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樹上等你 一
我站在舞台上,淡定微笑,我已經這樣站了38場。
主持人說我瘦了,又說人也變漂亮了。瘦是必然,如果你像我一樣一天睡不到五個小時,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在看書背題,你一樣會瘦。但漂不漂亮是另外一回事,反正站上這個舞台之前,化妝師在我的臉上搗騰了一個半小時,頭型換了,衣服是商家讚助的,我算是被隆重推出了。我站在這個舞台上,是以智慧示人,但能兩者兼顧我樂於配合。
今天我的對手隻有一個,他站在我的對麵,他笑著,他不笑嘴也那樣咧咧,露一口白牙。他叫顧民生,比我大三歲,我感覺,相信別人也會有這樣的感覺,他至少大我十歲。他的臉油黑發亮,他的頭發卻星星點點的白,留著最土的三七分頭,人又高又壯,唉,他真像個農村後生,事實上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是我的最後對手,讓我多少有些失望。
我倆在半年間各自戰勝了將近百名對手,然後,就剩下我倆。我們參加的是省電視台舉辦的“戰神”知識大賽,以答題的方式進行,內容五花八門,涉獵之廣絕對超出你的想像。有些題很偏,比長滿蜘蛛網的地下室旮旯還偏。例如,在《射雕英雄傳》中,打狗棍的第十六招是什麽?最早的紅白機遊戲超級瑪麗由日本哪家遊戲製作公司出品?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這是哪首流行歌曲的歌詞?“黑鷹墜落”指的是1993年美國在非洲哪個國家進行的軍事行動?……
現在,你明白我多少有點不簡單了吧。
在走到今天這一戰之前,很多媒體已經廣泛地將我們宣傳出去,我,王群芳,市內某家旅遊公司導遊。我跟媒體說,我知識有些積累是因為我的職業要求我知道得越多越能服務好顧客,所以,我喜歡看書。台下的親友團裏,我公司的領導聽我這麽說心花怒放,我這可算是替公司揚了一把名,他們過後應該會給我漲工資的吧?私下裏,我沒有這麽敬業。我上的三流大學,英語也沒學好,所以,我在公司擔任的導遊權限隻限在國內,連出省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我自然是不甘平庸的。我確實喜歡看書,還有一點,我的記憶力比一般人要強,最重要的是我對立誌要成就的事,不遺餘力,一往直前。所以,我今天能站在這裏。
我的親友團由三個人組成,我公司的頭頭宋大姐,副頭頭和財務。他們美服笑顏,攝像鏡頭偶爾掃向他們。當初我為參加這個比賽跟公司簽了個協議,三年之內不能跳槽,所有媒體對我的采訪我要有意識地提到公司美亞的名字。現在他們享受我的成果了,隻要看這個節目的人都知道美亞旅遊公司,知道我是這個公司的導遊。我期待在這一役過後,揚名立萬,揮馬揚鞭,然後有伯樂不計任何代價地把我挖去,美亞你隻是我的起點。
顧民生宣傳他的家鄉也是不遺餘力的。隻要逮得機會,他就會宣傳他的家鄉。他說他的村子叫波月,歡迎大家到波月遊玩,村裏的農家樂很土很實在。他還說他隻會種樹,他們村原來有許多百年的老樹,後來被砍得不剩幾棵,大學畢業回鄉幾年他沒幹別的一直在種樹。他能這麽站到最後,我真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知道自己是怎麽堅持到最後的,他一個種樹的村哥哥,如何做到,超出我的想像了。我看過顧民生與其他對手交鋒的場次,他沒有一場憑的是運氣,他是一場場實打實拿下的。他應答沒有停頓,遲疑,他胸有成竹,其中有兩三場換作是我未必能拿下,所以,我內心對他有所忌憚。我是一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為了最終贏得這場比賽,之前我甚至想過是不是可以對顧民生使用苦肉計,美人計等,但那不是我的性格,何況,對一個村哥哥,罷了。他的親友團估計是把他爸他媽拉來了,幾個人的臉一律黑瘦,表情興奮靦腆,衣著鄉土氣息濃鬱。我這點不得不佩服他。我呢,比較虛榮,我那在縣城賣豬肉的爸,我根本沒通知。
在那縣城我爸王獨峰也是個人物,我沒出生他就一直在賣豬肉,他還經常吃人秤頭。我不止一次見人拎著肉回來氣哄哄地甩在案板上,讓他重秤,罵他吃秤頭。他從不還嘴,笑嗬嗬利刀割肉快手快腳給人殷勤補上,好像早就等著人回來找補的。我懂事後數落他丟人,昧良心,他說我就是靠這丟人昧良心把你養大的,養得頭發黑亮,皮膚白嫩,你說我丟人?這大街上提秤的沒有一個不吃秤,我算是不錯的了,別人找回來我還認,有的人認都不認,我算是有良心的了。這樣的爹,你會讓他坐在親友團裏嗎?但願我將來成名之時不要被狗仔挖出這一不光彩的出身。還有,自從我媽病逝後,他還經常帶女人回來同居,我都羞得管他。
