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這裏的山和鳥都是我們的
舒教授決定再上山住一兩晚,因為夜裏拍的很多片段,距離較遠,不清晰,用不了。不過,舒教授誇獎包森林拍下來的視頻很清晰,內容也拍得實在,為他們的片子增加了不少好情節。包森林很高興,覺得自己總算是在這件事情上出到力了。聽舒教授說還要再上山,他要求著跟著去,舒教授還是和前次一樣拒絕了他,理由也和前次一樣,說這事有危險。
早上八點鍾左右,舒教授一行人上山了。包森林看著他們走遠,在腰上別了一把柴刀,悄悄跟在後麵,他想如果被舒教授他們看到,就說是上山砍竹子。
包森林經過前山的時候,阿公正在竹林地挖冬筍,阿公早上五點多就起床了,冬筍挖了快一筐了。阿公叫住包森林,問他要上哪去。
包森林說:“我要追舒教授他們去。”
阿公直起腰,捶了捶背說:“舒教授年紀大了,你走快點,幫他們背背行李。”
包森林說:“好的,阿公,我走快點。”
包森林很快就追上舒教授他們,但擔心被舒教授發現,把他趕回家,始終隔了一段距離。
包百麗起得晚,趙圭他們起得更晚。今天包百麗計劃是帶趙圭他們到附近的山林轉一轉,首選小水簾。包百麗沒找到包森林,問阿爸阿媽都說不知道。等阿公背了一筐冬筍回來,才聽說包森林是跟舒教授他們上山了,包百麗就有些不安起來,她知道舒教授他們上山的目的,包森林跟著他們她不能不擔心。
包森林不在,行李還得找人背,包百麗趕去餘大龍家,想讓餘鵬程隨他們一塊去小水簾。餘大龍四下尋了一遍也不見餘鵬程,罵罵咧咧地說:“這小子一大早就不見蹤影,家裏這麽多活都幫不上忙。”
包百麗想這餘鵬程怎麽也不見了,難道是和包森林約好,一塊跟舒教授走了?包森林要真有個伴她還能放心些。
餘大龍找不到兒子,就提出自己跟著去小水簾,反正餘青枝回家了,家裏有幫手。包百麗沒覺得不妥,就說:“那就辛苦大叔了。”
這個時候,餘鵬程已經走到小水簾一帶。他是天還沒亮就出了門,故意不和家裏人打招呼的。前些天,包森林帶小羽一家到這一帶遊玩發現的捕鳥大網是他和他阿爸來下的。因為包百麗給他們家帶來一筆大生意,同時開出的條件也很苛刻,比如說,做菜的鳥在冰凍之前一定要是活的,做湯的鳥不能是凍過的。對這些要求,餘大龍不敢打馬虎眼,包百麗畢竟是在這裏長大的,騙不過去,何況人家給的錢多。如果是去跟別人收來的鳥很難達成包百麗的條件,餘大龍就想到自己去下網,在小水簾一帶下,離村子有一定的距離,又方便去取貨。
那些網被發現後,包寬道到各家查問,他們自然是沒有承認的。餘大龍還故意問包寬道一共抄了多少張網,聽包寬道說包森林抄了兩張,就地毀了。餘大龍心想還有兩張沒被抄出來呢,但他在那之後沒敢去取成果,怕被人瞧見。餘鵬程當時也在一旁,聽了包寬道的話,他也知道還有兩張網沒被抄出來。今天他早早到這裏來,就是要把那兩張網給撤掉的。
一直以來他認為下網捕幾隻鳥沒什麽大不了的,家裏燉鳥湯,做鳥宴能吸引客人,這是生意能賺錢,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可那晚上,燈光亮起,槍聲像爆竹一般響起,鳥像樹葉一樣紛紛落下,真正是把他給驚到了,心頭那一塊現在想起來還難受,他那時能理解包森林為什麽會那樣說話了,要這麽下去,這一帶山林裏的鳥真是有可能會滅絕的,天啊,死的鳥真是像樹葉一樣多呢。
昨晚上他想著他們還有兩張網遺留在小水簾一帶,不知道上麵掛了多少隻鳥,有多少隻鳥已經死去,心裏頭難受得很,他想找包森林說,又覺得這事沒辦法說得出口,所以一大早就出門往小水簾來,自己要把問題解決了。
餘鵬程在小水簾一帶搜了一圈,發現是藏在林子裏的兩張小網沒有被發現,還在那掛著,因為掛了好些天,上麵網的鳥兒不少,兩隻網加起來有百十隻,大部分鳥兒已經死去,有的腐爛露出骨頭來。餘鵬程情不自禁想到這些鳥兒死前掙紮的情形,它們經曆了饑餓寒冷,然後絕望地死去。他第一次有這樣的真切的感受,他想,為何他以前就沒有呢?
