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網開一麵
“快起來打點行李了,別再睡了。”包森林還在夢中,阿媽在外邊拍門叫他起床。
他洗漱完到堂屋看空無一人。阿姐說是九點鍾準時出發,這時間貴客們可能都還在睡覺呢。他聽到廚房裏有說話的聲音,進去一看是阿媽在教朱白因熬玉米糊。
這玉米糊喝起來又稠又香,可不太好煮,好些人學了一段時間都難掌握要領,一不小心糊糊就結塊,煮不透,要不就粘鍋底,熬焦了。這裏邊的學問是先把鍋裏的水燒到差不多開的時候,再把玉米麵倒進去,然後拿條棍子不停地在裏邊攪拌,還要不斷地加水,一直攪到玉米麵和水完全融合為止。
朱白因拿著棍子在大鍋裏不停攪動,看上去仍然是像跳舞,動作優美,非常有韻律。
藝術是來源於生活卻高於生活的,可包森林怎麽看都覺得朱白因這樣操作是很難熬出一鍋粥的。他說:“朱老師,讓我來吧。”
朱白因說:“不呀,你不是說我把玉米粥熬出來你在禮物要送我嗎?我還等你送我禮物呢。等會兒我把粥熬好,你過來多喝幾碗,這玉米糊太好吃了,以後要成為我的主食,我不會煮怎麽行。”
森林媽說:“以前我們糧食不夠,要用玉米和大米混一起煮飯,現在是米飯吃多了,又返回來想吃玉米。”
朱白因說:“大姐,我不是圖新鮮,我真是覺得好喝,我計劃這幾天在這裏學會煮玉米糊,學會做豆腐釀,醃酸菜。”
包森林說:“朱老師,你要學這麽多東西,不上山了?”
朱白因說:“我看你姐姐回來了,還有那個舒教授來了,你們全家都忙得很,我就幫著幹點活,學點手藝,沒事再出去轉轉,這才叫農家樂呢,對不對?”
森林媽說:“難得你這麽個貴人肯幫我們農村人做活路。”
朱白因說:“不說這個,我喜歡做,還辛苦你耐心教呢。”
包森林終於喝上了朱白因煮的玉米糊,有點淡淡的糊味,估計是有些玉米麵糊了底,又翻上來加水繼續煮,就帶著這味,但總體不錯。他說:“味道好極了,你的禮物我記著呢,肯定是一份大禮。”那天隨口一說他心裏並沒有想好送什麽,進山一路上再想吧。
朱白因自己喝了一口,皺起眉頭說:“怎麽有糊味,什麽時候糊的?”
包森林說:“一點點,可以忽略不計。”
朱白因歎了一口氣說:“看來真是學無止境啊,我繼續努力。”
包森林說:“沒事,禮物我存著。”
包森林吃完早飯把自己的行李準備好,陸陸續續聽到有人下樓的聲音。阿姐起了床,過來交待他今天專門負責背四頂帳篷上山。四頂帳篷不重,包森林問還需不需要背些水。阿姐說水和吃食由餘大龍父子負責。
趙圭他們幾個起床後用了早飯,餘大龍父子也過來和他們匯合,整個隊伍在九點鍾準時出發。餘大龍作為領隊,帶領大家前去的是相對好走的雲宵山南坡,山勢比較平緩。餘大龍一馬當先,背上背了一桶水,桶上還架了一個長條形的大包裹。這山裏邊是不缺水的,本地人上山根本不用帶水,這主要是為了照顧客人才需要背水。餘鵬程和包森林平排走,他背上的背包不小,差點就把人壓沒了。包森林問裏頭裝了什麽。餘鵬程說油鹽醬醋茶,鍋碗勺盆還有藥。看樣子這趟上山還要在上邊大擺宴席呢,這些貴客真會玩。
包百麗許久沒有這麽走過路了,但底子還在。趙圭不愧天天早鍛煉的,大多時候能追上餘大龍的步子,兩人一路攀談,所以,他有資格取笑光頭李哥:“光頭,你比我小七八歲,力氣哪去了?”
