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義曆史亦莊亦諧

——《呂皇後秘史》序

葉辛

呂雉是中國曆史上罕有的少數幾個頗有爭議的女性之一。她是漢朝開國皇帝劉邦的老婆，劉邦死後，她實際掌控漢朝達十五年之久，期間做了很多了不起的工作，為鞏固建立不久的漢朝政權和緊接著出現的太平盛世“文景之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時，她的排斥異己、殘暴刻薄也聞名於世，令後人爭論不休。毛澤東曾說，劉邦是中國曆史上最厲害的皇帝。據史實也可以說，呂雉是中國曆史上最厲害的皇後。

由於當時的曆史是一個男權色彩很重的社會，正統思想充斥著所有人的大腦，所以盡管呂雉在世時表現很出色，讓眾多赫赫有名的男人屈服於她的權威之下，也沒敢像後來的武則天那樣毅然坐上皇帝的寶座。隻是在她稱製時，影子皇帝不設年號，讓史官紀事以高後在位時間為標記。這是她務實的地方，隻要掌實權，不在乎有沒有那個虛名。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劉邦生前曾和諸大臣約定：“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當時天下形勢未穩，劉氏勢力影響還很大，如果她貿然坐上皇帝的位子，勢必引起天下大亂。這對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來說，是不會做這種圖虛名招實禍的蠢事的。縱然是這樣，在她死後屍骨未寒之際，頑固的元老派人物和在朝廷外圍的劉氏勢力，還是不願放過她，兩相結合，把呂氏一門趕盡殺絕。以陳平為代表的兩麵派人物甚至要求史官把與呂氏有關的所有正麵的史事記載，全部刪除，不得留有一字！以致後人在讀史時，要全麵了解呂雉這個人，隻能從野史中找材料。像呂雉的哥哥呂澤、呂釋之等人，在漢朝建立過程中，一直追隨劉邦，都是立過大功的，但在曆史記載中，卻難得看到對他們應有的一筆。可見呂雉之後的當權者對她的偏見達到了何種程度！

但正因為史書上對呂雉的記載太簡單，反給了今天的曆史小說創作者們以充分的想象空間。衛道存的《呂皇後秘史》在這方麵就做了大膽的虛構，借史上的一句話，或者根據曆史的存在，演義出了一串串曆史的故事。通過這些故事，成功地塑造了呂雉從少女到太後的完整形象，讓她從兩千年前的政治風雲中走到今天的讀者心中，牽動讀者和她一同歡樂一同哀愁，一同相愛一同仇恨，一同提心吊膽一同享受她的成功。特別應當指出的是，作者因為寫的是政治家的成長曆程，除了第一章寫呂雉少女時代外，其餘每個章節都設計了一個或幾個政治鬥爭的陰謀，這不僅讓故事情節本身充滿懸念，曲折生動，也讓讀者身臨其境般地感受和政治大家相處的驚心動魄和無時不在的危險和恐懼。從這點上看，該書可稱為一部奇書。

且看作者是怎麽推演故事的。劉邦和呂雉結婚時，劉邦大概四十五歲，呂雉二十九歲。他們的結合是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呂雉的父親見到了劉邦，當即把女兒許給了他。劉邦在這之前是有過婚姻的，並生了一個兒子叫劉肥。秦朝時的法律規定，女孩子到了十六歲如果還不出嫁，就要交納雙倍的人頭稅。呂雉作為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孩，怎麽到了這個年齡才嫁人呢？可以推測，呂雉此時要麽有過婚姻經曆，要麽就是讓其他原因給耽誤了。史書上記載，呂公因為避仇舉家遷到沛縣，女兒的婚姻可能就是因為這個仇給耽誤的。但這個仇又會是什麽仇呢？我們知道，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人類社會的很多矛盾都是因為經濟糾紛而引起。當時的經濟形式自然以農業為主，所以作者為呂家設計的這個災難是因土地糾紛而引起的人命官司，讓呂公在獄中一蹲十年，呂雉的婚姻也就順理成章地被一誤十年。同時，當時的社會風氣又是十分開放的，呂雉到了這個年齡，即使沒嫁過人，也應交過男朋友，並且有性的體驗。她的這個男朋友，既是她的恩人、情人，又是她的仇人，在呂雉位居高位後兩人舊情複萌，但最後還是被呂雉殺了。初識劉邦時，劉邦是呂家看好的“潛力股”，呂雉作為一個有心計的女人，在嫁給他時，自然要把最好的一麵展示給他。為此作者為她設計了“詐貞”這樣一個場麵，不僅讓呂雉以擅長耍手腕的麵目出現在讀者麵前，也是作品敘述一個政治家成長過程中一個接一個陰謀的開始，同時為後來呂雉讓劉邦證明自己和他結婚時是處女埋下了伏筆。我們都聽說過這樣一個傳說，延安時期，葉群曾讓林彪證明過她是不是處女。讀者讀到這裏，想必會會心地一笑。

