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可疑人物
一
郎多安排好宣傳處的工作,來向局長報到。他們的談話在局長辦公室裏進行,中間省公安廳來電話,有關毒品,並有一個重要情報告訴明天罡。
“我回辦公室取點東西。”郎多有意回避。
明天罡點頭,郎多出去,他接倪廳長電話。
“天罡局長,我接到……”倪廳長向三江公安局長講公安部的絕密情報,最後說,“你馬上做好應對的準備。”
“是!”
“‘捕蛛行動’進行得怎麽樣啦?”倪廳長問。
“最近有突破。”明天罡向廳長匯報。
聽完匯報後,倪廳長做一番指示。
撂下電話,明天罡沉思。倪廳長傳來的情報,十分重要自不必說,三江禁毒形勢更加嚴峻,工作力度需要加大。盡管他已經做了新的部署,調整人事──郎多調到宣傳處、翁力調到禁毒支隊,都是具體內容。但是,接到倪廳長電話後,他認為有必要重新調整行動方案。
公安部禁毒局獲得一個情報:跨國販毒集團緬甸毒梟,要將製毒工廠移到大陸生產K2,大方向確定到東北。
“分析可能在你們三江。”倪廳長說。
公安部做出這樣判斷的根據是,研製K2配方的人在三江,再者販毒網形成多年,至今尚未被摧毀,還有三江地區四通八達的交通有利毒品銷售。
“你要加快行動,在毒梟到達前,找到毒巢。”倪廳長說。
尋找毒巢的行動秘密進行了三年,金雕——秘密執行特殊任務的偵察員,隻身接近販毒網,目前的成果是至少發現了這個毒網的重量級人物,是團夥中的幾號人物目前尚未確定。金雕正沿著這個線索追查下去,大概離毒巢不遠啦。
“明局。”郎多回來。
郎多任職談話時講了部分“捕蛛行動”的內容,今天講的也是選擇的,不是全部內容,例如金雕的身份不能講。最後要告訴郎多和翁力,但不是現在,包括倪廳長傳來的絕密情報。
“郎多,我們接著談。”明天罡說。
省廳電話打來前,他們談到“捕蛛行動”,明天罡講了這個行動的宗旨,找到新型毒品K2配方的研製人,打掉三江販毒網。
“這個毒梟很不簡單,”公安局長說,“多次打擊都未抓到人,狡猾的程度可想而知。”
“我覺得毒梟逃避打擊,不僅僅是狡猾。”郎多說,作為禁毒支隊長他有發言權,戰鬥在打擊販毒第一線,直接跟毒販打交道,對三江毒品形勢有個估計,當然沒有部、省禁毒部門掌握的那樣嚴重,三江有個毒網存在他還是有所察覺。幾年裏他一直努力查出,始終未成功,教訓後來明顯,就是在行動的關鍵時刻,使毒販逃脫,抓到的隻是馬仔級,他們僅能提供他的上線,再高一級的人物無法提供,破案線索多是就此中斷,“有人走漏消息。”
“這一點肯定。”公安局長說。
禁毒支隊長的判斷十分正確,毒梟編織這張網相當堅固,他們的人已經滲透到警察隊伍裏,如何機密的行動,都被毒梟知曉,告密使警方的緝毒行動屢屢失敗。
“我們內部有他們的人。”郎多說。
“應該說就在你們禁毒隊伍內。”明天罡每每說到這嚴酷現實時,心像壓上塊大石頭,既沉重又疼痛,“行動給他破壞啦!”
“更嚴重的是死了人。”郎多說到為警方工作的線人被殺,先後兩個線人被殺,必須承認的事實是警方的出賣,具體地說隱藏在警察隊伍裏的內鬼出賣的,“沒有被出賣,他們不會遇害。”
線人為警方工作很隱蔽,處處得到警察保護,如果給出賣了,生命安全就難保證了。
“楊樹林的死,還有小禿……”郎多說,尤其小禿之死,更加證實他判斷的正確,有人出賣了線人。出賣他的人就在身邊,是誰?全支隊近三十人,他梳理一遍,很難確定。小禿被殺,他的懷疑範圍大大的縮小了,這次縮小讓他驚愕,是他?怎麽是他?怎麽會是他?