光頭李哥沒走上幾裏喉嚨就直拉風箱,喘得臉發白,頭發濕成一團團的。他擺擺手說:“老了,老了。”
趙圭說:“不把你拉出來,你就不知道自己老了,回去好好保健保健,別整天就知道泡酒吧。”
大家一路說笑前進,氣氛不錯。綠樹山花養眼,鳥蟲鳴聲悅耳,包百麗為了讓氣氛更山野一些,敞開喉嚨唱起當地的山歌,那音色出奇的清亮,在林間宛轉回**,大家鼓掌喝彩。餘大龍也用本地方言唱起了山歌,餘鵬程和包森林湊熱鬧也都唱和起來。趙圭的情緒被感染,豪情萬丈地來了一首《打靶歸來》。他們的歌聲在空曠的山穀中回**,仿佛滿山都有人在唱歌。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行進,他們逐漸進入密林地帶。這裏基本沒有什麽路,隻能挑視線比較開曠的地方走。這時能看到路邊到處有樹起的木樁,上麵掛了大小不等的網,要不是有木樁提示,那些淺色的網是不易看出來的,網上零零星星掛著些已經不再動彈的鳥兒,這畫麵看上去怪異淒涼,像是為了給他們解說這網的用途,一隻小鳥莽莽撞撞橫飛出來,一下粘掛到網上,鳥兒翅膀用力撲騰,利聲尖叫著。
包百麗上前仔細看了看,她把鳥兒從網上解下來遞到餘大龍麵前,語氣裏帶著驚喜:“大叔,你看,是琴鳥。”
餘大龍點點頭說:“是琴鳥,在雲宵山好些年沒見著這種鳥了。”
關於琴鳥在包百麗和餘大龍之間有個故事。包百麗七八歲那年到餘家玩,正巧餘大龍捕到一隻琴鳥。琴鳥不隻毛色鮮亮,叫聲也很清脆,是許多玩鳥人的寵物。餘大龍打算把鳥兒拿市場上去賣,包百麗又哭又鬧就是不讓。
餘大龍說:“賣了給你買新衣服。”
包百麗說:“我不要新衣服。”
餘大龍說:“賣了給你買糖買餅幹吃。”
包百麗說:“我不吃,我就要這隻鳥。”
餘大龍沒辦法,隻能把鳥兒留給包百麗,包百麗逗鳥兒玩了半天,後來把鳥兒給放飛了。
餘大龍過後十分心疼地跑到包家數落:“你把你的新衣服糖果餅幹給放天上了,你就等天上給你掉這些東西吧。”
二十多年還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現在包百麗又把一隻琴鳥捧在掌上,她讓它慢慢站穩,琴鳥驚魂不定地在她掌上撲閃了好幾下才站穩。
包百麗心想,這滿山都是拿槍候你的人,你身上能有幾兩肉呀?行了,機靈點繞著飛吧。她鬆開了手,琴鳥張開絢麗的翅膀,忽地飛入林子裏了。
包森林一直看著阿姐,阿姐剛才的神情好安靜,他好久沒看到姐姐有這份安情的神情了。阿姐把鳥兒放飛了,包森林的心情明朗起來。
趙圭指著林子間那些網問:“這些都是捕鳥的網吧?”
餘大龍說:“是啊,這種拉網捕鳥的方式最禍害鳥了,現在滿山遍野地張掛著,一天下來成千上百的鳥就著了道,說是天羅地網不過份。你看現在網上沒幾隻鳥,估計是張網的人剛把鳥收走了。”
趙圭說:“有關部門不管嗎?”
餘大龍說:“山高路遠的,哪裏管得了這麽多!”
趙圭說:“作孽呀,難道不知道要網開一麵嗎?對了,你們知道網開一麵這個成語是怎麽來的嗎?”
大家都搖搖頭。
趙圭說:“傳說商湯這個人心腸很仁慈,有一天他看到一個捕鳥的人一邊下網一邊說,四麵八方的鳥啊你們全都到我的網裏來啊。商湯聽了很不舒服,他不讓這捕鳥人四麵全下網,而是讓他網開三麵,隻能下一麵網,給鳥留生路,後來這故事傳下來就變成網開一麵了。”
包百麗說:“網開一麵是這麽個來由啊,趙總真是能文能武,好有學問。”
光頭李哥說:“嗬,趙總家裏最多的就是書了,喜歡看書,肚子裏裝的東西多呢。”
這群人在咬文嚼字,掉書袋,包森林默默地把網上還活著的鳥兒摘下來,能飛的直接放飛了,暫時不能飛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們藏到草叢裏。
餘鵬程說:“你弄這個小心別讓下網的人看到了找你麻煩。”
包森林說:“他們下網捕鳥還有理了?我是不怕。”
餘鵬程說:“我們一群人,也沒什麽怕的。”
正說著話,聽到一陣吱吱喳喳的聲音,天上一片迅速移動的灰雲,是一大群鳥兒朝那邊山頭飛去。
餘大龍趕緊招呼大家說:“你們注意看,那邊山不知道有多少人舉槍候著呢。”
果然,貌似寂靜的山穀突然響起鞭炮一樣密集的槍聲,鳥兒紛紛墜下,剩下的驚慌失措地改變方向,瞬間一片雲變成若幹小點飛散了。
趙圭說:“看來我們已經深入到戰場的第一線了,我感覺這裏不錯,要不,我們就在這裏設點了?”
