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往事的端倪

1

申同輝發現妻子劉海蓉和獨臂人從西紅柿咖啡屋走出,斷定他們曾會過麵,獨臂人自此走入他的視線,很短的時間內他還不能做出什麽決定,就在他想著自己做些什麽的時候,專案組向他報告,女屍案有了重大線索,被列為本案重點的犯罪嫌疑人可能在蚌埠他的姐姐家落腳。

“好,我立刻趕回去。”申同輝放下電話,從咖啡屋門前離開。

開車回專案組的路上,獨臂人仍然在腦海裏縈繞。

佟局長參加了專案組的會議,聽取了關於女屍案的偵破進展的匯報。發生在壽星山莊的命案已基本查清,被害人是白海馬練歌廳的坐台小姐,歌廳老板經常帶她回七號別墅住,不知是什麽原因,老板殺掉她後潛逃。

“你們立即去蚌埠抓捕犯罪嫌疑人……”佟局長下了命令。

申同輝親自帶三名刑警當晚乘火車去了安徽蚌埠,他在火車上給妻子打了電話,告訴她去外省執行任務,別的什麽也沒說。

“注意安全。”劉海蓉在開發區自己的辦公室裏接丈夫電話,每每他外出辦案,她都這樣叮嚀。

劉海蓉回到家裏,她今晚沒看影碟,心裏長草般地不安穩。

“是誰在跟蹤我?”劉海蓉還在想這個問題。她十分急迫知道到底是什麽人跟蹤,弄清楚了好應對。林鬆答應弄清誰在跟蹤自己,他說到做到,在遼河市,很少有他做不到的事情,除非他不想知道。

林鬆注定成為她的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二十幾年之前上天就安排好了的。

大遼河邊上的那個叫陳船口的小鎮上,鎮委林書記家的鄰居是醫生劉家,林劉兩家相處得很好。林鬆的父親是山西人,當兵營職轉業留在北方,其妻是純正的東北姑娘,她稱她的丈夫老西子,丈夫時常叫妻子小白鴿。

“林鬆,你爸爸為什麽管你媽叫小白鴿?”初二學生劉海蓉坐在隔開兩家的矮土牆上,他們很多時間都是坐在那段矮牆上。

“你沒讀過《林海雪原》嗎?”林鬆伸出兩根手指朝上捅垂掉在鼻梁上的眼鏡,問。

“沒有,我不喜歡看小說。”

“剿匪女兵白茹叫小白鴿,少劍波說她是萬馬千軍一小丫……”林鬆滔滔地講。

“這麽說你爸你媽剿匪過土匪?”劉海蓉問。

“我爸我媽哪裏會剿過土匪,他當兵時新中國了,連個土匪毛都沒見到。”

“土匪是人不是雞不是鳥,哪裏來的毛。”

“我是說早都被解放軍消滅幹淨……”

劉海蓉使勁用鞋跟磕打土牆,說:“剿匪與你爸你媽沒關係。”

“剿匪與我爸我媽沒關係,剿匪的情節與我爸我媽有關係。”林鬆不知是故意還是下意識,他也使鞋跟磕打土牆。

各自磕打土牆,與他們坐在矮牆的姿勢、方向有關。

多少年後,劉海蓉隻要翻開記憶這本書,她會清晰地看到他們的坐姿——劉海蓉的雙腿朝向林家的菜地,林鬆的雙腿朝向劉家的菜地。這樣以來,她腳磕打的是林家的牆,他腳磕打的是劉家的牆。

“剿匪的情節是與我爸我媽有關,我爸當營長我媽是衛生員,於是……”鬆林說起父母親戀愛,多少有些難以啟齒。

“於是你爸就叫你媽小白鴿。”劉海蓉很會聯想,做出鴿子展翅飛翔狀,身體失衡,掉在林家菜地裏。

林鬆幸災樂禍地笑。

劉海蓉自己挨摔換來林鬆的笑,她想報複他的笑,理由又不很充分,畢竟自己掉下來的,但報複他還是要的。方法有點讓人啼笑皆非。

劉海蓉掉到黃瓜架裏,黃瓜在那個年代可不是隨便能吃到的東西,屬金貴之物。展現在劉海蓉周圍綠油油的蔓葉間,黃瓜卻寥寥無幾,有那麽幾根也很細很小的妞兒。她在想著辦法時發現一根粗大的黃瓜,索性吃他家的黃瓜。