“你有目標嗎?”明天罡問。
郎多在沒確鑿證據證明不能說出他懷疑的人,絕對不能講。他說:“隻是懷疑。”
公安局長看出部下有了懷疑的目標,但沒最後確定,他相信自己和郎多懷疑的是同一個人,作為局長他已采取了行動……郎多不說,他能理解,說:
“內鬼終究要現身的。”
“我在注意他。”郎多說。
“你一定要策略。”公安局長叮囑一句,而後說,“研製K2配方的人在三江,也許始終未終止研製新型毒品,說不定有K3、K4,我們盡快找到研製配方的人。”
他倆圈定了嫌疑人範圍,在化工、藥研、醫藥企業裏,包括醫藥教學單位,他們有專門人才和試驗室。
“這個人跟我們捉迷藏幾年,直接找到他很難,即使找到要耗時費力,”明天罡講出意見,說,“K2配方研製出來後,賣給了緬甸毒梟,這就給我們提供了線索。”
郎多在想局長指的線索,配方賣給毒梟,怎麽賣的?直白地說如何將K2配方賣給緬甸毒梟?他們在哪裏交易的?
“有兩種可能,”明天罡推測道,“K2配方研製出來,一是由三江的毒販直接到境外送上門;二是交給隱藏在國內其他省份,譬如靠近緬甸省份的毒販,由這個二傳手到境外交易……”
這樣一分析,一條販毒的渠道也清晰起來,令郎多興奮,他說:“我才看清販毒渠道。”
“渠道咱先不談,還說K2配方。”明天罡說,“既然毒販采用這兩種方法,我們就有了突破口,先從進出境人員中找線索……”
二
郎多開始秘查行動,查近三年來進入東南亞地區,尤其是緬甸人員,在公安局出入境管理處查記錄。
昨天,明天罡和他談話,最後確定了這次行動,按局長要求秘密進行,第三個人不能知道。
“現在三江有K2出現,說明什麽呢?”明天罡分析K2配方由三江人研製,在境外生產,再銷售回來,毒品是取的還是送的呢?先假定三江人去取,這個人常年來往緬甸或國內中轉站,如果去緬甸就要辦出國護照,出入境管理處就有記錄,“去取毒品的可能就是三江人。”
“我先從出入境人員查起……”郎多說了打算,然後說,“出入境這塊查不到,還有旅行社,組織雲南旅遊……”他的思路是,靠近緬甸的城市,如果有人經常去那裏,也值得注意。
雲南德宏州瑞麗市與緬甸木姐市,果敢老街和雲南鎮康縣城南傘山水相連。從那兒進出緬甸……處在拉大網階段,允許警方這樣想,其實未必有效果,作為毒品中轉站,不一定就設在靠近毒梟所在國的邊境,也可能在腹部地區。
郎多用了幾天時間,查閱了三年來的出入境人員的記錄,工作量很大。一番梳理後,在一個午後,他有了重大發現,有一個人,一年中至少兩三次去緬甸,三年中年年都去。
“林黛玉?”明天罡驚奇道。
林黛玉,和紅樓夢中的林妹妹名字一字不差。公安局長驚奇,誰咋聽都驚奇,父母怎麽給子女起了這麽一個名字。
“她頻繁到緬甸。”郎多說。
“此人?”
“小樹葉洗滌劑公司經理……”
“小樹葉洗滌劑?”明天罡對洗滌劑三個字很敏感,洗滌劑是化工產品……他對這家企業不熟悉。
“我知道一些,是生產清洗潔具類的企業。”郎多多少了解些情況,點點滴滴吧,“工廠在鐵北八道街,原十四中的校辦工廠……”
“工廠有多大規模?”
“原來並不大,後來兼並了一家油脂化工廠。”郎多說,“我認識她。”
小樹葉洗滌劑公司經理倡議下,市青年企業家協會成立一個旨在救助吸毒者家庭基金會,林黛玉捐資兩百萬元。郎多說:
“我和她見過一次麵。”
幾年前三江的媒體報道過,明天罡記憶中有這件事情。他說:“她好像不隻叫林黛玉。”
“她還有一個名字,叫林夢子。”
“對,是這個名字。”明天罡問,“這個基金會好像還存在。”
“據我所知存在。”郎多是在走訪吸毒者家屬時,聽到救助吸毒者家庭基金會幫助他們。
“基金會辦公地點在哪裏?”
