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幸福的時光 [一]

使用逆火修複術的確極耗精神力,風笑顏強撐著和雲湛貧嘴幾句後,終於熬不住了,倒頭大睡。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居然還是白天,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原來已經睡到第二天了。

雲湛早已不知去向,她一個人呆在屋子裏百無聊賴,想要出去逛逛,又想到雲湛的警告:“王宮裏守衛森嚴,最好不要隨便亂跑,不然當心闖了禁地被當場砍掉腦袋。”

“危言聳聽,淨會嚇唬人。”風笑顏自言自語地嘟囔著,還是溜出門去。沒走出兩步,她就被一名宮裏的侍衛攔住了。

“請你待在屋裏,,”侍衛用一種生硬的禮貌說,“我們得到的命令是,你哪兒也不能去。”

“好的,沒問題。”風笑顏笑眯眯地退了回去,剛一關上門,立即撲到窗前,施展了一個秘術,然後推開窗戶跳了出去,動作很大,但前門的侍衛並無反應。那是一種可以消除小範圍內聲音的音障術,乍聽起來似乎應當是夜行大盜必備,但修煉過程其實很是艱難,一般的武士通常隻能掌握初級的秘術,要他們花費極大的精力去學習進階秘術,還要耽擱練武的時間,倒還真不如苦練飛簷走壁踏地不發聲的輕功更實惠。

風笑顏從後窗跳出,利用音障術躲躲閃閃地走了一段路後,就累得有點喘不上氣了,畢竟一種秘術很少有人選擇修習,或者被貼上“不實用”的標簽,必然是有原因的,音障術別的還好,就是太費精神力了。好在她已經借助此術離開了石秋瞳替她安排的小院,而王宮內樓宇重重,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兒並不太難。

風笑顏在攻擊性秘術方麵成就甚淺,這一點她從不否認,但正因為如此,她的警惕性比一般秘術師更高。這一路在王宮裏穿行,不斷借助音障術、消影術、幻聲術、擬色術之類旁人不屑於去練的“不實用”秘術,她躲過了好幾撥宮中侍衛,正在得意,卻發現了一個大問題:自己迷路了。

這幾乎是肯定的,因為她從來沒來過衍國的王宮,根本就不識路。何況風笑顏別的方麵都不錯,卻天生不怎麽有方向感,就算來過也鐵定記不住,這下子四顧茫然,不知身處何方。如果在其他地方迷失還好,可以問路,在王宮大內,稍微露下頭搞不好就被人一槍捅個透心涼,怎麽敢現身?

風笑顏手足無措,原地發了一會兒呆,決定正視現實,慢慢尋找出路。她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建築更加規整華麗的宮殿區,而周圍梭巡的侍衛也成倍增加。顯然這是一個比較重要的地帶,沒準就是國主或者公主居住的地方,而風笑顏很不幸地闖進了這個核心。

更糟糕的是,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已近時近黃昏了。假如夜幕降臨,要找路回去就幾乎不可能了。風笑顏已經可以想象,當自己被侍衛們扭送回去後,雲湛會擺出怎樣一張發怒的驢子一樣的臉,那可真讓人不怎麽愉快。

要不在這裏躲藏一夜,明天在慢慢找路回去?雲湛出去辦事了,沒準得到明天才能回宮呢。風笑顏剛剛蹦出這個念頭,就立馬自己否定掉了。寧可被雲湛找著借口訓一頓,也不能委屈自己挨凍受餓啊,她氣鼓鼓地想著,並決定從藏身之處鑽出來,向侍衛們投降。

但她剛剛直起腰來,身後一陣勁風撲過,沒等她做出反應,一把亮晃晃的長劍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許叫,不許亂動!不然割了你的喉嚨!”長劍的主人低喝道。這是一個男人。

“帶我們去找秋瞳公主,不許耍花招,不然宰了你!”另一個人聲響起,卻是個女子。

另一個堅硬冰冷的銳器抵在了她的後背上,一個蒼老的聲音說:“你在前麵帶路,不許回頭,不然把你的眼睛挖出來!”