“給我一半。”林鬆經受不住黃瓜的**。

兩個人瓜分了那根黃瓜,林鬆比劉海蓉更貪婪,剩下小小的黃瓜根部,味道越來越淡的時候且不怎麽好,他醒過腔來,問:“你摘的黃瓜是係著麻繩?”

“對呀,檾麻繩。”

“壞、壞事啦。”林鬆嘴唇哆嗦,口吃起來。

“林鬆,你臉都白了,身子在抖。”劉海蓉驚訝林鬆害怕的樣子。

“那根黃瓜是我爸留種的。”林鬆說,“麻繩是我爸係上去的,說了誰動就打折誰的腿。”

“那怎麽辦?”

“我哪兒知道怎麽辦啊!”

這次禍惹出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結局。

林鬆從後麵把劉海蓉推到威嚴的書記父親麵前,她大膽地叫一聲:“林叔。”

“哎。”林鬆父親答應。

劉海蓉又叫一聲:“林叔。”

林鬆父親答應:“哎。”

已經得知內幕詳情的林鬆母親,看劉海蓉太難為情,便說:“是這麽回事,劉海蓉從牆頭掉下來,碰掉了你的黃瓜種……”

林鬆母親篡改了事情的真相,為了減輕責備。

然而,劉海蓉開口,令林鬆和母親大吃一驚,她說:“林叔,我摘吃你留種的黃瓜。”

林鬆父親聽後沒怒,反倒嗬嗬地大笑起來。

此時此刻,林鬆父親的笑,產生了三種效果:林鬆母親感到丈夫有些莫名其妙;林鬆卻是夜間聽到貓頭鷹叫一樣膽戰心驚;劉海蓉竟隨著無事似地跟著笑起來。

“吃了好,吃了好啊。”林鬆父親說,“海蓉,你將來要是能給我家林鬆當媳婦,黃瓜你隨便摘隨便吃。”

劉海蓉一臉羞澀地跑出去。

當媳婦的話題是在劉海蓉和林鬆十四歲由黃瓜事件引起的,林鬆父親是怎樣心理說出這句話不得而知。如果這句話是某一事件的種子,那麽它被埋得太深太深……千年的草子,萬年的魚籽,萬萬年的愛情種子。深埋在劉海蓉和林鬆兩人心底的愛的種子,顯示出強大、旺盛的生命力,它在二十年後,生芽、出苗,茁壯成長……劉海蓉在丈夫去外省抓犯罪嫌疑人的夜晚,沒把往事一段一段地想下去,她突然接到一個令她惶惶不安的電話……

2

老陶本來不打算今晚出門,甚至一周內也不打算走出九號別墅。從西紅柿咖啡屋出來,在確定沒有任何人盯梢的情況下,乘出租車往回走,路過一家超市,他采購下足夠他和阿霞用上一個星期的食物。

“買這麽多東西啊,獨臂老爹?”阿霞抱著蓬蓬,一旁閑瞧著老陶往冰箱裏塞東西。

滿滿的的冰箱已超負荷,老陶利用了一切能夠利用的空間,將新購買來的需保鮮的東西不是裝進冰箱,而是硬塞進冰箱。老陶用眼色回答了阿霞。

阿霞已經習慣了老陶這樣回答。

三年以來,繈褓中的蓬蓬和小保姆阿霞加獨臂人老陶,他組成了一家,從關係上看,說是一個特殊的集體更貼切。

劉海蓉同阿霞談話,聰明的阿霞便感覺到自己這個小保姆與眾不同,吃住別墅,酬金高於其他保姆一倍,尤其是嬰兒蓬蓬的身世讓她感到撲朔迷離。很少說話,很少與她說話的老陶,她覺著可怕。劉海蓉有過特別的交代,一切聽老陶的。三年中,別墅的真正主人或者說是執行主人是老陶。

阿霞不再對老陶采購很多東西的行為感興趣,在客廳裏哄蓬蓬玩,時不時地向老陶投去一瞥。

冰箱裝完吃的,下個動作驚大了老陶的眼睛,老陶摘掉了電話線。

“獨臂老爹,”阿霞問,“電話線咋摘掉了?”

