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奇墜樓

1

平安夜的長嶺市溫柔得像一名初赴約會的少女。明亮的地方格外明亮,激動的地方異常激動,城市的影子在等待什麽的時刻被拖拽得很長,形形色色的故事便在這長長的褐色影子之中發生。

有人在午夜時分看見閘門胡同的一所六層住宅的窗口,飛出兩個東西蝴蝶般地驀然降落。腥甜的血漿味,讓目擊者準確地向刑警描述:“兩個人一起墜樓,而且是從六樓……”

“你肯定沒有看錯?”刑警問。

“是的。”目擊者再次堅持自己的印象:“像兩隻蝴蝶翩飛。”

120救護車幾乎同110巡警的車同時到達閘門胡同,兩具肉餅似的屍體塞進救護車車廂。拉墜樓者到醫院搶救隻是一種人道主義的表現,實際很沒意義,兩個從六樓墜下的人已經死亡。

刑警支隊長竇城斌率員勘查現場,進入兩位墜樓者的房間費了些時間,因為防盜門在裏邊反鎖牢靠。墜樓者似乎想到刑警會在某一時刻,用盡一切辦法打開這扇門,故此早有防備,銷呀栓呀什麽的都用上了。正是這道門,讓刑警的判斷減少了許多障礙,除墜樓的兩人外,沒有第三者進入現場。雙人**一雙被子鋪開,有明顯睡臥過的痕跡,而且是一個人睡過……

市中心醫院的停屍間,刑警副支隊長洪天震看完死者後,用手機向竇城斌匯報:“女的穿著睡衣,男的卻穿著外衣。”

指認兩位墜樓者的身份很簡單,並很快得到確認。女的是房主,名叫簡月,現年28歲,係外地來長嶺打工人員,在一家托運公司工作;男的叫潘光明,楓露城市信用社辦公室副主任,是簡月的戀人。

發生在平安夜的墜樓案,警方排除兩位死者之外的他殺。墜樓隻有兩種解釋:其中一人謀害另一人,或兩人共同自殺。

“男人殺了女人的嫌疑比較大。”刑警丁廣雄推斷說,“潘光明從外麵進來,連羽絨服都沒脫,將被窩中的簡月抱起……同歸於盡。”

丁廣雄的推斷在案情分析會上得到大家一致的讚同。接下去是分析潘光明為什麽殺死簡月,又為什麽采取一起跳樓的方式,需要對兩位死者進行調查,摸清他們兩人相處的情況。

按慣例,市公安局成立了以案發的時間命名的“12·24”專案組,竇城斌為組長,另有五名刑警參加。

“天震,我想讓廣雄到‘12·24’專案組,”竇城斌征詢的口吻問,“你看……”

洪天震思忖一下,沒立即作出表態。丁廣雄是他的搭檔。他們在兩年前接受了一個特殊任務——秘密調查一個人。那個被調查的人又與一個謎案相關聯,至今他們兩人的行動仍然處於保密階段,在市局裏,知此內情的除他們兩人外,還有三個人:局長池然和副局長王成及支隊長竇城斌。

他說:“我們兩人都參加吧。”

“噢?”竇城斌對他的決定略現驚訝。

他們在刑警支隊長辦公室,又隻是他們兩人,因此顯得很隨便。

竇城斌始終坐在沙發的扶手上麵,傾身與沙發上的洪天震講話。當他聽對方說都要參加專案組,便從沙發扶手上下來,筆直地站在洪天震的麵前,覺得他誤解了什麽,便解釋一句:“老不讓你們上案,已引起人們的懷疑。”

“正因為如此,我們兩人才成模成樣地參加破案。”

“問題是,這樣一來是不是影響你們……”竇城斌不無擔心地說,“因小失大,劃不來吧。”

“到‘12·24’專案組,權當給我們兩人放段長假,也實在是累了,放鬆放鬆,有利於清理思路。”洪天震仿佛突然卸掉什麽似的,沙發上的魁梧身軀如水浸幹麵包般地鬆懈下來,他遐想他成為一匹馬,在草原上撒歡、奔馳,自由自在,輕輕鬆鬆……然而,這種心情如落在草尖兒豆娘似的隻作片刻停留,卸掉的東西倏然間風似地刮來,沉重便又重新回歸心頭。

“老鼠的活動仍然很隱蔽。”他說道。

老鼠指的是一個人,準確地說是洪天震調查中的人。他們秘密跟蹤老鼠兩年多了,盡管至今尚未發現老鼠偷吃什麽食物,但老鼠終要偷吃食物,或是因牙齒需要打磨的緣故,它必定要毀壞東西這一點不容置疑。

“的確是隻狡猾的老鼠。”竇城斌感慨。

“既然它出洞了,終要幹點兒什麽。”洪天震始終信心十足。

這隻老鼠鬼祟的蹤影已在刑警的視線之中了,多種原因,洪天震不露聲色地盯著它。

2

清晨,東北的天氣陰冷而幹澀,寒風脫韁野馬似地呼嘯而來。從城市獵人吉普車下來,洪天震感到風針般地紮骨。他向搭檔丁廣雄說:“說來真巧了,王淑榮的老父親也住在這個鎮子上,我們來過。”

