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冤魂叩門

1

晨曦射進臥室,窗簾上出現無數光點,如星星般地閃爍。柏小燕醒了,懶在**。別墅區的早晨是都市裏一天難得的清靜時刻,和自家那片居民區的老房子不一樣。樓下莊老頭的公雞,啼鳴報曉,晨練的幾個人幽默地說:莊老頭給咱們養座活鬧鍾。

“爸總是起得很早。”柏小燕想起背微駝的父親,柏家他醒得最早,爬起床先到早市上去,買些油條、大果子之類,然後動手製做豆漿。

柏家從祖輩傳下一盤手轉小磨,據說是爺爺的爺爺從一個逃荒關東的人手裏用5鬥高粱米換來的。用它磨出的黃豆做豆汁、做豆腐腦、點豆腐,鮮嫩、香甜、雪白。一代一代傳下來,柏小燕的父親——製鎖廠工人,為家人磨豆子成為他工餘外的樂趣。在41歲那年,脊背像鎖頭鼻子呈弓形就病退下來。十幾年裏,他早晨都要磨豆子,石磨轆轆聲中,柏小燕如屋簷燕窩裏的雛燕,長出羽毛,長硬了翅膀飛出巢,他常以大女兒為自豪:“我閨女在全市效益最好的企業。”

“老鎖,”過去同他一個車間的工友,根據他的身形給他起個綽號:老鎖。的確,他長得古銅色臉,背部彎彎的,酷像一把大號銅鎖。“怎麽看小燕也不像是你女兒,瞧你,黑泥鰍似的,小燕白淨淨的,是不是你老婆跟別人……”

“這話你對我老伴說去,”對工友葷葷的玩笑話他聽得很舒服,他們在一起開了幾十年的玩笑。他有時說:“我閨女吃我磨的豆汁長大,能不白?”

柏小燕小時候頂愛睡懶覺,母親說她“偎窩子”。

“小燕,喝豆汁!趁熱。”父親煮熟的豆汁端到她的麵前,慈祥地看著她喝完,悄聲問:“甜嗎?”

“甜,甜!”小燕巴嗒著嘴。

“別對你媽說,我放了糖。”他眯起眼睛笑,這是一個小小的陰謀,家裏的糖罐子裝著白砂糖,日子緊巴時期糖是好東西,十分金貴,輕易不能動用的。他偷著往女兒的豆汁裏加一小匙,背著老伴、家人,別人都不能享受加糖的特殊待遇。

不久,陰謀被戳穿。母親發現糖罐子的糖日益漸少。她過堂般地審問家人,先是弟弟:“大勇,你偷糖吃沒?”

“沒偷!”弟弟大勇大義凜然的樣子。

“小燕你呢?你可是個饞貓兒。”

“我也沒……”她的語氣有點虛軟,拿眼睛瞅父親。

哈哈哈!父親突然大笑起來,弓形的脊背顫微微的。他說:“我那天嘴沒味兒,吃……”他將錯攬在自己身上。

“你呀!”母親艾怨的目光看著父親。這一幕,凝固在少女柏小燕心裏,雖然說不上刻骨銘心,卻始終難忘。

躺在柔軟高級鴨絨被裏的柏小燕舔了舔發幹的嘴唇,時光倒流回十年八年,父親會端來熱乎乎的豆汁。一早醒來睜眼便喝碗鮮豆汁真舒服啊!

“老爸身上有股生黃豆的腥味兒!”她極力朝十幾年前那個早晨走,去聞父親身上的植物味道,那綿長的味道使她感到父親無比慈祥。糊著報紙的簡陋臥室,她和弟弟從小睡到大。如今大勇已從中國人民大學畢業,在深圳作律師。他想接兩位老人到南方,過慣了簡樸生活的二老死活不肯,堅決要在長嶺呆下去。照父親的話,“把老骨頭扔在長嶺。”

“完全為了我呀!”柏小燕看透了父母的心思,他們對自己未來婚姻的憂慮從眼裏流泄出來。

一次父親電話打到藥業集團,說:“來家吧,燕兒,我弄到你愛吃的田鱉。”

田鱉,生在池沼中的昆蟲。柏小燕回憶曾經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對它獨有情鍾。艱難歲月裏,父親利用休班到郊外給家人弄點“野味”。有個養魚塘的負責人他認識,特準許他在魚塘弄田鱉。她記得父親帶她去捉過一次田鱉,大約在夏末的雨後。

魚塘邊有個看魚人臨時搭起的棚子——三角形,當地人稱為馬架。棚子地上鋪著蘆葦和一層柔軟的靰鞡草算作床,一根電線扯到這裏照明。魚塘負責人特別的關照,讓看魚人睡另個棚子,緊靠魚塘的這個棚子騰出給柏家父女用。