“一會兒我對你說。”老陶這次用語言回答了她,顯然與那個稱呼有關。

稱老陶為獨臂老爹了,同一個鰥夫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叫老爹是阿霞的聰明,即拉開可輩分,也拉開了純粹意義上的男女之間的距離。在老爹之前加上獨臂,又把他們的距離從友誼的角度往回拉一拉,這就使他們生活在一起和和睦睦。

老陶拆卸完電話線,坐在沙發上,叫過來阿霞,“聽我對你說。”

阿霞抱著蓬蓬坐在老陶身邊。

老陶說:“劉主任叫這樣做的。”

阿霞問:“我咋往家裏打電話?”

老陶掏出一個手機放在原來放座機的位置上:“有事你用它,二十四小時開機。”

阿霞沒說什麽,她聽老陶的,更深層次上說她聽女主人劉主任——劉海蓉的安排。

“我在時你不要接電話,所有的來電都由我來接。”老陶說。

阿霞點頭,一直點頭,她點最後一個頭,老陶起身去做飯。

午間,九號別墅一片寂靜。

蓬蓬睡了,阿霞在蓬蓬隔壁自己的房間也睡了。

老陶到院子裏走一圈,透過鐵大門的一條縫隙,視野中沒見人影車影,他放心地進樓,直接到閣樓,坐在一把藤椅上,開始了無窮無盡的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有時是趕走瞌睡的妙方,至少對老陶是這樣。中午絕對不能睡覺,打瞌睡也不成,老陶對自己要求很嚴。西紅柿咖啡屋談話後,他就更不能瞌睡,說老虎有打盹的時候,我老陶打盹的時候也沒有。

“報恩。”老陶把自己的行為歸結到報恩上。

老陶要報劉海蓉的恩,他坐在藤椅上回想那個劉海蓉講給他的報恩故事。某地一位山民上山砍柴,遇一頭野豬咬傷一條大蟒蛇,山民從野豬獠牙之下救出蟒蛇,用草藥給它塗抹傷口,蟒蛇爬走。若幹年以後,山民上山砍柴遇野豬,生死攸關時刻,蟒蛇趕走野豬……蟒蛇、野豬,老陶不知回想這個故事多少遍。

老陶向窗外望了望,俯瞰牆外的景物。他收回目光,重新回想那個與報恩有關的蟒蛇和野豬。

老陶報恩起源他被豎進冰窟窿那個冬夜,至今他也不知道何人要害他。拿到老鄉加親戚的崔振海給他的兩千元錢,他打算次日寄回家去,就在這一天晚上被人從後麵蒙住頭,捆綁結實後裝進轎車的後備廂,最後被塞入冰窟窿……想致他於死地的人對那個水渦子缺乏了解,該著他不死,豎進他的那個冰窟窿,水並不深,加上一個偷魚的人發現了他……弄魚的人用自行車將他馱到公路上,忽然改變救素不相識的人初衷,將他棄在郊外的公路上。

老陶第一次聽見死神移近的腳步聲,是那樣的可怕。冰天雪地,穿著濕透的衣服能挺多久啊!

劉海蓉在那個夜晚從鄉下回城,遇到幾乎凍僵的老陶,送他到醫院……老陶走出醫院,左手從肘部以下截掉了。

老陶空著一隻袖管出現在開發區主任劉海蓉麵前,她望著他的左臂。

“你的左手?”

