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真心與誰付
“叮——”
兩劍相撞的聲音傳來,是殷義從天而降,擋下了那來勢洶洶的一劍。這一擊再度被阻攔,再加上周圍的劍客已經紛紛拔劍圍攻上來,妖嬈知道那刺客是無法得手了。
“撲通”一聲,她雙腿發軟地跌坐在地,怔怔地望著蘇子澈的方向。隻見同樣受了點小傷的蘇子澈雖然衣裳和發冠有些淩亂,麵上淡定從容的笑容卻是不改。他宛如神人般走近妖嬈,然後在她身前蹲下。
此時那刺客已經被殷義逼離了好遠,一部分劍客跟隨殷義追擊,另外一半劍客則重新戒備地將蘇子澈和妖嬈兩人包圍在中央,提防刺客還有同黨埋伏在暗處二次襲擊。
“哎……”看著妖嬈仍是呆呆的神情,蘇子澈一反常態地沒有嘲笑她,反而抬手撫上她的臉頰,低歎一聲後問道,“卿卿怎麽如此失態?”
“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妖嬈還處在劫後餘生的混沌狀態,話不自覺地就脫口而出,甚至沒有自稱“妾”。
蘇子澈聞言一訝,隨即溫和一笑:“卿卿有份心,澈十分欣慰。快起來吧。”說罷,他便優雅地站起身來,目光深沉地望向殷義和刺客纏鬥的方向。
妖嬈也漸漸回神起身,立在他的身側。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才能在麵對生死過後,依舊不流露出絲毫的情緒……
甩了甩頭,她撇開自己的胡思亂想,從袖中抽出之前他給自己的那塊綢巾,無聲地要替他把傷口先包紮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她就覺得那一抹猩紅不合適出現在蘇子澈的袖上。
這一舉動,讓蘇子澈又是一怔,轉頭看向專注認定地紮著結的妖嬈,向來深邃的眼底劃過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色。
“主公,那刺客乃一劍宗,義一時不察,讓他自盡了。”沒過多久,打殺聲告一段落,殷義有些慚愧來到蘇子澈麵前叉手道。
蘇子澈擺擺手:“也是個義士,縱使活捉也難問出主使的。厚葬吧。”能厚葬一個要刺殺自己的人,是一種氣度,是這個時代的人都佩服的一種氣度。
“怎會有刺客?!子澈可平安?”陳琰這時已然聞聲趕來。
“讓太子擔心了,不過受了點皮肉小傷罷了。”蘇子澈衝眾人拱手道,“累諸位受驚了,是澈的罪過,給諸位賠罪。”
當下眾人紛紛還禮,連道不敢,又客氣了幾句,才乘車陸續離去。
“回府吧。”人都走得差不多後,蘇子澈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緩緩道。
妖嬈點點頭,本要跟在他身後而行,小手全被他的大掌包裹住,驚訝地抬頭望向他。
“阿義,替她看看傷。”他牽著她進了車廂後,便揚聲喚了殷義。
話音剛落,殷義就掀開了車簾,目光隻在妖嬈的血痕處稍作停留,便不以為意地說道:“主公放心,最淺不過的皮外傷,比主公的傷還要輕些,都已不滲血了,回去上點藥包紮便可。”
不知為何,妖嬈直覺殷義對她有點不滿。難道就因為她受傷比蘇子澈輕?哪有這種道理!要不是她,蘇子澈早就重傷了!
