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園丁

不知不覺就成了朋友

與某個人成了好朋友,可是誰能說出你們是在什麽時候正式成為好朋友的嗎?

說不出來。有些美好的東西是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身邊,不打招呼的。

我也說不出來。我尤其說不出與老園丁是在什麽時候正式成為好朋友的。也許是在他給那株受傷的藍菊培土的時候,也許是在我第一次幫他推拉水泵的時候;或者是在他蹲在園子裏,讓我拉他一把,喊我小夥子的時候……

反正,我倆很快就成了朋友。

我接受了他。他確實很老了,但還沒老到像一根枯木。這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算是一位健康的老人。當時他蹲太久了,最好有人來拉他一把,恰好我出現了。平時園子裏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會用手裏的工具做支撐慢慢站起來。

——他還沒老到站不起來的地步。

不過工具畢竟不可靠。有一次,鏟子偏偏跟他開了個玩笑,滑動了一下,他險些摔倒。他跟我講述這段驚險故事時說:“幸虧沒摔倒,要摔倒了,不一定壓壞多少棵花呢!”

我說:“就算壓壞它們,它們也不能怪你。你對它們實在太好了。它們應該知道的。”

他嘿嘿笑笑,沒說什麽。

這期間,那株被野貓弄傷的藍菊總算挺立起來了。那天傍晚,我踏著滑板衝向老園丁的紅頂小屋,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他正在泡茶,慢條斯理的,那神態就像是在給花草培土施肥。

我說:“它真的活了。”

他喝了一口茶,“啊,今兒早上活過來的。早上一起床我就去看了。昨天還打蔫呢。”

我說:“要不要把旁邊的木釺拔去。”

他說:“還不行。它還要長上幾天。走,去看看她。”

我倆蹲在那株弱小藍菊旁。我離它很近,我注意到,它的莖杆下邊有兩片葉子已經徹底幹枯了。那一定是直接受傷的兩片葉子。我伸出手想摘下來。他攔住我,說:“我來吧。你別弄疼她。”然後他輕輕撥落了它們。我原以為這樣也就完事了,可他還有事可做。他用手指在這株花下麵摳了一個小坑,把兩片枯葉放進去,埋了,“慢慢的它們能變成好的肥料。”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細心。

“你該學的東西多著呢!”他美滋滋地對我說:“你在學校的成績好不?”

“時好時壞的。有時候數學答99分,有時候才60多分。”

“這說明你還沒完全學會那東西。”

“考試的時候我不太認真,經常想些別的事情,比如……

“比如這幾天想那個叫小菊的,對不?”他扭過頭盯著我。

“嗯。你早晚能認識她。她也是個細心的人,她照顧你可細心了,就像你照顧這棵藍菊一樣,沒的說。我就不行,我經常欺負我爺爺,前幾年還拿他當馬騎。”我如實說。

“現在呢,現在也騎嗎?”

“不騎了,從去年開始就不騎了。”

“你懂事了?”

“不是。去年他死了,活了60歲,正好60歲……”

說到這裏,心裏怪難受的,特別是一想起自己曾經欺負過爺爺就要流眼淚。當時他說他願意當馬的,可是他畢竟累得氣喘籲籲的……

不管怎麽說,別做對不起親人的事,一件都別做。這是爺爺給我的教訓。

提到小菊,他總是像聽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一樣。那天傍晚,我索性把小菊的身世全講給他了。但因為這件事太不尋常了,我把它講得支離破碎,像夜裏做的一個零碎的怪夢。

他聽著聽著,打斷了我的講述,“將來我老了,這個叫小菊的小丫頭真的會要來照顧我?”