媽的,你一個不許,他一個不然,這三個家夥還真是有默契!風笑顏憤憤地想著。事出突然,她也完全無力抵抗,但對方說的話讓她聽出了兩層意思:其一,他們把她看成開小差的宮女了;其二,他們要找那個冷冰冰凶巴巴的公主石秋瞳的晦氣。

風笑顏真恨不得自己知道石秋瞳在哪裏,以便可以幸災樂禍地把敵人引過去。遺憾的是,她連自己住在什麽位置都找不著,但這話不能說出口,不然就會被滅口。所以她隻能作出快要嚇暈了的樣子,顫抖著點點頭,然後胡亂領著他們向一個方向走去——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就在風笑顏賣弄著她的秘術小伎倆穿行於王宮中時,雲湛和木葉蘿漪也來到了適合他們談話的地點。雲湛打量四周,喃喃地說:“雖然你不敢用地道通進驛館裏,但看起來躲在地下還是你的老本行。”

“猜猜現在我們頭頂上是什麽地方?”木葉蘿漪一邊親手為雲湛倒茶一邊問,此時那個小小的身軀看起來真是溫柔賢良,讓人難以想象她的深沉心計。

雲湛低下頭,回想著地下通道裏曲裏拐彎的各種方向和距離:“大概在城西北,距離驛館四五裏的地方,這條街聚集了不少的茶商,但是具體在哪位茶商的地板底下,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的方向感還真好!”蘿漪鼓起掌來,“居然能記得那麽精確。我叫一個人來,你見見他,大概就能猜到現在的位置了。”

雲湛莫名其妙,看著蘿漪喚來一個相貌頗為英俊的男人,他看著這個男人的臉,微微一愣,半天沒有說話。

“想明白了嗎?”蘿漪問。

“想明白了。”雲湛慢吞吞地說,“原來你們貪圖的不僅僅是艾小姐的那一丁點私房錢,還是茶商艾森的巨大產業啊。”

眼前這個男人叫做崔明倫,是南淮知名茶商艾森的女兒艾薇小姐的前情人。雲湛曾受艾薇所托,幫助她擺脫父母指定的婚姻、與崔明倫私奔,但雲湛經過調查,發現崔明倫其實和艾薇的女伴有染,乃是動機不純,一心隻為了貪圖艾小姐的錢財而已。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崔明倫這個油頭粉麵的小白臉,竟然是辰月的人。

“他本來可以為教立功的,都被你攪黃啦。”蘿漪說,“隻要艾小姐跟他走了,我們自然有辦法慢慢說服艾森接受現實,接受這個女婿,而艾家的財產,也就落入我們的掌控中了。”

崔明倫眼神裏並沒有什麽恨意,始終神態自若,畢恭畢敬地說:“雲先生手段高明,小人很佩服。”

雲湛搖搖頭:“我要真是手段高明,就不會無法揭穿你的真實身份了。”

崔明倫退下後,雲湛看著蘿漪:“我記得,你們辰月教一向都是對帝王諸侯下手的,現在怎麽連世俗商人的家財也不放過了?未免太掉價了吧。”

蘿漪撲哧一笑:“掉價?有什麽好掉價的?世易時移,天驅的骨幹也可以當一個房租都付不起的小遊俠,我們為什麽不能放下架子?”

“我可不是什麽骨幹,”雲湛說,“事實上,我比較喜歡獨來獨往,很少和我的同伴們有聯係,基本上就是個掛名天驅吧。”

“這就難怪了。”蘿漪點點頭。

“什麽難怪?”雲湛從她的語氣裏聽出一點意味深長的味道。

“沒什麽,說說正事吧。”蘿漪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我知道你一定會懷疑那些正在挑動戰爭的人是我們辰月教,但你錯了,那些人不是辰月教的,而是我們辰月教的敵人。”

“敵人?”

“不錯,他們所要挑動的,是衍國和鄰國唐國的爭鬥。唐國的勢力你大致應該清楚吧?那是毗鄰宛州的中州大國,在整個東陸華族的國家裏,國力僅次於衍國。與這兩國相比,東陸其他國家的實力都還差得遠,不足以對他們構成威脅。”蘿漪說,“如果衍國能一舉擊潰唐國,那麽揮師中州也就指日可待了。”

“這一點我知道,但這件事對你們辰月有什麽影響呢?”

“因為我們的人近兩年來一直都在唐國扶植我們的勢力,而我們至少還需要一年的準備才能使唐國足夠與衍國抗衡。這起戰爭如果真的在短期內爆發,對我們將是極為沉重的打擊。”

雲湛呼了口氣:“這麽說我就明白了,所以你潛入驛館,也是為了打探你這撥敵人的動向。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究竟是些什麽人?”