餘鵬程不敢再仔細看,拿了刀子把木樁子砍斷,把一隻隻鳥兒摘下來,聚成一堆,再把網扯爛了,撕成一條條的。他挖了一個坑,把所有鳥兒埋在坑裏。遠處有一棵高大的洗手果樹,下麵長了許多棵小苗子。他把一棵小苗挖出來,移種到這個小土堆上。他心裏有個的願望,希望這棵樹長得高高大大,就當是替這些鳥兒沐浴在陽光裏,暢遊在藍天下吧。
此時,小水簾水霧中來回穿梭的鳥兒,那一聲聲的鳥鍾鳴清澈無比,他以前似乎都沒有認真聽過鳥叫。包森林能學一百多種鳥叫,是認真用心地聽鳥叫,他呢,更多的時候是充耳不聞,覺得鳥叫聲都差不多,他更樂意耳朵裏塞上耳機,聽那些勁爆的歌曲。眼下,他好像和鳥兒貼近了,鳥叫聲是真好聽,每一種叫聲都不相同。是啊,怎麽會相同呢?又有哪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是相同的呢?
返家途中餘鵬程碰到父親帶著包百麗一行正往小水簾的路上。餘大龍看到兒子很是吃驚,他說:“到處找不著你,你來這兒幹什麽?”
餘鵬程說:“我來轉轉,放假這幾天我都沒給自己放過假。”
餘鵬程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回答阿爸了,這個回答真不錯,給自己放個假。
餘大龍臉色一沉:“放假?趕快轉家去,你阿媽和大姐在家裏忙得像陀螺轉一樣。”
餘鵬程說:“好的,我會能像鳥一樣飛回去的。”餘鵬程邊說邊跑起來,他的身子好像真的變得輕快了。
餘大龍看了一眼兒子,對包百麗他們滿懷欠意地說:“這個傻仔,就知道偷懶,一大早出來逛清閑。”
包百麗看餘鵬程沒有跟包森林在一塊,又有些擔心了。
因為前兩天走山路走得狠了,趙圭李哥他們幾個腿上都有反應,早上起來就發覺腿酸痛,所以包百麗今天的日程安排得輕鬆,到小水簾轉轉,看看風景拍了些照就返回村裏了。
包百麗回到村裏不久,舒教授也回到村裏了。聽說舒教授在山上摔了一跤,扭到腳,是學生把人給攙扶回來的。舒教授的腳踝腫得有饅頭大,阿公取出自己浸泡多年的跌打酒,給舒教授拍打了一番,那些蹭出血的部位也上了藥,用紗布包起來。
包百麗問舒教授,為什麽包森林沒有跟他們一塊回來。舒教授有點摸不著頭腦,他說包森林沒有和他們在一塊,還說早上他們離開的時候包森林還呆在家裏的。
包百麗就扯著阿公問,因為早上阿公說包森林和跟舒教授他們一塊走的。阿公說:“奇怪了,早上是看到包森林跟著舒教授他們一前一後上山的。”
包百麗轉念一想,這包森林肯定是偷偷跟著舒教授他們上山的,舒教授腳傷了返還,不知道他為什麽沒有跟著回來。她趕緊拔打包森林的手機,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天黑透包森林還是沒有回來,阿公也急了,和包百麗一塊去見舒教授,他把早上看到包森林跟在他們後邊走的事情說了。
舒教授一聽,拍著大腿說:“這小子膽子太大了,大哥,我也不瞞你,我這次帶學生來是計劃要做一個記錄片,內容主要是有關候鳥南遷至雲宵山這一帶被大量捕殺的情況,我們已經拍了不少視頻,包森林是知道的,他昨天就提出今天要跟我們一道上山,我是覺得這事有一定的風險,不讓他去。這小子,不聽話,還偷偷跟著去。”
包百麗當然是不放過舒教授的,她激動地嚷起來:“森林還是個中學生,舒教授,你成天跟他說什麽保護鳥類,關愛動物,他能做什麽?他這不跑山上幫你拍視頻去了!森林如果出了事,你能負責嗎?”