包百麗說:“好的,大龍叔,就在這兒找個平整的地方安頓吧。”
餘大龍聽了這話,快手快腳把背上背著的包裹卸下來,隻見他打開那長條型的袋子,掏出三條鳥槍,遞給趙圭、李哥、周秘書各一支。“現在管製嚴,這幾隻是好不容易借來的,我都試過了,順手,準頭好!”餘大龍說。
包森林到了此時才明白,原來阿姐帶這群人上山是打鳥來的,並不是單純的遊山玩水,他的心一下沉到了底。
趙圭接過槍拉開拴子,動作熟練,他檢查了一遍,試著瞄準了一下說:“還行。”
光頭李哥也搗騰了一會兒,眉頭皺起來說:“有點不稱手,將就用了。”
周秘書看樣子是個新手,拿槍的姿勢很生硬。
不遠處又傳來聲響,一群在空中飛躍的鳥兒又被打落了。趙圭判斷了一下方向,手往後一揮說,大家準備好,馬上有鳥兒要到我們這邊來了。
果然,好幾十隻鳥兒從那邊山頭折飛而來。趙圭不慌不忙抬起槍,隨著槍響,鳥兒驚鳴聲咋起,隻見好幾隻鳥兒直直往林子裏墜去。光頭也射了好幾槍,但好像沒有打中。周秘書撂下手裏的槍,跑得比兔子還快,順著鳥兒下墜的地方奔去,十來分鍾後,他手裏拎了三隻鳥回來。
餘大龍甄別後拿起一隻鳥說:“這隻是鳳鳥,不太容易打到的。”
包百麗雙手輕撫說,“開門紅啊。”
周秘書拎著一隻鳥細細研究,招呼大家看說:“大家請看,這一槍是從眼睛穿過去的,趙總不就是傳說中的神槍手嘛。”
包森林看那血乎乎的鳥兒,想到剛才它們還歡實地在天上飛,心一陣揪痛。
趙圭哈哈大笑,擺擺手著說:“這是基本功,沒這基本功也不敢出來了。”
光頭李哥說,“這槍我用不習慣,好像準星有點偏。”
周秘書把自己手中的槍遞過去說:“你用我這把試試,反正我用什麽都行,我要能打得到鳥,那鳥也是自己撞槍口來的菜鳥,我就撿鳥合適。”
包百麗說:“你好好跟趙總學上幾招,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拾鳥讓我弟弟去。”
包森林在一旁悶悶地回答:“我不去。”
這聲音雖不大,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了。包百麗吃驚地看向包森林,包森林則麵對蒼莽樹林,一副誰也不搭理的模樣。
餘鵬程舉起手說:“剛才森林腳拐了,拾鳥我去!”
包百麗說:“他是越發嬌氣了,走幾步路就拐腳,鵬程,你勤快點!”
大家繼續在林中穿行。凡可聽見鳥聲處,趙圭的偵察員品質立即顯露,他馬上能判斷鳥的大致方位,雖不是槍槍準,但也有個七八成的準頭。光頭李哥也好像漸漸上道了,打下的鳥兒也不少。
包百麗拿了相機幫大家拍照,作為主角的趙圭神槍手風彩一一被錄進鏡頭裏,周秘書還把趙圭打的鳥集中起來,掛在槍頭上,那張照片中趙圭雄姿英發,扛槍而立,就像一個滿載而歸的獵戶。鏡頭中那些失去生命的鳥兒羽毛被風吹得零零散散,成為趙圭英雄照的背景。
光頭李哥很自覺地沒有搶風頭,說自己一開場就輸了,回去就把家裏的那塊碧海生潮送給趙圭。
這些熱鬧和包森林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很後悔自己這一趟跟上來,在這裏這一幕幕的強迫他去看,他沒法跟著高興,故意裝著高興也做不到。阿姐的眼睛已經不止一次犀利地掃向他,對他發出警告。既然前邊餘鵬程替他遮掩說他拐到腳了,那他就拐了吧。包森林跑到遠離這群人的地方,找到一塊平整的地方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