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峰回路轉
一個多月過去了,蘇劍的“正字掌“已練得大有進境,一行人也漸入遼東一帶,雖時令越來越晚,但因人往南走,天氣卻越來越暖和,連樹林還有些許綠意。蘇劍眼望這裏的景色,心情也格外開朗起來。他看出,這裏不似長白山那兒,滿眼山嶺,而是一馬平川,一目千裏。這裏人煙也稠密多了,長白那兒邊有時走上一天半晌也見不到一個村子,這裏卻十裏八裏就一處,路上常碰到行人,聽李剛他們念叨,再往前走上一千多裏,就進關了,那裏就有人接應了,離仁義會總舵黃土嶺也不算遠了。而這時,幾匹馬的蹄傷已愈,要是順當的話,再有半個多月就能安然到達。
因此,李剛等人的神情明顯鬆懈下來,隻有羅子瑞顯得更為緊張,不時叮嚀幾人:“萬萬不可大大意,蒼生教絕不會善罷甘休。潘輝他一開始神秘兮兮地跟咱們搗了一通鬼,後來又忽然不見,這裏定有重大圖謀。越是平安,大夥越要小心!”
這話雖起警醒作用,但李剛等人還是未放在心上。蔣豪大咧咧一拍腰中刀道:
“讓他們來吧,這些日子沒打架,我的刀正饞著呢!”羅子瑞正色道:“萬不可逞匹夫之勇,蒼生教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咱們一定要處處小心!”
可是,事情,不是你想出就出的。這天,真應了羅子瑞的話,真出了事,而且是大事。
秋高氣爽,豔陽高照。幾人正在路上行著,忽聽前麵一陣哭聲傳來,又有幾個行路人跌跌撞撞迎麵跑來,邊跑邊大呼小叫:“不好了,殺人了,搶人了,快逃啊……”
李剛“刷”的將刀拔了出來就要上前,羅子瑞急忙將他攔住。“不要莽撞!”
蔣豪也要衝上,見羅子瑞不允,大急:“羅北使,咱仁義會還能見死不救嗎?”
“不能亂來,”羅子瑞大聲道:“蘇公子的安全要緊,萬一出事,追悔莫及,走,退回去!”
“這……”
蘇劍在一邊也急了。“羅叔叔救人要緊,怎能因為我而見死不救呢?”
“不!”羅子瑞斬釘截鐵地說:“快走,你的安全事大,絕不可莽撞!”
蘇劍叫了起來:“那咱們還叫什麽仁義會……”
羅子瑞不聽他分辨,掉轉馬頭要走,這時前麵卻傳來更為淒慘的呼救聲:“救人哪……搶人了……”還有一個少女的哭叫聲。
蘇劍一聽再也忍不住了,叫了聲:“你們不管我管……”突然一人拍馬向前而去。羅子瑞猝不及防,隻好拍馬尾追,李剛等人更不怠慢,隨後跟上。那倒地老者一見,呼救更急:“好漢救命……救人……。
行卻的幾個漢子實在猖狂以及,見幾人衝來,不但不逃,反而路上一橫,笑嘻嘻拉開迎戰的架式。
這時,羅子瑞已追上蘇劍,將他的馬韁一拉,兩匹馬“噅“的一聲,人立而起,蘇劍身一飄,落到地上,羅子瑞隨之落到他身邊,李‘趙、蔣、尤也一起翻身下馬。蘇劍跨前一步,怒聲喝道:
“何方盜賊,如此大膽,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搶劫,還有王法嗎?”
一時之間,他忘了自己扮成女子。
對方六人對他的話置若罔聞,隻是上上下下打量他們,自顧對話不停:
“嘿嘿,”一個獨眼龍漢子道:“一二三四五六,也是六個。六對六六六大順哪,正好!”
“是啊,”一個半拉耳朵的漢子道:“瞧下馬的身手,還都是練家子呢!”
“對”一個歪鼻漢子道:“功夫還相當不賴呢!”
“不賴才好呢。”一個豁嘴道:“正好陪咱兄弟操練操練!”
“哎呀,”一個禿頭叫起來:“還有個雌兒呢,長得還真不賴!”
“正好,”一個瘸子道:“咱們要的就是小妞,一起帶走!”說著上前一步大聲叫起來:“哎,你們幾個,快把小妞送過來!”
見幾人未動,那禿頭也叫起來:“哎,說你們幾個呢,聽見 沒有?快把小妞留下,大爺今日開恩,饒你們一命!”
話說得輕鬆及了,就像對下屬發號施令一般,蔣豪氣壞了,怒衝衝跨一步。“無知狂徒,瞎了你們的狗眼,老子……”
羅子瑞忙將他攔住,自己上前一步,抱拳為禮道:“各位仁兄,各位好漢,請恕冒昧之罪,在下今攜女去南方相親,途經貴地,還望各位好漢高抬貴手,讓我等過去,我等感恩不盡!”
堂堂仁義五高手之一的羅子瑞竟如此謙恭,讓李剛蔣豪等大感羞辱,不想,對方卻不理這套,那禿頭“嘿嘿”一陣壞笑,然後道:
“什麽?相親去!那好啊,就相相俺哥兒幾個吧,看中哪個就吱一聲,哈哈哈哈……”
“找死,”蔣豪再也忍不住了,“嗆啷”一聲鋼刀出稍。“老子刀下不殺無名之鬼,快報狗名受死!”
幾人豪無懼意,隻見豁嘴漢子上前一步道:“俺兄弟的名號,好,你們站穩了,別嚇趴下。”他手臂一揮,一副氣呑山河的架式道:“爾等聽清,我弟兄六人就是威震遼東,名滿天下,藝壓江湖,黑白兩道人人敬仰的遼東六畜!”
“遼東六畜?”羅子瑞等人聞言麵麵相窺,闖**江湖這麽多年,還真沒聽過這個名號,他們也沒來過遼東,實不知六個人物的底細。
又見那豁嘴子漢子上前一步,得意地笑了。“咋了?嚇破膽了吧!好,再一個一個讓你們認認。”他指了指獨眼漢子道:“這是大哥,人稱獨眼金牛,牛震天!”
那缺耳的漢子也上前一步。“俺是半耳神馬,馬震地!”
接著歪鼻子、豁嘴唇、禿腦袋、瘸腿子一個個挺著胸脯做了自我介紹:
“俺叫歪鼻鐵驢,呂震山!”
“俺叫豁嘴飛騾,羅震河!”
“俺叫禿頭野羊,楊震江!”
“俺叫瘸腿瘋狗,苟震海!”
這六人,名子都很豁亮,天地山河江海,還都帶個震字,聲音又一個比一個高。
可李剛他們聽完後忍不住都笑出聲來。蔣豪大笑道:“好,好,牛馬騾驢羊狗,真是遼東六畜哇!”
