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學活用巧獻計
距離遇刺事件又過去了一個月,妖嬈並不知道蘇子澈用了什麽手段,但明顯的,三位皇子似乎都無暇對蘇子澈登門拜訪,而之前幾月都不曾間斷的請帖也不曾遞上。這一個月的相府顯得格外風平浪靜,仿佛是為了應深秋的蕭索之景一般。
又過了幾日,妖嬈依照之前與殷義的約定,再次找他替自己切脈。殷義十分驚訝地告訴她,她體內的毒素竟然真的稍有減少。可妖嬈卻不樂觀,因為根據他的描述,這減少的分量簡直微不足道。按照這個速度,等到毒素完全清空,真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了!
“沒有別的辦法嗎?”妖嬈不死心地問殷義。
“你那易筋經當真沒習得後半套?我看那後半套的影響也很大。”殷義挑眉。也許是熟稔了,如今的殷義與妖嬈單獨見麵時,就會把鬥笠摘下。他的容貌和妖嬈想象的大致一樣,臉部輪廓粗獷深邃,留著絡腮胡,一看就是江湖人士。殷義長得其實也算另外一種瀟灑落拓的俊朗,隻是從右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的刀疤,看起來有些許駭人。不知道這是否是他出外總戴鬥笠的原因。
妖嬈搖搖頭:“當真沒學。”
“這卻難了。”殷義聳肩,“要麽你回去找你師父把後半套學了,要麽你自己參悟,或者你可以等毅宗那出關和他請教一二。”
沒一個可行的!她完全可以聽出殷義看熱鬧一般的語氣,不由有些氣結,卻無法發作,隻得悶悶告退:“多謝公指點,妾就先行告退了。”
思緒微有些亂,又沉不下心來練習氣功,妖嬈便想著去書房再看點書,正巧碰見蘇子澈也在。給他見了個禮,見他無事吩咐,妖嬈便照例跪坐到角落看書。
“咳咳……”聽著他時不時傳來的幾聲咳嗽,她就忍不住抬起頭來望去。
也許是餘毒未去的原因,自從入了深秋,妖嬈就能明顯察覺到蘇子澈的精力大不如前,麵色與唇色也蒼白了些,咳嗽更是越發頻繁。
“夫主喝點潤潤嗓子吧。”起身替他煮茶沏茶,端到他手邊。
“嗯。”蘇子澈的目光不曾從奏章中移開,隨手接過茶盞飲了兩口,便交還給了妖嬈。她正準備端著茶盞退回,卻聽到蘇子澈低聲說道:“今日午後你來一趟。”
見他並不打算詳說,妖嬈隻得應是:“是。”
在蘇子澈壓抑的咳嗽聲中,妖嬈也有些無心看書,便草草翻了幾頁,然後服侍蘇子澈直接在書房用了午膳,然後進書房的內室歇下了。書房沒有側房,妖嬈也不願特意跑回自己的閣樓或者蘇子澈的寢室側房去午睡,便繼續留在了書房外室。
案上的奏章有些亂,左右無事,她便替蘇子澈整理了起來。這些奏章外形大同小異,所以妖嬈判斷並非什麽密折,並不涉及機密後,她才敢翻閱整理。有了這個身體本身對這個時代文字的了解,再加上身為現代人的理解能力,要將這些奏折分門別類並不難。略一思索,她便將奏章分成了按照輕重緩急先分了分類,接著又進一步根據奏章的內容將官員任命類、財政類等一一歸類好,
忙活了一個中午,妖嬈錘了錘自己有些發酸的肩膀,看著整齊且一目了然擺放著的奏章,忍不住露出滿足的笑容來。越接近冬天,蘇子澈的身體隻會越差,所以她需要、也想要替他分擔一點。
打了個哈欠,妖嬈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書房,來到竹林中又鍛煉了一會兒,直到重新精神起來,才回到書房。最近她能夠感覺到,憑借練功能提神,仿佛將精氣與元氣匯集走遍全身一般。
才回到書房,便發現蘇子澈已然在貼身侍婢的服侍下起榻了。此刻他正低頭審視著案上的奏章。
“是你做的?”他的語調平平,聽不出語氣,隨意從幾摞奏章中拿去幾個翻閱。
“對。”妖嬈解釋道,“妾見案上奏章擺放有些雜亂,閑來無事,便按照輕重緩急與奏章內容做了分類,方便夫主批閱。”
蘇子澈點點頭:“不錯,以後便這麽做吧。”
聽出他鼓勵的語氣,妖嬈心中一喜,應得十分幹脆:“是。”在還沒恢複武功之前,她總是希望找到一件事,能讓蘇子澈覺得自己是有用的。