楚漢戰爭開始的前夜，劉邦攻打項羽的都城彭城失敗，之後劉邦的父親和老婆呂雉被項羽掠了去。《史記》對接下來的情況描述隻有一句話，“羽常置軍中”。但置軍中幹什麽，司馬遷沒有說。衛道存憑這一句話，創作了《迷惑項羽》一章。故事的好玩之處在於，項羽的愛姬虞妙弋是劉邦送給他的，在這之前，虞姬曾和劉邦有過私情，並被呂雉發現，因此呂虞結怨。在這一章裏，呂雉通過向虞姬道歉，取得了接近項羽的機會，接著以半老徐娘之色擺平了這個中國曆史上最具彪悍的男人味的大英雄，保住了自己和太公的性命。劉邦知道這個情況後，不但不怪罪，反而利用這個機遇，一方麵瓦解項羽的鬥誌，一方麵讓老婆在楚營做起了間諜，為楚漢戰爭中來回調動項羽，讓其疲於奔命，最終走向滅亡創造了條件。同時，這一章中，還穿插了呂雉和審食其的戀情、審食其和虞姬的曖昧交往，感情戲可謂錯綜複雜。一場轟轟烈烈的楚漢戰爭，在書中變成了一場充滿利誘與糾葛的人性博奕和摻雜著男女情愛的爭風吃醋，讓人了解到戰爭是多方麵的戰爭，是有恨有情有愛的戰爭。

這本書不是一本嚴格意義上的曆史記實作品，趣味性、可讀性、演義性是它的最大特色。書中的很多故事內容，有的是根據當時發生的事情演義而成，有的是借鑒曆史上其他時期的人事樹立出來，有的則幹脆把今天社會中出現的一些有趣的社會現象和心理移植到古人身上。這樣做的結果，一方麵使這本書的內容十分豐富，一方麵把曆史很好地穿越起來，讓今天的讀者感到古人也和今人一樣生活，曆史並不是枯澀的，今天發生的事也許在古代就有。作品充滿了調侃和灰色幽默，正像作者在後記中所說，目的是為了娛樂讀者，看其中的一些章節，我想作品達到了這個效果。略舉幾例。我們都知道，劉邦雖然讀書不多，但有一次平叛路過老家沛縣時卻做了一首文才奇絕流傳千古的《大風歌》。作者為了表現呂雉執掌大權後，在文韜武略方麵一點不亞於劉邦，讓她在慶祝漢朝建立十周年時領唱了一首《大雨歌》：大雨來兮旌旗奮，鳳飛萬丈兮威名震，以吏為綱兮治乾坤。曆史上是沒有《大雨歌》的，作者突發奇想，讓呂皇後和劉邦來一個歌詠PK，可謂神來之筆。根據劉邦曾向儒生的帽子裏撒尿這一史實，作者勾畫了劉邦的愛子向皇冠裏撒尿的故事，原文不妨引來一樂：（劉邦一直最喜歡兒子如意，但有一段時間卻喜歡上了最小的兒子）劉邦對如意的喜愛顯然不如以前，不但不再說“如意類我”的話，反而有時說：“這孩子太調皮了。”俗話說“七歲八歲狗都嫌”，如意現在正到了這個年齡，又是從小至大被嬌寵慣了的，如今不僅不聽大人的話，還有意弄出一些惡作劇來，越是什麽東西珍貴，他越不愛惜，一眼看不見就打了毀了。不知是哪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告訴他的，說皇爹爹年輕的時候曾摘下儒生的帽子當眾向裏麵撒尿，他覺得很好玩，有一天中午劉邦在戚宮休息，把皇冠放在屋當門的高桌上，被如意看見了，竟拿起來向裏麵撒了一泡尿。劉邦知道後，一巴掌把他打得大哭，腮幫子都烀腫了，罵道：“小兔崽子，竟敢向我的帽子裏撒尿，將來也是個忤逆之徒。”戚姬看到劉邦這麽狠命地打孩子，當時火了，吵道：“怎麽狠的你，孩子不懂事，你教育就是，幹麽打這麽重，還扯到將來？”劉邦拿著帽子一晃說：“你知道這是什麽？是皇冠！是皇權的象征！他這麽小就蔑視皇權，長大了還不是個弑父弑君的貨！”戚姬說：“小孩子懂什麽事，你老大了不還向文人的帽子裏撒尿？說不定他就是跟你學的。”劉邦聽戚姬提到他當年，“撲哧”笑了，說：“小孩子總要學好，要學就學老子的優點，不要學缺點，你不要慣著他。”在《吹捧》一節，劉邦最終決定讓劉盈任太子，在皇後的授意下，劉盈做了幾件讓皇上很高興的事，為此劉邦“又像鼓勵又像開玩笑地對太子說：‘太子自從有了四皓，也學會拍馬屁了，而且一拍就拍出了高水平，行啊你小子，懂得拍馬屁，會拍馬屁，你就能處理好和大臣的關係，就能治理好天下。能堅持這樣下去，我也就放心了。’聽了皇上的話，劉盈不知是誇他還是奚落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呂雉幫著解圍說：‘他也是剛學，皇上多指教吧。’”