六人齊道:“對,俺就是遼東六畜!”
真是江湖之大,無奇不有。羅子瑞他們都是江湖中打滾多年的,什麽名號都聽過:俠、義、鬼、怪、凶、霸……還真沒聽說過以‘畜’為號的,而且,六人的號中皆有一個畜牲的名字,真是聞所未聞。但,羅子瑞卻仍恭恭敬敬道:“久仰久仰,六位大名,如雷貫耳,隻是不知今日為何阻我去路。如是缺少盤纏,盡管開口,我等自當奉送。”
“說得好聽,”那禿野羊道:“你奉送,俺弟兄要五百五十五兩雪花銀子,你奉送吧!”
羅子瑞強壓怒火。“好漢開玩笑了,行路之人,哪來如此多的銀兩帶在身上!”
“沒銀子也行,把小妞留下!今日我兄弟下山就是要抓小妞!你們是照俺兄弟的話辦,還是把命留下?”
羅子瑞沉下臉來。“看各位好漢是不放過我等了!”
“放,誰說不放來著?隻要你們把這女娃留下,盡可以走你們的路!”
蔣豪再也忍不住了。“羅北使,跟這幾個畜牲囉嗦個啥,他們不懂人語,宰了算了……”
他話沒說完,那遼東六畜先火了,隻聽領頭的獨眼金牛甕聲甕氣道:“奶奶個熊,他們是不知遼東六畜的厲害呀,弟兄們,上!”
“嗷”的一聲,衝上五個人來,隻剩下獨眼龍金牛在旁觀戰,看來,他是想單打獨鬥,一個對一個。
眨眼之間,金鐵交鳴之聲在這官道上驟然想起。
蘇劍被羅子瑞攔住,未能上前接戰,隻站在一旁凝神觀看,隻見這幾個人不但名號奇物,武功怪異,兵刃也特殊。歪鼻鐵驢呂震山舞著根驢尾似的家什,與李剛戰在一起,氣勢威猛;豁嘴子羅震河使的是兩條騾足,神出鬼沒直取趙義;禿頭野羊用的是兩根一尺長的羊角,專搶近身,攻向蔣豪;瘸腿瘋狗則赤手空拳,奔向尤勇。這四人,邊戰還口中邊叫個不停,鐵驢是驢嘶,飛騾是騾叫,野羊是羊咩,瘋狗是名狗吠。一時之間,“噅噅”、“咩咩”、“汪汪”之聲不絕於耳,倒也叫人心神不寧,應對不暇。那半耳神馬卻手執兩根馬蹄形狀的兵刃,笑嘻嘻逼向羅子瑞,“老兄,咱倆也比劃比劃吧!”
羅子瑞抱臂不動,沉著臉道:“馬兄,你真要與在下交手嗎?可不要後悔呀!”
馬震地不識好歹。“你要害怕,不打也行,快把小妞交出來吧!”
羅子瑞冷笑一聲。“遼東六畜,凶殘愚蠻,不知進退,實該嚴懲!”他抱拳對天道:“蒼天在上,羅子瑞不敢忘我會仁義宗旨,不敢濫殺無辜。但今日之事,實難善了,隻得替天行道,懲戒凶頑了!”
他霍然轉向半耳神馬。“好,你動手吧。羅某讓你三招兒!”
馬震地摸摸自己的半拉耳朵,怪笑起來:“嘿嘿,鬧了半天你們是什麽仁義會的,聽說你們在中原挺牛逼的,還要和蒼生教爭霸江湖,真是聲名遠播呀!”他突然臉色一沉。“可這疙瘩是關外,是遼東,俺兄弟可不慣著你們,拿命來--”馬震地說著,手中兩根馬蹄對磕一下,竟發出金鐵之聲,隨即惡狠狠地奔向羅子瑞的天靈蓋,而羅子瑞的雙手,此時還抱在胸前,蘇劍一見急得叫出聲來。
然而,不知為何,也未見羅子瑞躲閃,那馬蹄就落了空,“咚”的一聲砸在了官道上,砂石迸起,現出半尺深坑。那半耳神馬也不識進退愣了一下。“咦,沒砸上?咋整的?好,再來一下!”說著手中的馬蹄再次掄過來。這回蘇劍看清了,羅叔叔隻是晃了一下頭,馬蹄又落空了。於是,這馬震地就左一掌右一蹄的一連刨十下,可羅子瑞竟還是原地未動。這下,馬震地怔住了,他住了手,對獨眼金牛道:“大哥,這小子會邪術,打不著!”
那獨眼金牛雖一隻眼,可早就看得清清楚楚,這時慢騰騰蹭過來,手伸進懷中,摸出兩根二尺多長,黃溜溜的家什來。蘇劍一看,是兩根大牛角。他也不說話,頭向半耳神馬一晃,形成夾擊之勢,要合攻羅子瑞,羅子瑞冷笑道:“到底是畜牲,不顧江湖道義,以多打少。好,你們還有幾個,都上吧,我全接著!”
馬震地道:“俺遼東六畜沒那些臭規矩,一個打不過;兩個,兩個打不過三個,三個打不過四個……要是六個一起打不過,俺回頭就撓杠子……”
就在羅子瑞和對手鬥口舌的時候,那嚇癱了的老者緩過神來,趁沒人注意,拉著小女孩兒哆哆嗦嗦向蘇劍身邊靠來。他們顯然嚇壞了,直往馬匹後邊擠。蘇劍一見,心生豪氣,輕聲向二人道:“別怕,到我跟前來,看誰敢動你們一根毫毛!”
“是……是……”老者哆嗦著和小女孩兒擠到了蘇劍身邊。口中不停稱道:“少俠救命,少俠救命……。”蘇劍聽得更是毫氣勃發,衝他們寬慰地一笑,目光又望向羅叔叔,想萬一羅叔叔不敵,自己就上前助一臂之力,露兩手功夫。隻見牛馬二畜已向羅叔叔展開凶猛的攻擊,兩根牛角頭尖把圓,呑吐閃爍,兩根馬蹄上下翻飛,虎虎生風,可羅叔叔仍不回手。正在著急,卻見十幾個回合過去,羅叔叔一聲厲喝:“不知死活的東西!”雙手如電閃了一下,隻聽“忽”的一聲,牛馬二畜的龐大身軀忽然同時飛向空中,向路旁的一棵大樹飛去,不偏不倚,正落在樹杈上。
蘇劍不由脫口呼出:“好……”
可是,他的“好”字剛落一半,覺得自己肋下“酥”的一下,身子忽然不能動了,他眼睛一轉,覺得身上又被手指戳了一下,頓時就喊不出來,接著,就覺得身子“忽”的被人拎起,搭在馬背上,又聽那老者一聲“快跑!”那女孩兒早就跳到馬背,一手按住自己脊背,一手抖動馬韁,“駕--”馬兒如風般向遠方跑去。蘇劍身子軟綿綿地搭在馬背上,頭麵側後,正好看見那老者已與羅叔叔交上了手,隻見二人都未使兵刃,掌如利刃,指如鋼勾,身如飛鳥,閃轉騰挪,竟戰個不分上下。
蘇劍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心中卻明白是中了暗算,不由暗暗吃驚:這老者是哪來的,武功如此高強?這小女孩又是誰?小小年紀,竟會點穴!她要把自己帶往哪裏?要將自己如何處之……
蘇劍隻覺耳旁風聲呼呼,聽著馬蹄疾響不停,還有女孩兒不停的“咯咯”笑聲,而後邊的喊殺聲卻越來越遠,漸漸聽不見了,又覺馬匹忽左忽右,上崗下坡,不知跑了多遠,好久好久才停了下來,那女孩兒翻身下馬,“咯咯”笑著將自己從馬身上拖下來,極為自得地大聲道:
“怎麽樣,你到底沒跑出我的手心吧,看這回爹爹還說啥?”
