位小夥子。

火炬手?我還以為是奧運會的火炬手呢!

不是。是焚屍的點火者……有人插話道。

我心頭猛地一緊,盯著小夥子問:真的?你焚過死屍?

他點點頭:有五六具吧。

天!我內心暗暗吃驚和感到不可思議。

為什麽要焚屍呢?沒有火葬場?埋在地下不也行嗎?我提問。

這裏離最近的火葬場有一百多公裏,而且山路不通,根本去不了。土葬是允許的,但上麵有規定:土葬得挖2.5米深。但這裏都是山岩地,最深隻能挖一米多。所以隻有焚燒處置遇難者遺體……這是上麵提出的處理遇難者遺體的辦法之一,允許的。

你以前幹過這事?

哪會呢!

餼火的那一瞬,你手不顫?

顫啊!但為了防止災區的疫情出現,也是為了給遇難者一個尊嚴,我們必須這樣做。小夥子認真地補充道,我們對每一位焚屍者的處理都是非常認真的,先要征得家屬的同意,如果沒有家屬在場,就必須有當地的幹部或群眾在場,再要留下死者的一些遺物,然後給死者照相,還要舉行簡單的儀式——這是我們誌願者夥伴們自己增加的內容:集體念一段悼詞,然後將死者清洗幹淨,盡可能地整理好遺容。將其架在柴堆上後,還要進行消毒處理。在焚燒過程中,我們全體誌願者都要跪下默默哀悼,一直等到遇難者遺體全部焚盡……最後一道手續,是大家再一點點撿出遇難者的骨灰,一部分埋葬用,一部分留下給家屬……

這是我在災區聽到的晟具悲情的一個場景的敘述。這也是讓我感到中國人在此次大地震中對生命尊重的一個例證。

做這項工作的,竟然是一些年輕的80後誌願者,更令我對他們肅然起敬!

在之後的采訪中,我因此也特別關注了誌願者群體。沒有想到的是我認識了一位誌願者大俠。他便是我的江蘇老鄉,被四川災區人民稱為第一誌願者的陳光標。

陳光標在此次抗震救災中的英雄行為讓全世界都認識了他。

我特意為他寫了一篇長文,發表在《光明日報》。中央領導同誌看後,作出批示,讓媒體重點宣傳他。

抗震救災第一誌願者的稱號,是四川災區人民給他的。這是因為他在汶川大地震的第一時間內,親自率一百二-卜人的民間搶救隊伍,帶著公司的六十台挖掘機、吊車等大型機械,日夜兼程奔赴災區,成為第一批參與搶救都江堰、汶川和北川等地遇難群眾及打通生命之路的英雄隊伍;他和他的誌願隊伍從14號搶救H{第一位生還者後,一直在災區義務參加搶救被埋災民和唐家山堰塞湖搶險及建設家園的緊張戰鬥。他親手救出十四位學生和群眾,肩上背過兩百多位遇難災民的遺體;他一路撒錢捐物達兩千多萬元,其中包括兩千三百頂帳篷、兩萬三千台收音機、一千台電視機、一千五百台電風扇和八千個書包……災民們感激地叫他大好人,溫家寶總理稱他是有良知,有感情,心係災區的企業家。

他叫陳光標,39歲的江蘇青年陳光標。

無處不在的他……

在災區前線采訪,每天都有無數人向我講述無數感人的事。但卻難有許多場合同時聽到有人在講同一個人的故事,而我又在不同場合竟然多次見到了同一個英雄的身影,這不得不讓我對他產生一種特殊的敬意。

第一次聽說陳光標的名字是在前線指揮部。一位副總指揮正焦急地等待通向災情最為嚴重的北川縣城的生命通道何時才能打通的消息時,前方向他報告:江蘇來的一名民間誌願者帶領的機械隊伍先期到達,已經挖通和掃除了通向北川縣城的最主要的山體渭坡地段。

第二次聽說陳光標的名字,是在從汶川通向都江堰的IIJ道上走過來的一群災民口裏,他們約有幾十人,已經走了兩天,並且很快被安頓在一個良好的居住地。他們告訴我:我們的命,是那個叫陳光標的江蘇人救的,他帶著大吊車、挖掘機才把我們從垮塌的樓板下救出來……

