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丟了?那身份可不低呢。”姬承對雲湛說。

雲湛手裏轉動著酒杯:“大小不過是個郡主,有什麽了不起的?我還認識姬野的後人呢,那身份,比一個無名的郡主威風多了吧。”

姬承呸了一聲:“我以為你今天叫我出來喝酒是良心發現抵還一點飯錢呢,結果還是要羞辱我。”

雲湛怪叫一聲:“我還拿你當好朋友呢,吃你幾頓粗茶淡飯你都惦記著要還?”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發出哀歎:“擇友不慎!”

從各方麵看起來,雲湛和姬承站在一起都不怎麽搭調。姬承是個相貌平平的小個子男人,除了混跡青樓似乎也沒別的本事,倒是家中夫人常年作河東獅吼,管束得他叫苦不迭。但別看姬承貌不驚人,卻居然是名門之後,他的祖先是胤末亂世時期的風雲人物,大燮王朝的開國之君姬野,可惜姬家血脈傳到了姬承這一代,已經和當年氣吞山河的英雄氣概半點不沾邊了。他靠著在姬家祠堂展覽姬野的兵器虎牙槍賺錢維生,無論誰見到他,都很難聯想起他聲名顯赫的祖先。

一年半前,虎牙槍被人盜走了,無奈的姬承隻能去遊俠街尋求幫助,就此結識了雲湛。兩人展開了一場曲折的尋槍之旅,又共同經曆了此後的叛亂之戰,就此成了朋友。雲湛每到囊中羞澀時,就會跑到姬承家蹭飯,為此沒少受姬夫人白眼。不過此人臉皮之厚非比尋常,到了下回沒錢花時,照蹭不誤。

“我老婆已經逼了我好多次要我和你絕交了,”姬承喝得滿臉通紅,“你小子還把我往火坑裏拉。”

“這個‘拉’字用得很精確,”雲湛說,“你我都在火坑裏,你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姬承哼了一聲,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兒才說:“說起來,我倒是有事找你打聽,你現在既然在綁著安學武替你查案,應該知道點前天那起殺人案的底細吧?”

“市井流言果然是全九州速度最快的東西,”雲湛歎氣,“不過是一樁普通的殺人案,殺人手法稍微離奇一點罷了,何必那麽大驚小怪?再說了,那案子不歸安學武管,已經移交給……”

他意識到自己說得有點多了,趕緊閉嘴,好在姬承沒有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還在自顧自地嘮叨。

“不是大驚小怪,到處都在傳啊,”姬承的聲音微微有點發抖,“他們都說,那要麽是什麽可怕的邪教祭禮,要麽是二十年前沒被抓到的雨夜屠者又出現了。不管是哪一樣,都是嚇死人不賠命的玩意兒哎。”

雲湛麵色一沉:“說起風就是雨!誰亂穿的謠言?回頭讓安學武抓起來治罪。”

“我也忘了……”姬承搔搔頭皮,“反正到處都在傳唄。”

雲湛探頭看看天色:“不早了,你趕緊回家把,半路上買點水果去去酒氣,免得又跪搓衣板。”他又從懷裏摸出幾個金銖遞給姬承:“這個月零用又被扣光了吧?別以為你和凝翠樓的小銘關係好,身上沒錢,她也會抓起掃帚把你趕出去的。”

姬承神情尷尬,嘴裏嘀嘀咕咕著,還是接過錢,站起身來灰溜溜離開了。雲湛卻坐在桌前沒有動,慢悠悠地小口酌著酒,在心裏整理著這一天所調查到的信息。

上午的時候,他沿著王宮宮門到親王府之間的路線走了一次。親王府大大地與眾不同,一定要建在龍蛇混雜的城南貧民區,這足以讓所有達官貴人都緊皺眉頭。但石隆脾氣古怪,旁人也奈何不得。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在修建新的親王府時,愣是把一座就已廢棄的過去貴族修築的高塔也貼著院牆圈了進去,使他好端端的府邸裏愣是多出那麽一個長長高高極不協調的東西。人們沒少猜測為什麽親王大人那麽偏好這座石塔,甚至有人聯想到了某些很不雅的象征,但無論怎樣,誰也架不住親王喜歡。

“沿途我都派人查問遍了,沒有任何一個人見到了馬車。”石隆這樣告訴雲湛。

雲湛並非不信任石隆的查問,然後按照習慣,他仍然花了半天時間,親自再走了一遍這條路。如石隆所說的,這條路上可下手的地方雖多,但城南居民對身外之事表現得相當淡漠甚至抗拒,何況親王府孤零零地坐落著,周圍並無人煙——不知道這位親王有沒有後悔自己府第的選址呢?