捕捉田鱉,父親很有經驗。他在魚塘的一根電線杆下鋪兩層草編袋子,澆上水。電線杆上那盞水銀燈,明亮的燈光會引誘來田鱉,它們紛紛鑽到草編袋子底下尋找小蟲吃,然後躲藏在裏麵。次日抖落草編袋子,便可捕獲大量田鱉。

那是個對城市長大孩子十分新奇的夜晚,如此近地同大自然親密接觸——在幾近無遮無擋的野外過夜,真像過年過節一般,一切都是新奇兒、迷人的。無名的昆蟲鳴叫,塘邊濃著濕漉漉、夾雜魚腥味的氣息,月亮掛得仿佛也比城裏低得很多,伸手仿佛能碰到似的,也清亮許多。她透過月光可看清父親臉上那標誌著艱辛生活痕跡的皺紋。

魚塘裏傳出唧唧的聲音。

她問:“爸,水裏……”

“魚在嘮嗑。”他抽起旱煙,說。

“它們說什麽?”

“它們說呀,喂,閨女,睡吧!”他夜晚說起魚塘裏的童話,說,“魚媽媽哄它的孩子。”

“魚也睡覺?”她聽來新鮮,聯係到自己想了想,提出個實際問題:“它們枕不枕枕頭?”

“……”鎖匠父親極盡想像力來滿足女兒的好奇心。

第二天,他們父女滿載而歸。田鱉囚在紙殼箱子裏,在幹燥環境中,刺蝟般地縮作一團。側身坐在父親自行車貨架子上捧著戰利品的她,不時將耳朵貼著紙殼箱子去聽,裏邊很安靜,它們大概睡著了,她想。

吃田鱉也要些技術,需去掉頭和淡黃色的翅膀,然後用鹽醃一醃,放到沸油中去炸熟,取出撒些椒鹽,香酥可口。

幾年沒吃到田鱉了。長嶺郊區的養魚塘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將這種淡水養殖的害蟲治理得很少見。柏小燕聽父親說弄到久違的田鱉高興勁兒甭說了,她做完手頭的工作就往家趕。在藥業大廈二樓的走廊,碰見邢懷良,他說:“金沙灘酒樓新進了北極貝,中午我請你品嚐。”

“對不起,我得回家。”柏小燕沒停步,到樓梯口轉過身,向衝她發愣的邢懷良飛個吻,說,“我回家吃田鱉。”

“田鱉?”邢懷良頭次聽說吃田鱉。田鱉是什麽東西,是甲魚還是蟲(一種在住宅牆根土內活動的棕黑色昆蟲)?產在長嶺的什麽鱉,也無法同名貴的北極貝媲美。他是個做事鑽牛角尖兒的人,回到辦公室叫來智囊、百科孟誌惠,問:“田鱉是什麽?”

“田鱉就是水鱉呀!”孟誌惠不愧為人稱小百科,天文地理像是無所不曉。他賣弄自己掌握的知識,或說在邢總麵前展示才華。他說:“田鱉捕食小蟲、小魚……同地鱉,也叫蟲但它們是有區別的。地鱉可入藥,有活血散淤,通經止痛等作用,公的有翅,母的無翅……”

兩個男人談田鱉時,柏小燕已在自家樓口聞到油炸田鱉的香味兒,蔥花混雜薑、胡椒味很濃,顯然是父親的精湛烹調手藝。

一盤田鱉旁擺著一盤幹蘿卜條,是父親的下酒菜。

“老爸,酒又揀起來了?”柏小燕印象中父親已經戒酒了,還是她勸的。到藥業集團上班後,公司蓋宿舍,她分了一套,因此很少回家。後來聽母親說父親喝酒甚了,醫生告誡:脂肪肝不能再喝酒。母親說父親就聽她的,她專門回趟家住了一晚上,父親表示不再飲酒。她說:“爸,你該聽醫生的話。”

“小燕,你回來爸高興,少喝一點兒。”父親幾乎一頓飯眼睛沒離開她,看也看不夠似的。說,“今晚別走了。”

“爸,我住下。”

很晚三人沒睡。老式結構的樓房臥室當客廳,柏小燕頭枕著母親的大腿,長拖拖地躺在**,同父母親嘮嗑。說家庭的過去,自然談到柏小燕小時候的一些趣事。

父親的記憶很好,他說:“你問我魚睡覺枕不枕頭?”

“爸唬我說,就像你一樣枕著媽媽的大腿。”柏小燕頭故意在母親的大腿上重壓一下。“媽,我老枕著您腿睡覺是吧?”

“不讓你枕你就嚎。”母親重複著她疼愛的動作,粗糙的手指撫摸她的額頭,“從小打下的底兒,枕我腿睡覺。”

“小燕,你還和那個人?”父親終於憋不住了。他以叫女兒回來吃田鱉為由頭,主要目的是想問問女兒,外麵傳言很多,他不願把“二奶”一詞和女兒連在一起。

柏小燕遇到鷂鷹雞雛似的頭朝母親懷裏拱了拱,尋求保護。她立刻感到母親肌膚的溫暖,沒吭聲。

“你可別老稀裏糊塗。”父親嘮叨,問:“打算一輩子都這樣?”