“是啊,那次來好像是初秋,街路的風景樹正有一片葉子飄落,我清楚地記得你當時感慨一句成語:‘一葉知秋。’”丁廣雄追憶一件不十分遙遠的事。

麵前這座叫太平的小鎮並不大,那麽一兩條街道,狹窄而彎曲。洪天震記得這裏一位熟人說起此鎮流傳的順口溜:太平鎮就是怪,樓房修街外,四輪子比汽車快……其義為樓房全蓋在街外,四輪子(農用手扶拖拉機)開的速度竟比汽車快。

“我們先充充電。”洪天震說,路旁有個掛著店幌的家雞燉菜館,“吃點小笨雞也不錯。”

“洪隊,你可別傻啦,如今還有什麽家雞笨雞喲,全喂飼料,吃激素,雞吹氣般地長。”丁廣雄嘟囔著,“唬弄人而已。”

他們走進菜館,空空****的沒有客人,店老板模樣的中年男子,雙腿擔在隻折疊的凳子上,正看著幾乎快吊到棚頂上的電視機,哭哭啼啼,顯然在播放什麽愛情片。屬於菜館的組成部分還有一男一女,可以看出一位是廚師,另一位是服務員,他們手可沒閑著,剝大蒜。

“二位師傅吃點兒什麽?”老板明顯覺著掙錢比看電視重要,扔掉手裏的遙控器,對已落座在一張桌子前的洪天震、丁廣雄說,“這兩天,天加勁兒地冷起來,凍死不償命似的,入冬以來,今天是最冷的一天。”

洪天震瞥眼布滿霜花的窗玻璃,隨便附和句天冷的話。他感覺老板很會套近乎,是願意說說嘮嘮很快便能拉近與陌生人距離的那種人。他將菜譜推給丁廣雄,說:“點個你愛吃的菜。”

“唔,”丁廣雄看菜譜,從涼盤到煎炒,一直到燴燉,竟沒相中一個菜,並非不合他的口味,而是菜價太高了。他把菜譜推給洪天震,說,“什麽我都能吃飽……”

“家雞燉榛蘑吧,再來一盤醬雞手。”洪天震點了菜。

等菜的時候,店老板選擇離他們近一些的地方坐下,意圖很明顯,想與客人說說話。

“老板是本地人吧?”洪天震問。

“打從我爺爺的爺爺那輩起,就在太平鎮上了。”店老板炫耀起祖宗的光輝來,“聽說過裘大油匠沒,那是我祖太爺,方圓百裏都知道他……到我父親的輩上,手藝就失傳了。我父親當兵,打過四平。我父親說,那四平打得苦呀!”

洗耳恭聽裘老板一番講述後,洪天震問:“打聽一個人,你認識嗎?”

“誰?隻要是老戶。”

“潘光明。”

“他呀,我以為是誰呢!潘小迷糊的兒子,潘大迷糊的孫子,這麽說吧,迷迷糊糊兩輩子人,可倒是,潘光明不迷糊,考上大學,在長嶺市銀行裏當官兒……噢,你們問他?”

“隨便問問。”洪天震此刻還不準備說明來意。他想通過裘老板,盡量多了解些潘光明的情況。“你真知道他不少事情。”

“論起來,我兩家還沾親掛拐。”裘老板幫助服務員放穩那盆燃著酒精塊的鐵鍋後,繼續他與潘家親戚的話題:“我爺的表姐夫的二妹子是潘大迷糊二姨三哥的兄弟媳婦……”

“噗!”丁廣雄一口湯朝無人的地方噴射出去,是笑搞的惡作劇,他想起一句人們常說的話:八杆子也打不著,曲裏拐彎、繞繞扯扯地論親戚,竟讓這家夥說得十分靈便。

“真的不遠。”裘老板指的是裘家與潘家的親戚關係。

“不遠。”洪天震明白要想裘老板不關上話匣子,得取悅他。此刻需要說點廢話,“親戚這東西其實沒什麽遠近,再近的親戚總不走動,還不是生啦遠啦,常言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

“此話對頭喲。”裘老板說,“我們兩家老輩人真的不往來。我倒挺喜歡光明的,上大學時,我給他買的去省城的車票。唉,小迷糊這輩子酒精給泡的壓根沒清醒過,盡做些糊裏巴塗的事。”

裘老板的話匣子裏裝了許多有關潘家的事,這就等於幫助了刑警,調查便從動筷吃家雞燉榛蘑開始。

“光明6歲那年,不,7歲那年,他媽下夜班騎自行車掉進被竊走井蓋子的髒水井裏,次日有人發現露出一隻軲轆的自行車,這才發現大頭栽下的光明他媽……好慘喲,臉讓汙物漚變了形……小迷糊從此更迷糊了,光明上高中時,小迷糊做出了一件令全鎮人驚訝的事情,給光明領家個比他大五六歲的媳婦。據說那位河南姑娘不知什麽原因流浪到太平鎮,露宿街頭讓小迷糊領回家……後來光明考上大學,那女子突然在鎮上消失了。有人說她扛著一袋子白麵走的,更有甚者看見她腆著大肚子上的大客(長途公共汽車),再後來的傳說我就不願聽了:有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說他們爺倆兒睡那個女子。埋汰人呢!”