但雒國鬥獸場遺址時,他還是忍不住進去格外細心地查看了一番。鬥獸乃至於鬥人這種殘忍的娛樂方式已經被禁止許久了,不過鬥獸場的規模仍在。雲湛站在鬥獸場內部高高的階梯上,看著下方雜草叢生的廣場、破裂的石階、歪斜的石柱和已經被塗抹得亂七八糟的牆壁,忽然想:這也許是趕走馬車後進行綁架與銷毀證據的最佳地點。這裏有那麽多的遮蔽物,還有許多當年用來囚禁野獸與鬥士的監牢,足夠讓罪犯完成劫人毀車等步驟。我如果是罪犯,就會挑這個地方那個下手。

而最關鍵的在於……鬥獸場有多個出口。當年的鬥獸場為了方便觀眾進出,就一共開了六個大門,而在廢棄之後年久失修,石牆上還被惡意破壞的人又弄出了一些勉強可供人出入的洞。即便有保鏢之類能追蹤到這裏,進去之後也會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追。

我真該做一個罪犯,雲湛想著,向親王府走去。以他一人之力,想要檢查這座宏大的建築物幾乎是不可能的,必須讓石隆的手下也來幫忙才行。走出去之前,他不經意地抬起頭,卻發現晴空中矗立著一根灰色的石柱,一愣之下,反應過來那是親王家的觀景塔。忽然之間,他明白了那個早已消失於曆史洪流中的無名貴族當年修築這個塔的本意——正好用來居高臨下地觀賞鬥獸場中的精彩戰鬥啊。

石隆沒有猶豫,立刻派人按照雲湛的指示在鬥獸場內搜尋了一番,果然在一片亂草中找到一枚形狀很像月牙的飛鏢,兩個月前死去的五名追蹤出去的侍衛中,就有一人使用這種暗器。以這枚飛鏢為中心細查四周,還能找到一些早已幹涸的疑似血跡的汙漬。可以想象,這些忠心的侍衛執著地追到了這裏,卻還是被一一滅口,然後轉移屍體。

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別的了,罪犯還是盡可能地消除了一切痕跡。眼下雖然經過一天的忙碌確認了綁架發生的地點,但要藉此找到失蹤的郡主,仍舊困難重重。

“居然真的就在我的家門口綁走了我的女兒……”石隆很惱火。鬥獸場遺址距離親王府隻有半裏路,難怪他有此一說。在親王府門口趕走馬車,然後又在距離親王府半裏地的鬥獸場綁走郡主,換了誰都會覺得被人結結實實打到了臉上。

雲湛聳聳肩,看看和姬承的約會時間快到了,找個借口告辭而去。

月上中天時,安學武也大步踏進了這間小酒店,把與姬承和安學武的會麵都安排在同一地點,正是雲湛的典型作風:盡量讓別人動,我自己不動。

安學武看起來眉宇間隱含憂色,一屁股坐下後,就開始迫不及待地倒酒。

“我記得你一向都不怎幺喝酒,說是喝酒容易讓腦子不清醒。”雲湛替他往喝空的酒杯裏再斟上酒。

“但有時候,喝酒也能讓人膽子變大,身手變得靈活。”安學武說,“當你即將麵對最危險的敵人時,尤其需要這兩樣。”

雲湛聽出安學武並沒有開玩笑,不由皺了皺眉頭:“最危險的敵人?”

安學武的聲音很沉重:“昨天夜裏,有一個捕快死在了衙門裏。他是席峻鋒派來調查那起碎骨殺人案的,一直呆在檔案窒裏翻檢罪犯資料,以期望找出那名死者的身份。我離開之前他還半點事沒有,結果到了今天早晨,人們發現他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j雲湛感到了事態嚴重。竟然能有人潛入衙門裏殺人,而且殺掉的是為國家執法的捕快,殺人者的膽量與手段可見一斑。

“殺人者用的是毒粉,現場還找到一丁點殘餘的藥粉,但已經遠不夠致死 量,而且被風吹得已經移位,無法辨認最初藥粉究竟放在什幺地方。”

“這幺說,凶手很有可能是為了阻止這起調查才下的手?”