柏小燕臉完完全全埋在母親懷裏。

母親說話了:“孩子不願說,你還問!”……她沒在那個夜晚回答父親的問話。因為她困惑,兩年來一直困惑。的確不知自己同邢懷良的事結局會怎樣,歸宿,她認認真真想過,隻是沒想明白。

2

因為著迷一個人而痛苦,黃承劍感覺到現有的生活像建築工地的腳手架一樣坍塌了——訇然地,帶著巨響。他想去過一種新的生活,和她在一起……離開紅房子,痛苦像病毒進入肌體一樣,以最快速度繁殖,他隱隱聽到痛苦在身體裏行走的腳步聲。

他開車回轉山湖鎮,打算整理昨夜偷拍的東西。在轉山湖玉背花園自己秘宅裏做些事,可以放心大膽,不受打擾。最重要的他想再看看昨夜偷窺的場麵,準確說要欣賞她……他急急往回趕,恨不得一下子飛到。

現在他去的秘宅靠近湖邊,是獨門獨院的二層小別墅。這一帶別墅依山勢修建,高高低低錯落著,距離也遠近不一,每個別墅都被樹林擁簇,雖沒到枝繁葉茂的季節,發青的枝條疏疏朗朗地遮掩,使別墅多少給人一種神秘感。

黃承劍推開大門時,紛落的杏花漫舞下來。有一片花瓣兒貼在嘴唇,濕濕的,有點淡淡的清香。他往嘴裏吮了吮,花瓣兒便軟在舌尖上。小院撒滿一層淺粉色的杏花。

放好車,他朝正門走去,一隻美麗小鳥擦他耳邊飛過,翅膀抖動速度他立刻辨出是隻山雀兒。噢,春天還沒完全走遠,小鳥停留是最好的說明。

一隻普通小鳥出現,稍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痛苦也隨之被稀釋了、淡了些。他將鑰匙插入鎖孔,旋轉半周便開開,這本來不正常的現象,絲毫沒引起他的注意,滿腦子都是昨夜偷窺情形和剛擠進來的那隻美麗小鳥。

進客廳,聞到一股煙草味,應該說他對此種煙味很熟悉的,有個女人專抽這種煙。“難道是她來過?”他目光尋遍客廳,“我這樣想才是傻瓜呢!”

放下背包他到冰箱裏取瓶飲料,潤潤發幹的嗓子,這時他聽見二樓響起很輕的腳步聲,睜大眼睛望著樓梯,一個他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是你?”他的表情和見到鬼差不多。

“昨天我等了你一夜。”馮蕭蕭一身縞素——白沙裙、白發帶、白皮鞋。

他感到有碩大雪片向自己飄灑,一股寒氣隨之襲來。他仍疑惑:“你怎麽進來的?”

“呶!”她用大拇指和小指捏著一把鑰匙,說,“贈給你這幢別墅時,我留了一把。”她狡猾地眯縫著一隻眼睛,鑰匙扔到地板上,一陣風似地撲過來,席卷了他:“想死你啦!”

白色包圍了他,身體像被章魚的足腕纏繞。他說:“到**去。”

“不,地毯上。”白色的東西離開她的身體,動作很專業,很麻利,修長的大腿陳列在猩紅地毯上,豐腴的地方因興奮而細微顫抖。

他熱血沸騰,朝軟骨魚覆蓋而去……一雪人被融化,她說:“你還那麽朝氣蓬勃。”

他延續了兩年前的話題:“我聞到菜香。”

“是茴香。”她糾正道,動作一下,讓春光四溢的身體更明媚。她說,“有人做過研究,他記住她身體的味兒,說明他在愛她,否則,他是聞不到她身體味道的。”

他問:“你和橡皮不是很好嗎?”

“他死了,我終於擺脫了那部機器。”

機器,運轉是機械性的。她說的那部機器是一個叫橡皮的男人。他如夜行動物,白天從不出現。夜間做些什麽,警察想知道,當然黃承劍知道。他為何叫這樣古怪的名字,又如何牢牢地控製住馮蕭蕭?正像馮蕭蕭有什麽方法掌握住黃承劍一樣,沒有答案。

“橡皮用機械的方法**,我實在受夠了。”她說,“我再也不離開你。”

“警察到處找你,我們在一起很危險。”他告訴她,警方一直懷疑他,“疏虞不得。”

“反正我寧可死在你的身下。”她的確要奮不顧身了。“我不能離開真正男人,不能!”

黃承劍從地毯上爬起,覺得頭重腳輕,像一片葉子。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像吸足水分的植物,飽滿而豐盈。

馮蕭蕭的突然出現,打亂了黃承劍的原有計劃。本來回別墅是要整理昨夜偷拍的帶子。她在場無法進行。是啊,懷裏擁抱著一個女人,聽她沒完沒了的喁喁情話……如此情形下,還能去做原打算要做的事情嗎?