“那便走吧。”蘇子澈淡淡地點點頭,車簾應聲重新落下,殷義驅使著馬車調頭往相府方向駛去。
妖嬈打量了眼蘇子澈的傷口,綢巾滲出一點血色來,大概是方才他不顧傷勢拱手賠罪的緣故。
“夫主……你懷疑妾嗎?”馬車行了一段,四下一片入夜的靜謐,妖嬈忍不住開口問。
蘇子澈挑眉,似乎不解她因何有此一問。但妖嬈唯恐讓蘇子澈對自己有所誤會,心懷芥蒂,索性直白道:“方才妾一喊有刺客,便真來了刺客。夫主不疑嗎?其實妾是因為被大公主的——”
“我知。”蘇子澈打斷了她的解釋,隨即搖搖頭,“我並不疑你。”接著,他對上妖嬈不安的眼神,又補充了句:“正因為你歪打正著的預警,那刺客才被打亂計劃,不得不倉促出手。更何況,若沒有你的一推,那一劍本可要我性命。”
這麽一分析,妖嬈還真是一點嫌疑都沒有。在妖嬈看來,蘇子澈是個理性到可怕的人,隻有讓他在理性上相信自己,才能完全放心。
隻是被他這麽一打斷,她原本想要借機說出大公主要殺她滅口的事,便說不下去了。看來還得找個別的機會和他提一提……
“以後你自己留心,不要落單。若不得已,可喚三名劍客跟隨。此事我會和他們說一聲。”蘇子澈卻仿佛看穿她的小伎倆,半闔著目道,“大公主那裏多半也隻有普通劍客,劍師不過兩人,都是用來保命的,不會輕易動用來對付你。”
還在沉思的妖嬈猛地抬起頭來,又驚又喜,驚的是蘇子澈已經猜到了自己沒說完的內容,喜的是他肯給予自己庇護而不是放任不管!
“多謝夫主!”她連忙誠心拜謝。有三名劍客足夠了!大公主不至於為了一個小小的姬妾大動幹戈,不惜派劍師來刺殺。那兩名婢女,妖嬈直覺武技不會在普通劍客之上。如此一來,大公主不足為懼了!
這一拜,久久不見回應,妖嬈也不敢輕易起身,就怕惹得他不高興收回劍客。半晌,蘇子澈略顯疲憊的感慨才幽幽傳來:“卿卿這一謝,方有幾分真心啊!”
“夫主……”不知為何,他這一聲感歎,聽來分外淒涼,讓妖嬈心中一顫。她想要勸慰他幾句,卻又張口無言。蘇子澈這樣絕對優勢的人,她拿什麽安慰他?
蘇子澈的聲音有些冷:“卿卿方才說,不願澈死。卻不知是怕澈死了,還是怕澈死後卿卿便要落入他人手中?”
“妾,妾……”妖嬈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理智告訴她如果蘇子澈死了,自己的下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可以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他不能死。可當那劍指向蘇子澈的一刻,她喊出那一句“不要”,腦海中卻隻有一個念頭——她不要他死!
“嗬嗬——”蘇子澈卻突然低笑起來,“罷了,罷了,我怎會問出這般沒有意義的問題。”那笑聲裏,有自嘲,也有難以察覺的苦澀。
妖嬈咬唇,低聲道:“我確實不願你死。”她想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足夠誠懇,所以她拋開了代表身份地位的自稱,又重複了一遍。
“嗯。”蘇子澈收住了笑,淡淡地頷首,“卿卿不必介懷於此。很多事,做就是做了,隨心隨性而已,無關其他。”
這話聽起來怎麽有點像是在說服他自己?妖嬈狐疑著,卻不敢再多加探究。
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在一片沉默中,馬車終於到達了相府。早已有人先行一步,去請來了大夫在相府中等候。於是蘇子澈一下馬車,就被人簇擁著回到了寢室就診。而妖嬈則是躲進了側房,在婢女的幫助下,清洗了傷口,上了些藥,簡單包紮起來。
殷義說得沒錯,她的這點傷放到現代也就是摔了一跤破了塊皮的程度,一點都不嚴重。隻要傷口清洗幹淨了,不感染,很快就會愈合。所以妖嬈並不太在意。
“姬真是不同。”那婢女在給妖嬈幫忙時,不斷感歎,“眉頭都不皺一下。”
用鹽水清洗也是很疼的,眉頭雖然不皺,可她的牙關咬得可緊了!妖嬈暗自腹誹著。
“妖姬怎樣了?”才包紮好傷口,妖嬈就聽到寢室中傳來蘇子澈若有若無的詢問聲。聽語氣和語調,他問的應該是旁人。
“夫主,妾無事,傷口已處理過了。”既然他想到了自己,妖嬈便轉出側房,來到他的床榻前回稟。
此時的蘇子澈已經褪去了華服,摘下了玉冠,隻著寢衣,墨發披散,連眼底的清明銳色也收斂許多,整個人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仿佛這個安安靜靜躺在榻上的男子,從來便不是什麽位高權重的相國,僅僅隻是個普通的英俊貌美的少年罷了。
妖嬈哪裏見過這樣的蘇子澈,隻一眼,便看呆了去。
“卿卿又覺得澈好看了?”他戲謔地笑道。
“妾不敢!”不敢再浮想聯翩,妖嬈立刻端正態度,義正言辭地調侃道,“況且男子好看不好看不重要!”