蘇劍被拖到一個大草垛旁坐下,他看見眼前是片大草甸子,堆著幾垛不知誰打下的青草。這時,那女孩兒湊到他眼前,於是,他看見一張俏麗的臉腮,臉上還有兩個酒窩兒,一雙彎彎的明亮的眼睛,兩道又細又長的秀眉和一個微微翹起的鼻子。這張秀臉一入目,蘇劍不知為何心“砰”的一跳,隻覺她極其美麗,忙垂下眼睛。女孩兒卻扶正他的腦袋,笑眯眯地盯著他道:
“原來,你就是蘇公子,蘇公子就是這個樣子啊!”
蘇劍見這女子雖失扮得像個大姑娘,可認真看去,好像還沒有自己大,自己一個大小夥子落到人家手中動彈不得,又羞又氣,可一點辦法也沒有。女孩兒卻渾然不覺,蹲在他麵前,臉對臉地瞅著他道:“怪不得他們讓你裝成女孩兒,你長得可真好看,比我們女孩還美,你幾歲了?”
這女孩說話無所忌諱,一副嬌憨之態,把蘇劍說得臉通紅,可他啞穴被點,想說話也說不出來。女孩兒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用手一拍,蘇劍“啊”的發出聲來。但,他不回答,隻是生氣地怒視對方,臉漲得通紅。
女孩兒更樂了。“哎呀,你害羞了,你臉一紅更好看了……”
蘇劍氣罵道:“小妖女,不害羞,要殺要剮隨你便,休得羞辱蘇某!”
女孩兒仍然笑道:“蘇公子你咋不知好歹,我救了你,你不感謝,還罵我?我知道,你叫蘇劍。是中原大俠蘇浩然的兒子,你爹叫仁義會的人害了,我和劉護教就是來救你的……”
“胡說!”蘇劍怒聲打斷了女孩兒的話。“我爹爹是蒼生教害的,是仁義會羅叔叔他們救的我,我和蒼生教誓不兩立,早晚要報這血海深仇!”
“你才胡說八道!”少女被蘇劍的話激惱了。“你咋不識好歹?我們蒼生教啥時候害的你爹爹,你別拿好心當驢肝肺!”
蘇劍一聽這女孩是蒼生教的,當時就怒火上湧。不由怒罵道:“原來你是蒼生教的,你們還救我?還是好心?哼,我早領教了你們的蛇蠍之心腸。告訴你,就是你們蒼生教害的我爹爹,我親眼看見,那個姓潘的,還是什麽護教,就是他下的毒手,我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你……你說是……潘護教……害的你爹爹……”
少女忽然口吃起來。
“就是他,”蘇劍大罵道:“這個陰險賊子,他白天到我家,勸說爹爹入你們蒼生教,俺爹不從,他又到林子裏,想將我擄走,逼俺爹爹就範,俺爹救了我,他夜間又帶人去了俺村,裝扮成李老爹,趁俺爹爹不防,將一把毒劍剌進了俺爹胸……”蘇劍說到這兒哽咽起來,眼淚也不由自主地流出來,他覺得在這個蒼生教的女孩兒麵前流淚不好看,可手不能動,隻能任其流淌。
少女聽得臉色陰晴不定,自言自語道:“這……不對呀,潘護教是奉我爹爹之命去尋訪蘇大俠,可沒讓他殺人哪……他為什麽……”她神色一整。“你說,你親眼看見潘護教害你爹爹?”
“當然了!”蘇劍大聲道:“他還冒充仁義會的林中虎,被羅叔叔將他的假臉撕了下來,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
“這……”少女氣憤起來。“潘護教也太不像話了,我爹爹讓他勸你爹爹投入我教,還讓他當副教主,他竟敢自作主張,害死蘇大俠?他也太大膽了,他……咦,他為什麽要這麽幹呢?”
“為什麽?他要嫁禍於人!”蘇劍叫道:“他冒充仁義會的人,想讓江湖英雄都反對仁義會,這不明擺著嗎?要不是羅叔叔他們及時趕到,我都被他們騙了!”
少女又似乎有點相信了,她不再爭辯,顯出一種不好意思的神情來,掏出一塊手帕給蘇劍擦去臉上的淚水。蘇劍想把頭扭開,可辦不到,隻好臉上熱辣辣的讓人家擦拂。於是,他聞到一股特別好聞的香味。
兩人好一會兒沒說話,後來,還是少女開了口,她有些內疚地解釋道:“我們蒼生教有時手段是狠了點,可我爹爹也是為了江湖大業,不得不為之。但他也常說,我教無論幹什麽事,都不能離開江湖大道,靠邪魔歪道,不是長久之計。可有些人就是不聽,這次,一定是潘護教自作主張,我爹爹一定會……責罰他的!”
蘇劍已聽出這少女來路不凡,就悻悻問道:“你爹爹是誰?”
“連我爹爹是誰你都不知道?”少女奇怪地白了蘇劍一眼,然後有幾分自豪的說:“我爹爹就是蒼生教的教主艾天明,他武功高強,為人正派,誌向遠大,立誌要一統江湖,造福武林,江湖上哪個不知誰個不曉?”
蘇劍聽了,恨從心生,怒道:“鬧了半天,你是蒼生教主的女兒!”
“是啊,”少女又笑了,得意地歪歪脖子。“我叫艾小鳳,人稱……人稱……對了,人稱‘奪命銀針’艾小鳳!”
蘇劍聽出,她這名號是臨時編的,就冷笑一聲道:“看來,你會使什麽奪命銀針了!”