作品對主人公人物形象的塑造比較完整。既寫了呂雉少女時代的生活，也寫了她作為母親作為妻子的能幹。既寫了她和劉邦的愛情，也寫了劉邦不在身邊時她和別人的婚外情，特別是劉邦成為皇帝後，妻妾成群，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皇後的她，也在暗中和眾多男人有了交往，一方麵是利用他們，一方麵也是為了填補感情的空白。在劉邦從平民到皇帝的成長過程中，每一步都得到了妻子的極大支持，這不僅讓劉邦身邊眾多的男人感到她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也讓她在處理一些棘手問題的實踐中得到了鍛煉，為她最終成為一個在曆史上留名的政治家積累了經驗。

這本書既稱《呂皇後秘史》，當然揭秘了史上一些一直不太明了的東西。如劉呂為什麽都成了大齡青年才結婚？呂雉和審食其是怎麽成為情人的？項羽和呂雉的關係，項羽烏江自刎後他的美人虞姬的下落；劉邦當了皇帝後一直要廢後易儲，最後為什麽改變了主意？劉邦到底是怎麽死的，其子劉盈又是怎麽死的？呂雉和張良為什麽有那麽深的友誼，她和劉邦是怎麽擺平張良的？呂雉和彭越有沒有感情方麵的瓜葛？蕭何是怎麽死的？這些疑問，作者在書中一一給予了大揭秘，對於喜歡曆史的讀者想必一定感興趣。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作品的最後，作者借仙人之口，說劉邦和呂雉在兩千年之後，還有一次合作機會，呂雉卻搖了搖頭飄然而去。作者這樣寫，是有意增加作品的神秘感，還是另有別的寓意，讓人難免掩卷聯想。

《呂皇後秘史》的作者衛道存，是徐州一位頗有知名度的中年作家。他出生於1963年，從中國礦業大學畢業之後，一直在基層擔任幹部，現在是徐州市裏的一個中層幹部。他酷愛文史，除了發表過大量的散文隨筆類文章之外，其最為人所知的作品，就是我們作家出版社在2009年初出版的長篇曆史小說《最厲害的皇帝劉邦》。這本書出版後即成為暢銷書，深受熱愛曆史的讀者歡迎。《呂皇後秘史》一書，可說是這本書的姐妹作。該書最初在網絡原創發表時，多次受到網站的推薦，點擊率快速升至百萬以上，後因部分章節中的一些描寫，被網站刪除。為此作者聽取了讀者們的意見，經過細致梳理，對作品進行了認真修改，我看了修改後的稿子，總體上認為這是一部曆史演義類的小說，隻要大的史實不違背，應該允許虛構。同時，因為是寫宮廷秘史，涉及到一些情色方麵的東西，還不為過。很多做書的人看了這部書的初稿，說有認知價值和商業價值，可見這部書寫得是成功的。

書的不足之處是文字還不夠精煉，篇幅顯得有點大。雖然注意了前後照應，伏筆較多，但結構仍顯鬆散。期望作者在今後的創作中，能夠注意錘煉語言，在構思故事情節上再下些功夫，讓作品更能吸引人。

2009-12-30

（本序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