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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惱人的大風天裏,許多好心情都給破壞了。年近五十歲的警察局長安鳳閣,煩躁地在室內來回晃。

“四鳳。”他心裏有棵草刺兒紮著,連日來無時無刻不紮戳,幾次掃除它都沒成功。

“見到女人你就蒼蠅抱蛋(下蛆),沒出息!”上峰賈局長罵過他。

罵歸罵,漂亮的女人還是讓安鳳閣動心,好吃的東西沒那麽輕易整到嘴,要有耐心,要纏要粘。前任局長的東西,急忙下火搞到手會引來口水,慢慢來。不是守株待兔,要有行動,第一步取得她的好感,為得手鋪平道路。他決定從人際關係入手,徐夢天是四鳳的叔伯哥,先在他身上下功夫。

“夢天啊,你來警察局年啦?”安鳳閣問。

“報告局長,六年多啦。”

“哦,六年,不短乎。”安鳳閣說句諺語:桃三杏四李五,表述的是果樹結果需要的時間,借此說徐夢天,“是桃樹也該結果啦。”

“局長”,徐夢天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裝作沒聽懂,“桃樹結果?”

“夢天啊,與公與私我都該幫助你呀。”安鳳閣套近乎道,“往遠說,我和你父親是戰友,現在與你同事,我跟徐家兩輩人……有緣哪!”

“同事不敢當,您是長輩。”

“肩膀齊論弟兄嘛!噢,不說這些。”安鳳閣瞥眼門,風給吹開條縫,他說,“你去把門關上,我對你說件事。”

徐夢天關嚴門回來。

“夢天,我準備提拔你做警務科長。”安鳳閣說。

聽局長這樣說,徐夢天驚喜。警察局裏,警務科是大科,十分重要,過去是陶局長的心腹幹將馮八矬子當,除了局長(三江沒設副局長)警務科長幾乎當警察局半個家。

“我孤身一人來三江任職,沒幾個知己怎麽行呢?”安鳳閣嫻熟表演,“觀察多日,你做人忠誠,做事幹練,是警界人才……你願跟我幹吧?”

“局長這樣提攜我,晚輩真是三生有幸!”徐夢天動得胳臂傷口有些疼痛,“夢天願跟隨局長。”

“子肖其父,徐德富的兒子錯不了,我選對了人。”安鳳閣說。

徐夢天把當警務科長的消息提前告訴了徐德富,父親沉吟片刻,用鐵絲朝上挑燈舌頭(燈撚),馬燈光頓時照亮堂屋,他說:“得虧(多虧)當年我沒扔他的尿布。”

“爹,是不是行?”

“什麽?”

“幹警務科長。”

“幹,叫幹咋不幹,這年月帽子上有個翅兒,可不得了。”農民徐德富極重功利,流行的民謠曰:“家有警尉補,強於做知府”。縣警察局的科長,級別比警尉補大,說不定授銜警尉警佐呢!

“爹同意幹,我就幹。”徐夢天聽父親的。

“幹吧。”徐德富叮囑兒子,“咋幹你要長心眼,不能欺壓老百姓,咱老徐家上找五輩,沒心腸太壞的人。”

“兒子知道啦”徐夢天想好了這個警務科長怎麽當,他還有一個連爹暫時都不能告訴的目的,這個目的在舉槍打死陶奎元之前就有啦。如今當上警務科長,無疑是天助他。

“林田數馬叫咱家種大煙。”爹說。

“上頭撥下指標,三江種大煙的就不止咱一家。”

“照你這麽說,還有種?”

“是啊,三江種,四平省種,全國都種。”徐夢天比父親知道的消息更多,警察的職業與日本人接觸便利。

“喔喲!”徐德富驚訝,他以為自家種四百坰地大煙夠一說的,還有人種,全國種,幹嘛呀?“日本人怎麽啦,虎拉巴兒(突然)種起大煙來?”

徐夢天看到點兒什麽,認識不全麵,還不能把種植罌粟同侵略戰爭聯係在一起。

“天氣再暖和些能伸出手,我安排人蓋房子。”徐德富說。

“在哪兒蓋?”

“咱家地頭。”

“那裏是無人區啊……”

“林田數馬特批的,還不是為看護大煙。”徐德富說。

祖田讓種,徐德富興奮不已,幾年沒沾自己土地的邊兒,一種失而複得感覺。至於日本人讓種什麽,他沒去深想,開禁種田最重要。

“人手夠嗎?”

“招工夫”徐德富說。

“我是說咱家的藥店,爹帶人去種地,更忙活不過來啦。”徐夢天說。藥店的生意不錯,他勸父親別放棄經營藥店。

“我隻帶你二弟夢地去種大煙。”徐德富說,他帶二兒子去種地,將來讓他看大煙地,沒個嫡係人(可靠)不行。除此之外原因,夢地是個家裏,總得給他找些營生兒(工作)事。

“夢地學學抓藥……”徐夢天為弟弟說情。

“抓藥?誰敢吃他抓的藥,還不把人藥死啊!”徐德富的眼裏,夢地這輩子廢啦,“完蛋雞猴(不長進的貨)就成(定型)了。”

如此讓做爹對兒子這般失望,自然有其原因。從鄉下逃到城裏來,徐德富讓二兒子跟著表哥程先生學抓藥,開始還像那麽回事,每日背誦湯頭歌。不久照方子抓藥,竟抓出事來。

木梳店黃老板是有名的齁巴(氣管炎),每年入冬天冷就犯病,犯病睡覺就躺不平,痰在胸腔裏呼嚕吐不淨,憋得嘴唇青紫,就來找程先生,治是治不好,對症下藥給他配副二陳湯。

“抓三副。”黃老板齁兒氣喘著說。

“您坐,我給你抓。”徐夢地照方抓藥,唱著歌訣:

二陳湯用半夏陳,

益以茯苓甘草成。

利氣調中兼去濕,

一切痰飲此為珍。

導痰湯內加星枳,

頑痰膠固力能馴。

若加竹茹與枳實……

黃老板興趣盎然地聽著,氣喘勻乎不少,接過藥話也多啦,問:“我閨女弄隻羊,很肥……”

“那你就多吃點兒。”徐夢地隨口一說。

“我頂愛吃蒸羊血豆腐。”黃老板津津樂道講他的美食。

“得意就吃。”徐夢地又是隨口一句。

隨口兩句惹出麻煩,幾日後,黃老板齁兒嘍加重,走不到藥店來了,派家人接程先生過去,望聞問切後,弄明白了黃老板吃了羊血。

“你咋什麽都吃,服藥不能嘴饞。”程先生責備道。

“我嘴饞?是你藥店的人讓我多吃羊肉的呀!”黃老板奇怪道。

程先生一下就明白了,是心不在焉的徐夢地幹的好事。這件事瞞不住,他一五一十對徐德富說了,他沒生氣,說:“幸虧早發生,叫他幹下去還不得出人命啊!”

徐德富把兒子轟下櫃台,徐夢地就閑在家裏,給當家的叫口(當小支使)。與其說當小支使,不如跟爹去種地。隻是去種大煙,離毒品近了,夢地能把持住自己嗎?徐夢天放心不下弟弟。

“爹,看住夢地呀!”

“你怕他碰那東西?”

徐夢地離大煙太近,當哥的擔心自控能力很差的弟弟。

“有我看著他。”徐德富瞧瞧身邊沒人,說,“你二叔近日回來。”

“是嗎!”徐夢天驚喜道。

徐德富說人還沒到家,已經捎回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