蘇子澈抿了抿唇:“嗯。澈臂上有傷,多有不便。今夜卿卿便在此服侍吧。”
你臂上有傷,我也有啊!我也不方便啊!你不知道傷員需要休息的嗎?!妖嬈很想義正言辭地指著他質問一番,卻沒這個膽氣,隻得呐呐地應是。
得到她的回應,蘇子澈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便閉上雙目,一副準備入夢的樣子。妖嬈知道,他一定是懲罰自己方才玩心大起的調侃之語。也怪自己劫後餘生,又得了劍客的保障,心情太過輕鬆,一時得意忘形,忘記蘇子澈是個多麽記仇的人了!
暗自抱怨了一陣子,倦意便襲來了,於是妖嬈就單手撐著腦袋,在榻邊打起了瞌睡……
妖嬈的眸子才合上不久,蘇子澈卻睜開了雙眼,望向房門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什麽人。果然,沒多少會兒功夫,門便被人從外麵推入,是殷義。
隻見他大踏步地走到蘇子澈床前,看了眼睡在榻邊的妖嬈,俯下身在她身上一處點了下。對上蘇子澈詢問的目光,他隻淡淡道:“為了確保她聽不見我們的對話。”
蘇子澈聞言點點頭,並未主動開口。
“主公,我與暗影,一明一暗,向來要有一人守在你身邊,你今次卻為了臨時的心軟把他派出來阻我。”殷義皺著眉頭,嚴肅道,“若今日那刺客得手,此刻真是悔之莫及!”
“對,此事是我考慮不周。”蘇子澈頷首承認,並無被指責後的怒色。
殷義卻搖頭:“主公考慮周到,換了任何一人來阻,我都不會罷手。你是為了她考慮周到啊!”
說到這裏,他又恨恨地咬牙繼續道:“今日實是天賜良機,之前激怒陳靜不就是為了這一日?那女人是陳泰府裏出來的,隻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假她之手殺了陳靜,便能離間太子與陳氏的關係。太子和陳靜是一母所出,一直想將她嫁於你結盟。陳靜一死,他便少了與你的一重聯係。而那陳氏中本就有支持三公子的聲音,太子必會以為陳氏想要全族倒戈!”
“如此一來,太子、三皇子與陳氏就很難在短時間內劃歸勢力,他們呈抗衡之勢,才有利於主公啊!難不成主公怕我會失手?還是怕咱們的手段不能讓那婦人攀咬陳氏?”他用兩個反問句結束了這段長篇大論,頗有些氣急敗壞。
反觀蘇子澈卻顯得很淡然:“你說的不錯。我聽了穆公的進言,原本也是做此打算。但今日我在席中從太子口中得知,陳氏有意從嫡女中選出一人嫁做太子側妃,親上加親。陳氏剛示好就倒戈,不合常理。何況陳氏這幾年也算能人輩出,族長更是老奸巨猾。陳靜之死或許能令他們一時自亂陣腳,但等他們回過味來,便很容易聯想到我頭上,反而打草驚蛇。”
“竟有此事——”殷義眉頭舒展,“這也算大事了,竟沒有風聲傳來。看來柯公在刺探上還是有所疏漏。”
“嗯,探子安插得還不夠深,或者已經暴露的,該整頓下了。”蘇子澈頷首,“你去和他把這情況說一聲便是。當然,這消息也可能隻是太子為了表示他對皇位誌在必得而虛張聲勢,但無論如何,這種風聲絕不能先從他人口中聽聞。”
殷義叉手應是後,終於換上了一副相對輕鬆的語氣:“話雖如此,主公在這女人身上花的心思可有點多了。”
“照阿義的想法,我就不能在女人身上花點心思了?隻能孤獨終老?”蘇子澈好笑地反問道。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殷義連忙搖頭,“不過,我記得靜妃曾讓主公許下過一驚世駭俗的諾言。如果主公要信守那諾言,這女人來路不明,不合適。”