“當然,”艾小鳳說著掌中忽然現出幾枚二寸多長,亮晶晶的銀針。“看見了吧!本小姐豈是浪得虛名,真要動起手來,方圓三丈之內,指哪打哪兒,這是劉護教傳給我的!”
“暗器傷人,算什麽英雄?”蘇劍憤憤道:“你們劉護教定是個陰險之徒!”
艾小鳳又“咯咯”樂了。“陰險又怎麽了?我爹爹說過,行走江湖,雖不能搞邪魔歪道,可也不能講什麽光明正大,那是傻瓜,隻有吃虧。要不是劉護教想出此妙計,我能救你嗎?!”
蘇劍聽明白了。“原來,和你一起那個老者就是劉護教!”
“當然了,”艾小鳳一臉得意之色。“我們蒼生教有二護法、五護教,都是絕頂高手,劉護教綽號‘鐵掌金勾’,武功高強,智計百出。自從聽到你爹爹被害,你被仁義會擄去的消息後,我爹爹派了好幾撥人馬到關外來攔截,想不到讓我和劉護教碰上了。他這辦法果然神妙,你們果然上當了,咯咯咯咯……你還真以為我是被他們搶去了呢,還要救我呢,想不到你反過來被我救了……想想你剛才的樣子,真……咯咯咯咯……謝謝你了……”
艾小鳳笑得前仰後合,蘇劍卻又羞又氣,可他著急知道內情,又恨恨問道:“那麽,遼東六畜一定是你們蒼生教的人了!”
“呸,”艾小鳳吐沫道:“一群大傻瓜,我們蒼生教能要他們?隻是利用他們一下罷了!這些混帳東西,不知從哪兒得到的信,說蘇大俠的兒子被人給劫持了,還聽說是化裝成女子,要從遼東經過,就天天下山截道兒,看見女孩兒就攔住盤查。我和劉護教從他們地盤過,他們竟也截住不放,要搶我上山,讓我和劉護教給點了穴道,然後亮明身份,告訴他們,我們是來救你的,這六人就聽從了我和劉護教的調遣。劉護教知道保護你那夥人不好惹,就使了個苦肉計,讓我和他裝成父女,遼東六畜扮成強盜……咯咯咯咯,你們果然上當了,哈哈哈哈……”
艾小鳳開懷大笑,蘇劍氣得七竅生煙,大罵道:“蒼生狗賊,奸計百出,我總有一天要報仇血恨……”
艾小鳳笑了一會兒,又改變口氣,勸說起蘇劍來。“蘇公子,你別生氣,我們也是為你好,你要是被仁義會那幫土豹子擄去,誰知是什麽結局?上我們蒼生教多好?武林第一大門派,誰敢不敬?不比仁義會強多了?”
“胡說八道,”蘇劍大聲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能認賊作父,入你們蒼生教,你等著……”
“不好!”
沒等蘇劍說完,艾小鳳突然又點了他的啞穴,側耳一聽。“壞了,他們找來了!”她四下瞧瞧,貓下腰,將草垛掏了個大洞,抱起蘇劍,使勁往洞內塞去。蘇劍被她一個女孩兒又抱又拖,甚是羞惱,可說不能說,動不能動,隻好任其擺布。被塞進草洞後,又聽艾小鳳打了下馬匹。“去--”馬兒“噅噅”叫著向遠方跑去。接著,又聽她忙乎了一會兒,也鑽進洞裏來,又回身將草洞堵好。草洞太小,蘇劍半躺半臥,艾小鳳就緊緊地擠在他懷中,他隻覺得她身軀柔軟,暗香入鼻,發絲柔柔劃著自己的臉腮,不由一顆心亂跳不止,生出另一種感覺來。艾小鳳對他耳朵,吐氣如蘭道:“別動,劉護教他們來了!”
蘇劍聽此言甚感奇怪。他本以為是羅叔叔他們來了,沒想到是劉護教。既然是劉護教,艾小鳳為什麽還要躲著他們呢?正想著,隻聽兩個人的腳步聲急急而來,到了草垛前停住。隻聽一個少年的口音道:
“劉護教,你看,這裏的青草有人踩過,小鳳肯定來過這裏!”
劉護教的聲音:“這孩子,要死要活非跟著我不可,讓她跟著又不聽話,竟添亂,回去非告訴教主好好管束她不可!”
又是少年人的聲音:“她帶著蘇公子一個大活人,能跑到哪兒去呢……咦,劉護教,瞧,這馬蹄印,她們往東跑了!”
“快追!”
兩個人的腳步飛快地往東去了。艾小鳳又仔細諦聽了一會兒,才“咯”地又笑了一聲。“好險!”又對蘇劍耳畔嗬氣道:“別急,我先出去,再拉你出去!這才從蘇劍身上離開。不知咋回事,這時,蘇劍忽然覺得在洞內藏的時間太短了。艾小鳳出洞後,又拉著蘇劍的雙腳將他拖出。蘇劍讓一個女子擺弄來擺弄去,又羞又惱,可是沒有辦法,再想到剛才與她在草洞中相擁的感覺,心中又湧出一種異樣的感情,也就順其自然,任她擺布。
出了草洞,二人互相看看,都一身亂草,艾小鳳的頭發也弄個亂蓬蓬,她邊“咯咯“樂著,邊整理衣著,又把蘇劍身上的亂草打掃幹淨,再把他的頭發細心擺弄整齊,然後就笑眯眯的端詳著他。蘇劍從沒遇過這種事,他十四五歲了,已知男女有別,臉被瞅得通紅,羞得不得了,可又不時偷瞧她俏麗的麵龐和動人的眼睛,心裏頭亂紛紛不知是啥滋味。最後,艾小鳳端詳他一會兒後,不知臉為啥又紅了,叫了聲:”你壞,你真壞……“打了他一拳,頭扭一邊去了。蘇劍莫名其妙,不知這女孩兒心裏想的是什麽,也不知自己壞在哪裏,啞穴又點著無法申辯。隻好任其責打。
好一會兒。艾小鳳臉上紅暈褪去,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四下張望起來,自言自語道:“他們都在找咱們,咱們可怎麽辦呢?總不能老藏在草洞中呀……“想著說著突然又”撲哧“笑了,重新將草洞掏開,有點歉意地對蘇劍道:“你別生氣啊,還得把你塞裏邊藏一會兒,等我回來,就給你解穴,啊!”