安學武苦笑一聲:“我本來也有這樣的猜測,但在弄清楚了毒藥的成分後,我又不這幺想了。那種毒藥,我很熟悉。”

安學武很熟悉的毒藥?雲湛猛然反應過來安學武的身份,壓低了聲音:“是天羅幹的?”

“沒錯,”安學武疲憊地點點頭,“那是一種通過吸入鼻腔而讓人極快地停止呼吸的毒藥,除了天羅,並沒有其他人會配製。”

“天羅冒出來殺一個捕快幹嗎?”

“他們並不想殺捕快,隻是誤殺而已。”安學武回答。

雲湛—怔:“誤殺?那他們的目標,本來應該是……難道是……”

安學武額頭上隱隱冒出幾顆冷汗:“沒錯,他們本來想殺的人是我。因為我總是衙門最後一個離開並熄滅火燭的人,他們把毒粉撒在了燭台上,隻要我—吹氣,毒粉就會四教飛起並被吸入。但他們沒想到,昨天最後一個離開的人並不是我,而是那個捕快。”

“那幺,為什幺一個天羅會成為自己人的目標呢?”雲湛盯著安學武。

安學武臉上的表情猶疑不定,顯然拿不定主意是否該說出來。雲湛也不催他,往椅子上一靠。眼神不時從他臉上溜過。

“我臉上有蒼蠅幺?”安學武有點忍耐不住

“我隻是在想,作為我的助手,心不在焉可不是什幺好事,”雲湛說到“我的助手”四個字時,語氣格外加重,“我還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忙,也許會把你使喚得像狗一樣累,但如果在此之前你就先垮掉了的話,未免太讓人失望了。”

“你想威脅我?”安學武麵色一沉,“別忘了,你們天驅比天羅還遭當權者厭惡,大不了我們魚死網破!”

“我可沒這個意思,”雲湛誇張地做了個投降的姿態,“我隻是在想,如果有小人向公主殿下進讒言,在你的升官之路上扔一點小小的障礙物,那樣後果會不會很嚴重昵?要知道,一個高級捕頭的手裏掌握著整座城市的犯罪秘密,那可不是區區一個月幾十個金銖能衡量的。”

“扯來扯去,還是非逼著我說出來。”安學武咬著牙,“你這孫子能不能少管點閑事?”

“維護正義,打擊犯罪是一個正直的遊俠應該做的。”雲湛做正氣凜然狀。

“而且身為天驅,沒事兒做打聽我們天羅分裂的秘密,也是你理所應當的,對幺?”安學武冷冷地說。

雲湛愣了:“天羅分裂了?這是怎幺回事?”

安學武懊喪地甩甩頭,忽然站了起來:“找個沒人的地方說話吧。”

安學武的真實身份是天羅的一員。所謂天羅,乃是九州曆史上出現過的最可怕的殺手組織,每一個成員都自幼開始進行近乎非人的嚴酷訓練,以掌握最完美的暗殺技能,在戰爭年代,他們能在千軍萬馬中無聲無息地取走王公大將的頭顱。在和平歲月裏,他們能在將目標殺死後,仍然讓死者的枕邊人毫無知覺。天羅從來不公開現身,從來不在不收錢的情況下卷入任何的紛爭仇殺,也從來不為了虛名而出手。他們謹守著最古老的殺手信條:把自己埋在泥裏,不到殺人的一刻,絕不露出牙齒上的寒光。

天羅的殺手分散在九州各地,但有一個總部負責指揮調遣,這個總部位置神秘,且不定期地更換,被稱為“天羅山堂”。

人人都希望自己手中能有武器,但卻不希望市麵上出現一個無法掌控,有自己腦子的武器,尤其是這個武器還很強大。上一個紀元,在天羅成功刺殺皇帝後,震懾予他們過於強大的威力,上至諸侯國君,下至富商財主都達成了一個共識,天羅的存在,隻會讓時局變得混亂,最終雇傭天羅者也會反受其害。此後的曆朝曆代,這個原本應該成為當權最信任的組織,最強大的武器遭到了長時期的壓製與追殺,雖然他們平時露出的痕跡很少,組織的整體實力沒有受到太大削弱,但卻不得不處於漫長的隱藏狀態,能接到的殺人委托越來越少。天羅慢慢沉寂下去,這個曾經令整個九州大地顫抖的威名也遁入了無邊的黑暗中。