蘇子澈聽到靜妃兩字時,眉頭微微皺起,接著又舒展開,狀似無奈地笑道:“母妃所思所想,與旁人皆是不同。這點上,妖姬倒與她相類。”
“這就是你當初留她的原因?”殷義仿佛終於明白。
“算是一半的原因吧。”蘇子澈微微點頭,不欲多談這個話題,“我手有不便,你將她置於榻上來吧。”
殷義聞言一怔,隨即差點哈哈大笑,卻被蘇子澈警告的目光生生壓住了:“咳咳……也罷,這女人雖說好吃懶做了些,暖榻總還有些用。”
說罷,他也不敢等蘇子澈接話,迅速拎起妖嬈往床榻的內側一拋後,就如煙般消失在了屋內,逃之夭夭了。
“嗯……”而被砸在榻上的妖嬈明顯感到了疼痛,不滿地發出點聲音,卻沒有醒過來。大約是殷義點的睡穴作用還在。不過在榻上躺平舒展開身體後的妖嬈麵上很快露出了滿足的笑意。
但很快的,她又抱了抱胳膊,側身蜷縮成一團,似是有些畏寒。
看著她的這一小動作,蘇子澈低歎一聲,便抬起沒有受傷的手,準備將錦被分出一些來給她蓋上。哪知妖嬈卻主動得很,衝著“熱源”就感知了過來,直接把蘇子澈抽出的一隻手當做了抱枕圈住,蹭了上來。還好死不死地伸手扯了扯錦被,直到把自己完全包裹起來才停止動作。
於是現在的局麵就變成妖嬈不僅有人肉抱枕,還有錦被蓋了個嚴實,而蘇子澈卻半個身子露在外麵,一手不得自由,被某人的爪子死死纏住。這情況恐怕是殷義萬萬沒想到的,原本應該暖床的妖嬈“反客為主”,將蘇子澈的被窩搶了個大半……
“哎……”再度低歎一聲,蘇子澈不忍直視地將目光從妖嬈身上移開,艱難地闔眸睡去……
第二日清晨,妖嬈是在婢女的驚呼聲中清醒過來的。
“怎麽這麽吵?呃——”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睡眼,可憐的她根本還不知道自己昨晚在睡夢中做了怎樣驚世駭俗的事。做了也就做了,最關鍵的是,她竟然不自知,於是就導致“偷吃忘了擦嘴”,被人抓個現行!
“怎麽能這樣……姬怎能這樣……”一直貼身服侍蘇子澈的兩名婢女以及跟隨妖嬈的婢女此刻傻了一般立在床榻前,不可置信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妖嬈能感覺到,特別是蘇子澈的貼身婢女望向自己的眼中迫有怨氣,仿佛在說:大人都受傷了,你怎麽能連被子都要和大人搶,還真搶走了大半!
“呃……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妖嬈幹笑著看著三女,在她們的逼視下急忙“滾”下了床榻。好在昨夜是和衣而睡,倒也不算太過狼狽。
下了榻之後,妖嬈也沒忘趕緊將錦被還給蘇子澈,替他蓋了個嚴實。蘇子澈此時早已醒了,對上她討好的笑容,卻隻是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一語不發。
“妾又錯了。”她乖乖地跪坐在榻前,態度誠懇地認錯。這錯不僅是認給蘇子澈看的,也是給身後眾人看的。這批婢女一個兩個的,對蘇子澈也是敬為天人,妖嬈的舉動顯然引起了公憤。盡管地位上的懸殊讓婢女們敢怒不敢言,但身為現代人的妖嬈還是會下意識地習慣於去處好圈子裏的關係。
“嗯。”蘇子澈淡淡地應了聲,揮退了進來伺候他更衣洗漱的婢女,“你們先下去吧。”顯然他今日並不打算按平日的時辰起榻。
可婢女們前腳才走不久,後腳殷義就急吼吼地帶著信任的大夫來給蘇子澈看診了。妖嬈識趣地退到一邊,不敢看殷義。她知道他一定是聽到消息才匆匆去請了大夫趕來的。隻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啊!