決賽開始了,沒有什麽伏筆,鋪墊,主持人重新隆重將我們推介了一番,然後就是答題。輪番答,他一題,我一題,這個比賽也簡單,我們其中一人隻要有一題答不上,比賽就結束。我們都是久經百戰的人,主持人提問,我答,主持人再提問,顧民生答。電視台當然不會讓這樣一場精彩的決賽草草結束,一開始出的題目都是較容易的,交鋒過百題,觀眾席裏響起一陣陣的掌聲。中場休息十分鍾,主持人上來采訪。主持人問我如果贏了有什麽打算?我說贏了領獎金旅遊去。主持人又問,經過這次比賽,出名了,會想跳槽嗎?這是逼著我當眾說違心的話,我說,我有今天都是美亞公司的支持,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不會跳槽。主持人又問,怎麽想到要來參加這個比賽?目前關注比賽的很多粉絲都在預測,大家認為女生多數不能贏過男生。我說,從古至今,女性都是弱勢群體,我不敢說我能改寫曆史,但女兒當自強。
我為什麽要參加比賽?是因為獎金很吸引人,十萬塊啊,十萬塊,還送五日遊,地點在新加坡。這才是我參加比賽的最大動機和動力,我不可能對全世界的人宣布,這電視可是上星的呢。我男朋友陸裕晨在新加坡學酒店管理,我可以去看他,和他一起遊遍新加坡。他是個窮學生,他的學費基本是我供給的,我拿了獎金他下一年的學費就有著落了,他還有一年就畢業了。
陸裕晨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外貌協會的,看上他的帥,而且還是大城市人,美中不足的是他辦好出國手續之際家裏出了變故,他爸因貪汙查辦了。陸裕晨本要放棄出國,讓我死死勸住了。我說,手續辦好了,學費也交了,你留在國內也沒有什麽出路,出去是最好的選擇。陸裕晨愁憂以後的學費,我說,我來供你。陸裕晨十分懷疑地說,你供得起?我說,你不管我用什麽方法,反正不會餓著你,不會讓你輟學,你隻管好好讀書,念完找個好工作把我養起來就是了。陸裕晨說,你不怕我以後變心?我說怕呀,要不你給我寫借條吧,變心以後,把我給你的錢十倍還我。陸裕晨說這不等於是高利貸了嗎?我還是老實做人好了。我貌似得意地笑了,其實心裏也不踏實。陸裕晨的學費家裏隻替他交了一年,第二年就落我頭上了,我當導遊那點工資還不夠他夥食費呢,第二年的大部分錢由我那賣豬肉的老爸出了。我騙老爸說我要集資買房,分期交,我好歹也是個獨生女,老爸把積蓄多年的錢給我了,我把錢給陸裕晨了。
我和顧民生的決戰已經進入白熱化,我和顧民生麵對麵,我們看著對方。我倆好像沒有什麽題是答不出來的。主持人故作苦惱地說,你們已經快把題庫的題目用完了。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用完了呢,我有那麽一陣子都忘記自己是在直播間,我以為我在考場裏,我全身心地投入我的考題中。
在我和顧生民一波一波的較量中,有些題目是很有難度的,當我們解答出來之後,贏得了觀眾的熱烈掌聲。當所有備答題解決後,我們進入加題賽,題目十題十題地加,加了一次又一次,觀眾的熱情已經被調動到無與倫比的高度,大家的手都拍累了,主持人也累了。主持人說,我手上最後剩下10道題,如果10題結束以後還是沒有分出勝負,你們是不是可以考慮握手言和,一同出遊新加坡?我舉起手問,獎金要對半分嗎?主持人說,我們可以申請兩個第一名的頭銜,但獎金就得對半分了。我看了顧民生一眼,他還是那副笑模樣,我咬牙切齒地說,決戰到底,終有勝負。
10題結束了,沒有輸贏。
這樣一種對決是出乎電視台預料的,他們能預計到難分勝負,預計不到分不出勝負。在現場觀看比賽的讚助方把主持人召去商量了幾分鍾,讚助方代表上台接過主持人手中的話筒,宣布:這麽優秀的兩個選手,讓我們折服,我們願意再多出一份獎金,所以,今天產生了兩個第一,沒有第二。兩個戰神誕生了!我鬆了一口氣,眼淚湧上我的眼睛,主持人說我是激動地哭了,是的,我激動地哭了。顧民生走過來和我握手,他展開雙臂,對我說,來,讓我擁抱一下我最尊敬的敵人。我喜歡聽這句話,我接受了一個陌生的、溫暖的懷抱。
第二天關於這場賽事的新聞多數報紙用的就是我倆擁抱的照片,標題則五花八門了,有的是“戰神誕生了!”,有的是“他們每人拿走了10萬!”,有一個竟然是“雌雄戰神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