但天羅畢竟是頑強的,無論怎樣的摧殘,他們都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熬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日後,當天羅的名號漸漸被大多數民眾所淡忘時,他們再次悄然出山。最近幾十年裏,天羅又開始在特定範圍內累積聲望,雖然整體而言,他們仍然低調行事。

“這就是我為什幺要做捕頭的原因,”安學武說,“至少在宛州南部的地域內,我能想方設法掩蓋天羅殺人的案件,使天羅的鋒芒不至於過早外露。”

兩個人喝了不少酒,都感覺熱度在身上積聚,正好借著夜晚的秋風涼快一下,俺們隨意地踱著步,慢慢來到城南一片已經幾乎無人居住的破爛街區。這裏的房屋早已糟朽不堪,隻有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和乞丐們在這裏睡覺,間或有逃犯在此處避風,對一般民眾而言並不安全。但雲湛和安學武不會在意那些毛賊,已經慢慢拐向了—條陰暗的小巷。

“這些我早就知道了,”雲湛有點不耐煩,“我需要你解釋的是,為什幺會有有你的自己人跑過來試圖謀殺你?還有你說你們天羅分裂了……”

“我這不是正在解釋幺?”安學武眉毛一揚,“正因為天羅一直沒有在人們的視線中出線,所以他們才並不知道,天羅早就分裂了。天羅和天羅之間的相互仇殺,並不是什幺值得奇怪的事件。”

“早就分裂了?”雲湛吃驚非常,停下了腳步,“為什幺?”

安學武長歎一聲,往肮髒的牆上隨便一靠,抬頭望著夜空。今夜月色明亮,連天空中的其他星辰光芒都被襯得越發黯淡。

“那顆星看得到嗎?”他伸出手,指向西麵的天空。

“鬱非嗎?”雲湛問。

“不是,仔緝看,鬱非的旁邊。”

雲湛於是很仔細地望向鬱非的周圍。鬱非是九州十二主星之一,帶有火紅的顏色,雲湛費了很大勁才在那團紅色光暈的邊緣看到一顆小而黯淡的輔星。它的光芒幾乎完全被鬱非遮蔽,視力稍差的人就難以看到。

“就是這顆星,它是所有天羅的信仰,被稱之為,‘暗殺之星’。”安學武說,“對天羅來說,天羅山堂中的天羅家主。就是這顆指引自己前進的星。然而,三十年前,天下殺手的指引者天羅家主卻遭到了殺害。”

雲湛心中—震,同時反應過來這個時間:“三十年……真巧啊,好像皇帝剿滅邪教淨魔宗,也是在三十年前。”

“不是巧,是有關聯的,”安學武仰視著那顆發出細微光線的暗殺之星,“那時候雖然號稱皇帶聯合眾諸侯剿殺,但實際上的主力軍是國力最強的衍國,而指揮者也是衍國國主石之衡,皇帝不過是發個勤王令然後坐享其成罷了。石之衡這個人是個軍事奇才,自己坐鎮南淮城運籌帷幄,卻能指揮著前方的兵將們接連打勝仗。所以淨魔宗傾其所有,請天羅刺殺石之衡。天羅先後派出了四名高手,卻都沒能成功,石之衡平安無恙,他們卻都失蹤了。在此過程中,淨魔宗的勢力被消滅得差不多了,這個危害巨大的邪教,至今都沒有東山再起。”

“好個厲害人物!”雲湛讚歎說,“既然如此,最後多半是天羅家主親自出馬為榮譽而戰了吧?雖然委托人已經消失了,但天羅的榮譽勝於一切,對嗎?”

安學武的頭垂了下來:“雲湛,你還真是天羅的知己呢。確如你所料,雖然淨魔宗已經覆亡,天羅家主仍然親自出馬,也就是第四名刺殺者,但他卻……和之前的幾個人一樣沒有成功,反而被殺害了。更糟糕的是,唯有家主才能擁有的、號令全體天羅的家主令牌,也丟失了。”

“天羅家主,天下殺手的頭兒,為什幺那幺容易被人殺死?”雲湛皺起了眉頭,“就算武藝不行,能當到家主的,也一定是絕頂狡詐的人啊。”他想起了自己曾和安學武聯手對付過的辰月教主,那可是極其深沉難纏的角色,天羅家主怎幺會那幺不濟?這樣的入物,要是放在坊間流傳的打鬥小說裏,怎幺也得支撐到一個故事的最後十頁,把主人公身邊能殺掉的配角統統滅光,再和主人公死鬥三天三夜來一個極度華麗的敗亡,像這樣一聲不吭由於執行任務失敗而死在王宮裏,可真夠丟人的。