“樂公,主公怎麽樣?”殷義急切地問。
那被稱為樂公之人將手從蘇子澈的腕上移開,摸了摸白胡子道:“無妨,無妨。隻是稍稍感了些寒氣,隻消服些薑湯驅寒即可。”
“萬幸……”殷義狠狠地鬆了一口氣。
蘇子澈搖搖頭:“阿義你小題大做了,尚未到冬日,我的身體不至於如此不堪。”借著他又對樂公道:“勞公清晨就來一趟,還請回去休息吧。”
“話不能這麽說。三——大人身上的餘毒尚未徹底拔除,還需多忍耐兩三年,小心謹慎些為妙。”樂公語重心長地說。
蘇子澈謝過他之後,便讓殷義將他好生送走了。回過頭來,則對上妖嬈驚訝的目光。
妖嬈雖然驚訝於蘇子澈竟然也中著毒,但見他並不打算對自己詳說,就老實地沒開口問。隻是忙前忙後,異常勤勞地服侍他喝了薑湯,又用了些早膳,然後繼續用錦被把他裹城粽子那麽嚴實。
接收到他不滿的目光後,她隻是義正言辭地說:“方才樂公也說了要驅寒,那樣子最為穩妥,還請夫主稍稍忍耐。”
回應她的則是蘇子澈的一聲嗤笑,仿佛在嘲笑妖嬈拿著雞毛當令箭。可不得不說,隻要不是關乎大事,蘇子澈這人是很寬容的,也並不喜怒無常,對於妖嬈的小心思,他並沒有認真計較。
“大人?”於管事的聲音從屋外傳來。他雖是管事,卻也隻是普通下人,沒有如殷義那般直接入內的權力。
蘇子澈揚聲問:“什麽事?”
“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都來探望您了。還有一些大臣或是親自前來,或是送來了些補品。”於管事恭敬地問道,“不知大人……”
聞言的蘇子澈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答道:“便說我精力不濟,無法招待,他們的心意澈都明白,請他們先回吧。”
這會兒子的時辰大約是每日下朝之後,蘇子澈被刺傷,自然是請假不去。而太子等人,估計是一散朝就匆匆趕來探望的。蘇子澈一個人都不見,還真是有些不給麵子。
“是。”又等了片刻,見蘇子澈沒有要繼續交代些話的意思,於管事就應聲而去了。
妖嬈見蘇子澈還在揉著太陽穴,像是頭疼,就急忙挪了挪跪坐的位置,雙手接過了揉按的活兒。說到底和傷患搶被子都是她理虧,蘇子澈一句話沒追究她,也沒釀成後果,是幸運。所以她總想著趕緊做點什麽事情來補償一下。
蘇子澈先是一怔,隨即也在妖嬈輕重得當的按摩下放鬆了些,低聲笑道:“你今日倒是乖覺。”
“不敢當,不敢當。”妖嬈嘿嘿笑了兩聲,狀似隨口一問,“夫主精神尚可,那為什麽一個人都不肯見?是不想見某一人,還是……”
原本已經閉上眼的蘇子澈突然睜眼,眼底清明地打量了妖嬈片刻,複又闔上,緩緩道:“見多了,是非便多了。寒冬將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寒冬?這和寒冬有什麽關係?妖嬈一時有些想不通,便繞開來問:“如今陛下年事已高,諸位皇子中就數今日前來的三位最為出眾,夫主可是為了避嫌?”自古以來,皇位之爭最是慘烈,康熙時九龍多嫡便是最好的例子,稍有站錯位,便會萬劫不複。
“看來這些日子,你又學到不少。”蘇子澈似乎滿意地點點頭。
見他並不排斥和自己提這個問題,妖嬈又進一步試探:“那夫主可是不希望這三人之一的任何一人……”她想知道蘇子澈究竟圖謀多大,否則她就獻不出合他胃口的策略。
“哦?”蘇子澈饒有興趣地反問,“卿卿為何會做此猜想?”