第三次聽說陳光標的名字,是在成都青羊區災民安置點裏,幾個正在購買生活日用品的災民告訴我,他們在地震之後,失去了家園,從死亡堆裏逃出來後身無分文。是13號傍晚的那個雨夜,有個江蘇來的青年人,拎著一隻裝滿錢的大口袋,站在公路旁一邊對我們說,大家不要怕,政府和全國人民會幫助你們的,一邊給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災民每人發放一百、兩百元的現金。我們一路上有好幾千人,聽說他—下把幾十萬元現金全發光了。他叫陳光標……

我第一次見陳光標是他帶著搶救隊伍來到災區十多天後。那天深夜,我從他助手那裏知道他這一天要從汶川映秀鎮回成都。夜11時左右,我們在成都的一家飯店終於見上麵。老鄉,你太辛苦了!我握著這位江蘇老鄉的手,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這位深得災區人民傳頌的英雄:中等個頭,四方臉龐,板寸頭發,結實身材,一身戎裝,袖子上還有醒目的紅十字標記。災區現在很多地方隻有軍隊和醫療隊才能進得去。我是江蘇紅十字會副會長,同時又是受抗震救災指揮部統一指揮和領導的民間搶險突擊隊隊長,所以這身打扮……陳光標向我表示抱歉,今天不能接受你采訪了,因為明天我還要到綿陽九洲體育館為災民贈送—萬台收音機。貨剛從南京發來,我必須現在到火車站去取。如果方便我們明天到捐贈現場見麵,如何?…好的。我忙說。此刻的陳光標太忙了已經在抗震救災最前線連續幹了十多個晝夜。我看到他的助手一次又一次地催他吃藥,助手悄悄告訴我:陳總已經接連三天高燒不斷,身上都起濕疹了.…..

第二天下午5時左右,在綿陽九洲體育館廣場上,我看到了陳光標正在為長長的災民隊伍發放他捐獻的熊貓牌收音機。看到災民們高興地打開收音機,聽著優美的音樂時那份開心的笑容,陳光標的臉上也露出了憨厚的微笑。他這次到災區已經捐了現金七百多萬,實物也有三百多萬了o要算上他帶的一百二十人的搶救隊伍和六十台大型機械在這裏幹的活,真可算得上慈善第—人了!綿陽抗震救災指擇部的一位T作人員感慨道。

總指揮部來電,命令我今晚作好準備,明天一早帶三台挖掘機參加唐家山堰塞湖搶險戰鬥。不能陪你采訪了。陳光標一邊接著手機,一邊匆匆地走到我跟前,抱歉地前來與我告別。

沒關係。你的任務重要!去吧,注意安全,讓醫生趕緊檢查一下身體……我心疼地看著年紀比我小一輪的猴弟遠去,高聲對他說。

第三次見陳光標,是在電視鏡頭裏:5月30、31日,唐家山堰塞湖現場,以武警水電部隊為主的搶險施工隊伍裏,我又看到了這位江蘇老鄉的身影,他身著迷彩服,像一位衝鋒陷陣的指揮員,一手叉在腰際,一手指揮著他的重型挖掘機,忙前跑後……

6月1日上午,他從唐家壩現場打電話來,告訴已在北京的我:他的隊伍這一天隨大部隊從大壩上撤離,將奔赴新的地方參加清理災區城鎮的戰鬥。

從5月12號大震不到四小時,即帶隊伍出發支援災區的二十多天時間裏,陳光標和他的抗震救災誌願隊,南征北戰,屢建功勳,而他卻總共隻睡了不足三十小時,五次回絕了醫生讓他火速回南京檢查身體的建議……

陳光標,你如此無私無畏、傾力奉獻,到底為什麽?

陳光標淡淡一笑,說:人是要有良心和愛心的。我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鼓舞下成長起來的青年企業家,當年國家供我上的大學,後來開公司也是靠黨的政策,所以我始終認為我的財富不隻屬於我個人的。當人民和國家有難時,我力所能及為災區人民作貢獻感到很幸福。

第一時間.千裏出征

5月12日下午2時28分,四川省汶川大地震發生的那一刻,陳光標正在武漢主持公司董事會議。武漢也有明顯的震感。

光標啊,我們這邊發生大地震了!這時,成都一位朋友給陳光標打來電話。

嚴重不嚴重?陳光標的心一緊,問。

成都的樓房都搖晃得不得了!據說都江堰一帶已經死了很多人,震中在汶川一帶……

壞了!那邊都是山區,而且城鎮都建在斷裂帶上!陳光標不由自主地從椅子上噌地站了起來,嘴裏自言自語地說,這回損失可能很慘重啊!