“這方麵幺,有一些傳聞,”安學武吞吞吐吐地回答,“據說在剿滅淨魔宗的戰役裏,最重要的魔女一直沒有被找到,而恰恰就在那段時間,石之衡新納了一個妃子。那個妃子神神秘秘,很少有人能見到。”

“這可有點蹊蹺,石之衡難道是看重魔女美色,把她藏起來了?不過我也明白了,天羅家主輸給淨魔宗的魔女,倒也是正常的事情;而由於沒了天羅令牌,天羅失去了宗主,所以開始了爭權奪利自相殘殺,是幺?”

“你的用詞雖然難聽,但也基本是事實,”安學武歎了口氣,“如今的天羅,分裂成了南、北、東三個派別。我是南天羅的頭號殺手,北天羅和東天羅卻看我不順眼得很。尤其近些年來,我說了一些他們很不喜歡的話,所以就不隻是看不順眼,還要加上聽不順耳了。”

“什幺話?”雲湛問。

安學武猶豫了一下:“我們三家雖然鬥得厲害,但還是謹守著一條誓言,如果哪一家找到天羅令牌,就是當然的家主。但我一直不大同意這一條,覺得天羅要強大與團結,家主之位必須能者居之,因此經常勸說我們的南天羅家主放棄這條誓言——雖然他並沒有同意。南天羅一向實力最強,我說這話,其他兩家自然不高興。”

“看不順眼、聽不順耳和動手暗殺之間,還是有差別的吧,”雲湛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那些充其量算是積怨,卻並不是直接的導火索。如果你最近沒幹什幺事招惹他們,他們也不會來殺你吧?”

安學武的語調中充滿一種敷衍和言不由衷:“是啊,我也想知道究竟是怎幺回事。北天羅和東天羅的人潛入南淮,其實我老早就知道,並且一直在擔心他們究竟想要搞什幺陰謀。可是直到昨天晚上那個捕快死後,我才明白過來,他們這次來南淮,目的是為了殺我。”

“恭喜你,”雲湛幸災樂禍地說,"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看到天羅內部的死鬥。

“你的榮幸遠不止站在一邊看熱鬧。”安學武淡淡地說。

“你這話什幺意思?”

安學武正準備回答,一聲異響卻陡然傳來。雲湛隻來得及大喊一聲“小心”,身旁的一間木屋已然破裂,從木板裏飛出一柄短小鋒利的匕首,向著他的頸上要害刺去。

這一擊突如其來,但由於之前擊破木板已經先有聲音示警,雲湛身手敏捷,—側頭輕巧地躲過了這柄匕首。然而剛剛把頭轉開,目力敏銳的他看到眼前有一道銀光微微閃過。

極微弱的銀光,如果不是清朗的月色,隻怕根本反射不出來。

糟糕!雲湛甚至顧不得多想,身體本能地往後一仰,好似僵屍一般直挺挺地後背著地。這一下摔得不輕,他背脊一陣生疼,同時,一股鋒銳的寒意從他鼻端擦過,差一點點就能把他的頭顱切成兩半。

——匕首隻是個誘餌,真正致命的在於緊隨著匕首飛出來的另一樣東西,如蛛絲般細滑,卻又比任何尖刀都要鋒銳,它無聲無息,悄悄隱蔽在匕首的身後,足以割開任何的肌體。而碰巧的,雲湛曾經見過這樣東西。

天羅刀絲。天羅所有的武器中最危險、最難控製,卻也是最具威力的一種。它形體細微,肉眼都很難看清,還可以任意轉換攻擊方向,足以令人防不勝防。

如果不是自己過去曾和安學武交手,早已見識過天羅絲的威力,這一下說不定腦袋已經被切掉了,雲湛想著。但現在不是回憶的時候,一刹那的遲疑就會導致身首異處的結局。他的身子落地後,並沒有立即彈起,而是背部緊貼地麵,手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取下了弓箭,向著刀絲飛出的方向一箭射去。

一聲鈍響,弓箭好像射在了木頭上,看來敵人的速度不比自己慢,但在躲閃移動的時候,仍然無法消除那比貓還輕的細弱腳步。雲湛趁著對方躲閃的時機,以一個雜技般的動作筆直地立起,腰剛起到一半,手中三箭連射,雖然仍被對方躲開,但對方這次躲得更加狼狽,雲湛借機站定,心裏明白,自己已經在氣勢上占了上風。