對於她顯而易見的歡喜,蘇子澈隻是挑挑眉,不置可否。
正沉默中,卻聽到叩門聲傳來:“主公。”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妖嬈卻一時想不起來時誰的。
“進來吧。”蘇子澈在主位上坐正後,揚聲道。妖嬈自然是跟著坐到了他的身後。
門被推開,率先走進來的是個熟麵孔——蘇合。這也難怪方才會覺得這聲音耳熟了。隻是這些日子妖嬈並沒有在府中見過蘇合,也許是被派出去執行什麽任務了吧。
跟在他之後的,是五名文士打扮的人,正是之前對妖嬈做出評價的幕僚們。
“諸位請坐。”蘇子澈聲音晴朗。
見幾人都落座後,他才繼續道:“寒冬將近,澈心有餘而力不足,又需幾位多多操心了。”
“不敢當。”幾人連忙拱手。看來這幾人是核心集團了,不僅知道蘇子澈的野心,也知道他的身體情況。
妖嬈仔細觀察了幾人,發現蘇子澈對於用人的比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倒是老中青三個年齡段都有,卻已中年為主力。這樣的智囊團,既不缺乏銳意進取之心,又不會失於魯莽,是個很科學的結構。
“允有一事需稟明主公,”隻見一名灰衫中年男子接著叉手道,“允已於數日前推算過天象,今年必是嚴寒之年。如此一來,北方凍餓的難民又會大量湧向兆麟城,引起騷亂。”
“是嗎?兩年前那一次酷寒,難民凍死餓死無數,卻不想如此快又……咳咳……”蘇子澈聞言搖搖頭,似有些悲天憫人,“諸位可有應對良策?”
另外一白衫老者道:“可延續兩年前之法,讓各地將廢棄的官衙以及寺廟騰出,供給難民居住避寒。”
“可如此做法的弊端,兩年前便已漸漸顯露。難民空有安身之所,卻無取暖之道,便隻得去乞討甚至搶掠。”青衫青年立即提出異議。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點頭。隻是此種情形,各國都會遇到,解決之法也無外乎那幾種,治標不治本,已是司空見慣。
蘇子澈也抿唇不語,食指微曲,輕叩幾麵,似在沉思。直到他忍不住低咳幾聲,妖嬈才借著遞上茶盞的機會,用眼神暗示他。
“姬有辦法?”他果然看懂了她的眼神。
“是。”妖嬈的明眸一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後,才緩緩道,“妾有一策,或可使物盡其用,人盡其力。”
她特意用了極有文采的表達方法,果然此語一出,在場的五名幕僚和蘇合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就少了一份輕視。
“細細道來。”蘇子澈勾勾嘴角,仿佛看透了妖嬈賣弄文采的心態,笑道。
“是。”妖嬈響亮地應了聲,隨即自信地說道,“妾這法子說來也十分簡單。難民有了安身之所後,需要解決的無非就是溫飽問題。不想讓他們去搶,就隻能撥款來救濟。可如此一來,國庫消耗必然巨大,且雁過拔毛者不少,真正落到難民手中的,隻怕不及十分之一。吃力不討好之事,做不得。所以,要解決這事,還需讓這些難民能夠自食其力。”
蘇子澈身子微微前傾著,從神情來看聽得專注。於是妖嬈便繼續道:“各地每年都會有一些工事需要百姓服徭役。而農忙時節,百姓往往不願,總是以各種方式來逃過征役,可冬季並無農事要忙,難民們更沒有收入來源,給朝廷的工事做長工,混一口飯吃,對他們來說豈不是上佳之選?”
通過書房裏的一些史書,妖嬈了解到這個時代的徭役情況和存在的時代大同小異,而且在這裏,能給朝廷的工事“打工”,也就等於是現代剛剛畢業的大學生,有時候為了求職隻要單位包吃包住,不要工資也可以的情況。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妖嬈幾乎一把點子說出來,他們便明白了其中的妙處!用原本朝廷的工事所需要的勞力來容納這些難民,可以說是不多花一分錢就解決了大問題啊!