我說:“她來過了,現在隻是被送回到過去了,所以將來她必須來。等著吧,用不了多久了。”

“我要她現在就來。”

“那可不行。她大概還在媽媽的肚子裏,還沒出發呢!”我說。

“嗯,我等著吧。我怕將來這片園子沒人侍弄。”

聽他的口氣,他相信有小菊這個人了,可是那大概隻是對我的一個鼓勵吧。我畢竟費力編了一個故事,一個他有好處的故事。

瞧瞧,他說了,“其實你是個頂善良的小夥子。我早就看出來了。”

這一次,關於小菊,隻能到此為止了,我盡力說服他了。我隻能寄希望於小菊真正出現在花園裏的那一刻。小菊大概已經出生了,說不定已經出發了,剛剛出發。

這期間,我又遇見過幾個小女孩,在馬路上、在超市裏、在幼兒園門口。沒有任何意外收獲,隻是又得到一些名字,匡匡、布丁兒、雪兒什麽的。她們都如實講出了她們的真名實姓,她們的媽媽也樂於告訴我。她們以為我非常喜歡她們的孩子,所以高興極了。我便說將來我會給她們寫信的,但是她們多半不肯給我通信地址。

她們中沒有叫小菊的。

其實,在知道她們名字之前,我也能從她們的眼神裏斷定她們不是小菊。那眼神是陌生的。而小菊跟我相處過很多天,應該記得我吧?

我再去見我的老朋友時,是三天以後的事情了,前一天晚上電閃雷鳴,大風挾著雨水不斷拍打窗玻璃。爸爸媽媽讓我同他們睡在一起。我裝作無所畏懼的樣子,還是住進了自己的房間。我已經是個讀小學6年級的男生了。

我先揉了兩個紙團把耳朵塞上了。果然,刺耳的雷電變成了遙遠的噪音,像節日裏郊區那邊傳來的鞭炮聲,很古怪的砰砰聲。然後我躺在**翻一本卡通書。這時,窗台上那盆紫茉莉又開始舞動了。

我躺著沒動。心想,這一定跟窗外的大風沒有關係,窗外的風吹不到它的。難道它又想聽我的曲子了,它這個習慣可不大好。

我從書包裏摸出塤,吹了起來……

也許是那天的心境被窗外的壞天氣搞亂了,我的曲子演奏得不太好。任憑我吹下去,這盆紫茉莉就是不肯平靜下來。我想,它也是被壞天氣嚇壞了吧?我放下塤,把花兒從窗台移開,放在牆角,還拉來椅子擋上,徹底把它跟外麵的雷電隔開。這樣過了一會兒,它才平靜下來。就在它平靜下來的那一刻,我猛地想起了我那老朋友和他那片花園……

我找出了雨衣雨靴。但還沒穿過客廳就被一聲巨響嚇得坐在地上,並且一定是大叫了一聲,否則爸爸媽媽不會跑出來。後半夜,我被迫與他們睡在一張**。整夜,我都在想象園子裏花草頹敗的慘象和他沮喪的樣子。我那老朋友一定痛苦了一夜……

花園裏果然是我在夜裏反複想象過的景象。有一片花草被風從中間撕開,像一種中分式的發型;還有一片全部倒向一邊,可以想見風從那上麵掃過時的力量;甬路上散落無數片葉子,它們被撕下來時連葉柄都來不及帶上;有一些粉色的花瓣蜷在一堆兒,像一群丟了父母的孩子,自動抱在一起,以便心裏感到安全一些……

在前邊20步遠的地方,那片藍菊旁邊,有一個佝僂的背影,一動不動蹲在花叢旁邊。

我不願意相信那是他的背影。這個背影蒼老了許多。昨天夜裏,他都做了什麽呢?他一定不是躲在他結實的小屋子裏。他一定陪他的夥伴們在風和雨裏呆了一夜。

我挨近他,站在他身邊。我看不清那株矮小的藍菊還在不在,究竟在哪裏。這片藍菊像一頭亂發。

“要我拉你一把嗎?”我伸出手。

他沒有回答。

“你,你怎麽啦?”我戰戰兢兢地問。

“沒事。我活著。”他挪動了一下,說話了。

我再一次把手伸給他,他把手搭過來。

他站起來時禁不住呻吟了一聲,但他還是盡量站直了。昨天夜裏,他的左腳踩在甬路邊緣的磚牙上,扭傷了。我跑進小屋取來凳子,讓他原地坐好了。

有了凳子支撐,他騰出手為自己療傷。他說隻是輕微骨折,要是能噴點活血化淤的藥就沒事了。我跑出園子為他買藥。我買藥回來時,他已經自己挪到小屋門口坐下。這時太陽又喜氣洋洋出現在花園上空,就像根本不知道昨天夜裏發生的惡作劇。是啊,它隻是值白天的班,不在場的。偷懶的是月亮,當時月亮躲哪兒去了?