裘老板講述時,有一雙內容很多的眼睛盯著他,兩道目光水似地潑在他的臉上。丁廣雄立刻想到外來打工妹與店老板的曖昧故事。

廚師一張坑坑窪窪的臉上掛著某種無奈,他瞟了一眼老板與服務員。

“聽說了嗎,潘光明墜樓自殺了?”洪天震覺得該談這個話題了。

“墜樓?人……”

“從六樓跳下,同他一起還有一位叫簡月的姑娘。”

“都死啦?”裘老板沉默片刻,忽然冒出句令兩位刑警吃驚的話:“肯定是那個戴墨鏡的人殺了他們。”

“戴墨鏡的人是誰?”洪天震緊盯一句。

“說來……”裘老板的目光朝廚師掃了一下,立即咽下到了嘴邊的話。顯然廚師成為他談話的障礙,他開始在刑警期待得知詳情的目光中,支使走廚師:“楊師傅你去農貿市場買幾條鯰魚,要野生的。”

洪天震見到一雙極不情願邁出菜館的腳,順著腳朝上看,便有一雙粘乎乎的目光,拔絲一般從女服務員紅雲飄遊的臉龐抻開,女服務員兩眉間水波似的**漾了一下。

“那天我和她,”裘老板將下頦朝服務員努了努,“我們去購作料……”女服務員靦腆、激動的神色暴露出這是一次美麗的幽會,裘老板接著說道,“我在鷺鷺酒家見到他……”

裘老板攜女服務員,嚴格意義上說是帶上小情人到長嶺,在中午時分開的包房。鷺鷺酒家是三星級,他們在包房裏把沉澱許久的東西,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都累了都餓了的時候,已近傍晚,他們便到樓下的餐廳去吃東西。秋千凳再度興奮了這對尚未從先前包房美妙事情中走出的鴛鴦,也正是在悠悠****中,裘老板瞥見了隔壁背對他坐著的潘光明,他正與一個身材魁梧,臉上棱角分明,戴副墨鏡和瓦灰色禮帽的男人談什麽,他們頭挨得很近,咬耳朵說話的聲音如蚊鳴,兩人屁股下的秋千凳紋絲不動。

“走吧!”裘老板拉下他的小情人,“回房間去。”

“不嘛,人家沒玩夠呢!”小情人撒起嬌來。

“快點!”裘老板攥住她的玉腕,相識以來從沒舍得這樣狠地捏她。她感到有點疼,要叫起來時,他靈機一動“我忍不住了,快點……”

“鼓搗一下午沒得閑兒,你還……”小情人輕嗔道。

小情人回頭看了眼悠**在秋千上的男男女女,腳步又遲緩下來,裘老板便說:“瞧見我們鄰座的那個人沒,他不像好人。”

出於好奇吧,小情人多看了幾眼他說不是好人的那個人,以至他們再次回到**時,仍然把戴墨鏡、禮帽的人的話題進行了很久。

“他不是偵探就是便衣。”女服務員插進話來。裘老板講述他們倆在鷺鷺酒家的事,她聽來很坦然,不時還用眼神糾正裘老板說的“我們在興頭上”、“又來一把”什麽的,仿佛說,挺好的事情楞給說得粗俗沒文化。這樣等於明確說,他們之間關係已不是什麽秘密。

“你見到那人是什麽時候?”洪天震想知道準確時間,他問裘老板。

“去年夏天。”這回小情人代他回答了。

去年夏天裘老板帶小情人在鷺鷺酒家開房,邂逅潘光明同戴墨鏡、禮帽的人,同現在發生的潘光明和戀人一起墜樓的事件有什麽內在聯係呢?裘老板說的戴墨鏡、禮帽的人殺死潘光明,不是臆想就是胡猜,現場勘查已得出結論,潘光明同簡月墜樓前沒第三者進入他們的房間,根本不存在他殺。但是,裘老板的話卻引起洪天震的注意,戴墨鏡、禮帽的男人的形象,與他正秘查的那個代號老鼠的人很相像,尤其是裘老板說那人臉有棱角,這就更符合老鼠的特征了。

“潘光明家裏還有什麽人?他父親……”

“小迷糊是他唯一的親人,他離開鎮幾年嘍,誰也不知他的生死。”裘老板說。

3

深夜,在長嶺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長辦公室,洪天震向竇城斌詳細講述了他和丁廣雄去太平鎮調查的情況。

“一定是戴墨鏡、禮帽的人殺了他們。”臨離開,裘老板仍然堅持他的觀點。

“我們會查清潘光明墜樓真相的。”洪天震關上吉普車門之前,向裘老板說,並朝他揮揮手,算作告別和感謝。

“這人真是的。”吉普車駛出小鎮,丁廣雄說,“裘老板開飯館實在屈了材,他該改行寫推理小說。”

洪天震疲憊地一笑,背靠座椅上。說:“廣雄,你說那個戴墨鏡、禮帽的人,像不像我們倆跟蹤的目標?”