妖嬈並沒有感受到他的怒氣,便大著膽子分析道:“這三位皇子表現如此突出,多半各有助力。雖然妾並不清楚他們的助力分別來自哪方勢力,但妾知道一山難容二虎,他們中不論誰得償所願,都會在繼位後忌憚夫主,對夫主必定不利。”
“有趣。”蘇子澈勾唇一笑,依舊閉著眼,“繼續說。”
繼續?繼續說什麽?妖嬈瞪了瞪眼,等了片刻,發現某人沒有打算給她一點方向性的提示,隻要硬著頭皮分析下去:“其實夫主現在麵對的情形就很麻煩。一方麵陛下肯定希望給自己的兒子留下絕對的權威力量,而不是被相國架空,這讓很難夫主保持中立,也得不到好處。另一方麵,夫主投向任何三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人,以他們的野心,他日也必將麵臨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
“狡兔死,走狗烹……“蘇子澈聽到這裏,霍地一下睜開眼,“無相真人教給你的?”
妖嬈順勢點點頭:“對。”看來這個時代很多成語和俗語都還沒出現,她信手拈來的都能是妙語。想到這裏,她的嘴角就抑製不住地上揚。
“接著說。”蘇子澈這回望向妖嬈的目光有些認真起來。
還接著啊……妖嬈在心中叫苦,再說下去就要把策略給說出來了,可蘇子澈這廝卻連一點他的意圖都還沒告訴她!都怪自己沉不住氣,才做了賠本買賣……
“所以妾以為,這三位皇子都不是易與之人,與其費心費力周旋幾人之間保持平衡,倒不如索性撕破臉。”妖嬈說到這裏,發現蘇子澈一直凝視著自己,更為得意起來,說話也更有底氣了。
“夫主可以直接放棄他們,自己再扶持一個傀儡皇帝啊!陛下又不止那三個兒子,找個年紀小的,沒什麽背景的,能力也平平的,控製起來就容易多了。”最後,妖嬈還現改了個成語,“這就叫做‘挾天子以令群臣’!”
話音才落,她就發現蘇子澈眼底迸發出了精光。他的野心果然有這麽大!
“好一個‘挾天子以令群臣’——沒想到卿卿還有如此膽識啊。”蘇子澈用未受傷的手,自己撐著坐了起來,正麵平視妖嬈。
妖嬈心中咯噔一聲,急忙拜倒:“妾一介女流哪有什麽膽識抱負,不過是曾聽師尊和一友人談話時說過。他說天下大亂之時,皇室和貴族力量勢均力敵,梟雄不斷,早晚都會有人行此事。”
“卿卿緊張什麽?”蘇子澈笑得溫和,將她虛扶起來,“你的思路不錯,隻是對於時弊還需多多了解。以後我召人商議時,你不必回避,就在一旁旁聽。若有所得,可私下說與我聽。”
“是。”妖嬈左思右想,自己一個女人再聰明,在這個時代的男人看來都不會形成多大的威脅。再加上自己方才的一番解釋,蘇子澈應該不至於容不下自己,便安心應是了。
蘇子澈淡淡頷首:“這個人選,我已派人著手在找。隻是一時沒有定論,卿卿可有提議?”
乍聽他重新將話題轉回,妖嬈一怔,隨即明擺他話中所知,略一沉吟便道:“夫主是怕有人韜光隱晦,隱藏得太深,一時難察?”
“算是吧。”蘇子澈補充道,“各方勢力陣營內部如今也並不穩定,也還有許多至今不肯站位的老滑頭在。”
你自己不也是沒有站位的老滑頭?妖嬈在心中暗笑,麵上卻肅色道:“如此,妾有一雕蟲小技,或許可以起到些幫助。”
說到這裏,她又賣關子似的輕咳了一聲,才繼續道:“夫主何不挑起皇子之間的內鬥?”