別墅外有一盞照明燈,昏黃的光從窗縫擠進來。正好落到臥室牆壁的一麵鏡子上,燈光再反射過來,可看清她頎長的玉臂。她惟恐失去他似的,熟睡中還摟著他。

他睡不著,思緒一次次飛向紅房子。本來打算今晚再偷窺,昨夜柏小燕一個人在3號別墅,表明他們都想幽會了。或許昨天他們說好在3號別墅,邢懷良因遇特殊情況未來上,今晚多半要來。錯過這個機會多麽可惜啊!

她的呼吸平穩而均勻,說明她睡得很香很舒服。還沒到喧鬧的夏季,山間聽不到風吹樹葉和昆蟲、動物的聲音,別墅靜悄悄的。她的胳膊移動了一下,壓在他的臉頰,一股味道鑽進他的鼻孔。如同一種藥物,在他心房裏霧化開。茴香,茴香味。

第一次領略這豐滿的嘴唇,是在十分特殊的場合——檉柳林裏。他跟蹤販毒分子馮蕭蕭,一直跟到郊外。大概他們要在遠離市區的地方交易。

西邊天際的浮雲火焰般地燃燒,她紫色的身影朝深綠的地方移動,茂密柳枝遮蔽了那片紫色。他緊緊跟上去,紫色向縱深處移去。忽然一閃,霎時不見了。

“你跑不掉的。”黃承劍拔出手槍,尋找著。剛落過雨檉柳的老枝一片血紅色,低矮的林子難藏住大活人。找啊!找,他終於發現掛在樹枝兒上的紫色連衣裙。悄悄接近裙子,撲入眼簾的景象,像一種魔力,將他鎖定在那兒,驀然成為木頭人一般。

黃嫩的草地上,一絲不掛的女人直挺挺地躺著,臉蓋著乳罩,落日的金黃色餘輝在潔白的胴體上跳躍,綴著淡紅色花朵的柳枝隨風搖曳,動感產生迷人的魅力。

他無法抗拒魅力,周身正被醇香的氣息熏醉、熏酥、熏軟,首先持槍的手臂垂落下去,目光不可遏止地在白光光的物體上勾留。夏天的檉柳叢發生的一切,充滿浪漫情調。他們在**過後,相互凝望:她的確很漂亮,滿足後的臉紅得像一朵玫瑰,白皙的膚色令人悅目。

“你同幾個女人睡過覺?”她望著他,“我是說我在你的女人中排的位置。”

“第一。”

“真的?”她認為這樣直率表白很虛假。“年紀長相我都不是最佳。”

“我正全力追捕你。”他如此解釋第一的含義。

馮蕭蕭望了他一會兒,伸出雙手,意思說:扣吧!

他攥住那雙閃著白光細嫩的手,拉向自己的嘴唇,輕輕地吻著:“我孤獨得要命,需要一個女人,尤其是我喜歡的。”

“很感動你喜歡我……”她臉泛紅暈,由於激動胸脯起伏得厲害,如風在搖撼一棵桃花樹,不,是一棵水靈靈的蔬菜。他說:“你身上有茴香味!”

“是嘛!”她心裏油然升騰一種熱切的期望,“我是什麽菜?”

“一棵小茴香……”

“你想吃?”

“是。”……這是一個寂靜的夜晚,黃承劍豎起耳朵聽著窗外,像似起風了,別墅外的什麽東西被吹動,磨擦瓷磚牆麵發出唼唼的聲音。

他像靜默中的一隻獵豹,仔細地計劃下一步的獵殺行動。

3

簡愛覺得刑警帶她到的地方純粹是一間咖啡屋,溫馨環境使她很放鬆。

下了火車,踏上專門到火車站來接他們的警車,她急切地看丁廣雄一眼,臉立馬蒼白,花般地蔫萎、衰弱下去。

“簡愛,你讀過與你同名的小說嗎?”丁廣雄特意坐到她身旁,很近,用小溪流水般輕柔的聲音問。

她搖搖頭,盯著瞳仁明亮的女警察小曹腰間隨著車顛簸而晃**的鋥亮手銬,心被一片黑厚的陰雲壓著。坐警車,不同出租車、公共汽車,總讓人發毛發怵……接下去好長一段時間,她默不作聲。

丁廣雄想安慰安慰她,一時又想不出什麽恰當的詞匯。

警車沒有到簡愛最不願意去的地方——刑警隊、拘留所,而是朝繁華的商業街駛去,停在阿裏山咖啡館門前。

“下車吧!”小曹對呆坐著的簡愛說,“帶上你的東西,皮箱,哦,還有那個塑料袋。”

“我來吧!”丁廣雄搶著拎她的箱包,“咱們下車。”