噴上藥,他的疼痛輕了許多。

“瞧瞧這園子,我該有個幫手啦!”他反複觀望著他的園子。

我拍拍胸脯,“你看我行嗎?”

他想都沒想,“不行。你一個小夥子,沒那份耐心。現在它們需要有個人一枝一葉地修整一下。”

“噢,那隻好等小菊來了。”我感到很遺憾。我想,在這園子裏修整花草總會比坐在教室裏聽課好些吧?

匙葉草做的窗子

可是,小菊在哪裏呢。

整個上午,他由我扶著,一棵一棵地,隻能修整完巴掌大一片園子,還不到整個園子的十分之一。我又不會做別的,隻能在甬路上一片一片掃起落葉和花瓣兒,讓它們回到自己紮根的地方,以便將來變成肥料。

不經意間,我見到一片細長的匙葉草的葉子!我當然還記得,幾天前誇父用這種葉子折成窗子,還在裏麵看見了什麽。是小菊親手從一棵匙葉草上掐下來的。我一直想親自用它試試;一直想著呢,就是不忍心去折。小菊也不允許我隨便“弄傷”它們啊!

現在行了,它是我揀到的。

學誇父的樣子,我很快把這片細長的很普通的葉子折成了窗子的形狀。我的手工不好,窗子給折得七扭八歪的,不像樣子。我擔心這可能影響它的“魔力”,所幸當時誇父做的窗子也是這個樣子。

我激動得不知該用它看點什麽了。

看點什麽呢?

看看天吧。

我高高舉起它,通過這扇幾厘米見方的小窗子去看藍天。結果令我大失所望——窗子裏隻是一片藍天,假如偏要說有什麽不同,隻是這塊藍天的形狀被窗子切成了它的形狀,七扭八歪的方形。就這些。

我不甘心,又隨便選了幾處景物做了新實驗。結果,柵欄是柵欄,石頭是石頭,花是紅色的花,草是成片的草……它沒起到任何別的作用。

難道是我的使用方法不對頭?誇父可沒交待過要念什麽咒語。當時我也沒見誇父本人嘟囔過什麽話。

我舍不得扔掉它,把它夾在作文本裏,繼續幫他拾掇園子。

看見了小菊,但……

就這樣,休息日的上午過去了。臨近中午的時候,他的腳又痛得厲害起來。一上午的勞作,他的傷又加重了。他不得不拄著棍子重新回到小屋門口的凳子上,望著滿園的狼藉發愁。我為他噴藥,噴了幾次才噴到受傷的部位。藥水的氣味嗆得我連打了六個噴嚏。

他卻歎了口氣。他的花園蒙受了嚴重的創傷,他卻無法讓它們迅速恢複原貌。我又提到了小菊。這一次,他開始寄希望於我講的故事了。有一個小女孩就要來幫他了,再沒有比這個更令他欣喜的想象了。

我能做什麽呢?要是小菊早點到來,就算幫了他的大忙了。現在他需要小菊了。

但是小菊不知道爺爺和花園出事了。

正午的陽光透徹、溫暖、能量充沛。我打開作文本,拿出的那片匙葉草。

“把它送到花叢裏去。它們需要肥料。”他說。

“它,它可能有別的用途。”我支支吾吾的,像剛剛偷了一件東西就被人質問。

“啥用途?比肥料還有用?我不信。”他不高興了,瞥了我一眼。

“用它能看見特殊的東西。”我說。

“那你說說你用它都瞅見什麽了。看見草長高了還是花結籽啦?”他不服氣地看著我。

“還沒看見呢。天是天花是花,沒兩樣。”我吞吞吐吐的。

“那就還給園子,別浪費了。”他指了指前麵的一大片匙葉草。它們現在是東倒西歪的樣子。

“我不會用它。誇父在這裏就好了。”我開始“抵賴”了。

“別認為有一片草就全解決了。三心二意的,能看見什麽?你想看見什麽,就得專心想著它。想著它才能看得見。要不,肯定是視而不見。”他想了想,說。

他的話聽起來有點道理。我決定再試一次,按他的說法,用點心。

於是,我專心想著小菊,想著她向花園跑過來的樣子,同時,把“窗子”朝向一片藍**舉起來。

嘿!猜猜我看見了什麽?我看見啦!

