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風長青?你的舅父是風長青?”雲湛問。

“我覺得我的故事講得還蠻吸引人的,結果你最先注意到了這個最沒有用的角色,”風笑顏有點不滿,“看來雁都風氏的族長的確是很出名。”

“我不是那個意思,”雲湛忙說,“我之所以對這個名字特別關注,是因為十七八年前我小的時候,曾經以‘風蔚然’的名字在風家寄住過,那時候收留我的就是風長青。不過風氏實在是個大家族,想來即便是我曾見過你,也不會留意的。”

“我也沒有留意過你的存在。”風笑顏像是賭氣般地說。

“好吧,我們回到正題,”雲湛打斷她說,“原來你對那些獨眼人如此關注,是因為你母親的緣故。而你在逆火修複術上的造詣,也是你試圖還原母親被燒掉的遺物的結果嗎?”

風笑顏聳聳肩:“是啊,那時候年紀太小,好不容易認識了我師父,就死纏著他要學,後來才慢慢知道,這個修複術也不是萬能的,基本上除了文字和圖案,很難修補出其他東西來,最後我偷偷從火場搶出來的那些東西,基本上都完全不能複原。”

她說得很平淡,雲湛卻能想象到,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兒躲著旁人到廢墟裏尋找母親被燒焦的遺物,那會是怎樣一個令人心酸的場景。風笑顏人如其名,什麽時候都喜歡笑喜歡鬧,和沉靜穩重的石秋瞳完全是兩碼事,但其實她的心裏,卻藏著比別人都重的負擔。而他也明白了,風笑顏藏在衣袖裏的那塊傷疤是怎麽來的——一個三歲的小孩在自己手臂上刻字,很難保證傷口不感染,那樣的話,就不得不刮掉腐肉,留下終身難去的疤痕。

“任何有價值的東西都沒找到嗎?”他問。

“完全沒有,”風笑顏用手托著下巴,“看起來,在我母親被關起來之前,所有能標記她過往的東西都被搜走了,連張紙片都沒有留下。幸好從來沒人進過那間屋子,我才能在最後一天進去,看到牆上的那兩個名字。”

“那兩個名字代表什麽,是你的父母嗎?”雲湛已經隱隱猜到了,“龍斯躍,風宿雲?”

風笑顏點點頭:“風長青不許我發問,我隻能偷偷打聽,倒是聽到了一些十分聳動的說法,也怪不得風長青對我父母那麽忌憚呢。”

“聽你的描述就知道,你父母一定幹過些什麽讓很多人都忌憚的事情。”

“還好,隻不過是在他們成親之後,我出生之前,我父親龍斯躍一口氣殺死了十三個風家子弟而已,並且就在風家的宅院裏。風家和寧南雲家打一場架,也得死掉這個數吧?”

雲湛來了興趣:“好家夥,他為什麽要殺那麽多人?”

“這好象是風家很禁忌的話題,偷偷告訴我的那個人也語焉不詳,但我聽他的口氣,似乎是當時我父親帶著母親回到風家省親還是什麽的,總之本來沒有惡意的一次行程。結果沒過兩天就出事了,我父親好像是和一些風家的年輕人激烈爭吵了起來,演變為動手。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出手那麽重,居然把他們都殺了,一個也沒放過。然後他就帶著我母親消失了,從此兩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可你後來是怎麽回到風家的?”

“聽說是十二年前的某一個晚上,我母親突然出現在風家附近,而且已經臨盆。被人發現時,她剛好生下了我,但整個人已經變得瘋瘋癲癲,就像……我後來看到的那樣。我試圖打聽關於我母親的情況,但也沒有人敢告訴我,所以到現在,除了父母的名字之外,我仍然沒有弄明白自己的身世。”

“這當中肯定有隱情,”雲湛皺著眉頭,“在羽族內部,雁都風氏與雲南雲氏爭鬥了上百年,早不知死了多少人。被龍斯躍殺掉十來個人並不是特別了不得的大事,為什麽他們決口不讓提?又為什麽要刻意隱瞞關於你母親的一切?”

“而且她隻有一隻眼睛,同樣也是個秘術師,”風笑顏說,“雖然沒有證據,但我很難不把他和喪亂之神聯係起來考慮。而昨天晚上的遭遇終於讓我確認了這一點,那個家夥一定在臨死時把我認成了我母親,所以才會那麽驚訝。也就是說,我母親過去和這幫人肯定有很深的聯係,說不定就是他們的同夥。”

“喪亂之神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呢?”雲湛一臉的苦惱,種種紛繁雜亂的線索快要把他的腦子攪成漿糊了。風笑顏顯然是嫌他腦袋還不夠亂,於是又往裏麵添了點料。

“對了,我差點忘了,關於我母親,倒是還有一點信息,”她忽然一拍腦袋,“我母親有一個孿生妹妹,叫風棲雲。不過似乎她和我母親一樣不怎麽和家族親近,很早以前就離開了風家。我想要打探她的下落,也沒人知道。”

“孿生妹妹?”雲湛若有所思,“這就更有意思了。”

時近五月。

由於獨眼人的離奇被殺,使他們本來答應為國主提供的援助一時間無法實現了,而雙方進行的赫然是單線聯係,以至於國主完全沒辦法去尋找他們的同黨。他很惱怒,並且嚴重懷疑一直反戰的女兒石秋瞳暗中搗鬼,卻又拿不出證據來。要他硬起心腸把石秋瞳一斬了之,又舍不得下手,畢竟這個女兒還是大有作用的。另一方麵,唐國顯然也聽到了風聲,開始積極備戰,令國主之前設想的大舉突襲、速戰速決的戰術化為泡影。總而言之,戰爭計劃不得不暫時擱置,幾家歡喜幾家愁。