“廣雄,竇隊、洪隊在裏邊等你們,帶她進去吧。”小曹向丁廣雄交待完,開開警車的門,她又說:“二樓,最裏邊的包廂。”

簡愛對這家咖啡館很熟悉,同駱漢全第一次相識就是在這兒。她記不清當時的細節。總之是那次喝完咖啡他們上床的。全部情形很難一五一十的回憶出來,支離的記憶碎片在她蹬樓梯時,星光般地閃現:哦,紅地毯,仍然是紅地毯……緩台牆壁美人浮雕,她記得浮雕胸部很誇張,駱漢全摟她的脖子下樓,他踮起腳尖吻了浮雕胸脯的凸起處……“請坐!”竇城斌客氣地讓簡愛坐下,把在場的洪天震和另一位刑警介紹給她後,問:“簡小姐喜歡哪種咖啡?”

她迅速環視幾位刑警的臉,沒發現她想像的最壞的東西,顧慮逐漸打消,懸起的心慢慢下落,未出現影視劇中的審問場麵,牆上也沒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語,說明他們沒把自己當罪犯、嫌疑人。她說出自己喜愛的一個牌子的咖啡:“雀巢吧!”

“駱漢全在一樁命案裏有重大嫌疑,通緝令早已發出,我們正全力追捕他,今天找你……”竇城斌親手為簡愛斟杯咖啡,說。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簡愛說,“在北京沒停留,我便發覺我們不是去旅遊。”她開始講述:

火車上午到達北京。

簡愛欣喜若狂第一次來北京,她說:“看看天安門,我們照張像。”

“不行,我們得趕火車。”他態度生硬,心裏很煩似的,“走吧,少嘟囔。”

“抽風呀,昨晚也伺候好你了。”她冷冰冰地道。

駱漢全沒喊也沒發怒,隻狠狠地瞪她一眼。

他們出站,在街上打了輛的士直奔豐台火車站,然後買了去張家口的火車票,半小時後便上了車。

簡愛靠著車窗坐著,到北京沒玩玩的缺憾無休止地折磨她。一臉冰霜的駱漢全坐在身旁,他惕厲的目光始終遊**在車廂兩頭的連接處,列車員、警察、售貨車總是從那兒進入車廂。由於兩人無話可說,各懷各的心事,她望窗外景物望得眼睛發酸,昏沉沉倚偎在窗子和座位形成的角落裏。

火車在大山根兒小站停車,上來一位老太太。他們感到一截枯朽的、經雷電擊燒的、黑黢黢、疙疙瘩瘩的木頭,墩在座位上,潮濕的身體散發出菌類生長的味道。

“喂,暈車吧,姑娘?”老太太耷拉的嘴唇發出的聲音倒很尖細,或者說嘹亮,“我有偏方,你用不用,簡單呢。”

“噢,有點暈車。”簡愛覺得這個老太太很善良。斷定老太太是山民,你想嗬,生活在莽蒼的大山裏,不高聲說話誰聽得見。久而久之,練就了大嗓門,嘮嗑像吵架一般。

“挨肚臍眼兒把它放好。”老太太拿出一把剛割下的新鮮芹菜,教授她治療暈車偏方的使用方法:“我出門坐車,總帶捆芹菜。”

簡愛照老太太指導的做了。毛裙撩開,再剝兩層織物,露出白淨淨肚皮,老太太望後說:“你肯定是大城市人。”

“怎麽說?”簡愛感覺肚皮挨著芹菜的滋味不錯,問。

“細皮嫩肉的。”老太太用羨慕的目光看簡愛的臉、手:“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又會保養。”

後來,駱漢全也加入進來。他並非和兩個不同年齡的女人談什麽皮膚粗細,而是問在張家口能否租到房子。老太太說她就有一間,說時特意望望他們倆:“小兩口住,再合適不過嘍。”

“租房子幹什麽?我們不是到峨嵋山旅遊嗎?”趁老太太去廁所離開座位的空兒,簡愛急忙問。

“你跟我走好啦,什麽都別問。”駱漢全緊繃著臉說,她便不再作聲了。

張家口橋東區的一所民房裏,駱漢全和簡愛住下來。

一天,她說:“想讓我跟你走,就說實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警察可能抓我!”他知道隱瞞不下去了。

“你犯了法?”她大吃一驚。

“大罪嗬!”駱漢全歎息著,說,“我殺人啦!”

“殺人?!”她聽後一哆嗦,“殺了誰?”

“別問啦……”

簡愛開始做惡夢,幾次都是警察來抓。整日生活在恐懼之中,她快要瘋啦。每天她到街上買菜,見到警察心裏就發慌。但畢竟比囚在全天撂著窗簾的黑暗小屋強。因此她借買菜之機,多在戶外逗留,呼吸下新鮮空氣。這座陌生的城市,她不知道要在此呆多久啊!

