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表麵上看起來,誇父們就好像被關進碗櫥裏的菜,隨時可以被拎出來嚼成碎渣,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們在這座雪山上已經整整堅守了十七天,半山腰上密密麻麻留下無數人類的屍體。在殤州雪原嚴寒的空氣中,這些屍體如果沒有人收斂,大概會一直在那裏凍得硬梆梆的,作為誇父們軍功的彰顯——光是想想都很令誇父們心情愉悅。
傍晚的時候,人類又發動了新一輪的攻勢,特製的床弩從將近兩百步的遠距離將一支支加長加粗的利箭射過來,但這些足夠穿透誇父堅韌皮膚的硬弩統統打空了,全都射在了用冰雕刻成的粗糙的假人上。在之前的幾次戰鬥中,誇父們充分利用了他們出奇耐寒的體質,長時間埋伏在雪地裏,利用狩獵式的突襲讓人類遭受了不少的損失,逼得他們開始慢慢學會觀察雪堆的形狀,判斷一片看似平靜的雪地上會否有誇父潛伏於地下。然而這一次,他們上了假人的當。
硬弩打中了假靶子,而真正的誇父們已經悄悄繞到了人類的側麵。正當人類士兵們眼望著遠處被射中的假人、嘲笑著誇父們不懂得變通的低下智力時,智力低下的誇父猛然發動了突襲。在如此的近距離裏,誇父身上每一塊岩石般的堅硬肌肉都清晰可見,他們猙獰的麵孔猶如死神,掀起鋪天蓋地的死亡的幕布,將人類脆弱的生命毫不留情地死死蓋住。
“太解氣了!好久沒和人類打得那麽痛快了!”冰嗥一邊生火一邊興奮地說。在傍晚的戰鬥裏,他親手割下了八個人類的腦袋,現在這些腦袋都拴在他的腰間,表情栩栩如生,隨著他的動作而左右搖晃。他的同伴們也和他一樣,肆無忌憚地點燃篝火,燒烤食物、清理傷口。他們並不懼怕火光會讓他們暴露目標,因為殤州的黑夜是屬於誇父的,那些弱不禁風的人類就算把自己裹成一頭犛牛,也沒可能在熱血都會被凍結的雪夜裏發起襲擊。嚴酷的生存環境是天神給予這個種族的磨難,同時卻也是賜給他們的天然保護傘,讓這個人口少得可憐的巨人種族能夠在人類和羽人的夾縫中頑強地求生,永遠不會被征服。
然而歡樂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多久,當誇父們剛剛開始大口撕咬著香氣四溢的雪麂肉、準備盡情享受一個勝利的夜晚時,從岩洞的方向傳來一聲焦急的呐喊:“狼骨快要不行了!”
所有人都扔下了手裏的東西。這座山上誰都可以死,唯獨狼骨不能死。
但狼骨真的要死了。他的氣息很微弱,臉色慘白,肩上的傷口已經發黑。族長毫不猶豫地拿出部落裏一直珍藏著的一棵成型的千年雪參,切下半支塞進狼骨的嘴裏。過了一會兒,狼骨慢慢醒了過來,臉上有了一些血色。
“不該這麽浪費這棵好參在我身上,”他喘息了一陣後,慢慢說,“應該給受傷的戰士。我多活半天一天又有什麽用?”
要是換成人類,這時候少不得要說上幾句“別瞎說,你不會死的”“一定能養好”之類的話,但誇父是天生不怎麽愛說謊的種族。族長想了想:“你說的有道理。但我還是忍不住,畢竟你是我們當中唯一和人類打過交道的,這些日子的勝利,也都依靠了你的智慧。離開了你,我們的戰鬥會很艱難。”
狼骨微微一笑:“智慧?一個軍師能帶給你們計謀,但不能帶給你們智慧,更加不能帶給你們戰鬥的勇氣。難道以後都一定要把誇父族人送到人類的鬥獸場裏去錘煉過了才能打仗?過去的幾千年裏,誇父族也並沒有滅絕過。”
“鬥獸場”三個字說出口後,岩洞裏一片安靜,隻聽到篝火嗶嗶剝剝的聲響和洞外北風的怒號。這三個字對於誇父而言始終是某種禁忌,它所代表的是這個巨人的種族最屈辱的曆史,並且這個曆史仍然在不停地往下書寫。也許不到人類或者誇父當中的一族滅亡,它就永遠也不會停止。
狼骨慢慢轉頭,看著誇父們肅穆而充滿悲憤的麵孔,輕聲說:“我的時候不多了,也許隻夠和你們說一會兒話了。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過去嗎?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會離開雷州,來到這裏和你們並肩作戰嗎?我不能讓族長白白浪費那半支雪參,就把我的故事講給你們聽吧。”
他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斟酌應當從什麽地方講起。最後他輕輕地歎息一聲:“讓我們從一個魅開始講述吧。那個魅的名字叫狄弦,如果你們稍微注意一點人類社會的動向,就能知道他現在是個大名鼎鼎的通緝犯,不過回到幾十年前,沒人知道他是一個魅,因為他的人類形態的確凝聚得很完美,身份也隱藏的很好。人們所知道的是一句江湖常識:有麻煩,找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