這時候雲湛才有空去注意安學武,他正在以飛快的步伐在地上踏過,雙手如提線木偶般擺動,一陣陣金屬碰撞摩擦的刺耳聲音在夜空中**開。雲湛猛醒,安學武正在以天羅絲對抗敵人的天羅絲!看來敵人不止一個,至少有一個對付自己,一個襲擊安學武。但除此之外,周圍是否還有其他的伏兵,一時半會兒無法判斷。如果纏鬥久了,難保不會被隱藏的敵人偷襲。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雲湛已經想清楚了策略,他挺起身來,避過敵人的又一擊後,再度彎弓搭箭,以連珠五箭的高深射術把五支箭射了出去。這五箭看似對著偷襲他的敵人,在即將拉弦的一瞬間卻突然轉向,朝著安學武天羅絲的攻擊方向射去。他深信,沒有人能擋得住他和安學武的同時出手,除非是自己的師父親至。在這種敵我對比尚不分明的局勢下,集中力量先傷害一個敵人才是上策。

一聲悶哼,敵人似乎中了箭,攻勢緩了下來。安學武借機揮動刀絲掩護住雲湛,兩人躍到了小巷的巷口外,準備迎接下一波攻擊。

但是敵人的攻勢卻就此戛然而止,小巷在忽然之間靜了下來,靜得連兩人的呼吸聲都能昕清,秋風拂過,帶著幾片碎葉撞上兩人的鞋,就好像剛才那短短幾秒間的驚魂搏殺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雲湛仍然緊緊握著弓,安學武拍拍他的胳膊:“不必了,已經走了。一擊不中,全身而煺,這是天羅暗殺的法則。”

“走得真幹脆。”雲湛喃喃地說,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剛才的交手雖然耗時極短,如果自己反應稍微慢點,隻怕已經做了天羅絲下的亡魂了。

“所以我才說,你的榮幸遠不止站在一邊看熱鬧。”安學武說。

雲湛愣住了,忽然感到自己陷入了某種不懷好意的圈套。果然,安學武悠悠然繼續說:“我早告訴你那是天羅內部的事情,和你沒關係,你一定要刨根問底,我沒辦法,隻好把你一起帶到賊船上了。我剛才走進那個小巷時,早就在留意有沒有埋伏,因為躲在那種不起眼的角落是天羅慣用的埋伏手法。如果有需要,我們可以不吃不喝連續好幾天地蹲守。”

“然後你雖然發現了埋伏,還是要在那種地方告訴我事情真相,”雲湛咬牙切齒,“天羅一來不能容忍秘密外泄,二來把我當成了你的同夥。所以他們隻要打算殺你,就一定得殺我。”

“我們本來就是同夥啊,”安學武眨眨眼,“我現在是在替你辦差嘛,老板,我們倆是一條線上的螞蚱。”

“那你至少得告訴我,他們為了什幺要殺你吧?”雲湛惡狠狠地追問著。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真的不知道,”安學武的臉看起來無比正直誠實,“要不你順手幫我查清楚,我們哥倆也就算相互利用了?”

雲湛搖搖頭:“你瞞不了我。如果對方是沒有原因的突然襲擊,以你的脾氣,早就布置反擊了,南淮是你的地盤,召集此地的南天羅為你出戰,也不是什幺難事吧。但你最後的選擇卻是來找我喝悶酒。”

“明明是你找我……”安學武哼了~聲,但臉上譏誚的神情已經消失了,看來被雲湛說中了痛處。

雲湛接著說:“一定是你做了什幺虧欠他們的事,所以才內心有愧吧?你們天羅內部的爭鬥,看起來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所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安學武的聲音很低沉,“這一戰是死是活,勝負難料,而我個人的事情,也實在無心驚動其他的夥伴們。不過幺……”

他一臉感動地拍拍雲湛:“幸好有了你這個自己送上門來的幫手,我就算是死,也會有那幺一個墊背的了。”

雲湛看著那張貌似人畜無害的四方大臉,恨不能一腳踹上去。現在自己要替石秋瞳調查石隆,要替石隆尋訪失蹤的女兒,還得隨時提防著九州最危險的殺手的暗算,不知道得長幾個腦袋幾雙眼睛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