說著,她又將蘇劍抱起,塞入草洞之中,將洞門封好。在洞外輕輕叫了聲:“等著我,啊!”說完,輕捷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聽不見了。
蘇劍獨自躺在洞中,猜不透艾小鳳幹什麽去了。此時,他忽然覺得一個人在草洞之中非常憋悶,遠不如剛才二人擠在草洞之時舒適,而且,時間也過得太慢。這麽一想,頓時收不住思緒,不由反複回想剛才的情景,心還忍不住微微發顫。他不知自己怎麽了,隻是老想見到她,盼著她快點回來。
但是,足有兩個時辰過去,仍未聽到艾小鳳的腳步聲,蘇劍不由又擔心起來:她怎麽了?是不是把自己扔在這裏不管了?是不是她不管自己了……一這麽想,心慌起來,繼而又想:“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哎呀,是不是碰上了羅叔叔他們了,他們可別傷了她呀……
就這麽思著想著,蘇劍忽覺得身子一熱,他一奇,試著動了下身子,竟真的稍稍動了一下,心中大喜,暗動內力,忽覺經絡已經暢通,血流猛然加快。原來,因點穴時間較長,力道已過,穴道自行解開。蘇劍喜出望外,鑽出草洞,拔腳就想遠遠跑開。
可剛跑出不遠,又不由站住了,心中暗想自己跑了,她回來找不見怎麽辦?她會多著急呀……他眼前又現出艾小鳳的一顰一笑,不知為何,一想到就此跑開後再也見不到她,心中竟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感情來,好像有點舍不得似的。可轉而又想到自己的處境,想到羅叔叔,他不知為自己被人擄走而多著急呢,應該馬上去找他……怎麽辦呢他原地輾轉了好一會兒,也想不出咋辦才好。最後,還是一狠心:走吧,她是蒼生教主的女兒,自己的爹爹就是蒼生教害的,自己怎能跟她一起呢?還是去找羅叔叔吧!
想到這兒,他使勁一跺腳,拔步就走。剛走不遠,又聽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他以為是艾小鳳回來了,急忙到一片茅草從中,想最後再看她一眼,不想悄悄探頭一看,來的卻是一個少年男子,比自己大上一兩歲的光景,長得虎彪彪的,背上還插著一把長劍。隻見他停下腳步,四處尋覓一會兒,自言自語道:“他能到哪去呢?”
一聽說話的聲音,蘇劍就辨出是剛才那個和劉護教一起來過的少年。顯然,他也是蒼生教的。隻見他又自語道:“她一定還是在這藏著。”就一個草垛一個草垛的尋找起來,不一會兒,到了自己剛才藏身的草垛前,發現了自己鑽出卻未堵上的草洞,就見他臉上現出了笑容,四下灑覓一下,又鍘耳聽了聽,突然貓下腰,將身一掉,足內頭外,倒鑽了進去,又順手將四周的亂草劃拉幹淨,將洞口堵好。
蘇劍猜出他這是在等抓自己或小鳳,本想趕快離開,卻又為小鳳擔心起來,同時,心中也轉念不停:“這人到底是誰?小鳳被他抓住會怎麽樣……正在嘀咕,又聽一陣腳步聲響起,艾小鳳背著個包袱樂嗬嗬跑過來。到了草垛前,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對草洞道:”蘇公子,我拉你出來……“
蘇劍見她不知情況有變,眼看要被那少年男子抓住,甚為著急,可又不能出聲,隻見她手伸進洞中就笑起來。“你怎麽掉過頭來了?穴道解開了?你咋不跑哇……哎呀,不對,你是誰,放開我……“草洞中響起哈哈的大笑聲,那少年拉著小鳳的手鑽出來。艾小鳳,又急又氣。“怎麽是你?蘇公子呢……”
那虎彪彪少年道:“什麽蘇公子,我來時這洞裏沒人哪?你把他藏哪兒去了?快點,咱們馬上帶他走,劉護教都急壞了,萬一被仁義會的人找到他就麻煩了……”艾小鳳急叫起來:“龍雲哥,你搞什麽鬼呀,我明明把他藏到這裏了,怎麽會沒了?一定是你把他藏哪兒了,快把他交出來,快點,他是我抓住的,是我的,你把他弄哪兒去了?”說著竟露出了哭腔。蘇劍眼觀耳聞,見她情真意切,不由心有所動。又見那少年也急了。“小鳳,你別胡攪,人是你帶走的,也是從你手上沒的,和我有什麽關係?走,咱們快去找劉護教想辦法。”
“我不去,”艾小鳳使勁一甩頭。“我要去找蘇公子,不找到他我誰也不見!”
少年發急道:“小鳳,這裏是關外,人生地不熟,你一個人亂跑能行嗎?出了事咋辦?快跟我走!”
少年說著,伸手拉艾小鳳,卻見她退好遠,大聲道:“不用你管,你走你的,我要自己找到蘇公子不可,不找到他我就不走!”
“你……”那少年無奈地看看艾小鳳,臉色突然地冷下來,他沉沉道:“小鳳,聽說那蘇公子長得挺英俊,是不是?”
“你……”艾小鳳氣得一噎,抗聲道:“對,蘇公子長得可漂亮了,比你強多了,怎麽了?”
少年冷笑一聲。“剛才,我和劉護教來這裏,你們是不是就藏在這草洞裏?”
艾小鳳道:“是啊,怎麽了?”
那少年的聲音變調了。“你……你們二人藏在一起?”
艾小鳳還是大聲道:“是藏在一起,怎麽了……”
她後半句的聲調忽然低下來,繼而又惱羞成怒起來。“我和他藏到一起怎麽了?你……你……你欺負人……”
艾小鳳臉色通紅,突然抽泣起來,那少年一見慌了,忙改換溫和的口氣。“小鳳,人別生氣,我……我是惦著你,我隻是……隻是……走吧,小鳳,咱們去見劉護教。”
那少年說著慢慢向艾小鳳走近,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胳膊。“小鳳,別著急,咱們慢慢找,一定能找到他。”
兩人說著話,手拉手向蘇劍隱身的方向走來,蘇劍見小鳳和那少年親近的樣子,不知為何,心中湧出一種酸溜溜的感覺,不知不覺,喘息的聲音粗了起來。這時,他忽見小鳳和那少年放慢了腳步,互望了一眼,麵上現出喜色,接著,一點點向自己逼近。他猛然意識到他們發現了自己,心一慌,跳起來就跑。隻聽後麵二人同聲驚呼,追了上來。但,追出不幾步,又聽那少年“哎喲”一聲,接著就“咕咚”一聲,好像摔倒了。於是,自己身後就剩下一個人的腳步聲。又聽那少年在後邊喊:“小鳳,小鳳,你幹什麽,快給我解開穴道,要不我回去告訴舅舅……”可隻聽他的聲音漸漸遠去,終於聽不見了。
蘇劍知道,那少年已經被艾小鳳點了穴道,身後隻剩下艾小鳳一個人在追趕。他想起被她施計捉住後的遭際,不由心中又湧起一股屈辱怨恨之情,心想,現在自己穴道已解,也不用怕她了,應該和她公平一戰了,就猛然停步回身,拉開門戶:
“艾小姐,你有本事,咱們不施詭計,公平一戰,你再把我擒住,我二話不說,就乖乖的跟你走!”