“鋸掉了……”老陶向救命恩人講述苦難隻講到自己爬到公路上以後的苦難。

“我見到你躺倒在公路上,渾身濕透,結層冰,怎麽弄的?”劉海蓉問。

老陶至今也沒講他被人豎進冰窟窿裏的那一節。

劉海蓉收留老陶看開發區的一家工地。不久,讓他來九號別墅……老陶忠於職守,是報劉海蓉的恩,老陶在遼河市呆下來,還有一個隻老陶自己知道的目的,他要報仇。

老陶不止一次想自己為什麽被人豎進冰窟窿裏?他一個外來打工的農民,和誰去結深仇大怨而招致殺身之禍?從那個至今還不通火車汽車的鄉村撲奔偏親、童年夥伴崔振海,在他下屬的水廠做勤雜工,沒和任何人結怨。除非是……他不願那麽去想,可是除了他還會有誰要害自己呢?

老陶開始反省自己,貪杯的毛病在他年輕時代就有啦,酒後失態失控。爹活著的時候不止一次正告他:你將來得出事在酒上,喝了酒就不是你了。到了崔振海的水廠,他喝大喝高了幾次酒,每次他都為自己大吵大鬧感到後悔。

最後這次吵鬧,他能記得的細節是闖進了崔振海的辦公室,好像還有一些人在場,是開會還是會見客不清楚,他隻記得暢快淋漓地痛斥了光屁股娃娃——童年夥伴,具體說了什麽,一點都沒印象。大概是叫了他的外號“尿炕精”。

“我叫他‘尿炕精’了嗎?”老陶捫心自問,不止一次。

“我沒叫他‘尿炕精’。”老陶否認了。假若真的那樣叫他,自己有些太過分,他是一個集團公司的老總,大庭廣眾叫他有損他光輝形象的不雅的外號,讓他丟臉麵……想到此老陶不敢往下想。

“我是不是叫他‘尿炕精’了?”三年裏老陶不住地想。

那次荒唐的酒後,有一個細節他還是記得真切,他向崔振海要了兩千元錢說要寄回家去,崔振海給了自己。

老陶從冰窟窿裏死裏逃生後,就再也沒回水廠的打算,倒是閃過再去找崔振海的念頭,很快被疑心給打消了。疑心是崔振海對自己下的毒手,老陶多次否定這種推測,但是,心裏仍然殘留這種推測。

有時候,老陶揣摩這種推測,覺得崔振海也像是害自己的人,遼河市沒人知他的根知他的底兒,自己了解他的一切,酒後胡嘞嘞一氣……是真是假,老陶要弄清楚,假如是真的,這個仇一定要報。

蟄伏,老陶覺得自己如一條蟲子,藏身在都市的隱蔽角落,等待時機來臨,積蓄著毒汁,狠狠地蜇它一下,足可以使被蜇的人喪命。

老陶在閣樓裏坐上差不多一個下午,晚飯後,他檢查一遍別墅的大門,確定牢靠萬無一失,才回到樓裏。

蓬蓬今晚不知怎麽啦,一直哭鬧,阿霞哄她。孩子哭鬧得小保姆滿頭大汗。

“是不是餓了?”老陶問。

“剛喂完奶粉。”阿霞說。

“中午沒睡好覺,缺覺?”

“和每天一樣,中午睡了兩個多小時。”

阿霞哄著,蓬蓬還是哭鬧。

“用不用給劉主任打電話,告訴她一聲?”阿霞問。

“多大的事兒還要驚動劉主任,你再哄她。”老陶說。

3

令劉海蓉惶惶不安的電話突然打進來,她聽見對方報出“我是丁曉琴。”時,心裏一下就慌亂了。

“你現在哪裏?”劉海蓉問。

“我在步行街。”

劉海蓉拿著無繩電話的聽筒,移身到窗戶前,俯瞰街頭那個電話亭。其實步行街離她遠著呢,她根本看不到丁曉琴打電話的那個電話亭。

“劉姐,我想見你。”

劉海蓉在想:“見不見她?”