阿公把包百麗拉到一邊說:“你還好意思這麽說舒教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帶這些人在山上做的事?如果沒有你們這些人,你阿弟今天會上山?森林想什麽你不知道,我知道。”
舒教授滿臉通紅,一個勁地懺悔自己大意了,他說:“都是我的錯,這小森林十有八九是看我受傷回來了,他自己留在山上拍視頻去了。不行,我們得上山找他。”舒教授招呼自己的學生,做好上山的準備。
阿公說:“你腿都傷了怎麽能走,還是我和森林他阿爸帶幾個人去,這些學生娃也不要去了,都在家裏等消息。”
阿公把包寬道找來,說明了情況,包寬道不用打電話,就在村裏喊了一嗓子,好些家跑出人來問出了什麽事,聽說是要上山找包森林,都很積極,陸陸續續地好些人聚到包家小院,餘大龍來了,餘鵬程來了,貓叔來了,楊頂光和三個兒子也來了。有人問貓叔:“你不守車了?”貓叔說:“讓楊玉樟的婆娘,楊玉棟的婆娘暫時代看,夜裏上山我眼睛比你們都好用。”
銀蘭村裏從來都這樣,如果那家有急事,不管過去有什麽齟齬,所有人都會盡力幫忙。這一行人有將近二十個,像餘鵬程這般大的孩子不讓去,上山的都是成年人,每人手上都拿了手電,腰上別了柴刀。他們商議了一會兒,按照舒教授提供的方向,他們估計包森林應該是在雲宵山的南坡,他們三四人一組,分散著往南坡找去了。
大家在尋找包森林的時候,包森林確實就在南坡上。白天他看到舒教授的腳扭傷下山後,他自作主張繼續前進,他要完成舒教授想做而沒能做的事。
此時,夜間的獵鳥行動已經開始,包森林為了給手機省電,一路上都是關機狀態,準備拍攝時才開機。在獵鳥行動還沒開始前,他竄到這些獵鳥的人當中,沒事一樣閑逛。別人看他一個鄉村少年的模樣,屁股上還別了把柴刀,以為是上山采香蕈木耳的,或者也是獵鳥的,要不是就是砍柴的,都沒太注意他。包森林把這些人的設備和駐紮的地方看了個遍,趁人不留意時,還拍了照,錄了視頻。
夜間獵鳥是一波一波的,一波結束後,大夥忙著收拾成果,等把獵物裝進袋子,林間的槍彈煙幕散去,受驚的鳥兒恢複平靜,間隔有差不多一個小時,新一波的行動會再開始。包森林拍了兩三波,覺得內容差不多了,這時已是夜半,他把手機收好打算下山。當他經過一夥獵鳥人的營地時,看那裏堆放了十幾隻麻袋,不消說那麻袋裏邊全是鳥兒,成千上萬的鳥兒就這麽被他們打下來,或者是落到他們布的羅網裏。包森林悄悄摸出身上帶著的彈弓,他拐了一個彎,從另一個方向上,對著那些個LED燈開始射擊,石彈到處,一盞燈被打爆了,又一盞燈被打爆了,連續不斷來路不明的襲擊,讓那些人嚇了一跳,以為是遭遇槍擊,紛紛趴下來,手抱著頭,半天不敢動彈。包森林看那些人的狼狽樣,心裏十分解氣,如法炮製,連續成功地襲擊了幾個點,把別人的射燈全打掉了。他心中有了英雄炸碉堡的成就感和快意。
有幾個老貓想想不對勁,將LED燈照射向包森林打彈弓的方向,包森林暴露在光亮之下,很多人憤怒地喊起來:“是這個野孩子,是他把燈打爆的,快把他抓起來。”
這個時候,分頭尋找包森林而來的銀蘭村人都到了附近,他們聽到到處鬧哄哄的,卻不是打鳥的聲音,好像是抓人的聲音,他們也看到好幾盞LED燈射向密林,有一盞就照到了一個奔跑著的孩子,不是包森林還是誰?他們還看到包森林不服氣地用彈丸反射那些燈。
包寬道扯起嗓子喊:“森林,阿爸在這裏,快到阿爸這裏來!”
銀蘭村的村民都看到了危險,他們齊聲高呼:“誰敢拿槍對著那個孩子,我們一定讓你走不出這裏的山!”
對方也大喊起來:“這孩子打爛了我們的燈,不賠錢別想走!”
阿公高聲大喊:“這裏的山是我們的,鳥是我們的,你們來這裏打鳥還這麽理直氣壯,打爛你們的燈活該,如果再敢傷人,你們怎麽對付鳥,我們就怎麽對付你們!”
楊家兄弟也跟著大喊:“這裏的山是我們的,鳥是我們的,你們來這裏打鳥,打爛你們的燈活該,如果再敢傷人,你們怎麽對付鳥,我們就怎麽對付你們!”
這不僅僅是一個口號,當喊出這些話語的時候,村民們心裏已經把一個潛在的思路理順了,長期以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們卻沒有做這山林主人的意識,可在這一刻,麵對著外來的侵犯者,在阿公的激憤的嗬斥下,他們的主人翁意識被激發出來了——這裏的山林是他們的,這裏的鳥兒也是他們的,外來的人不能侵犯。
此時,他們要維護的絕不僅僅是一個孩子,而是整個山林和山林裏的生靈!
所有的村民大聲呼喊:“包森林,來,回到我們這裏來,沒有誰敢傷你!”
包森林聽到親人們的呼喊,眼淚奪眶而出,他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可這時候聽到這個聲音他覺得自己特別強大,特別有靠山。
他朝著親人們喊:“我在這裏,我不怕,這裏的山是我們的,這裏的鳥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