在雲湛的強烈要求下,石秋瞳不得已同意他們搬出王宮,住到城裏一個僻靜的小院,卻還是不許兩人離開南淮,並且不顧雲湛的反對在附近安插了斥候。而風笑顏的進度也變得異常緩慢,因為其後的一些紙頁損毀得相當厲害,一天也弄不出幾十個字來。她的情緒開始惡劣起來,雲湛隻能想方設法安慰她,勸她不必著急慢慢來。

不過也有好消息,那就是雲湛委托按察司為他進行的調查有了令人振奮的結果。在此之前,趁著國主還不知道偷襲之事,他先把屍體弄到了按察司,半夜三更地將佟童陳智等人叫起來辯認屍體。他們當場沒有認出任何一個獨眼人,卻迅速為他們畫了像。幾天之後,佟童派人把雲湛叫到了捕房。

“還記得你第一次為了喪亂之神的事情找我們時,我曾告訴過你的連環殺人案嗎?”佟童開門見山地問。

“記得,你們講過的,就在去年夏秋之交,”雲湛回憶著,“光是被發現的就有七起,多半還有沒有被注意到的,死者都被挖了左眼。”

“其實同時還發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我們並沒有聯想到一起,”佟童說,“那段時間,九州各地有一些人失蹤了,其中包含了一些還算有身份的角色。他們大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間就像著了魔一樣,拋開手邊的一切,立馬離開,而且從此再也沒有現身。”

雲湛看上去像是要殺人:“這麽說,又多了一件和墟淵他老人家有關的事件了?”

“本來是無關的,但你製造的那些屍體把它們關聯到了一起,”佟童舉起手裏的一張畫像,畫像上是一個瘦削的老人,“這是那天夜裏的一位死者,從年齡來看,很有可能是這群人的帶隊者。我們很快就查到了他的資料,因為有人在全九州尋訪他。”

“他是誰?”

“他叫緯天寧,羽人,是寧州扶風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貴族,”佟童說,“去年夏天,他在主持一次祭祀的時候,突然間起身離去。據說現場很多人都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吟唱聲,他們懷疑緯天寧是被吟唱聲勾走的。我們已經在聯絡各地在調查失蹤案的同行,看看是不是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雲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找到放在屋角的看板,拿起石灰筆,開始在上麵寫劃。佟童也湊過去,發現他在羅列著一個時間表,一個把到目前為止所有亂七八糟的線索都容納在其中的時間表。

五十年前:寧南城湯氏滅門案。懷疑與可在地下生存的半植物怪嬰有關。

四十多年前:曲家通敵案。曲江離自稱編造出喪亂之神的傳說,可能因此導致被滿門抄斬。

三十八年前:畢缽羅大火。詳情未知。

至少二十年前:風笑顏的父親殺死十三名風氏子弟。

十七年前:風笑顏的母親去世,懷疑此人與獨眼人曾為同夥。

十五年前:皇子篡位案,公孫蠹被殺。詳情未知。

五年前:秘術師們內訌引發多人死亡,連衡假死並化名郭凱。

去年夏秋之交:若幹人失蹤,其後獨眼人開始現身製造血案。失蹤者中有人加入了獨眼人的行列。

去年秋天:崔鬆雪卷入案件,連衡被殺。

今年二月:崔鬆雪來到南淮求助,被殺害。

“好複雜……”佟童歎息著,“那麽多的事件,沒有一個有確切的答案。”

“但是它們都能通過喪亂之神聯係到一起,”雲湛說,“喪亂之神就像是一根長線,把這些亂七八糟的線索全都串到了一起。如果我們能抓緊這根線,也許珠子的模樣就能一點一點被摸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想要找一下喪亂之神的源頭?”佟童皺著眉,“那可不容易。到現在為止,除了這個名字,我們手裏隻有一個個孤立的事件,以為意外卷入事件的不明真相的人。”

“我覺得有一個人是知道真相的,不然獨眼人們也不會試圖煽動國主去消滅她的組織。”

“你是說,那位辰月教主?”

雲湛點點頭:“喪亂之神的信徒不會無緣無故一定要消滅辰月教,而蘿漪在我麵前始終語焉不詳,閉口不談此事。我感覺,她可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所以我必須找她聊聊。”

“可她已經離開了,你怎麽找她呢?”佟童問:“辰月教主是那麽好找的麽?”

“按理說她應該藏在一個類似辰月教總壇的地方,我絕對沒可能找到的,但現在時局危急,為了保住辰月教最重要的一塊勢力,短期內她一定會呆在唐國運籌帷幄,”雲湛說,“我隻要去唐國,大概就有辦法找到她了。總得試試運氣。”

“那我有什麽可以幫你做的?”佟童問。

“幫我調查一下畢缽羅大火案和皇子篡位案的詳情,”雲湛說,“這雖然是兩件懸案,但一定還是會有一定的資料留下來。如果可能的話,公孫蠹的侄兒也麻煩留意一下。雖然我知道,要找到這個侄兒幾乎就是大海撈針,但他也是一條重要線索。”

“我會的。”佟童簡短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