“丁警官!”簡愛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眼睛突然發亮,急火火地跑過去,她甚至什麽都沒想。

丁廣雄聽見有人叫他,轉過身,驚呆了:“是你?”

兩個刑警圍過來,丁廣雄說:“她就是簡愛!”

“告訴我,他在哪裏。”丁廣雄扳著她的肩膀搖了搖,正像兄長對待小妹妹,“簡愛……”

淚水開始在她眼裏轉動,略有些憔悴的麵容,表明她經曆了不幸的打擊,誰還能說她過得滿快活?

“簡愛,他現在……”他的手始終沒離開她的肩膀,按了按。

她理解他的手語,說:“在出租屋裏……”

“帶武器了嗎?”小路問:“槍,刀子?”

“隻有一把水果刀。”她說。

追捕的刑警到達那個出租屋時,屋裏沒人,駱漢全已經逃走,他們又撲了個空……竇城斌同洪天震的目光對視了一下,洪天震便問:“駱漢全殺了誰?”

“他不肯告訴我。”簡愛回答。

“離開張家口,你認為他會去哪裏?”

“他隻說帶我去峨嵋山。”

刑警又問她幾個問題後,竇城斌拿出寧光燦的照片,問她:“認得他嗎?”

簡愛仔細看,想了想。說:“曲忠鋒被害的前一天晚上,我在郊外見到和盧全章、駱漢全在一起的那個高個兒,就是他。”

“你肯定?”

“是的,沒錯兒。”……阿裏山咖啡屋談話結束。

竇城斌說:“簡愛,駱漢全突然逃走,可能發現你和刑警在一起……考慮到你的安全,我們給你租間房子,並派人保護你,希望你能配合。”

“嗯!”簡愛點點頭。

丁廣雄送她到水利公寓,一個漂亮的女警察在樓口迎接他們。

“認識一下,”女警察伸出手與丁廣雄握了握,自我介紹道:“我是剛到警隊實習的,叫林楚。”

“噢,我想起來了,你是洪隊的小姨妹!”丁廣雄驚喜道。

4

春雨連綿。太陽像感冒似的,蔫蔫地打不起精神。偶爾露出健康的臉龐,很快又被雲霧隱沒,整個天空像個失戀的人,悵然、陰鬱。這種情形與長嶺的一個女人心情相似。

夏璐覺得心和四肢麻木。近日來,丈夫清冷的目光,像刀子般地割自己的肉,逐漸逼近心髒。

4月28日這天,她枯燥呆在帥府酒店,無事可做,即使有事也做不了,心像長草一般。有人懷疑非典惡魔襲擊人多的公眾場合,酒店故此冷清起來。一日兩次消毒,也配備了紅外線體溫檢測儀,還提倡分餐製。怎麽的,客還是稀少很多。

臨近中午,邢懷良打電話問她是否忙完了,到鴻園酒店開兩桌,他在做最後努力。

“消毒還在進行,脫不開身。”夏璐搪塞說。

昨夜,他若是現在的態度,鴻園酒店今天中午就是喜慶酒宴,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她自忖道:“我仁至義盡了。”

她昨夜雖沒如從前那樣去愛和被愛,但他照舊肆意,那一時刻她身體極不舒服,顧慮重重才沒拒絕他。她最近一段覺出自己的身體季節般地更迭頻繁,一會兒大雪飄揚,一會兒陰雨連綿。總之,涼一陣熱一陣。有時很想要那個事,有時又很煩那個事。昨晚就是後一種情況。

**的事做到心煩的程度,應該說是很悲哀了。她差不多就此事想了一個上午。

“我怎麽啦?”她大惑不解。

中午,後廚把她的午餐端上樓來,食譜是她自己擬的,星期幾吃什麽。今天是周一,白辣椒炒雞胗,木須肉,老黃瓜粉絲湯。她胃口極差,鳥似的啄一點兒。淡淡睡意襲上來,她坐在椅子上打盹,竟做了夢,而且是惡夢。

她忽地坐起來,渾身被汗濕個響透。她拉起百葉窗,室內霍然明亮。她下意識地望望室內角落,像似尋找夢中那個要殺要砍她的人——王淑榮。真正能夠藏身隻有書櫃到落地陽台的空間,可擠進一個人,但必須扁著身子如彈塗魚。王淑榮肥碩的身軀,當然死亡前瘦成一根刺兒,可那大骨架骨骼塞不進去。她確定牆角藏不下王淑榮,便放下心來,坐在椅子上,努力把王淑榮從頭到腦到心房裏驅趕出去。但是,她如時下流行的非典病毒一樣,弄不清她在哪兒,說出現就出現,像似潛伏在自己的體內。