“市青年企業家協會。”
市青年企業家協會在創業大廈二十一樓,明天罡曾經到那裏開過會,市青年企業家協會成立十周年大會,他應邀參加,沒注意有這麽個機構,但一定是有。明天罡說:
“有必要去趟基金會。”
“我打算去。”
小樹葉洗滌劑公司經理一次次去緬甸做什麽?需要查清楚。公安局長說:“你首先搞清這個洗滌劑公司,都生產什麽產品,銷售到哪裏,進到生產車間實地看看。”
生產洗滌劑,經理多次去緬甸,疑點增大。
“林黛玉的自然情況要查清楚,婚姻、家庭……與之密切接觸者。”明天罡吩咐說,“查清她去緬甸做什麽。”
確定對小樹葉洗滌劑公司經理的調查,這是必須要查的,排出嫌疑也得這樣做。
“仍然秘密進行。”局長指示道。
“哎!”
“從外圍入手,最後接觸她。”公安局長講了調查原則。
目前警方掌握林黛玉的資料太少,在出入境人員中,她接近警方要找的人的條件,僅僅接近而已。寄希望邊調查邊掌握,從中發現線索。
“其他人員呢?”公安局長問。
“我挑選一下,隻三個人……”郎多還發現了兩個到過緬甸的人,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去木姐市探望親戚,到那裏突然生病死亡;另一個因私中年男人出境五次,他到有關部門查詢,證明他就是去遊玩,反複去那裏的原因很簡單:他喜歡緬甸的工藝品,“林黛玉符合我們要找的人的特征,生產化工產品……”
“先查她,如果排除了,再回頭查出境五次去緬甸的那個男人,他的身上存在疑點。”明天罡說。
“是。”
“郎多,你緝毒多年,林黛玉這樣的人像嗎?”
“像。”
“說說理由。”
“她的公司生產化工產品,廠內有技術人員,有研製毒品的便利條件,受暴利驅使,可能鋌而走險。”郎多說出醞釀已久的結論,“三江的毒品未必從外邊流入,有在三江製造的可能。”
“K2?”
“有配方,製造應該沒問題,毒品合成小作坊都能幹。”郎多認為這個販毒團夥聰明在此,反常的不可思議的他們不是在境外,在邊境地區,直接到內陸來,到遠離緬甸的東北來製造毒品,省去運毒的麻煩,重要的是迷惑,大陸警察怎會相信毒梟那麽大膽,將製毒工廠建到內地來,在打擊最嚴厲的環境下生產毒品。相反,這也是最安全的。
明天罡思謀,讚同他的推測。
“K2配方也有可能他們研製,然後賣給境外毒梟。”郎多推測道。
事實如此,郎多不清楚公安部禁毒局已經掌握,跟他推測的一模一樣,明天罡沒有向他傳達這一絕密信息。還有一個最新情報未向他傳達,境外毒梟要到東北來建工廠,推測建在三江,小樹葉洗滌劑公司具備毒品生產條件,因此調查林黛玉的意義加深一層。
“應該是這樣。”
“有一個人跟緬甸毒梟接觸,是不是林黛玉呢?”
為證明這一點,警方需弄清林黛玉到緬甸幹什麽,派人出境調查沒有直接調查當事人快捷。假定林黛玉是跟緬甸毒梟接頭的人,那個研製K2配方的人未必是她,如果是她,應具備一定的化學方麵的專業知識、技術,明天罡說:“你注意林黛玉有無化工專業……”
公安局長的提醒,或者說強調郎多記下了,製毒和研毒是兩碼事,林黛玉的工廠即使能夠生產毒品,不一定研製出高科配方。但是她的企業有技術人員,是不是他們呢?
三
林黛玉作為嫌疑人出現在警方視線裏,更具體說在“捕蛛行動”三江負責人明天罡和他指派的偵察員郎多視線裏,周密計劃後,秘密調查已經開始。
從一個人的名字,往往令你想到這個人,尤其是有典故的人名,會讓你聯想很多。郎多那個夜晚就是這樣情形。
林黛玉,林黛玉,怎麽也和什麽犯罪聯想不到一塊兒,他想起那首葬花辭……隨口吟了幾句。他喜歡葬花辭。林黛玉──林夢子,三十多歲且豐滿魅力的女人。她的臉型酷像《紅樓夢》中的林妹妹,淡淡憂傷的神情也像。郎多對林夢子了解的情況還包括,她還經營著一家女體家具店。這是三江市先鋒、前衛的家具店,說時尚也行,家具的造型驚世駭俗。例如:茶幾是女人的大腿支撐玻璃麵,沙發則直把她跟販毒聯想到一塊兒,就如讓你去破壞一幅美麗圖畫,郎多猶豫幾次才帶著但願她不是的心理,計劃好調查的步驟,從哪兒開始,如何開始。
《葬花辭》: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接坐在女人的前胸上。這麽說吧,家具簡直就是女人身體的肢解,不令人恐怖是沒有血跡,且十分性感。
郎多先到救助吸毒者家庭基金會,去創業大廈的路上,隔離帶引進的花草五顏六色地綻放。花之所以美麗,因為有了色彩。色彩成為一種偽裝或掩蓋,花還美麗嗎?他不知不覺地聯想到救助吸毒者家庭基金會是朵花,它是真實美麗?還是偽裝呢?