“劉姐……”

劉海蓉說:“好吧,你別動地方,我馬上過去。”

丁曉琴沒離開步行街,甚至都沒離開電話亭半步,她等劉海蓉的到來。

劉海蓉帶丁曉琴走向另一條商業街,她們去“山上屋”茶樓。

路經一家門市房,丁曉琴停住腳,迷惑地望著閃閃爍爍的霓虹燈牌匾。

“怎麽還有這種地方,劉姐?”

劉海蓉抬頭望去,見到哭吧牌匾。

“還有哭吧?”丁曉琴少見多怪,她所知網吧茶吧聊吧話吧,這哭吧她覺得稀奇古怪。

“誰傷心了就到那兒去哭。”劉海蓉說。

“大城市的人真能作妖,憋屈想哭在家哭,幹嗎去花錢湊在一起哭嚎。”年輕的村婦丁曉琴,她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為什麽開這樣的哭吧。

哭吧的話題延續到“山上屋”茶樓的茶桌上。

“我們鄉下,家裏死了人為使喪葬隆重,死者的後人少,雇人幫助哭,最近,縣裏的劇團也來掙死人的錢,幫哭,哭天喊地的比孝子賢孫哭得好……”

劉海蓉對丁曉琴這番表述,有些哭笑不得。

“劉姐,我想看看孩子。”丁曉琴開門見山。

劉海蓉並沒感到驚訝,丁曉琴一出現她就猜想到丁曉琴此來的目的。

“孩子胖嗎?”丁曉琴問,她用胖瘦來界定孩子健康與否。

丁曉琴說的孩子指的是蓬蓬,她顯然不知道孩子現在叫蓬蓬。

“你們抱走她時,她才一個月大。”丁曉琴說,“現在兩生日半大。”

“三歲。”

“我近日做夢老夢見她,我太想她。”

劉海蓉說:“當年我們合約寫得清清楚楚……你不能再見她。”

“知道,我知道劉姐。”丁曉琴說,“我沒格外要求,隻見上她一麵。”

“我不能答應你。”劉海蓉態度很堅定。

“求你啦,見不到她我抓心撓肝的難受……”丁曉琴眼圈紅了,她說,“怎麽說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

劉海蓉不否認蓬蓬是丁曉琴身上掉下來的肉,丁曉琴生了蓬蓬也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這裏邊有一個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那個秘密可以說是在遼河市的曆史上還沒發生過,或者說沒人知道發生過。

“帶她十個月,她在我肚子裏做的胎兒……”

“我承認,可我們嚴格履行合約。”

“退回一些錢也中,隻要你讓我見她一眼。看一次我付多少錢,咱們定個數。”

“這不是錢的事。”

“我受鄰居的啟發。”丁曉琴說,“他們一次一箱果凍。”

什麽鄰居一次一箱果凍?劉海蓉讓丁曉琴給說糊塗了。

丁曉琴不得不講了那個曾啟發她的鄉村逸事。

鄰居是一個小賣店主,三十出頭的年紀,很漂亮的女人,經營不善欠下貨主三千元錢,貨主幾次上門催討,見小賣店主貌美,頓生邪念,說:“你沒錢,咱們可以變通嘛。”

“變通?”小賣店主不解其意。

貨主厚顏地:“你有豐富的資源可開發利用。”

小賣店主仍一團霧水。

“你皮膚很白。”貨主目光**。

小賣店主感到自己正被掃**,羞澀地低垂著頭。

那個寂靜而漫長的正午,一份合約達成,內容穿透道德層麵如同穿雲破霧,立刻生效實施——上床一次抵一百元。

根據這份合約,貨主得到三十次占有。也巧,她所欠貨主三十箱果凍每箱價值正好是一百元,因此貨主每次來找她上床,都說得有幾分含蓄和婉轉:“我來取我的果凍。”

劉海蓉終於聽明白一箱果凍的所指,和丁曉琴受這件奇聞怪事的啟發來和自己談。

“行嗎?”丁曉琴問。

“不行,我們之間不是交易。”劉海蓉話裏仍然對那件果凍怪聞充滿鄙視。當然,她說她和丁曉琴之間發生的那件事,不是交易的說法欠嚴密,立刻讓村婦給戳破:

“你出錢我做事,不是交易是什麽?”