艾小鳳見狀也停下腳步笑道:“真的,我再抓住你,你就跟我走?”
蘇劍冷笑道:“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好,接招兒……”
話音未落,艾小鳳已風一般撲上來,五指紛紛,怪異致極,向蘇劍身上落來,蘇劍知她這是點穴功夫,即以正字掌相迎,一招“橫空出世”撥開將要及身的掌指,隨即“一柱擎天”將其迫退一步。艾小鳳毫不示弱,輕叱一聲,身形閃動,迂回攻擊,蘇劍再用“橫刀立馬”轉“中流砥柱”抵敵,正好防住。二人轉眼鬥了二十餘合,不分勝負。
蘇劍雖已正字掌爛熟於心,但終未實戰用過,此時發揮出來,才發覺這套掌法果然神妙。這“正”字五筆,橫,皆為守著,豎,皆為攻著,一守一攻,一攻一守,衡接自然,渾如天成,艾小鳳連攻二十八招兒不但沒有得手,反倒被迫退了三步。蘇劍已發覺她內力較自己稍弱,對搏時靠的是身法和點穴手法,遂將掌法一變,楷書變成了狂草。這一來,艾小鳳頓時手忙腳亂,露出破綻,蘇劍抓住時機踏前一步,一記“一柱擎天”,手掌擊在艾小鳳肩頭,艾小鳳痛叫一聲,摔出三尺開外,倒在草地上,隨即看了蘇劍一眼,呻吟不止。
蘇劍為戰勝艾小鳳大感自豪,可又見其受傷倒地不起,不由大為驚慌。他甚為不解,自己出掌時怕傷了她,隻用了五分力,不想她仍然受傷,可見她功力尚淺,一時也想不了許多,忙上前去攙扶,口裏說道:
“這……在下……不是故意的……”
艾小鳳閉著眼睛,也不回答,隻是呻吟不止。蘇劍沒了主意,按說,本可把她一扔不管,去找叔叔,可一想她一個人,受了傷,沒人照顧,怎麽能成,就萬分小心地將她扶起,還十分歉疚地道:“艾……小姐,你到底怎麽了……”
艾小鳳靠在他的身上,叫得越發痛苦。“哎喲,哎喲,痛死我了,我的手臂……讓你給……打斷了……”
蘇劍長這麽大,沒經過什麽事,眼見自己闖出這個大禍來,又是害怕,又是擔心,又有點心痛。但他不善委蛇之言,隻是一個勁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可艾小鳳得理不讓人,邊呻吟還邊說:“不是故意的還把人打成這樣,要是故意的還不把人打死?哎喲……”蘇劍聽了這話更為著急,發誓道:“真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故意的就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艾小鳳聽著“撲哧”一聲,差點笑出聲來,更加大聲地呻吟起來,邊呻吟邊說:“行了,我不用你管,你把我扔到這兒自己走吧,去找仁義會的人吧,去找仁義會的人吧……”說著,還捂著眼睛“嚶嚶”地哭了起來。
可艾小鳳卻不動,抺著眼淚氣哼哼道:“去哪個莊子?四下全有人在找咱們,不是仁義會的,就是我們蒼生教的,碰到他們可咋辦?”
蘇劍一聽也是,碰到叔叔他們倒不打緊,要是碰上蒼生教的可就麻煩了。他無計可施,隻好請教艾小鳳。“那,姑娘之見,該如何是好?”
艾小鳳又抽泣了幾聲道:“其實,我已經想好了辦法,誰知你……”
蘇劍一喜。“有何辦法,姑娘快說!”
艾小鳳道:“剛才我到集鎮上去幹什麽?我買回兩套衣服,隻需……”
蘇劍聽完艾小鳳的話大喜。“奶娘真是聰明,竟想出這等妙計,咱們就依計而行!”艾小鳳也終於露出笑容。“那,你不逃了?”
“這……我……”蘇劍吱唔了一會兒還是實話實說了。“在下還是要去仁義會的,隻是姑娘手臂有傷,需人照料,等日後姑娘傷好,在下自然要離開。”
艾小鳳一聽這話,立刻又撫著手臂呻吟起來。蘇劍忙上前攙扶。“姑娘,那衣裳……”
“衣裳都扔在草垛那兒了!”
二人又轉身往回走,艾小鳳邊走邊說:“不知雲龍哥他穴道解開沒有,咱們得加小心,別讓他抓住你!”
這話勾起蘇劍的心事,他問道:“他……是誰?”
艾小鳳道:“他是我表哥,叫楊雲龍,這次到關外,也是為你的事而來。”
蘇劍不知自己為何又問了一句:“他對你……挺好嗎……”說出口才覺失言。可艾小鳳卻未查覺,回答道:“是,他比我大兩歲,他很小時,姑姑就死了,他就到了我家,是爹爹把他養大的,我們倆從小就在一起玩耍,他對我一向很好,可我卻總是氣他。”
艾小鳳說著又咯咯笑起來,好像想起了什麽可笑的事,但,蘇劍去不知為何聽了這話卻覺得心情一下黯下來,渾身似乎也沒了不少力氣,變得懶洋洋的了。
又回到了那片大草甸子,又遠遠看見了那個大草垛。艾小鳳忽然停下,拉著蘇劍蹲在草叢中仔細觀察,見那個包袱還靜靜地放在草垛旁。她扒著蘇劍的耳朵道:
“蘇公子,你去取包袱,我在這放哨。”
蘇劍不疑有它,答應著站起身向草垛走去,卻見艾小鳳伏在草叢中向另一個方向爬去。
包袱就放在草垛旁,蘇劍一會兒就走到跟前,俯身拾起,轉身就走,卻差一點撞到一個人的身上。正是剛才那個艾小鳳的表哥楊雲龍,他顯然是藏在附近,見蘇劍來到,才突然現身。
隻見楊雲龍雙目炯炯,上下打量著蘇劍一下,抱拳胸前道:“在下蒼生教楊雲龍,敢問蘇公子去哪裏?”
蘇劍說話轉身就走,楊雲龍雙臂一張。“蘇公子哪裏去,我蒼生教正翹首待蘇公子歸去,快同在下一起走!”