——我看見了小菊!小菊穿著一條淺藍色的裙子,在那片藍菊中時隱時現。我甚至看清了她的表情,好像很焦急的樣子。但這情形隻持續了幾秒鍾。我喊道:“小菊!”她卻跟我玩捉迷藏似的,不見了。我一次二次舉起“窗子”,她不肯再出來了。我猜她就是藏在那片藍**裏了。收起“窗子”,我跑到對麵的藍菊旁邊仔細找,但是沒有找到小菊的一點蹤影。

於是,我開始懷疑剛才看到的一切。

我告訴他剛才我看見了小菊,但馬上開始懷疑。

他卻鼓勵我別懷疑自己親眼看到的情意,現在,輪到他說服我,他確信他的新夥伴已經在園子裏,隻是還沒到她露麵的時機。他興奮異常,甚至想從凳子上下來走一走。但腳傷限製了他的喜悅,他隻能老老實實坐在上麵眉開眼笑。

靈性的藍菊

我蹲在那片藍菊旁邊,用他拄的棍子輕輕撥弄花叢,又搜索了一遍,沒結果。隻是找到了那株被野貓弄傷過的藍菊。它還站在原來的位置上。在昨天夜裏的劫難中,那根木釺幫了她的大忙,她隻是歪倒了一點,沒被風連根拔起。這一次她成了一株很幸運的花。我暗自慶幸,要不是他反對,我早就想除掉她旁邊的這根拐杖了。

我跑回去告訴他,那個小家夥混得還不錯。他說他早就知道她很平安,因為昨天夜裏,有很長時間他就蹲在她旁邊。他平淡地講著他在昨天夜裏的經曆,很像一位的父親。

我蹲在她旁邊,小聲說:“好好活著,等著看你開花。”

小藍菊大概聽懂了我的話,麻利地抖了一下。這是一個很有靈性的小生命啊!

小藍菊平安地活著,但他的腳傷卻沒有迅速痊愈,因為他總是忍不住在園子裏忙些活計。第二天,他不得不離開凳子,回到屋角的木**,起不來了。我像當初那樣伸手給他,他舉起手,搭在我手上,可是無濟於事。他的身體沉重極了,隻能稍稍欠個縫兒。他全身發熱,無力、口渴……

用塤吹支曲子

他感冒了。

我端來水給他喝,他隻喝進一點兒。他很費力地吃進我為他買的兩粒感冒藥。

這時候,我突然記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樣子,他越來越像一根枯木了。想到這裏,我非常難過。我不希望自己的好朋友變成一根枯木,他是個很不錯的園丁啊!

後來我想起該給園子裏的植物澆水了,便把他扔在屋子裏,推拉水泵灌溉了一番。果然,他的口渴緩解了不少。做完這個,他朝我豎起了大拇指。

還該為他做點什麽。

我從書包裏拿出塤,為他吹一支曲子吧。我清清嗓子,開始了。

這件作品算不上特別好,他這次朝我豎起的隻是小拇指,不十分讚賞的意思。我不好意思了,可是他卻要我吹下去,還說,總比悶著強多了,說不定有的花兒偏愛聽這種南腔北調的曲子呢。

我吹下去,不停地吹下去……

也不知吹了多久,後來都沒力氣了。當時我過分沉浸在自己的作品裏,整個花園漸漸在身後消失了,連我自己都溶解了。

“喂,我來了。”