劉海蓉一時語塞。

“劉姐,我沒什麽出格的要求嘛,隻看看孩子一眼。”

“你還想過多大的格?合約上寫著,你與這個孩子再沒任何關係。沒有!”

“我不打賴,是沒關係。可我懷了她,奶了她一個月……”丁曉琴仍舊堅持看孩子。農村的女人嗓門很高,尤其是她覺著有理聲音會更高。

“山上屋”茶樓裏的人大都小聲說話,丁曉琴的聲音引起注意,有人向她們這裏飄揚目光。

劉海蓉不想再繼續與丁曉琴的談話,她站起身:“對不起,不能讓你見孩子。你生活上有什麽困難可來找我,再見。”

劉海蓉走出“山上屋”茶樓很遠,她所預料的事情並沒發生,丁曉琴沒在追趕上來。

進到家裏,她幾次走到窗口,下意識地望著那個街頭電話亭。佇立在昏沉的街燈下,孤零零地無人光顧。

丁曉琴沒再打電話進來。

劉海蓉躺在**,丁曉琴老在自己眼前出現,揮之不去。她做了幾次努力趕不走丁曉琴,就同她交談。

“曉琴,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劉海蓉在同丁曉琴說話,“蓬蓬你不能看,她不認識你,從來就不認識,三年前就不認識你啦。”

丁曉琴哭,顫巍巍流水一樣地哭。

“你為什麽不說話?”劉海蓉問她。

丁曉琴捂著眼睛跑走,劉海蓉緊緊地追趕她,越過隔著時空的鴻溝,來到三年前那個街樹投下濃重陰影的月夜——

一個男人懷抱一個剛滿月的女嬰走出出租屋,奔向停在樓下的轎車。

“等等!”丁曉琴奔跑出來,“我看一眼孩子。”

一個彪形大漢攔住她。

“劉姐,讓我看最後一眼。”丁曉琴的聲音裏滿是骨肉分離的哀傷,“讓我……”

就在那一刻劉海蓉怦然心動,她說:“抱給她看。”

抱女嬰的男人搖下轎車窗玻璃,待丁曉琴走近,隻讓她看一眼,車便開走。

劉海蓉從地上扶起哭成淚人的丁曉琴,說:“從今以後,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丁曉琴在遼河市消失三年後,今天突然出現,舊事重提。

“血肉相連。”丁曉琴玩味這個詞語。

4

老陶今晚不出門,甚至一周內也不出門的計劃,被哄不好的蓬蓬哭鬧給改變了。

阿霞在樓上喊:

“獨臂老爹,你快些來看!”

老陶走上樓。

“你看蓬蓬……”阿霞解開孩子的衣扣。

老陶掃眼孩子,他說,“我知道她為什麽哭鬧啦,瞧瞧。”

阿霞打開蓬蓬的衣服。

老陶見到蓬蓬腋窩處一片小紅點兒,問:“這是什麽疙瘩?”

“淹啦。”阿霞說。

老陶問:“咋辦?需要看醫生嗎?”

“用不著看醫生,撲一些爽身粉就好了。”

老陶說:“那你趕快撲吧。”

“可是爽身粉用完啦。”

“必須用爽身粉?”

阿霞說:“必需。”

“哪兒賣這東西?”

“商店超市都有。”

老陶下樓去,他準備出去買爽身粉。

一張捕捉獨臂人的大網已由高昂精心編織好,編網者躲在暗處,等待獵物出現。

老陶出別墅前放心不下地囑咐阿霞:“我走後你鎖牢門,任何人叫門你都別開,尤其是陌生的口音。”

“那麽白色恐怖。”阿霞覺得老陶誇大其辭,有嚇唬自己的成分。

“記住沒?”