“像,是像。”丁廣雄將車靠邊停下,他要下車方便方便,重新回到駕駛座位上時,洪天震已進入夢鄉。他沒打擾他,專心致誌地開車。

洪天震隻是打個盹兒便醒了。

“如果老鼠與墜樓案牽邊的話,我們這次太平鎮之行就有了意外收獲,事半功倍了。”

“這麽說,老鼠可能被兩個死者其中一人雇用。”丁廣雄突然明白了洪天震的想法,他進一步推理道,“老鼠可能成為墜樓的導火索。”

“推進器什麽的。”洪天震目光朝窗外飄去,一隻小動物匆匆地從車燈暗淡處跑過,他說,“看來我們得查清潘光明同老鼠的關係,真的是潘光明雇用他,調查的對象肯定是簡月。這樣一來,簡月穿著睡衣而潘光明穿著外衣一起墜樓的答案就有了。”

“潘光明殺了簡月?!”

“他殺死戀人的原因,顯而易見。”洪天震沒說下去,臉轉向搭檔,以老兵帶新兵的口吻問:“你說為什麽?”

丁廣雄略作沉思,他說:“潘光明懷疑他的戀人簡月有外遇,雇私人偵探去調查她,弄清真相後,他決心殺掉她……可能潘光明對她太愛太愛,選擇同心愛的人一起去死。”

事實上,從太平鎮歸來的吉普車裏,洪天震和丁廣雄對“12·24”墜樓案的分析十分正確,後來案情大白時證明了這一點。

現在,吉普車仍在一條鄉村公路上行駛。10分鍾前,在洪天震的堅持下,丁廣雄躺到後座上休息,他駕車,囑咐像命令一樣下達:“天亮到市裏,你回家休息兩天,好好陪陪你的新娘子。”

丁廣雄躺著,一點睡意也沒有。洪副支隊長給自己的任務隻能不打折扣地去完成。想要挨訓挨剋的話,就立馬坐起來。他可不想那樣。此刻,他真的想妻子了。支隊準了他十天假,才新婚第七天,墜樓案就發生了,他和妻子正將平安夜浪漫在**……“你怎麽啦,思想老溜號。”在高中任教的妻子發現丈夫心有旁騖,問:“你能不能專心……”

“說來也怪,我總覺得有案子發生了,大家都去了案發現場。”丁廣雄也覺得自己行為有點怪,精力怎麽也集中不起來。

“當刑警才幾年呀,竟坐下職業病……”妻子怨道。

怎麽說也得給隊裏打個電話,值班的人告訴他:閘門胡同發生墜樓案。他穿衣服要走,妻子拉住他的胳膊,一臉的渴望。他俯身在她額頭吻了吻,喃喃道:“我馬上就回來,等我。”

他沒遵守承諾,一直忙碌到天亮。

“喂,你怎麽在這兒?”竇城斌發現他,轟他,“回家,回家。”

“可是,現在……”丁廣雄望望初升的太陽,不小心溜出心裏話,“人家都上班了。”

“是啊,這個時候讓你回去幹什麽。”竇城斌恍然,全隊刑警已工作了一夜……丁廣雄沒有參加晚上太平鎮調查歸來的匯報。洪天震早晨用吉普車一直把他送到家,正巧遇到下樓來準備上班的妻子英華,洪天震趕鴨子上架似地轟他們倆上樓:“小丁背部讓樹杈給刮傷了,英華,你給他塗點藥。”

“洪支隊,到家坐一會兒吧。”英華客氣地道。

“改日,我還有事。”洪天震彎身上車,準備逃離現場,心裏挺高興,因為成功地陰謀了一次美麗。

辦公室出現沉默,因沉默而顯得空**。

礦泉水注向飲水機,那串湧起的水泡吸引了洪天震的目光,紅燈閃亮,水處在加熱狀態。他將杯中的水喝得很幹淨。

“假若如此,我們應盡快抓住老鼠,免得他繼續釀造悲劇。”竇城斌說。

“過去我們偏重等待時機,當然時機是最最重要的了。”洪天震接杯熱水,努力吹吹漂上來的茶葉,說,“守株待兔不行。”

應當說是一種神之所至了,洪天震的手機響了,他看到一個十分熟悉的號碼,他接聽:“你好,是我。不,在隊裏。”

“老同學,我有要緊的事見你。”帥府酒店總經理夏璐打來電話。

洪天震看了下表,已是11點多,他說:“明天吧。”

“天震,你……”對方近乎哀求了。

竇城斌通過洪天震向他做的手勢,猜到是誰了,他低聲說:“去見她。”

“好吧,”洪天震答應她,問:“我們在哪兒見麵?”