蘿漪咬了咬嘴唇:“很抱歉,我恐怕不能告訴你,與你無關的事情,最好還是少問為妙。”

“他們是不是和喪亂之神墟淵有什麽關係?那是一幫隻有一隻眼睛的家夥,對嗎?”雲湛突然說。

蘿漪的臉色一變:“雲湛,你所知道的比我想象中還要多。”

“所以你不妨直接告訴我,否則遲早我也會查出來的。”雲湛盯著她的眼睛。

“但是……”

“但是什麽?知道越多對我越不利,是不是?我應該及早抽身,以圖自保,對不對?”雲湛一陣無名火起,“為了這幫王八蛋,已經死了不少人了,我還有一個朋友被他們弄得全身癱瘓半死不活。你學得我可能抽身離去嗎?”

蘿漪凝視著雲湛的臉:“你是個不怕死的人,這一點我當然清楚,但是你就不怕某些對你最重要的人也深陷危機之中嗎?”

雲湛的心跳突然急劇起來:“你在說什麽?”

“秋瞳公主一心想要製止這場戰爭,其實算是幫了我們的忙,卻又自然會引得別人不高興,”蘿漪輕聲說,“不是辰月,也不是煽動戰爭的那幫人。想要殺秋瞳公主的,另有其人。據我所知,今天又有一批殺手被派出去了。”

“公、公主就在那裏。”風笑顏隨手指向前方的一座宮殿,以無比害怕的語氣顫巍巍地說。三個刺客低聲商量幾句,仍舊押著她向宮殿走去。風笑顏暗暗叫苦,她本以為這些刺客會隨手扔下她上前行刺,沒想他們如此謹慎,要是等他們發現公主不在裏麵,自己豈不是真的會被刺上幾個窟窿?

再不行動就來不及了!風笑顏咬咬牙,悄悄催動了秘術,三個刺客的衣角都無聲無息地燃起了火焰。布料燒焦的氣味鑽入鼻端,讓三名刺客終於有所發覺。風笑顏趁著他們那一瞬間的遲疑和手忙腳亂,運足全身力氣,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有刺客!”

然後她使出了一個無比重要的秘術——金屬變身術,這種秘術可以把一個物體在特定的時間內變成金屬,時限過後才能複原。而風笑顏這一次的施放對象,是她自已。

他們就衝著這鐵疙瘩撒氣吧,風笑顏在失去意識之前暢快地想,剩下的事情就交給大內侍衛們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慢慢回來了。風笑顏勉強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站在那座宮殿外的花園裏,石秋瞳坐在一張椅子上,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她。她下意識地想要逃走,但秘術效果剛剛消失,四肢還很僵硬,跑出兩步就摔倒在地。這時候她才看清楚,花園四周站滿了侍衛,就算化生雙翼飛起來,也一定會被亂箭射成刺蝟。

她打消了逃跑的念頭,慢吞吞爬起來,低著頭等待挨訓。石秋瞳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茶:“這一次算你立功啦。”

“立功?是因為我喊了一嗓子嗎?”風笑顏問。

“不是,如果不是派人悄悄跟蹤你,我也不會提前發現那三名刺客,也就很難布置好陷阱抓活的。”石秋瞳回答。

“你果然對我不放心。”風笑顏咕噥了一聲,想起自己在王宮裏溜達時的諸般做作和自以為是,隻覺得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不過現在我不懷疑你了,”石秋瞳帶點譏誚地說,“誰也不會派一個路癡到王宮裏來搞破壞的。”

“我完全同意你這個說法。”風笑顏如釋重負。

“但是我仍然有些話要問你,”石秋瞳說,“雲湛是個喜歡冒險的人,你不說,他就不會去打探你的來曆,但我不同。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逆火修複術這種費力不討好的艱深秘術,為什麽你一個年輕姑娘會那麽耐得住寂寞地去修煉?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聰明的人,聰明人似乎很難去選擇笨路子吧?”

沒等對方回答,她又接著說下去:“還有你今天展現出來的那一係列的秘術,照我看來,似乎都是為了秘密潛入、隱匿行蹤這類事而準備的。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麽,但如果你還需要我的保護,那我似乎也應該像你對雲湛那樣,稍微收取點報酬,了解一下你究竟是什麽人。”

風笑顏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她呆了一陣子,低聲說:“你比雲湛更心細啊。”

“要照料一個國家那麽大的攤子,不細心也沒辦法,”石秋瞳平靜地說,“怎麽樣,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嗎?”