在市青年企業家協會找到一位熟人程立平,他一個人在一間寬大的辦公室裏辦公,可見他的職務不低,是協會的秘書長,會長們都掛名,真正幹活的人是他。
程立平倒杯水端過來,見客人瞅牆上的字,說:“我求來的字,書法家寫的。”
字體隸書,很不錯。隻是郎多不認得那兩個字:亹亹。
“這兩個字不常見,亹亹,形容勤勉不倦。”程立平解釋字義道,有否賣弄學識之嫌,他說,“亹,也讀門音,青海有一地名,叫亹源,今作門源。”
生活中你還有時碰到見麵就向你宣講知識的人,他可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嘴癮要過足。警察郎多身負任務,沒時間聽講授,說打斷和岔開話題都行,奔向主題:“程秘書長,救助吸毒者家庭基金會隸屬你們協會?”
“是,在我隔壁辦公。”
“誰是會長?”
“林夢子,”程立平說,“小樹葉洗滌劑公司經理。”
“他們還在開展業務……我是說,救助行動。”
“林夢子是能人,她自己捐資兩百萬元,聯合全市的青年企業家捐資,現有近千萬了吧,要對三江因吸毒致貧的家庭全覆蓋,治療的意義……”程立平又講授,不好意思打斷他,“一個熱心慈善事業的人。”
“她怎麽萌發做起這件事呢?”警察問。
“善良使然。”程立平歸結到行善上,應該說合乎道理,在不清楚林黛玉真實想法的前提下,這樣想沒錯兒。
“郎隊,請你多為基金會提供吸毒貧困家庭名單,好及時救助。”程立平說,這個秘書長很夠料,時時不忘工作,以為郎多還是禁毒支隊長。
“好,好!”郎多順水推舟道。
從創業大廈出來,郎多駕車離開。
一個熱心慈善事業的人,車上郎多還想著這句話。她發起成立救助吸毒者家庭基金會,自己捐了資,籌措到千萬元善款,一直做著救助的善事。吸毒最易使人致貧,當地有一首忌煙歌謠:
大煙坑人又費錢,犯癮實在難:
腰痛腿又酸,打阿嚏、淚漣漣,美味不香甜。
晴天還好過,就怕陰雨天。
妻子良言勸,他還不耐煩,親友不靠前,吸得缺吃又少穿……作為禁毒支隊長,郎多見過比一般人見到的更多因吸毒貧窮家庭,他萌生過倡議成立一個救助組織,林黛玉實際地做了,有聲有色地做,基金會募到千萬元,可救助多少家庭啊!可是……可是,殘酷地設想,一個熱心救助吸毒者家庭的人,去製毒販毒,人性深層的惡和善蟲子一樣爬出來……
四
小樹葉洗滌劑公司,名字讓人產生鮮活感。一片湛綠的樹葉出現在警察麵前,公司標或者產品標懸掛在一座四層小樓上,校辦工廠改建的新廠區,植滿北方花草。
郎多遠遠地朝裏望,他沒有進院的計劃。來實地觀察前,他到工商部門,在企業登記科了解到這家企業的情況,性質私營,注冊資金一千萬,企業法人林黛玉,經營範圍生產、銷售洗滌劑用品。從業人數三百人。今天隻是來看看,對廠區什麽的有個大致了解。他沒下車,透過車窗眺望,掃了幾眼便離開,約了一個熟人,確切說熟知林黛玉的人,他叫泥鰍,是筆名。此人是自由撰稿人,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過長篇小說,現給幾家媒體寫稿。為《三江日報》法製版寫稿時,經常來采訪禁毒支隊,跟郎多熟悉起來後成為朋友。
約會地點選在相思樹咖啡廳,跟文人見麵的地方浪漫一點兒好。郎多提前到了,選了張方便說話又不被打擾的桌子。一晃幾個月沒見泥鰍,顯然幾個月他沒寫禁毒方麵的稿件,不然他準找上門來。郎多喜歡泥鰍,恰恰不是他的滑溜,是他魚幹兒似的實在。
“你們警察是不是冷血?”一次泥鰍酒精作用下,問。
“不是。”
“不是?你有情人嗎?”