“允以為此策可用。”最先提出這個問題的中年男子出聲附和。
另外幾人也相視點頭,紛紛表示讚同。
“那依卿卿之見,將他們征發去做哪件工事為妙?”蘇子澈早已將眼底閃過的一抹驚豔掩藏,繼續淺笑著問道。
妖嬈一怔,隨即苦笑道:“妾不知如今有哪些工事……”
“主公,妖姬足不出戶,有此才智和見識已經不凡了。”蘇合在這時插話進來,妖嬈能夠感受到他望向自己時溫和鼓勵的目光。不僅是他,在場的其餘人也都是類似善意的目光,看來她是被刮目相看了。
“澈之姬妾,自然不凡。”蘇子澈勾勾唇角,仿佛天經地義般地這麽說了一句,便道,“此事我心中已有打算,暫且揭過吧。”
聽他這麽說了,幾人便結束了這一話題,重新提出了新的問題。妖嬈自然也退到了原先的位置,替蘇子澈焚香煮酒,一如最普通的姬妾一般。
不過剩下的對話內容,妖嬈也是豎起耳朵聽了的。顯然這批幕僚帶來和蘇子澈商討的內容也是分過輕重緩急的,最大的問題已經在方才提過了,後麵的都是些小事,蘇子澈往往隻需要思索幾秒,便能發號施令,並沒有消耗太好的精力。
“主公也累了,我等先告退了。”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也過去了近兩個時辰,蘇合觀察到蘇子澈的疲憊,衝剩下幾人試使了使眼色,便起身告退了。
“嗯,去吧。”蘇子澈淡淡頷首。
直到眾人走後,他才改變正襟危坐的姿態,斜靠在榻上,做閉目放鬆狀。妖嬈見他確實是精力不濟的模樣,便按捺下心中的疑問,上前跪坐在他身旁,替他按摩起太陽穴來。
就這麽無聲的按摩了一會兒,蘇子澈霍地一下掙開眼,眼底笑意盈盈:“卿卿目光灼灼,盯得澈無法安睡,想問什麽不妨直說。”
“嗯……妾鬥膽,不知夫主心中屬意哪項工事?”妖嬈幹笑一聲後問道。
蘇子澈這回卻不逗她,收斂了些笑意,緩緩道:“自今年入秋以來,太子就在為陛下在各地修建功德碑與祭壇,替陛下歌頌功德,祈求長生,如此大興土木,勞力缺乏,正苦惱著呢。”
“陛下竟也允許如此做法?”妖嬈有些吃驚。
蘇子澈聞言冷笑:“當今陛下是真的老了,從前不願做的事情,如今也對下麵的睜一眼閉一眼了。更何況,哪個帝王不願讓世人銘記自己的霸業?又有哪個帝王不想長生不老,千秋萬代?所以隻要太子不做得太過分,是能投陛下所好的。”
果然人老了都會昏庸的啊!妖嬈在心中暗自感歎。
“那夫主借太子這些人手,是希望他做得更過分點,觸及皇上的底線?”她可以說十分輕易地就抓住了蘇子澈言語中的深意。
“我為何要如此做?”蘇子澈眼底閃過精光,反問道。
妖嬈縮了縮脖子,小心地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這……”
“但說無妨。”他見狀隻是懶懶地說。
“是。”得了他的允許,妖嬈便壯著膽子道破了他的計劃,“用這些方法安置難民,是夫主的辦法,不論是百姓、百官還是皇上,都會把這件功勞歸給夫主。夫主是好意為之,想要一舉兩得。”
頓了頓,她才繼續道:“而太子卻因此又擴大工事,過度消耗國庫,遲遲無法竣工,導致需要在農時繼續征發百姓,就會鬧得民怨沸騰。這筆賬,眾人隻會算到太子的頭上。聖上就算當初默許,但眾口悠悠,也得對太子做出懲戒。如此一來,太子地位動搖,其他皇子伺機而動,儲君局勢又能亂上一陣子。”
蘇子澈聽後,久久才逸出一聲輕歎,傾身靠近妖嬈:“卿卿當真令澈意外啊……”
“夫主方才也說了,妾是夫主的姬妾,自然不能是尋常姬妾。”妖嬈這次沒有惶恐,而是笑得更加明媚,與蘇子澈雙目相對。她這話是在表忠心呢,她再聰明也是他的人,是不會用她的聰明來算計他的!
“嗯。”蘇子澈卻不知為何匆匆移開了目光,倚在榻上,抬手揮退她,“可以了,你退下吧。”
妖嬈卻沒有應聲而退,也是眼巴巴地盯著他:“夫主……妾還有一事相求……”
“什麽事?說吧。”蘇子澈懶懶地掃視了她一眼,語氣淡淡。
妖嬈對著他又是一拜:“方才蘇將軍也說了,妾是因為足不出戶,所以才見識有限。所以妾鬥膽,想請求夫主允妾能夠自由出入相府。”
“蘇將軍?誰告訴你他是將軍?”蘇子澈卻反問道。
“這……並無人告知妾。”妖嬈一怔,原來自己不知不覺把自己對蘇合身份的猜測給說出來了,隻好解釋道,“他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之間生有厚厚的老繭,和殷公類似,大約也是練劍所致。但他並不在夫主身邊護衛,想必不是劍師之流。而且方才他看起來慣於發號施令。妾便猜測他應該是將軍之類的人物。”
蘇子澈聞言頷首:“猜得倒是不錯。卿卿也頗有識人之才。”
“夫主過獎。”妖嬈試圖把話題引回來,“那妾所求之事……”
“你的意思是,一如你以前在陳府一般?”蘇子澈饒有興味地笑問,“從前你出陳府,是幫其謀官,卻不知卿卿此番若能出入相府,打算做些什麽?”