我聽見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說道。

小菊穿藍裙子

就這麽簡單。我對小菊的期待一點兒一點兒消退下去的時候,她平靜地站在了我的身後。她還若無其事地說她來了。

是她,穿藍裙子的小菊,許多天以前陪我練習滑板的小菊,剛才在藍菊叢裏時隱時現焦急的小菊。

就是小菊,她站在香氣四溢新鮮明麗的花園裏。

“怎麽才來?”我從凳子上站起來,轉過身去,與小菊麵對麵,再次打量了她一番。

我盡量不讓自己太興奮,以顯示我的不在乎和先見之明,我還說,“我猜你該來了。”

“爺爺,他怎麽樣啦?他是不是不太好?”小菊沒有要和我敘舊的意思,直接朝小屋裏跑去。我不得不跟在她身後跟她解釋:“他淋了雨,感冒了,腳也扭傷了。”

小菊說她都知道。

小菊居然都知道,都知道還藏在花叢裏不出來幫幫他?

現在,他見到了我的“故事”中的小菊。

他的眼睛明亮多了,還從**坐了起來。

他也不問小菊的來曆,就如同她原本就在這片園子的,前段時間出去玩了,玩了幾天現在又回來了。他這樣想恰好正確,小菊就是這樣的,隻不過她不是去玩了,是誇父為這片園子重排了時間表,把小菊“排”丟了。

他說:“我正要一個幫手呢……”

小菊笑眯眯的,“爺爺,我不是來了嗎?”

小菊跑出屋去,檢查了水井,水泵,她還一頭鑽進小倉房,丁當丁當對那裏的工具清點了一番。她將來用得到它們,要心中有數才行。

小菊像小主人一樣拾掇她的家當時,我開始追問她的去向。可是小菊好像還沒有心思談自己的事情。

“你總得跟我說說啊,你去了哪裏?”我問小菊。

“回到出發地了。我也不想重新出發,可是你那個朋友就是這個意思。”小菊說。

“是回到媽媽的肚子裏吧。我們都是從那裏出發的。”我裝作很老到的樣子。

“你說的我不懂。我從那裏出發,實際上可近啦!”小菊指了指花園西南角那片藍菊。

從那裏出發?我忍不住走近那片普通的草地。小菊從這裏出發,應該留下些痕跡呀。我彎下腰,看是否有被她踩倒的花。總該有一兩株倒黴的吧?這一次倒黴該不會還是那一株矮小的藍菊吧?

我滿腹心事,仔細查看這片藍菊。但是,沒有一點兒被人踩過的痕跡。倒是那株被野貓刮傷的矮小的藍菊不見了。大概是湮沒在有其他夥伴的簇擁中了吧。它失蹤了我沒細追究。

我呢,確實在匙葉草做的“窗子”裏看見過小菊,不過我不相信她失蹤以後一直在那片花叢中呆著。

小菊突然有了說話的興趣兒,她說到了她的“來曆”。

小菊說,她出發來這裏以前先有了這個念頭,是一個很強烈的想法。小菊還說很感謝我的塤,她沒提到我的曲子是個什麽水平。其實我想聽到她的讚美。

“還記得我離開你的時候在哪兒嗎?”

“井旁,你在井旁坐著來的。”我怎麽也忘不了小菊在井旁失蹤前後的情形。

“沒錯。當時我全身沒了力氣。你從我身邊滑過去時,我說的話你記得吧?”

“讓我想想……對了,你讓我別忘了吹塤。你是什麽意思?”

小菊停頓片刻,說:“全部秘密都在這裏啦!許多天以前,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我還是一株藍菊的時候,我就聽見過園外有人用塤吹的曲子。剛才我又聽見了,你吹的正是時候。”

許多天以前,我們還不認識的時候,小菊聽見的曲子一定是我吹的。也許是我剛剛發現這個塤能吹出曲子,我隻是胡亂吹了一氣。

“噢,我的1號作品,習作而已。”我謙虛地說。據說大藝術家往往都是很謙虛的,我也是很謙虛的。

“可是你幫了我的忙!“小菊興奮地說著,”不然,你在園子遇不見一個小女孩,不然,到現在我還是一株藍菊!”

“什麽什麽?你以前真的是一株藍菊?”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等到我完全相信了小菊的來曆,才第一次發現,藝術對於一個生命來說竟然如此重要,它改變了一株植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