陳光標是江蘇黃浦再生資源利用有限公司的董事長。他在再生資源回收方麵幹得頗有成績,公司的效益也很好。這位苦出身的農家孩子,懂得感恩,心地善良。他在過去的十年中,先後向貧困山區捐助各種善款達六個多億,去年一年就捐了1.82億元,被評為中國十大慈善家之一。由於陳光標對西部地區的特殊貢獻,有三十六個縣(市)授予他榮譽市民,十七個市縣政府聘他為高級經濟顧問。他的部分善款就捐在汶川、綿陽一帶的山區,因此當聽說那裏發生大地震後,陳光標立刻意識到災情可能帶來的毀滅性後果,並且馬上閃出一個念頭……

陳總,隻要你一句話:讓我們幹什麽吧?董事們見陳光標心急如焚地皺著眉頭,紛紛表態道。

陳光標信任地向大家點點頭:四川那邊的大地震都在山區,必定造成房屋的嚴重倒塌,搶險救人離不開大型挖掘機、推土機這類大型機械。我們公司有專業房屋拆遷隊伍,我想馬上組織一支機械隊伍火速趕過去!

行,聽你的!董事們齊聲回答。從這一刻起,他們和陳光標的心便與災區人民緊緊地連在一起。

好,現在開會專門研究如何抽調機械到災區。另外,找們是誌願者隊伍,不能給災區及當地政府添任何麻煩,所有後勤保障全得由我們自己解決……作為董事長的陳光標,此時成為一支抗震救災突擊隊的總指揮。會議隨即決定:把原本準備調往北京執行商務拆遷任務的二十八台挖掘機立即轉調到災區,同時又從安徽建築工地上調出三十二台推土機、挖掘機等,組成六十輛機械設備的搶險救災誌願隊。為了保證戰鬥力,有經驗的陳光標特意給每台設備配上兩名熟練操作手和必要的生活用品。

出發!地震發生不到四個小時,陳光標率領的第一支民間救援機械隊伍就從南京出發了,並在安徽合肥與另一路出發的三十二輛大機械車隊會合,組成浩**的鐵甲雄兵,火速奔赴災區。

同誌們,汶川的這次大地震,使我們四川的父老鄉親們損失慘重,胡總書記已經作了重要批示,溫家寶總理現在已經到了災區。所以我們要全力以赴,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開足馬力趕到災區救人!現在,我領大家一起唱首歌——就唱團結就是力量吧!通過公司的無線電話,陳光標開始領唱這支節奏強勁的歌陸,作為誌願突擊隊的出征戰歌。

陳光標是江蘇紅十字會副會長,為讓車隊在千裏征途上暢通無阻,便及時向省紅十字會作了報告,在他的車隊上專門做了一個紅十字會搶救車隊'牌子。這招真管用。車隊從南京出發,途經武漢、重慶,千裏跋涉,竟然一路綠燈。

你們是到四川去的抗震救災車隊?走走,放行——所有關卡和收費站的工作人員,幾乎以同一種讚賞的目光為陳光標的車隊放行。

具有豐富經驗的陳光標為了讓車隊能一抵達目的地就迅速有效地投入搶險救災,他從半道上改乘飛機,於13日中午先到達成都。然後從朋友那裏借了一輛小車,馬不停蹄地先到了兩所醫院,在那裏他看到了數不清的傷員……了不得!了不得啊!陳光標的心一陣一陣地痛,他知道災情比自己想得要嚴重得多。

請馬上給我提二十萬元現金!在一個儲蓄所,陳光標讓銀行職員從他卡上刷了_一筆錢,然後背起裝錢的包,直奔都江堰……

雨,嘩嘩地下個不停。此時從成都到都江堰的一路上,盡是無家可歸的災民,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幾乎都是雙手空空、滿臉驚恐地在艱難地往成都方向逃奔。有的衣服上留著血跡,有的在路邊向人行乞要水喝。家全塌了,啥也沒有了。求求你給點吃的,等有錢了我再還你們……陳光標看到一位花季少女伸著雙手在向行人乞討,鼻子直酸。