風笑顏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終於垂下了頭,似乎是石秋瞳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她無法招架:“好吧,我說,我對雲湛或者你都沒有什麽陰謀——以前我壓根就不認識你們,但碰巧雲湛正在調查的事情和我有點關係……”

她剛剛說到這兒,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喧嚷聲,一名深身浴血的侍衛衝了過來,嘴裏高喊著:“公主小心!刺客逃脫了!”

剛剛喊完,他就一頭栽倒在地上。石秋瞳霍然站起,拔出劍來,把風笑顏拉到自己身後,其餘侍衛們急忙排成行,把她們護在後麵。

那三名刺客果然掙脫了束縛。但他們並沒有逃跑,而是仍然不肯放過機會,向著石秋瞳猛衝過來。風笑顏這回總算看清了三名刺客的長相,那個老者一腦門子愁眉苦臉的皺紋,武器是一根鐵鑄的煙鬥:曾用劍抵信她咽喉的男人長得頗為英武,甚至可以說滿臉正氣;而女子大約四十歲左右,相貌平庸,手裏一對生滿鋸齒的鋼輪倒是很引人注目。三人身上都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可想而知捉住他們時經曆了多麽激烈的搏鬥。

所以如此強悍的三個人能夠逃脫倒也不足為奇,他們揮舞著兵器,隻是護住要害,完全不顧其他部位所受到的傷害,眨眼工夫就已經突破了二十來名侍衛的圍追堵截,衝到距離石秋瞳隻有幾丈遠的地方。石秋瞳臨危不亂,橫劍身前,準備迎敵。

風笑顏在腦子裏回想著自己所學習過的所有的秘術,發現要找出一種來自保頗為艱難,隻能縮到石秋瞳的背後了。可恨金屬變身術一定時間內隻能使用一次,不然再變一回倒是能在確保萬無一失。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伴隨著侍衛們死傷時發出的慘號,三名刺客已經逼近了,不過他們也都遍體鱗傷,老者的左臂被砍斷了,女子的左腿也幾乎廢掉。風笑顏禁不住想,到底他們能不能堅持突進到石秋瞳的麵前呢?或者說,等他們掙紮到石秋瞳麵前後,還有沒有力氣去攻擊呢?

這些想法似乎都隻是一刹那間的事情,三名刺客中的女子由於傷了腿而行動不便,已經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兩人卻都衝到了距離石秋瞳隻有五步遠的地方。石秋瞳仍然穩穩地握著手中劍,沒有絲毫慌亂。

然而就在這時候,令人意料不到的怪事發生了,剛才第一個衝過來報訊、已經傷重昏倒在地的侍衛猛然從地上跳了起來。他的佩刀早已在奔跑過程中失落,但此時手裏卻握住了一根短小鋒利的鋼錐,向著石秋瞳當胸刺去。

——這才是這起刺殺的真正的主角!之前的三名刺客,都不過是混淆視線的鋪墊罷了。風笑顏在一瞬間想明白了這一點。但她已經來不及反應,心裏直叫著“糟糕”。

但石秋瞳的反應卻遠比風笑顏想象的還要快。那枚突進的鋼錐刺到距離她的身體還有幾寸的地方,就無力地停了下來,因為石秋瞳已經搶先一劍,閃電般刺穿了這名假扮成侍衛的刺客的咽喉。他的喉嚨發出一陣咯咯的怪響,眼睛瞪得圓圓的,隨著石秋瞳利落地收劍,身子軟軟垂下,趴在了地上。

而這時候石秋瞳和風笑顏才一起發現,刺客的背上插著一支利箭,正射中心髒部位。

兩人抬起頭來,看著雲湛帶著一臉的憂鬱,一邊收弓一邊從遠處的夜色中走來。他和石秋瞳對望了一眼,火光之下,兩人的眼神裏閃動著許許多多複雜難言的情緒。

“你終於還是知道了,對吧?”石秋瞳的聲音聽起來很空洞,隱含著某種悲傷的預感,“我一直沒告訴你,就是不願意看到你為難。”

雲湛沒有正麵回答:“喏,你也看到了,我們天驅當起刺客來,危險程度不會比天羅低。”

[修複的筆記(二)]

我向我的朋友討要了那個圓牌,開始細細地琢磨,我猜想,圓牌上麵刻的可能是某種被崇拜的神明,而且這位神和我所見過的獨眼人都沒有左眼,這絕不會是偶然的巧合。於是我開始查閱文獻,但令人失望的是,無論是多麽偏門的古籍怪談,都從來沒有記載過哪怕稍微類似一點的神明。畢竟所謂的神,在人們心目中都應該是超越凡人的完美存在,不給他們加上三頭六臂四隻眼睛似乎都對不住信徒,眼下這個獨眼的殘缺神,真是怪異非常。