蘇子澈搖搖頭:“不用我,他們也在明爭暗鬥。”
“妾的意思是,讓戰火蔓延開來,把戰線拉長——”妖嬈盯著他道。
而蘇子澈是何等聰明的人,當即明白妖嬈所提的內鬥並非之前三位皇子之間的內鬥。“你是說,讓剩下幾個皇子浮出水麵,出現在眾人和皇上的視線中,甚至使太子他們感受到威脅,從而借太子等三人之手,試探剩下幾個皇子的實力如何?”
“正是。”妖嬈響亮地答道。
“嗬——你也不怕太子他們下手太重,把剩下幾個皇子都鬥死了?”蘇子澈輕笑一聲。
妖嬈揚眉一笑:“陛下老了,不會輕易讓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更何況,不是還有夫主嗎?若能在一皇子走投無路之極出手援助,豈不是更妙?”
蘇子澈眼底眼底精光閃過,隨即感歎道:“卿卿真是讓澈有些意外啊!”
對上這樣的稱讚,妖嬈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反應,索性做恭敬狀低眉垂首,並不接話。蘇子澈顯然也沒想讓她接口,進而道:“你去找阿義,讓他午後叫上親信的幾位幕僚一道去書房一趟吧。”
“是。”妖嬈並不意外他的吩咐,應諾而退。
“主公讓你來傳話?”殷義聽到妖嬈的轉述後,有些驚訝地問。
妖嬈淡淡地頷首,並沒有做過多的解釋。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殷義也不習慣追問,便揮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可妖嬈還沒走出兩步,又聽到他喊住了自己。
“公還有什麽吩咐?”她回首轉身,問道。
殷義輕咳了兩聲:“既然……哎,看來和你說了無妨。主公幼年時便遭嫉,他的生母靜妃一時不察飯菜中被人下了毒,致使主公身重寒毒。雖發現及時,並未致命。但還是留有餘毒需要慢慢拔除。每到冬日,剩餘的寒毒便會讓主公的身體狀況不佳。而且經此一事後,主公的體質也不宜繼續習武,否則主公的造詣少說也是個劍師了。”
“竟是如此……”妖嬈抬手掩嘴。她突然想到了曆史上的杜預,人稱“杜武庫”,蘇子澈和他還真有幾分想象,博學多才,各方麵都有涉獵,卻唯獨自己不會武功。不過杜預本人有大脖子病,實在其貌不揚,論起“姿色”來,就差蘇子澈許多了!
“想什麽呢?!”殷義的低聲把妖嬈拖回了現實中。隻見他再度清了清嗓子,嚴肅道:“我告訴你這些,是讓你以後多加注意些,不可讓主公受了寒。畢竟你是主公唯一的姬妾!
“妾會謹記。”妖嬈急忙應是,又補充了句,“今日之事,絕不會再發生!”
得到她的保證,殷義方才滿意地點點頭:“行了,你去吧。”
“是。”妖嬈福身告退。
當天下午,妖嬈並沒有跟隨蘇子澈去書房。他不曾主動提起讓她旁聽,她便也不做多想,更不逾越。午睡起時,便隻在竹林中繼續練習氣功。直到夕陽西下,她才聽到身後傳來幾人的腳步聲,大概是幕僚們剛剛商議完畢,從書房走出。
妖嬈於是停下動作,轉身垂首靜立著等他們走過。這個時代幕僚的地位很高,特別是蘇子澈這種權臣的親信幕僚就更不用說了。她可不希望信陵君不得不砍下姬妾頭顱送給跛足食客的曆史重演在自己的身上。所謂禮多人不怪嘛!
“這便是大人新納之姬?”
“姿色平平,大人終究不是會被美色迷惑之人啊!”
“是啊,是啊……”
幾人打量了妖嬈一番,下了評斷,認為妖嬈沒有禍水的潛質,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妖嬈聽著他們的評價,不斷在心中翻著白眼,畢竟是個女人都不喜歡被人說“姿色平平”的。
“哎……不過這長相至少現在來說還是很安全的啦。”待眾人走後,妖嬈摸了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地笑道。
說罷,她就重新開始練習易筋經,直到晚膳時間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