蘇劍“哼”了一聲迎著楊雲龍邁步前行,意欲奪路而走。楊雲龍一見叫了聲:“對不住了蘇公子!”伸掌向蘇劍抓來,蘇劍“橫空出世”格開,以“一柱擎天”反擊向前,不想楊雲龍手法奇快,左手從意想不到的方位抓來,蘇劍猝不及防,身子一閃,左臂外衣還是被“嘶”地扯掉一塊。蘇劍大怒,一招狂草“滄海橫流”接“中流砥柱”,雙掌翻飛,帶起呼呼風聲,將楊雲龍迫退一步,而楊雲龍冷冷一笑,不退反進,變抓為掌,斜斜向他左肩砍來,兩棋逢對手,打在一處,三十幾個回合過去,蘇劍終於感到,這楊雲龍的功力可比艾小鳳高出許多,且掌法怪異,實難對付,不由有些心慌,而心慌則招必亂,眼見右胸露出破綻,楊雲龍掌勢直搶進來,躲閃已經不及,可恰在此時,隻聽一聲清叱:“著”楊雲龍伸出的手就平空停住了,原來,艾小鳳不知何時出現在楊雲龍的身後,點中了他的穴道。隻聽她笑聲如鈴,拾起地上的包袱,拉著蘇劍的手,“快走!”二人如飛而去。楊雲龍氣得在後麵大叫:
“小鳳,你幹什麽,你怎麽幫著外人……”
跑出很遠,二人才停住腳步,艾小鳳仍是拍著手掌笑個不停。蘇劍這才發覺不對頭:“你……你不是傷了手臂。……怎麽……”
蘇劍話未說完,“嗯”了一聲,身子又不能動了,穴道又被點中,他氣得大叫:
“你騙人,你不講信義……”
艾小鳳“咯咯咯”笑得更歡,還伸手刮了下蘇劍的鼻子。“我的小哥哥,你真是個實心眼啊!你別生氣,我這也是為你好。你想想,我要不管你,讓你一個人亂跑,就憑你這實心眼,一點江湖路道也不懂,誰知會闖出什麽大禍來?還是乖乖和我一起走吧!”
說著,他又往蘇劍的身上戳了一指,頓時雙腿能動了。但,隻能慢走,卻跑不快,上身更是使不出力氣。原來,她解了他一半穴道。
傍晚,王家集的悅來客棧來了兩個少年。隻見他們手拉手,肩並肩,一個十四五光景,一個好像還要小一點。兩人都生得麵如傅粉,唇紅齒白,俊逸清秀。不同的是一個愁眉苦臉,一個喜笑顏開。
進店後,就聽小一點的少年用清脆的嗓音叫了聲:
“掌櫃的,住店!”
掌櫃的聞聲迎出來,見到二人一愣。“二位小哥,是你們要住店?”
“廢話,別人住店我們來幹什麽!”
“啪!”那小的少年猛一拍了一下櫃台。“我們難道不是大人嗎?快給我弟兄開個房間,要最好的!”見掌櫃的還要囉嗦,“啪”的又一聲,一塊白亮亮的東西摔在櫃台上。“看清了嗎?快點!我弟兄要最好的房間!”
是一大錠銀子,足有三兩重。掌櫃的頓時眉開眼笑。“嗬嗬……好,好,二位少爺請!小二,快把東頭的客房打開!”少年又大聲吩咐道:“要給我們換新行李,別人用過的東西,本公子一概不用!”
“那當然,那當然……”
掌櫃的一疊聲答應著,點頭哈腰地將二人送進客房。等他一出門,那小少年“咯咯”地樂出聲來,笑魘如花地將大一點的少年扶坐在靠椅上,然後,鞠了一躬道:“蘇兄,小弟這廂有禮了!”
二人當然是蘇劍和艾小鳳。原來,艾小鳳想出的計策是女扮男裝,她那包袱裏裝的就是從集上買來的衣服,蘇劍自然也恢複了男孩兒形象。這樣,他們與遼東六畜中的兩個走了個對頭碰,都沒有認出來。
這功夫,蘇劍心裏恨透了艾小鳳,要不是她裝受傷,自己早走了,可現在卻又落到她的手裏,穴道受製,身不由已,還不知啥時是個頭兒。
見艾小鳳還跟自己調笑,氣得把脖子一扭,不去理她,艾小鳳卻滿不在乎,隔著茶案與蘇劍並排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笑模笑樣耐心對他說:
“蘇兄不要生氣,也不要著急,你仔細想想,我就是放了你,你能上哪兒去?去仁義會?你知道仁義會的人在哪兒?就是讓你去找,你能找到嗎?弄不好,還是落到劉護教他們手中,那時可就跑不了啦。還不如跟著我,咱們一路進關,若仁義會把你搶去,算他們有本事,算你運氣好,要是他們搶不去,那你就是我的了,這功勞也就是我的了。告訴你吧,我這次出來,是瞞著爹爹偷偷跟上劉護教的,我要讓爹爹和教內的弟兄都看看我艾小鳳的本領,到時,讓他們一個個都大吃一驚,那有多風光,咯咯咯咯……”
蘇劍這才明白她為何要躲著劉護教等人,隻覺荒唐之極。又一想自己成了她要“風光”的工具,不由又大氣,恨恨道:“我寧可自己走,寧可落到遼東六畜手中,也不願跟你在一起!”頓了頓又罵了一句:“小妖女!”
這話可使艾小鳳生了。“你……你說我什麽?”
“小妖女!”蘇劍大聲道:“我一看你就來氣,我恨你,恨你,陰險狡詐,小妖女……”
蘇劍說了半截停住了,困為他看見她眼睛紅了,嘴唇也顫抖起來。她尖著嗓子道:“你為啥恨我?我……我不是為你好嗎?見蘇劍扭過頭,她更生氣了,衝他大嚷道:“你為啥恨我?你說呀,你轉過臉來,為啥不看我……”
“真的?”艾小鳳的聲音變了。“你看我醜?你胡說八道……”
“哼,就是醜!蘇劍故意大聲說:“醜死了,我一看到你就惡心,哼,找婆家都沒人要……”
“你……你欺負人,嗚嗚……”
艾小鳳突然趴**大哭起來。這下,蘇劍懵了,怔了一會兒,他慢慢蹭到床邊,輕聲道:“你怎麽了?哭什麽?我怎麽你了……”
“嗚嗚……你欺負人……“
“我……我咋欺負人了……”
“嗚嗚……你還不承認,你就是欺負人嗎……”
蘇劍束手無策了。他實在不明白,自己被她點了穴道,控製在她手中,怎麽反成了自己在欺負她。可看她哭個不停,隻好說“好了,好了,別哭了,看讓別人聽見,我再不欺負你了還不行嗎?”直等他說了三遍“再不欺負你了”之後,艾小鳳才逐漸停止了哭泣,眼睛紅紅地看了蘇劍一眼,淚珠又順著臉蛋流下來。蘇劍更急了。“咋又哭了,我不是說不再欺負你了嗎?”忍不住又加了句:“哼,不講理!”
艾小鳳眼淚流得更多了,邊抽泣邊大聲嚷:“我怎麽不講理了。你才不講理呢,欺負人。竟欺負人……”說著又“嗚嗚”上了。蘇劍沒辦法,隻好完全服軟。“行了行了,別哭了,算我不講理,算我欺負人行了吧,再哭可真要把自己哭醜了!”