妖嬈急忙狗腿一笑:“自然也是為夫主謀事了!”
“哦?卿卿能為我謀何事?”蘇子澈仿佛鼓勵般望著她。於是妖嬈也不再畏畏縮縮,幹脆利落地回答道:“如今各國爭霸,戰事早晚是免不了的。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錢怎麽維持軍需?夫主也還有私兵要養,不妨讓妾試試。”雖然她至今還是不知道蘇子澈的圖謀到底有多大,不過財肯定是必須的,所以她想要從這方麵入手。
“卿卿果然看得通透啊!”他感慨地點點頭,突然道,“再立一功吧。”
什麽?妖嬈迷茫地看著他。
“卿卿若能再立一功勞,澈便放卿卿出入自由,如卿卿以往在陳府那般,乘馬車出行。”蘇子澈解釋了一句。
妖嬈一聽,大喜過望,問道:“多謝夫主!不知夫主近日還有什麽事煩憂?妾不才,旁門左道卻不少,也許能想出對策呢。”
“並無。”蘇子澈卻不假思索地丟出兩個字。
並無?妖嬈傻眼了,那她拿什麽立功?
“如何立功,還要看卿卿自己的本事了。”蘇子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得優雅,“自今日起,你可旁聽食客議事。如果有什麽收獲,盡管告知於我。”
原本妖嬈也沒想過能一次成功,蘇子澈能做出這樣的讓步,她已經很知足了,於是再次拜謝道:“是。多謝夫主!”
“咳咳!咳咳——”蘇子澈才勾唇想笑,卻突然有些劇烈的咳嗽起來,那聲音又急又緊,聽得人揪心。
妖嬈急忙替他倒了一杯清水遞上:“夫主,要不要喝一些潤潤?”
“不必……”蘇子澈擺擺手,推開了妖嬈手中的杯盞,緩過了一口氣,“咳咳,大約是殘餘的寒毒在作祟……此事想必阿義早已忍不住與你說了吧?”
“是。”妖嬈點點頭,“那日夫主差點染了風寒後,妾就知曉了。天氣漸寒,夫主還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蘇子澈將妖嬈所念的詩句低聲重複了遍:“嗬,卿卿出口成章的本事真是了得啊……不過餘毒而已,不足為懼。明日午後,請樂公再來一趟吧。”
“是。”妖嬈知道他這是讓自己傳話給殷義。
應是之後,等了片刻,妖嬈發現蘇子澈再度閉目休憩起來。想了想,她還是決定再次進言:“夫主……入冬之後,夫主精力與體力均會受限,若是在這期間朝中局勢……夫主是否要在此時出手,再攪亂一次朝中局麵,以度過這個寒冬?”
“妖姬。”蘇子澈卻突然喚她。
妖嬈有些不安地應道:“妾在。”莫非他又覺得她逾越了?
“你體內的餘毒,驅除得如何了?冬日將至,可會有所影響?”此刻的蘇子澈語氣平和,仿佛隻是在關心一個下屬的身體健康。
“這——妾也不知。”妖嬈一怔,原來殷義還是告訴了蘇子澈。
蘇子澈輕輕頷首:“大部分的毒,在冬日體寒時,最容易發作,你說是嗎?”
“許是吧……”妖嬈琢磨不透他話中的意思。她直覺有深意,卻不知那深意是否是給她的暗示。
“嗯,你下去吧,將蘇合再喚來書房。”蘇子澈淡淡吩咐道。
妖嬈見他麵色仍是蒼白,有些不忍,卻不敢再出言勸他再休息片刻,隻能應是而退。
去找蘇合的一路上,她還在反複琢磨著蘇子澈為何會突然提到自己身上的餘毒,又為何說冬日最容易毒發?是真的在提醒自己,還是另有所指?
“噝——難道……”腳步突然一滯,妖嬈猛然想到了——她才勸他要攪亂朝中局勢,他就談起“毒發”,應該不是巧合!但問題是,他想讓誰毒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