大家都有份,別著急。陳光標慶幸自己從銀行裏及時提取現金的想法是對的。於是他開始向一路走來的那些需要幫助的災民發錢……一直發了長長幾裏路。

好人!大好人!這是四川災民第一天認識陳光標,盡管他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卻記住了他的長相—平頭,胖乎乎的,一臉憨厚。

到了都江堰,到了聚源中學坍塌的現場,看到一排排從瓦礫裏扒出來的學生遺體和家長們哭天喊地的悲慘場麵,陳光標跟著大哭起來,哭得兩眼腫腫的,像是自己失去了親人-般。

你們給我想盡一切辦法,火速往這邊趕!越快越好!陳光標離開都江堰,又向災情嚴重的綿陽、什邡方向前進,他要探明災情,以便讓自己的機械隊伍更有效地展開搶救。一路上,陳光標用手機不停地催促自己的那支正在趕路的救援車隊快速前進,自己則在巡視和觀察沿途的災情:太嚴重了,到處是倒塌的樓房,消失的鄉鎮,特別是整棟大樓垮塌的學校……

14日淩晨4時左右,陳光標到達什邡和附近的幾個鎮,這裏的災情比都江堰要嚴重。7時左右,他駕車向北川飛奔,然而到了安縣的安昌鎮後,再也無法前行。巨大的山石,早已將公路阻塞,不時還能聽到看到從山坡上滾下的飛石砸在路上……

進不得,進不得了,千萬別往裏走了!從北川方向走出來的逃生者驚恐地告訴陳光標,裏麵的路塌了,城埋了,進不去!

死傷的人多不多啊?

你就別問了呀!哇——

一個中午婦女當胸打了陳光標一拳,然後突然瘋了似地奔跑起來,她的腿上不停地流著鮮血……陳光標的眼淚又一次浸濕了衣襟。

張宏德,你們現在到什麽位置了?什麽,已經出重慶了!好,注意安全,全速前進!陳光標一邊抹著臉上的淚水,一邊繼續在遙控指揮著車隊,這邊的情況非常嚴峻。注意聽我的指揮:你們到達成都後,往都江堰開十五台挖掘機,在什邡留十台,綿陽留五台,其餘的全部到北川……聽明白了沒有?這幾個地方都十分緊急!汶川那邊我們—下進不去。所以先到情況最嚴重的北川,那裏的縣城被崩裂的山體掩埋了,路又被堵死。總理都急壞了!我們必須發揮機械隊伍的優勢,幫助部隊和其化搶救隊伍快速清除山路上的阻塞。你們到了馬上通知我!

14日傍晚6時,陳光標的挖掘機車隊到達聚源中學。同時到達的解放軍某部指戰員,以及正靠雙手及木棍、鐵撬等輕便工具在現場搶救的群眾見了陳光標的挖掘機,無比激動。太好了!有挖掘機和吊車,就能把壓在孩子身上的樓板搬開了!

陳光標一聽,熱淚奪眶而出。但他沒有時間去慶賀這一勝利。這個學校的廢墟裏還有無數孩子,其他地方倒塌的學校和居民樓裏,還有更多、更多的生命急需有人去救!

宏德,你們繼續在此搶救。我上北川!陳光標用拳頭向都江堰戰區的愛將揮了揮,然後驅車直奔仍與外界阻隔的北川……這一夜,陳光標沒合一眼。他指揮的三十輛大型機械化車隊,一路為幾千名向北川進發的解放軍官兵和部隊車隊掃石開路。