打敗這個叫王淑榮的女人並不容易,用美貌不成,用示愛也不成,她是女人喲!最終還是采用了她最不願意采用的“手段”,拿邢懷良的話說就是“使計”。

計,在他們這兒是**裸的陰謀。鬼計、毒計、狡計、詭計,怎麽說都成。

“我幹,你說咋幹吧?”她相信他有取之不完、用之不盡的毒汁毒液,用它毒死全長嶺的女人不成問題,何況區區市文化局小幹部王淑榮。

“其實毒死一個人很簡單,不一定非像蛇似的用毒牙咬。”邢懷良老謀深算,除掉結發之妻,他自己不親自動手,而選擇了急著要代替她位置的夏璐,目的有二,或叫一槍兩眼兒。

怎麽說王淑榮同自己共枕20多年,親手害死她有點下不了手,這是其一;夏璐雖然是紅顏知己,但她也曾拋棄原配,見異思遷的悲劇會不會在自己身上重演呢?拴住她,牢牢地、死死地拴住她,惟一的辦法是使她犯罪。

簡而言之,讓她成為害死王淑榮的凶手,背負命案,時時擺脫不了天罰的陰影。

“軟著陸,”邢懷良把人造衛星、宇宙飛船等降落方式用到殺害妻子的罪惡計劃上。他詳細吩咐夏璐如何如何去做……不久,邢懷良帶妻子王淑榮到小羽毛裁剪店做衣服,一場戲從此拉開序幕,並一幕一幕地演下去。

王淑榮那時日日見肥,橫向發展,到服裝店買衣服,穿著總不合身。

夏璐親自給她設計了幾套衣服,內衣、外衣、夏裝、秋裝,用最好的料子做,多次接觸,她們成了朋友。

“到我家坐坐,老邢沒在家,我們好好聊聊。”一次量完衣服,王淑榮真誠地邀請夏璐。“幫我設計一套睡衣。”

邁進邢家,夏璐看到泰萊藥業集團老總家房子很大,裝修豪華。她想:長嶺這樣的家庭不會太多。

“這是我兒子峰,在外國使館……”王淑榮指著櫃子上的精製相框說,很帥氣的男孩站在金字塔前。

女人在一起談什麽,丈夫啊、孩子啊、情感啊。夏璐試探著問:“老邢對你怎樣?”

“馬馬虎虎。”王淑榮朝自己腹部比劃一下,“我直往醜的方向發展。40多歲的女人,”她望著夏璐,問:“夏小姐,成家了嗎?”

“有那麽一段,離啦。”夏璐現出人生不如意的表情。

“有孩子嗎?”

“沒有!”

“這樣好些,不然牽腸掛肚的。”王淑榮端來盤水果,“吃荔枝。如今,吃什麽有什麽,但得有錢!”

“是。”夏璐揪粒荔枝,剝皮,放入口中含著。

“瞧你吃東西的樣子,很福氣。”王淑榮說起她的父親王子良,“我爸說我吃東西太狼虎,嘴張得也大,沒福。”

夏璐看出她是一個爽直的人,做事一定風風火火。大概邢懷良說她沒女人味兒來源於此吧!

近距離看她,王淑榮皺紋的確多了些,又不注意保養,顯得比實際年齡略大一些,但也沒有邢懷良說得那麽老醜。細端詳,她五官搭配比較合理,算周正。

“睡衣寬大點。”王淑榮邊脫外衣,邊說,她沒戴乳罩,一團肉沉墜在胸前,腹部堆積著丘陵般的脂肪。

夏璐忽然聯想到雪花糖。

王淑榮接著說:“氣吹般地胖。有一次坐公共汽車,一個小癩子對售票員說他不買票,非讓我替他買。我問為什麽,他說我占去座位的三分之二。”

她們笑了一陣。

王淑榮拍拍肥大的臀部,說:“他說我屁股大。”

夏璐用皮尺量她的臀圍,心想她若生在唐代或意大利文藝複興時期,準是名副其實的美女!王淑榮的屁股大,腿也粗壯。

“我減了幾次肥,吃黃瓜把我吃虛脫過……”王淑榮訴起減肥遭的罪。“減來減去,最終反彈還是增加了體重。”

“我過去是個胖子,尤其結婚後……”夏璐開始用邢懷良的頭腦說話,為何這樣講?她生來根本沒胖過,致使前夫抱怨:硌死我啦,真擔心被你骨頭紮傷!後來她胖了點,但也稱不上豐腴。她這樣說是邢懷良設計的,他深知妻子減肥已走火入魔。

“你用什麽方法?”王淑榮像非典患者聽說可治療的藥物研製成功,“瞧,你多苗條!”

“是個土方。”夏璐欲擒故縱,說,“民間土方,我怕……王姐,還是別吃了。到專業的美體……”

“哎,我啥都敢吃。再說了,活了40多歲,該享的福,享啦。即使吃死了,也比胖死強。”

“不成,不成。”夏璐堅決反對。

她們又聊了一會兒,她起身告辭:“王姐,我得馬上回店裏,約了一位顧客,她剪條裙子。”

“那減肥方?”王淑榮一心想拿到那個減肥方子。

“再說吧!”夏璐離開邢家,心想:她上鉤了。

5

黃承劍很少像現在這樣耷拉著腦袋,擺在麵前的一個死結,他要想千方設百計地解開它。

柏小燕和馮蕭蕭對黃承劍說來成了連體人,她們共用一個大腦一個心髒,如果將她倆割開,他隻能選擇其中一個保留,而另一個就死亡,可是選誰呢?