夏璐說在帥府酒店她的辦公室。

“或許我們真的守株待到了兔子,我看那個宋人並不蠢。”竇城斌盡管把話說得聽來輕鬆,他的臉凝重而且嚴肅,透出心裏沉重的表情。

“聽她的聲音很急迫……”洪天震說,“難道她試圖向我說明什麽?會不會是她聽到了風聲?”

“這不可能,那件事的調查比查老鼠還機密,隻我們五人知道……”竇城斌催道:“快去吧,她等你呢!”

4

北方冬天的夜空像倒懸的冰河,碩大的星星掛在上麵,閃著雪亮的寒光。

在去帥府酒店的路上,洪天震在想著一件事,確切說是一個疑案——兩年前,一個中年女人病死在醫院裏,這在幾百萬人口的長嶺市便像某個孩子退掉一顆乳牙那樣普通,誰會在意一顆乳牙的脫落呢?但是這個中年女人的病故卻引起警方對她死因的懷疑,原因是她是聲名顯赫的泰萊藥業集團總公司總經理邢懷良的妻子,在此之前社會上有種種傳聞:邢懷良與某女有風流韻事。特別是死者的父親向警方反映,說他女兒原本沒什麽病,死因不明。

邢懷良的妻子王淑榮死的那個夜晚天很悶,連月亮都灼灼地烤人。住院數日的王淑榮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她身體一天天在縮小,最終像條風幹的魚,瘦窄的一小條,移進運屍的車子,同裝進一根朽木差不多。照當地的喪葬習俗,火化前開了一個簡樸的追悼會。因她生前是市文化局創研室的主任,於是市委宣傳部、文化局的領導及文化界朋友都參加了。然後就火化了,於是極小一堆骨灰放進木質盒子中,與幾千亡靈擁擠在儲存室裏。

有人說地上死一個人,天上便多一顆星。然而,長嶺市並沒因有個叫王淑榮的女人去世,明顯少了或多了什麽。因此,她的死就像太陽在某天早晨蒸發掉一顆露珠一樣。但是這天,一位古稀老人走進刑警支隊,使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就是王淑榮的父親——離休幹部王子良。

“我女兒從小到大從沒得過什麽大病,半年前身體還好好的,怎麽說病死就病死了呢?”王子良需要喘息一會兒,支氣管有毛病,嗓子裏響著呼嚕嚕的聲音。

“喝點水。”竇城斌端杯水給他,“您認為……”

“她死因不明。”王子良說,“不是病死。”

“可是人已火化……”

“查死人幹什麽呀,查活人。”王子良直截了當地說,“邢懷良害死了我女兒。”

“證據……”

“我女兒身體棒棒的,沒得不治之症,咋一天比一天瘦?這就是證據。她死後不到半年,邢懷良就與一個女子結婚,淑榮的屍骨未寒嗬!”王子良言罷,老淚縱橫……竇城斌將王子良反映的情況向公安局長池然作了匯報,建議立案偵查。事情並非像他想像的那麽簡單,對一個國企老總立案,需得到市委、市政府的批準。

市委沒批的理由是立案的理由不充分,立案的時機不成熟。池然經過深思熟慮,指示竇城斌選兩個偵察員秘密進行偵查……洪天震正是在此情形下受命的,他接手這個特殊使命的同時,還有一個任務落在他的肩上,對老鼠進行秘密調查,就是說,他和搭檔丁廣雄同時執行兩項任務。

在一處燈光的暗影裏,洪天震駐足些許時候。舉目望去,帥府酒店霓虹燈光閃閃爍爍,一樓設一個小酒吧、一個咖啡屋,其餘部分便是餐廳,二樓是包廂,總經理辦公室、會客廳也在二樓。

接近這幢樓,洪天震的心就有些波動。一件往事衝擊著他,十幾年前這樣的感覺異常強烈。中學時代的他有了次主動握她手的經曆,柔若無骨的手很涼……十幾年,那柔軟涼涼的感覺始終沒有從心底深處消失。他從不否認他愛的第一個女孩是夏璐。

歲月的流逝,世事的變遷,他對她的情感變得純潔無瑕了。在接受特殊任務時,他曾向池局長坦言他們過去的“曾經”,是否考慮讓他撤下來。

“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尤其在情與法……”池然局長向他投以信任的目光。

盡管這次派洪天震的任務和以前他破的案子差不多,因為世界上每天都發生場麵、細節相同的案子,但他認為他要去辦的這個案子很不平常,甚至還相當曲折、繁複、疑難。原因是案子牽涉邢懷良、夏璐。

邢懷良在長嶺市有頭有臉,握有實權,泰萊藥業年產值幾個億,坐長嶺市工業經濟的“第一把交椅”,是全市利稅大戶。總經理邢懷良頭上有無數光環閃耀——藥業新星,著名企業家……調查邢懷良這樣的人可見其難度。