我開始意識到,如果這真的代表著某種圖騰和崇拜,也必然是新近產生流傳範圍並不甚廣的,鑽在過去的資料裏肯定找不出什麽線索。我似乎應當轉換一下思路,把視線放到最近幾年新發生的事件裏,也往還能有所收獲。

結果我還真遇到了一個能告訴我它的來曆的人,但當他說這話的時候,我還真不敢相信,因為那隻是一人普普通通的老說書人。那麽多的秘術師、旅行家、遊俠、捕快都沒聽說過的東西,竟然會被一個說書人所了解,說來真是匪夷所思。而聽他的講述更是讓我迷糊。

“這個圓牌我沒見過,但一模一樣的圖樣我見過,”這位被稱作施伯的老說書人說,“這不就是喪亂之神嘛。”

“喪亂之神?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啊!”我很納悶地說。

“你當然沒有聽說過,這個東西普天之下也隻有兩人知道,”施伯有點得意地說,“因為它根本就是我的一位朋友自己編造出來的。四十多年前,我還在中州一座小城裏呆著時,認識了一個叫做曲江離的年輕人。他是當地一位小古董商家的大兒子,不過一貫遊手好閑,喜歡琢磨各種新玩意兒。那時候他對評書產生了興趣,經常找我聊天,有一天他忽然對我說,他想出了一個很好玩的創意,可以交給我編成一個係列故事,那個創意就是獨眼的喪亂之神了。”

這個說法讓我很是疑惑,但我還是耐心地聽他繼續講下去:“他編造了一個獨眼的神祇,稱為喪亂之神,名叫墟淵,據說是奉創世大神之命來到人間揚善懲惡。但他覺得人世間充滿了罪惡,所以挖去自己代表“善”的左眼,隻剩下毀滅的右眼。他還專門畫了一幅圖,喏,就是這個圓牌上的,一模一樣。這個創意本身倒還有點意思,但是我告訴他,百姓最喜歡聽的還是人的故事,神這種東西,拿來作點綴就好了。他說不要緊,神是可以轉世為凡人的,那樣故事反而更加精彩。”

我聽了這話,心頭隱隱有點眉目,開始有些猜到了幾年前那些事件的根源。那枚金屬圓牌,顯然代表著的就是這個喪亂之神,或者說喪亂之神的“轉世”,而那些神秘集會的一流秘術師們,也一定是為了墟淵所能給予他們的力量而集結起來的——雖然最後為什麽釀成血案還不得而知,但多半和假死的連衡關係密切,而連衡假死的目的則是撇清自己,以免他人起疑。也就是說,或許這位不顯山不露水的連衡會是那起死亡案件的主導者。

但是還是有一個難以解釋的疑團:既然可以吸引那麽多的秘術師趨之若鶩地入夥,那麽 這個喪亂之神的真麵目到底是什麽?怎麽可能是出自一個毛頭小夥子的隨口編造的傳說故事,而且差點成為了落魄說書人的題材?這也未免太荒謬了。那個叫做曲江離的人,一定還隱瞞了什麽真相沒有說出口。

“這個曲江離,到底是什麽人?後來他去哪兒了?”我追問說。

“他……不就是個古董商的兒子、吃飽了沒事兒幹的年輕人麽?”施伯被我問得有點張口結舌,“我哪兒能說得出他到底是什麽人?後來嘛,他們全家都被抓起來砍了腦袋,聽說是私通敵國,可鬼知道當中的真相是什麽。”

這是個重要訊息,我敢打賭,他們全家被殺害的原因絕不會是簡簡單單的通敵。而施伯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讓我精神一振:“但他沒有死,跑掉了,後來有捕快到我家搜查,可什麽也沒找到。一個月後,曲江離還專門跑回來警告過我呢。”

“警告你什麽?”我急忙問。

“他告訴我,千萬不要把喪亂之神的故事說出去,否則可能會有殺身之禍。從此我再也沒見到過他,也一直沒提起過這事, 要不是你出來問,我怕是都想不起還有這一茬。”

“那你現在為什麽又敢說出來了?”

“我想著,事隔那麽多年,再有什麽危險也該過去了吧?”老說書人嘿嘿一笑,“再說我都這把年紀了,死了不過是種解脫。”

我看著他陰暗潮濕的房間和床邊的木輪車,默默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