那是爭分奪秒的戰鬥。那是生與死的搏殺。在餘震不斷、飛石隨時可能從天而降的山道上,陳光標一手拿著喇叭,一手不停地指揮自己的機械隊伍搬石開路。他隨行率領的炮頭機此刻發揮了超常作用,將一塊塊攔在部隊和搶救人員麵前的巨石鑿碎,再由後麵的挖掘機推走,使得道路暢通。每掀掉一塊巨石、鑿開一段道路,搶救的隊伍不由歡呼和急行軍一程。而這個時候,成百上千的救援部隊、公安幹警和醫生及誌願者往裏走,又有成百上千的災民們從山裏往外走,造成狹窄的山路常常堵塞,通行十分緩慢。緩慢的結果,一是耽誤救援,二是在山體旁的部隊和行人又麵臨隨時可能的餘震與山體滑坡的襲擊。時間就是生命。這個時候,陳光標便義務當起了交通總管。他不顧個人安危,不停地穿梭在各種車輛和滾石之間指揮著來往的人流與車流,一站就是三四個小時。

首長好!首長辛苦了!官兵們這樣向他招呼。

救命恩人!謝謝你了!我們一輩子忘不了你!逃生的災民們這樣感激他。

搶救現場

以命救命

通向北川的路終於在陳光標的鐵軍和其他搶險友軍的一路拚殺下打通了!

15日早上,陳光標的誌願救援機械隊伍抵達北川中學,這對現場主要靠雙手和簡易的棍棒工具參與搶救的百姓和解放軍官兵來說,是個巨大鼓舞。那些被埋學生的家長,紛紛跪倒在陳光標的跟前,懇求他快快用吊車和挖掘機搬掉壓在他們孩子身上的混凝土樓板……

兄弟們,你們一定要迅速、科學、穩當地進行搶救,爭取每一分、每一秒時間!現在,全部進入現場——陳光標一聲命令,十幾台挖掘機、吊車,轟轟地駛向已成廢墟的中學現場。

現場的災情讓陳光標觸目驚心:淺層的遇難者已經被先期到達的學生家長和救援群眾抱了出來,遺體放在一邊的操場上叫人心寒。而樓板下壓著的學生在他每次指揮吊車或挖掘機移走樓板及斷牆殘壁時,又讓陳光標看後更加揪心:成堆成群的孩子們多數已經死亡,他們被斷牆殘壁壓得或斷肢腦開,或七竅出血——那早已凝固的血黑黑的,半掩半露地沾在孩子們的臉上、身上……其情景慘不忍睹。而這樣的情景下,現場搶救的膽小一點的人都不敢去搬運遇難者遺體。陳光標便毫不猶豫地躬下身子,伸出雙手,或將遇難的學生雙手抱起,或將遺體擱在肩上扛出廢墟……其中一個女學生的遺體一擱到陳光標的肩膀上,她的口中突然噴出一股汙穢的血水,—下噴在陳光標的脖子上,順勢流進了他的內衣。

陳光標用力將胳膊一甩,有些生氣道:現在是什麽時候?是爭分奪秒的時間!那麽多孩子已經在裏麵壓了幾十個小時了!救命要緊!

救命也得注意自己的安全嘛!

別廢話。沒看到那麽多孩子埋在裏麵嗎?我們要以命救命!明白嗎?平時待人總笑嗬嗬的陳光標突然一聲吼道,隨即又衝到了廢墟上。

有人嗎?這裏有人嗎?陳光標手持喇叭,不停地行走在廢墟之間,隻見他時而伏在斷殘的樓板上傾聽著廢墟底下的細微聲音,時而又使勁地在斷牆殘壁間有力喊著。

叔叔,救我——突然,一個樓層的樓板底下傳來一聲微弱的呼救聲。

快快,這裏有人!吊車!吊車先過來!這時的陳光標一陣興奮,立馬命令自己的吊車操作手,小心翼翼地將—塊又一塊斷牆殘壁慢慢搬走,然後與幾位解放軍官兵輕輕撬開壓在孩子身上的阻礙物……小心!好,好——出來啦!又一個學生得救了!