夏璐的情況與邢懷良相比似乎簡單許多,公認的美女,但33歲的女人畢竟不是人生詩情盎然的夜晚,走近她雖然不會令人不愉快,但至少讓人感到風並非那般爽利,剝去脂粉的偽裝,依稀可見皮膚皺的漣漪。當然這樣的女人在長嶺多的是,盡管帥府酒店有些名氣,但做這樣酒店老板的女人大有人在。如今,許多靚麗女人或者說曾經靚麗的女人經營很具規模的企業,例如歌廳、酒店、發廊……誰也沒去想她們的資金來源,除去傍款傍官外,她還能怎樣攫取金錢?昔日隻身在喧囂的都市打工的女孩,在脫掉層層疊疊的衣服時腰包漸鼓……作為帥府酒店的老板與總經理邢懷良結合,特別是邢懷良前妻突然病故,她是否參與了什麽?洪天震本不輕鬆的肩頭,又壓下額外的重量——調查夏璐。接受這項特殊任務,終要牽連夏璐,這是洪天震所不願看到的,倘若她在這場危險遊戲中成為重要角色,他麵對的就不是一個昔日所愛的女孩,而是犯罪嫌疑人,是殺人凶手,到那時,珍藏心中多年的那個美好東西將轟然失去……從未在犯罪人麵前遲疑的洪天震,真的遲疑了。他向池然局長講了自己同夏璐的關係,很坦白地、很細致地講……故此,池然局長才有了如上鼓勵他不能放棄的談話。

洪天震沒有放棄,王子良痛失女兒的悲愴老淚線條般地流動,時刻吞噬著他的心。現在用義無反顧來形容他承辦這個案子實在恰如其分。

當然,情感這東西曲折而委婉,纏綿悱惻,雨絲般地剪不斷。他曾試圖營造一種氣氛——見到的夏璐是位陌生女人,是刑警要調查的嫌疑人。事實上,他缺乏戲劇表演天才,剛到舞台上便把真實的事情變得更真實。夏璐眼裏漾出柔柔的溫情,在她身邊他便有一種苦澀的花朵開放的感覺,一個幾近透明的玻璃人明亮地擺在他的麵前,他覺得她不像是人,沒有血沒有肉,像一樣精美的東西。

“但願她永遠像水晶一樣。”洪天震十分動情地想。這樣的想法並非發生在一瞬間,或許是一生。

帥府酒店二層的一個窗口簾子掀開,一片黃色燈光射出,那個熟悉的窗口出現了他熟悉的身影,從輪廓看是朝外眺望的人。

“噢,她一定等急了。”

5

她轉回頭,兩道悵然的目光盯在一盆墨綠的台灣竹上。在這裝修豪華的總經理辦公室裏,不乏高檔的家具和擺設,酒店有一名勤雜工負責房間的打掃,隻這盆台灣竹她特別交待:“我自己蒔弄,你千萬別碰它。”

勤雜工從夏總經理咄咄逼人的語氣裏,感覺到此花不尋常。其實也就是幾元錢一盆極普通的花,與總經理室裏譬如君子蘭、鶴望蘭、金琥等名貴花卉比,就如自己同腰纏萬貫的夏總經理比一樣,沒有可比例性。

給台灣竹澆水、施肥,成為夏璐生活中一件愉快、興趣盎然的事,她輕盈的身體裹在藕荷色裙子裏,酷像一隻蝴蝶前後飛著,間或是一隻黑蝴蝶、藍蝴蝶、黃蝴蝶,這要隨她穿著而定。

蝴蝶繞台灣竹不隻是翩飛和歌唱,時常是歎惜、鬱悒,或是迷離的淚光。大多數時間裏她凝望它,回憶著那十幾年前柔弱、黃嫩的台灣竹幼苗,隻有一棵,被一雙因激動而顫抖的手捧著送到她麵前的情景。

“呀,偷來啦?”

“看不見拿來的。”

“沒讓校長發現吧?”

“當然沒有。”

窺視高中校長室窗台上的那盆台灣竹很久,夏璐走火入魔地喜歡上它。朝校長要,她不敢,每每走過校長室,她都多望幾眼心愛的綠東西。或許是為討好她,洪天震竟去校長室偷來了一棵台灣竹幼苗或稱為芽兒給她。

“獎賞你,你說要什麽?”夏璐眯起美麗的黑葡萄般的幾近透明的眼睛,把自己身體朝本來就十分僻靜的牆角裏挪一挪,朦朧的含混不清的念頭,此時隻能說是念頭,像一棵樹羞羞答答地長出。可麵對此情此景,他卻茫然不知所措,背地裏想做的事現在連想想的勇氣都沒有了,心頭突然湧上恐懼。

看來他們的愛不可能在這17歲初夏的日子裏發生,也的確沒有發生。然而,那棵芽兒似的台灣竹從此漸漸茁壯,在一雙十幾年注視的目光中成長。十幾年中它輪回幾代,從一間房子走向另一間,一成不變的是那張浮雕似的臉龐、那有著特別氣息的身軀始終沒離開它。倘若它能夠用語言表達,它會把她給了它的巨大感動呼喊出來……如今,台灣竹的葉子積累了無窮無盡的思念、缺憾、傷感。或許有一天它驀然釋放、爆發出來,或許隨後同陳葉無可奈何地枯死。