他坐在轉山湖邊,望著浩淼的水麵沉思默想。

天沒一絲風,深藍的湖麵光平如鏡子。一隻燕子飛來,緊貼著水皮兒銜口水,剪皺了湖麵,**起圈圈兒漣漪。

此刻,他心裏漾著的不是漣漪,而是波瀾。他從早晨一直坐到下午,兩個女人輪流在眼前出現,有時一起出現。

“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他心想,身邊空落落的日子,你,馮蕭蕭幹什麽去了?你,柏小燕為何不露麵?還有那個林楚,崇拜自己的女孩,也不來找他?一個心愛的女人都沒出現。

湖水漸漸變深了,有紅光在水上流動。岸邊的樹林呈現極其美妙的淡紅色情調。多麽寧靜的湖畔黃昏時刻啊!微微的風從湖麵吹過來,像沾了水的羽毛似地輕拂著他的臉,紛亂的思緒被理順一下,他從頭尋思這兩個女人……馮蕭蕭改容逃離了警方追捕,因而也不再危險。當年橡皮帶她去南方,在一私人整容院做的整容手術,她潛回長嶺黃承劍去接他們,連他也認不出她來:“你是蕭蕭?”

“我漂亮嗎?”

“哦,漂亮,真的是你嗎?”

“以後叫我劉稚菲。”她說。

馮蕭蕭趁橡皮外出到另一個城市,**出現空位時,她偷偷打電話讓他過去。那夜他們在電視台播放一部外國風光片中做那事的,便借題發揮把她的小巢稱為阿迪達克山。

她的衣服像一團團幹雪從樹枝上飄落,公眾目光下隱藏部分完全展現他麵前。她說:“仔細看,是不是你見過的蕭蕭啊!”

他仔細讀那個胴體,逐字逐句逐行逐頁,對一個生命主體作一番仔細觀察,陽光地帶——開闊的地方沒變,肚臍旁那顆痣,仍然像顆紅櫻桃,被稱為羞澀草的地方,明顯地給強暴、侵略了。

“他霸道地占領……”她說。

“該死!”他恨道。

“你別惹他。”

說橡皮是人,不如說他是魔鬼、幽靈。躲在城市的某個角落,做著什麽神秘勾當。在黃承劍追蹤下有一次大暴露:販毒。也是那次暴露,他獲得平生第一筆巨款:20萬元。一個刑警幾十年的薪金才能掙到這個數目啊!

黃承劍死心塌地跟橡皮走,是因為在郊區檉柳叢橡皮設的美人計成功後……再以後馮蕭蕭有了一次被捉的經曆,押送看守所途中,黃承劍放走她。才有了她和橡皮在南方改頭換麵——整容的結局。

“聞聞,是不是原來的味道。”她挺了挺高聳的東西,說,“隆了它……”

“茴香,茴香!”他的臉埋在兩凸之間,像聞花朵似的聞著,“蕭蕭,我親愛的蕭蕭!”

“不,我現在不叫蕭蕭,我的新名字是稚菲,劉稚菲。”她說,“劉稚菲是我的麵容,我的靈魂,我的肉體還是蕭蕭,你的蕭蕭。”

黃承劍沿著舊日河道航行,比較著以前經曆的細節,兩岸的景物依然……她問:“是嘛?”

“蕭蕭,是蕭蕭!”……這是兩年前已改名換姓劉稚菲的馮蕭蕭,也是昨天一身喪服的馮蕭蕭。

橡皮屍骨未寒,她急如風火地找上門,地毯上她把心跡表白出來。蕭蕭永遠不離開你!

今晚,回紅房子去。

他做出這樣決定後離開湖邊,走下堤壩他看見腳前的一棵蒲公英,莖端孕著黃色的花蕾,拾塊玻璃碴兒連根剜起,捧著它向別墅走去,打算栽在庭院的花圃裏。

“給我。”馮蕭蕭堅持把它栽在客廳的花盆中,他依了她。

晚飯,她提出到街上去吃。

“不行。”黃承劍向她說明原因,“警方沒找到你,卻始終盯著我,我們一起上街容易露出馬腳。”

“我叫劉稚菲!”她晃了晃身份證,“他們識不破的。”

“蕭蕭,你聽我對你說……”他先擁抱她,吻著她性感的嘴唇,“這裏不安全,趕緊回到阿迪達克山去……“可我想你。”她服從他,與他貼得更近。

“我會常去的。蕭蕭,我離不開冰清玉潔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