搶救現場一片歡呼。

恩人!那邊好像還有聲音,你快去看看—家長們立即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陳光標和他的機械隊伍上,紛紛向他提供線索。

好的,我們會全力以赴!請大家相信我!陳光標的心,深深地被遇難學生的家長們那一雙雙痛苦而焦慮的目光所灼痛,他淚水橫流地安慰他們一聲後,又貓著身子爬上廢墟……

在北川中學的搶救現場,陳光標整整戰鬥了十五個小時,親手救出當時活著的學生十一名,背出遇難者遺體達四十多具。

陳總,縣城內的情況還要慘烈得多!您是拆遷專家,救援樓板下的被埋群眾有經驗,想請你帶部分機械隊伍立即開進北川縣城去。16日,解放軍某部首長前來向陳光標求援。

沒說的。就出發!陳光標馬上在現場吩咐自己的機械隊伍留一部分在北川中學現場繼續幫助搜救和清理工作,自己則率十三輛挖掘機和吊車直奔北川縣城。

北川中學與縣城相距約兩公裏。這段路程幾乎全被崩裂的山體掩埋,巨大的滾石封死了進城的道路。為了保證後續的救援隊伍和大型機械設備進得去,陳光標指揮他的鐵軍整整清理了一天一夜,終於將通往北川縣城的生命線徹底地打通了。

站在縣城腳下,陳光標的眼淚嘩嘩直流:這裏已夷為平地,到處是山體掩埋的廢墟,而且現場的死屍味與各種消毒水味混雜在一起,整個城內的空氣和環境十分惡劣……他已經沒有時間去顧這些了,因為他看了看現場,除了幾千名解放軍官兵和一部分群眾外,所有的救援隊伍裏還沒有—支專業搶救的機械隊伍,於是立即下定決心:必須發揮機械優勢,爭取盡可能的搶救生還者。

這裏還有人嗎?——

陳光標衝到一個又一個廢墟堆裏,用他那隻救命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尋覓著可能還活著的生命。

此刻離大震的5月12日已經數天了,一般性的搜索很難發現生還者。陳光標憑著他的經驗,專門在那些倒塌的斷牆殘壁的裂縫間尋找。果不其煞,又一個微弱的救命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裏……

這裏有活人!吊車快過來!這樣的時刻,陳光標就會興奮異常。

在一堆廢墟裏,陳光標聽到深埋在樓板下的是位女性。他立即調來吊車,同時指揮幾位解放軍戰士,與他一起輕手輕腳地撬開阻礙物——需要格外的小心,不說隨時發生的餘震,單憑在這種險惡的情況下救人,就得有專業本領。經過兩個小時的緊張搶救,被埋近一百小時的37歲的北川茶廠女工尚翠蘭成功得救了!這位幸運的女職工,她在大震時躲到了床底下,陳光標救她出來時,身上竟然沒有一點傷。被救的那一刻,將其抱出廢墟的陳光標給她連喂了三口礦泉水。不想尚翠蘭猛地搶過礦泉水瓶,要自己喝個痛快。陳光標連忙一把奪過來,說你現在不能這樣喝,要不胃就可能壞了。尚翠蘭明白地點點頭,朝陳光標感激地笑了笑。

看到這生命的燦爛一笑,我感到無比幸福。陳光標事後對我這樣說。

18日,前線指揮部又有人來向陳光標求助,希望他帶隊伍到震中的汶川縣映秀鎮參加更艱巨的搶救。

沒問題!陳光標對部隊首長說。這時他的機械專業搶救隊伍,已經在災區一線聲名顯赫。

恩人啊,求求你幫助我們給孩子挖個坑……正當陳光標聚集挖掘機、吊車隊伍準備離開北川、開赴汶川時,不知哪兒來的一群學生家長圍了上來,他們懇切地向陳光標提出這樣的請求。

陳光標得知這些群眾都是曲山鎮幼兒園遇難孩子的家長,他們大多是從打工的成都趕回老家北川的。現在活潑可愛的心肝寶貝沒了'家長們唯一的安慰是想讓孩子們最後有個安身地。陳光標聽後很悲慟,他低著頭,發誓般地向孩子的家長們保證道:放心,我一定做得最好!

臨別北川的最後兩個多小時裏,陳光標帶領他的誌願機械救援隊,為遇難的孩子們挖了三十四個坑……

陳光標和他的隊伍在北川共戰鬥了三天三夜,救出生還者二十多名,挖出遇難者遺體兩百多具,為後續搶救隊伍掃清了交通阻礙,立下大功。而陳光標則說:在北川的日子裏,我的心最痛,我和我的隊伍沒能救出更多的孩子和父老鄉親……

與北川有關的兩件事是我後來才聽陳光標說的。

一件是關於兩百台電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