今晚要見到他的強烈願望,真是在澆台灣竹時下的決心。那一刻她正持澆花壺灑水,幾顆黃嫩的新芽從土中鑽出,她的心被什麽拽拉一下,茫然中花壺一直傾瀉下去,順著盆沿溢出。總經理助理許莉走來輕聲提醒:“夏總,水……”

夏璐這才緩過神來,在回答許莉的一個請示後,她重新坐到巨大的班台後麵。她透過一麵鏡子,望見自己灰色的眼影眼圈,似乎蒼白得像個幽靈。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喜歡上素妝,朝白裏化,使用提香24小時保濕美白係列。

她覺得不把那件讓她煩惱的事情弄明白,她將繼續蒼白下去,血色因憂鬱而蒸發,最後變成一縷白煙飄散。不!她不甘心。經過深思熟慮,弄明此事必須有人幫助。可是這種事他肯幫助嗎?

昨夜,夏璐在寬大的雙人**等丈夫。今晚的結局是否要重複幾個月來無數晚上的情形呢?

她急躁地等待,有些不耐煩了,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回答說邢總不在。她打他的手機,回答是無法兒接通。

邢懷良回到家已12點多,又是一臉的疲憊,又是脫下外衣就朝洗澡間跑。這次她跟了進來,似乎很合理地說:“瞧你累的,我來幫你……”

“我自己來。”他掩飾著什麽。

嚓!她麻利地拉下他的短褲,一片異性的痕跡——汙物的氣味散發開來。她戳穿道:“你該洗完澡再回來,洗掉……”

“總疑神疑鬼的。”邢懷良矢口抵賴,他不能承認。

“好吧,我們證明一下。”她把他留在洗澡間裏,明確告訴丈夫她回床等他。

從洗澡間出來,他見**一堆雪白,散落成原始狀態。他硬著頭皮過去,盡量去觸摸他已厭倦的東西,臉上裝出恩愛。

她嗬責道:“別老用你的手!我們快有一周沒……”

“是嘛,好像沒那麽長。”邢懷良努力說得輕鬆些,拖延一些時間,讓自己集聚力量。可是,倒得很空的桶,再也沒一滴水啦。他心裏恨恨地想:這個女人,咋他媽地能想出這麽殘酷的辦法試探自己。

“今晚我真的不行了,明早吧!”他告饒道。

“連續作戰,也實在太難為你。”她拉過被子,一堆白色頓時消失,話還沒有完,“我們應該談談。”

“談什麽?”他回避妻子冷峻的目光,將背部亮給她,伸手取根擱在床頭櫃上的棉棒,洗完澡的一道程序落了,用棉棒摳摳耳朵。

她見丈夫胖白的脊背處,有幾條紅色的血道道,一下就猜想到那女人**時的表現……唉!轉過身去,她不想讓丈夫看到自己眼睛溢出的東西。

一個時期以來,她感到丈夫對自己的興趣灰燼一般,那要死要活的樣子已成為過去,自己在他暗淡的目光中花似的枯萎。一個**如火的男人突然對你不燃燒,隻能有一種解釋:他又有了新的女人。她想同他理論理論,可一接觸到正題,她反而改變了主意。她不巴望一個堅決抵賴自己惡行的人承認什麽,不見棺材他如何落淚?也巧了,上周開始,長嶺電視台生活瀕道正播放一部外國電視連續劇,描寫一個貴婦人雇用私人偵探,去查丈夫的劣跡……受其啟發,她也準備這樣做。問題是她還不知到哪裏去雇用私人偵探。苦於無法效仿外國電視劇的日子裏,她想到個最合適的人。

於是她在想,找他是否合適?她習慣向那盆台灣竹傾訴,說到動情處她控製不住而熱淚滾滾,覺得自己孤獨無援。到底是愛錯了人,還是被人錯愛,自己一時說不清楚,反正就是委屈,說不明道不白的委屈。訴說一陣,眼淚又把她的頭腦洗滌清醒,台灣竹堅挺、成熟的枝葉鼓勵了她。決斷道:“我找他。”

“他一定能夠幫助我。”她的意識中便揚眉吐氣了,想到十幾年前某個難忘的細節,她的臉便葵花朝陽似的燦爛。

夏璐打通洪天震手機得到馬上就過來的答複後,她再也不能靜止在某個位置。她頻頻起身離開椅子,來回在室內踱步,不止一次到窗口朝外望,明知這種瞭望是毫無意義的:即使不是夜色籠罩,也難以從人流中發現他。

怎麽還不來?她有些度秒如年了。

6

敲門聲,使她心跳猶如一種火焰燃燒,荒涼的心田頓時明亮起來,於是便有了周身溫馨的感覺。

“老同學。”

“天震。”

大約從夏璐嫁給他們的體育老師起,洪天震就用老同學來稱呼她,一直到今天,而她仍然直接稱呼他的名字。

“天震,”夏璐在他落座沙發後,遞給他一杯冰鎮美年達飲料。她說,“或許我在這麽晚叫你到我這兒來不太合適,何況你又在班上。”

“沒什麽。”洪天震盡量稀釋她的自責心理,真真假假地說,“上一段我很忙很忙,總想抽空來看你。老同學,酒店生意怎樣?”