“記住了獨臂老爹。”阿霞說,“不給陌生人開門。”

老陶走出九號別墅,他像一隻剛出洞的黃鼠警惕周圍是否有潛伏的危險。

別墅的夜晚,天氣晴朗,夜空如洗,有人在戶外散步,一派靜謐和平的景象。

誰也不會在此夜景下去想一場陰謀,去想一次綁架。

然而,一次真正的綁架即將發生。

現在什麽也沒發生,老陶走到別墅區門口才打到一輛出租車。

“找一家超市。”老陶說。

“這個時候?”司機指指手腕上的表,“十一點多了,都關門了。”

“哪家二十四小時通宵營業,找到一家就成。”

“國貿。”

“去國貿。”

老陶在國貿商城買到了爽身粉,打車趕回別墅區,從未有過的情況出現,整個別墅區停電。

漆黑一片的別墅區門口,隻可見有晃動的手電筒光柱。黑暗從來都是罪惡的孿生兄弟。

老陶下出租車,加快腳步向別墅區門口走去。

假如不停電,老陶在那個子夜下出租車到別墅區門口,每一個動作都會被值班的保安看見。今晚,老陶需要走過大約三十米的黑暗區域,綁架者正是利用了這片黑暗區域。

半個小時後,老陶被帶進一個地方。

老陶的頭套被摘掉,他看見自己在一個亮著盞昏暗白熾燈的很小房間裏,沒有一扇窗戶,除了一個小門,四麵全是牆壁。他望一眼站在身邊的兩個人,看到於成時,驚愕。

於成揭掉封老陶嘴的膠帶。

“是你?”老陶還愣怔地盯著於成。

“我們見過麵。”於成說。

老陶呼吸暢通了許多,他明白自己遭綁架了:“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高昂打開鐵盒熊貓牌香煙,端到老陶麵前,問:“不來一支?精品熊貓。”

老陶搖搖頭,問:“你們綁架我幹什麽?”

“你自己覺得呢?”高昂點上一支煙,噴出一口煙霧,等待老陶回答。

老陶是需要想一想,綁架自己幹什麽?綁架一般都是事先策劃好的,目標也不是隨便選的,而且是目的明確。時下綁架大都衝著錢財來的。

“他們是不是把我當成住別墅的大款啦?”老陶心想,他說,“我隻是個給人看門的,沒錢。”

高昂伸手提拎老陶的空袖筒,搖晃幾下,譏諷道:“缺胳膊少腿的,拿你當富翁?嘿嘿,我喝大了吧?”

“那你們綁我?”老陶迷惑不解。

“你住在九號別墅。”

老陶沒否認。

“你的主人是誰呀?”高昂問。

老陶沒立即回答,他在心裏盤算,他們問別墅的主人,十有八九是衝著劉海蓉來的,這正是自己不能說的。

高昂冷笑,說:“怎麽?你總不會說你連你的主人也都不認識吧。”

對老陶來說,回答成了難題。之前,和劉海蓉談了許多關於一旦遇到某件事,該如何應對。假設了種種,隻沒有假設遭綁架綁匪問你的主人是誰,該怎樣回答。

“王貴。”老陶信口編一個名子。

“王貴,王貴是幹什麽的?”高昂問。

“在外地做汽車配件生意。”老陶繼續編排下去。

“他們家都有什麽人?”

老陶看一眼於成,編排時不能忽略這個曾扮天然氣公司的檢查人員進入別墅的人。老陶沒忘記於成聽見蓬蓬哭聲這件事。他回答:“夫人,一個女兒。”

“女兒?”

“女兒。”

“幾歲?”

“三歲。”

“劉海蓉是這家的什麽人?”高昂突然問。

老陶一愣。

“說實話!”高昂語氣硬氣起來。

“誰?”老陶裝糊塗。

“劉海蓉。”

“劉,劉海蓉是誰?”老陶說,“我不認識。”

於成掏出一把匕首,在老陶的麵前晃了晃,問:“認識它嗎?”

老陶聽見鋒刃在自己麵頰上行走的聲音,皮膚被撕裂開,他忍住疼痛,有**向下滴淌。

“對你交個底吧,你不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們的問話,你恐怕就出不了這間屋子。”高昂恐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