“沒有。”
“那還不是冷血。”泥鰍僅憑這一點就給警察下定義,他敞開私密的窗口,說,“我有情人,說粉絲也成。”
“噢!”他驚歎泥鰍直率。
“讀書需要溫馨的情調……”
“文人騷客……”警察吟誦道,“綠衣捧硯催題卷,紅袖添香伴讀書。”
“紅顏知已在身旁,那氛圍才醉心呢!”泥鰍情不自禁亮隱私,說:“哪天我介紹她,林黛玉。”
哈哈!郎多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泥鰍愣然道。
出自清代女詩人席佩蘭《天真閣集》。
“林黛玉,不是西施啊!”郎多嘲笑道。
“真是林黛玉,”泥鰍辯駁道,“她叫林黛玉,身份證都是這樣寫的。”
“林黛玉,跟紅樓夢……”
“重名,重名。”泥鰍說。
郎多聽泥鰍說林黛玉對他多麽好。從泥鰍這裏側麵了解林黛玉,於是就有了這次約會。
陸地的泥鰍和水族泥鰍有區別,作家泥鰍頭發很長披散到肩上,衣服鮮豔,通紅一片。一進來,吸引數道目光。
“郎隊!”泥鰍放下電腦包,雙手朝後捋下頭發,“有啥好素材?”
“坐下慢慢聊。”郎多倒杯咖啡給他,推過糖罐,意思自己加糖。
泥鰍先是喝口沒加糖的咖啡,而後將一塊方糖投入口中,看來得到胃裏攪拌了。
“多日不見,你好吧?”郎多寒暄道,“作家忙什麽?”
“碼字。”泥鰍習慣把寫作說成碼字。
“粉絲還是林妹妹?”
“哼,粉絲沒啦,隻剩拉皮兒嘍!”泥鰍自嘲道。
拉皮兒,東北的家常菜。綠豆做拉皮、粉絲,但是兩種東西形體區別明顯,一個浪漫絲狀,一個古板皮狀。
“林妹妹她?”
“唉,又隨人去了。”泥鰍惆悵道。
“真的?”
泥鰍情緒低落,如果在水裏他會沉到泥裏,他在椅子間驟然枯萎下去,失戀就是肌肉萎縮,就是神經壞死,功能喪失,泥鰍成為一條死魚!他喪氣地說:
“林黛玉結婚了。”
“肯定不是賈寶玉,男人做什麽的?”
“郎隊?”他迷惑道。
“哦,我是說他會比你強?”
泥鰍甘拜下風,泥鰍說:“我怎麽跟人家比呢,我是什麽?充其量是個江漂。”
江漂是泥鰍的自稱,有些調侃的味道,北漂、上漂……三江打工稱江漂也俏皮。
“你是作家。”
泥鰍未可置否,麵孔低向杯子,不是喝咖啡,是聞咖啡。他抱怨道:“在金錢和權力麵前,作家是什麽?”
郎多對那個圈子不理解,零距離接觸的作家就是泥鰍,如果泥鰍代表了當下作家生存狀態的話,作家……在郎多的心裏,不管人們怎麽說,泥鰍也是魚,也是作家,他尊敬作家。
“我能給她什麽?”泥鰍很自卑,暴露了他跟粉絲的一個私密細節,“她喜歡聊,也許我最合適。”
聊,怎麽樣的情景下聊?警察茫然。
“做那事前,她喜歡聊。”泥鰍含蓄道,還是容易讓人聽出他說的那事指的是什麽。作家總有話可說,隻要舌頭不潰瘍,適合聊。
“林黛玉看上的男人會是什麽模樣?”郎多像是鳴不平,實質在為自己工作,他要知道林黛玉丈夫的職業。
“市藥研所長。”
三江市藥物研究所長是誰郎多不認識,知道他是林黛玉的丈夫就可以了。藥研所長,郎多心裏驚訝,又是一個貼近毒品嫌疑人的線索,警方目前正尋找從事這特種行業的人,他又是林黛玉的丈夫,意義就更大了。
“你跟她徹底啦?”
“我們之間就跟從來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其實也好,少了不少麻煩。”泥鰍已經徹底忘了林黛玉。
“泥鰍,我沒有情人,不知道分手是不是也藕斷絲連……”
泥鰍苦笑一下,咖啡像是很苦,他意味深長地說:“世上有真能徹底忘掉的情嗎?忘掉了,也稱不上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