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焉美目盼兮

戲台小生叫文玉,名字文縐縐,人也文縐縐,台上白淨著臉,卸了妝也白著,落了個"小白臉"的稱號,著實是不好聽,但在背後偷偷叫著樂倒也無妨。

銅七這就跟這文玉學了唱戲,我時常會去看他,也覺著文玉用了心的,一改平日待我們那溫軟的性子。授課是嚴厲苛刻。

"誒,今兒小白臉罰了你,因你犯了什麽事麽?"

"哪來的風兒"他倒還嘴硬,顧著自己的麵子,一口反駁道,"沒有的事"

"哦"我故作了解的樣子,點了點頭,順手大力的,拍著他的大腿,以表讚同。

他痛得直跳腳,咬著牙,一雙桃花眼裏滿是恨意,存天理,滅人欲。

在我麵前還敢裝麽,要什麽麵子。

"活該",我笑話他,撒丫子跑開了。

但這般有趣的時日卻維持不久,文玉府前的人便攔住了我,表示閉門謝客。

我碰了一鼻子灰,隻得回去。回去的路上把小白臉當做石子踢,一路踢回了家解悶,如此沒有情麵不讓我見銅七,當真小氣。

越罵越不對頭,我想他幹嘛,隻是沒了個人欺負,不習慣罷了,然後又把石子當成銅七欺負來欺負去的了。

沒了銅七的日子,實在無聊得很。落下了不少功課,又該重拾讀起。與姨娘相處的時刻也多了起來。

姨娘是個美人,平生素會看人,大方識體。聽聞,年少風光,雖是妾室,卻深得將軍寵愛。但卻逢北伐軍閥倒戈,失了夫君,落了老無所依之地。

這等人物來伺候她,倒是,委屈了。

又問起姨娘,"姨娘平日這般怕我冷了那般怕我受了風,銅七次次欺負我,你倒不擔心這?"

姨娘掐著我的臉,"說得你平日沒欺負他似的"

"哎呦",我偏過頭,逃著她不安分的手,"是沒少互相欺負的"

"還是姨娘偏著銅七?"

她聽著我孩子氣的賴皮,笑著解釋,"小銅七看起來沒分寸似的,但其實可有分寸了,欺負你也小心著,我倒是放心著"

他有分寸麽,欺負我時可寸步不讓,哪懂得什麽叫憐香惜玉?

數著指頭也幾個寒冬過去了,見不著銅七的日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到頭。我好像高了很多,但也勉強夠得到杏花枝頭。

家中越發節檢,父親許久不來信了,也就沒了錢供得起先生。姨娘便親自教我念書。念到李白的《長幹行》時,銅七的臉越發越清晰,"不知銅七什麽時候回來?"這般落了筆。

‘不知銅七什麽時候回來,我已念至長幹行。

妾發初覆額,折枝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姨娘釀起了杏花酒,可好喝了,我饞得很,還是給你留了些,若你回來也許還可趕上嚐嚐。我是長高了,怕是能與你一般高了……’

斷斷又續續,終收筆。

我揉了揉鼻子,覺得是有些矯情,倒還差了句‘思君不見倍思君’,遲遲不敢寫下。

這封如此嬌情,油膩膩的信,倒都是平日裏頭講不得的話。我喚了人幫著捎去了,卻久久沒有回音,我問著,"銅七可有回信了?"

"沒有"送信的人搖了搖頭。

"那他可看了麽?"

"我可是送到了,卻是不知看了否"

我按耐不住性子,直赴小白臉的府邸,一路暢通無阻,倒還幸運。前門不敢闖的,繞到後門,暗暗給自己鼓了鼓氣,鑽著狗洞進了府。

剛進來,便看見熟悉的眉目倒映在天邊,一番天旋地轉,我才看清了來人。

"嘖,真沒骨氣"戲謔的語氣,一雙桃花眼,轉盼流連,富有靈氣,竟是活生生的銅七。

但又覺這話如此耳熟,不就是那日我嘲笑他時的話麽?

果真是那句話——風水輪流轉。

顧不上與他計較,能見到活生生的銅七,我滿心歡喜,快速爬起身就給銅七來了個熊抱。

"嘖,重死了,這些日子你是吃了些什麽"他嫌棄著,東一句西一句的飛刀。

我心情甚好,不予理睬,隻問"你可看了信麽"

他嫌棄的起開身,"看了"

我一時竟羞怯的,也不知道說什麽。千言萬語梗在喉嚨裏。他開了口,"我倒可惦記著姨娘的杏花酒呢"

他偏著頭看我,些許年月不見,他越發有少年卓越之姿。學了戲,倒像個伶人的模樣,舉手投足那般好看。加上皎好皮囊,唇紅齒白,明眸善睞。

"七郎"聽著似有人叫他。我有些妒氣,誰人如此厚臉皮,口口聲聲喚得如此親密,從小到大銅七還是與我最為熟絡的。

他拗過頭,我也跟著看去,隻見一身旗袍的女子,緩緩走來,美豔不可方物。

正對上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

一瞬間,竟與銅七那雙眼睛重合,竟是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