“還可以吧。”她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中間隔著那盆台灣竹,一聲低低的歎息從茂盛的枝葉間飄過來,“其實有錢並非是件好事。”

他注視她的臉,原本漂亮的臉蛋因憔悴而大打折扣,珍藏在他心中的那張紅薔薇般的臉,因缺少水分的撫慰而變得老牆紙似的斑駁,上麵布滿失意、頹然,淺淺的魚尾紋從眼角鋪開,一道道滄桑、悲愴的故事記載在皺紋裏。他說:“我一直認為你很快樂。”

她把一片愛慕的目光推近些,仍然是那苦澀的腔調:“應該是快活,有錢人都患了這種快活病,可是快活過後還剩下什麽?一無所有。因此,快樂和快活不是同一語。是吧,天震?”

他覺得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她在某種風波中掙紮,一時很難恢複平常心態,心緒很壞的跡象表露無疑。此刻,隻能順著她或附和她的說法:“是的。”

“男女就像冬天相互依偎取暖的刺蝟,太近則相互刺傷,太遠又寒冷。”她說著某本書上的一句話,目光飄過台灣竹,潮汐一樣往他臉上湧,她慨歎:“我已被紮得傷痕累累……”

她到底指的是哪次婚姻,又指的是哪個男人?是體育老師劉長林,還是國企老總邢懷良?洪天震知道她與劉長林廝守八年才分手。劉長林現在已是南方某省私營企業的大老板,還真是得益於她的滋潤。請允許在此用滋潤一詞,女人的滋潤應該說是比聖水還聖水,比雨露還雨露,滋潤可以使男人蓬勃、發達,也可以使男人委靡、墮落。劉長林被夏璐滋潤走向輝煌,這一點連劉長林自己也不否認。以此來推斷,刺得她遍體鱗傷的人就是劉長林。可是,那邢懷良呢?

洪天震驀然覺得她求偶並非求愛,是求得幫助。或許她現在已成為一隻空瓶子,需要朝裏充填點什麽;或許她厭惡了男女纏纏綿綿卿卿我我的生活,讓自己拉她一把。他心裏堅持一條,隻要是不涉及男女情愛,一定竭盡全力幫助她。他表態:“我能做到,都可以。”

“請你調查我的丈夫邢懷良,私下調查。”她說。

私下調查邢懷良?她的話讓他有點吃驚。在長嶺市,她與邢懷良的再婚,應了那句古老的話:郎才女貌。邢懷良事業上成功,娶了如花似玉的夏璐……他驚訝:“調查他?調查他什麽?”

“私生活……”

去調查一個國企老總的私生活?洪天震惑然。

“有人說他與女秘書柏小燕……我想查實此事。”夏璐抬眼望他,說,“我現在真的如同落去葉子的樹一樣光光禿禿,什麽都消逝了,都沒有了。邢懷良是我生活唯一一片尚存的綠葉,我真的不想讓它落掉……唉,那樣我便沒有一點兒生活的勇氣了。”

“你是生活的強者,特別在女同學中,大家公認你最堅強。”洪天震說,“我不相信,說死也不信你是懦弱的女人。”

“天震,我很感謝你十幾年對我不變的友誼。”她故意將友誼兩字說得很重,一切難以表述的情感都集中在友誼兩個字上,她接著說,“實際地講,你對我是一種呼喚,是一種勇氣。我在生活最蒼茫的時刻,常常聽到你用一種聲音對我說……天震,我們擦肩而過,可我們……”

“請再給我來一杯美年達。”他有意打斷她的話,就像極不情願扯斷一條精美的綢帶。處在他的位置,他隻能這樣殘酷,別無選擇。

重新坐下來的夏璐理解了他表情嚴肅的含意,已沒有勇氣再繼續先前的話題。那件事他還沒有明確態度,需要敲鍾問響。她問:“你答應嗎?”

“我是刑警副支隊長,怎麽能去調查**的隱私?拋卻合不合適不談,公安的紀律也不允許我這樣做。”

夏璐極力將頭揚向一邊,這是她痛苦時的一種習慣動作,再細看,她眼睛努力睜得大大的,留住那濕亮的東西。然而,終沒控製住,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他企圖站起身坐到她的身邊去,可身子沉沉的終沒勇氣站起來。他懷著憐愛的心情垂下頭,手用力攥著飲料軟包裝的瓶子,如果瓶子能夠說話,它一定憤怒地大吼:你摧殘我!

她沒有落淚太久,用紙巾揩揩臉頰上的淚,說:“我總是自作多情……原以為你肯幫助我……可我錯了。”

“你沒錯,我一定幫助你。”

“真的?”夏璐破涕為笑。“咦,你不是有一個熟人叫黃什麽的,開了家清明事務調查所,有人說他搞私人偵探,請他幫幫我嘛!”

夏璐知道了一個叫黃承劍的私人偵探,決定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