聽了這話,艾小鳳突然停止了哭泣,眼淚都顧不上擦,急問:“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蘇劍大聲道:“我說,你要再哭可真把自己哭醜了!”
“是嗎?”艾小鳳一拍巴掌突然又樂起來。“這麽說,我長得不醜,是不是,你說呀!”她使勁搖著蘇劍的胳膊。“蘇大哥,你說,你說呀,我是不是不醜!”
蘇劍讓她逗得忍不住“撲哧”樂了,又聽她稱自己“哥哥”心中不由一甜,情感一下就緩和下來,但仍故作生氣道:“不醜,不醜,一點也不醜,你長得最好看最好看了還不行嗎?”
“真的?”艾小鳳一下從**蹦到地下,雙手扶正他的脖頸,眼睛盯著他的眼睛問“劍哥,你說心裏話,我長得真美嗎?”
蘇劍對著她明亮而清澈的眼睛,心不由一顫,垂下眼皮,低聲,但由衷地說道:“真的,小鳳,你真的很好看……”說完,臉一下紅到了耳根。
他的口氣十分真誠,而且,還飽含著感情,艾小鳳一下被打動了。她睜著大眼睛再也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蘇劍,看著看著,眼淚又一串串落下來。蘇劍不知是咋回事,又現出驚慌之色,艾小鳳一見又趕忙笑了,擦幹眼淚,背過臉去道:“劍哥,你不騙人?你說的是心裏話?你真的覺得我很美?”
蘇劍不會撒謊,隻好實話實說:“我說,俺靠山屯兒的五丫長得也挺好看。”
艾小鳳一聽這話,俏臉一下沉了下來。“她比我長得好看嗎?”停停又逼問:“你喜歡她嗎?”
蘇劍不知咋回答才好,他覺得眼著的艾小鳳還是比五丫要好看一些,可覺得這麽說對不起死去的五丫,而對“喜歡”一事,他更不好回答,隻好含糊其詞道:
“孟子日:‘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
艾小鳳聽他這番話,不由“咯咯”笑起來。“啥魚呀熊掌的?誰是魚誰是熊掌?劍哥,你說我是啥?”
蘇劍這才發現自己失言,臉上熱辣辣的,趕忙轉開話題。“這……我是……打個比方,天不早了,該歇息了……”
天是已黑下來,二人要了飯食,吃過後,外麵就漸漸靜下來,蠟燭也燒下去大半截,是該睡覺了。
可這覺可怎麽睡?客房有一鋪小炕,但,太小一點,剛好擠下兩個人,炕上有兩套被褥,倒是挺新的,再看看屋子,幹幹淨淨,新裱的牆,活像新房。可他們是一男一女,這覺可該咋睡呢?蘇劍犯了愁。卻見艾小鳳把被褥已鋪好,走上前來,解開他的下肢的穴道,說:“劍哥,你上炕睡吧!”
蘇劍慌了。“這……萬萬不可,子日:‘男女授受不親’,何能同一寢室?”
艾小鳳樂了:“你呀,別酸了,快睡吧,明天咱還得趕路呢,怕什麽,別人還以為咱是兄弟呢,再說,咱光明正大,身正不怕影子歪。快點嘛,你上炕睡,我睡藤椅。”
蘇劍一聽更是不幹,繼續結結巴巴道:“不行不行,你睡炕上,我……睡藤椅!”
艾小鳳不聽他的,反正他不能動,就伸手把他往**拖,還笑道:“你是我的俘虜,就得聽我的……”
蘇劍拚命掙紮,可力氣就是使不出來,無濟於事,隻好嘴裏亂嚷:“小鳳姑娘,這萬萬不可,我乃五尺男兒,豈能安臥床榻,讓你一個女子睡於地下,這萬萬不可……”
小鳳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得動了氣,大聲道:“好,你不睡拉倒,我也不睡,咱倆就這樣坐著熬下去,看明天怎麽上路!”
蘇劍沒辦法了,可一想這樣熬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忽然靈機一動。“我睡覺也行,不過你要依我一件事。你答應,我就睡覺,不答應,我說啥也不睡覺,行嗎?”
“那好,”蘇劍說:“你解開我的穴道.”
“這……”艾小鳳難住了,眼珠轉了轉,也想出個主意。“那,你也答應我一件事,我給你解穴,你不能偷偷跳跑。”
“這……”蘇劍的心事一下被說中,他真是想解開穴道後趁機溜走,可她卻好像你看透了他的心,提出這個條件。可話已出口,無法收回,隻好作繭自縛,囁嚅著道:“行,俺……答應,不偷偷跳跑!”艾小鳳抿嘴笑了,手向他身上拍了兩下,他隻覺身子一熱,全身立刻活動自如了。
於是,他睡到了炕上,艾小鳳倦在了藤椅上,但,蘇劍說啥也未脫衣服。
艾小鳳吹滅蠟燭,說聲:“快睡吧。”自己合上了眼睛,不一會兒室內就呼起了微弱的鼾聲。
蘇劍雖然累,可想著連日來的變故,麵臨的困境,卻遲遲不能入睡。他身子自由了,真想悄悄溜走,可又不忍離去。這倒不完全因為發了誓,更主要的是,不知為何,一想到自己不辭而別,和她從此天各一方,再難相見,就覺得難以割舍。想了很久,他才在心中對自己說:
“不能走,你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亂走,遇到蒼生教的人怎麽辦?還是讓她領著進關,到那時,再……”這麽一想,心安了不少。
夜漸深,也漸涼了,蘇劍看到倦縮在藤椅中艾小鳳的小小身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憐惜之情。他小心地下了地,趿著鞋子走到藤椅旁,看了她一會兒,覺得她很冷,就返回炕邊,想抱床被子給她蓋上,一轉念,又將被子放下,小心地將艾小鳳攬在懷中,抱起,他想將她安置在**,自己睡藤椅,不想,當把她往**一放時,她卻順手摟住了他的脖頸,還咕噥著:“蘇……別……離開我……”他心裏一熱,不敢用力掙紮,隻好隨她一起倒在炕上,頭枕在她臂彎裏,身子卻盡力離開些,不碰到她的身體。
他就這麽個姿勢閉上了眼睛。他又感到了她的體溫,感到了她的吹氣如蘭,聞到了她身上那好聞的氣味。這時,他忽然發覺自己對她的恨意好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他也說不清的依戀之情。這是怎麽回事啊?他對自己說:“她是蒼生教的人,你要恨她!”可是,無論如何卻也恨不起來。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他覺得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異樣的聲音隱隱傳入他的耳中,他頓時睡意全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