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他與非他002

“這個分析倒是不錯。”傀俑歪著嘴一樂,“不過,你們知道我叫什麽名字麽?又或者,我都不出那麽難的題目,我就問你一句:我是什麽種族的,你們知道嗎?”

雲湛搖搖頭:“抱歉,當時給我講這段往事的人並沒有提。不過我明白你想要說什麽,我覺得現在這世上還活著的人當中,恐怕隻有你自己知道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盲一空和煉火佐赤這兩個有名的人身上,沒有人會在意其他的死者,他們提到你的時候,隻可能說:‘死了一個煉火佐赤的徒弟’。這就是人,這就是曆史。那麽,請問這位老前輩,我該如何稱呼你?”

“不錯,你的反應倒確實挺快。”傀俑點點頭,然後壞笑了一下,“不過其實我隻是在逗你玩。很遺憾,你就算是想要用真姓名來稱呼我也沒什麽可能。我是從小被師父撿來的,根本就沒有名字,煉火佐赤的徒弟,隻有編號。”

“編號?”

“對,我是他收養的第十一個徒弟,他一向都叫我十一。這就是我,活著的時候沒有名字,死了同樣沒有名字,還被當成是其他人——因為別人比我有名。”傀俑說。

雲湛從十一的遣詞造句裏聽出了一種強烈憎恨的情緒,但十一說這段話的時候語聲平靜,臉上甚至一直帶著笑容。他略一思忖,有些懂了:十一這樣離奇的遭遇,恐怕在九州曆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這個人失去了自己的身體,卻並沒有死,而隻是精神與意識被禁錮在一個鐵盒中,雲湛無法想象這是一種怎麽樣的生存狀態。在這三百年裏,十一或許會經曆無數心境的轉變:迷惘、恐懼、慌亂、無所適從、痛苦、仇恨、懊悔、孤寂……這三百年的折磨,已經足夠讓他把一切情感波動都收斂在心中,不在臉上顯露出分毫。

但這樣的內心,卻會更加可怕。一個無名無姓,原本不應當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人。

“十一前輩,能不能告訴我一下,你這三百年來是怎麽存活的?”蘿漪問。

十一搖了搖手指:“小姑娘,別玩這一套拖延時間的小把戲。等我講完故事,你們的援兵也就到了——你以為我沒有看到你求援的焰火麽?祈禱吧,祈禱自己死後靈魂不滅,到那時候你就能知道一切了。”

隨著這一句話,傀俑們開始行動起來。它們把包圍圈擴得更大,層次分明地排成好幾個圓圈,擋住每一條可能逃跑的路徑,位於最內圈的傀俑則向著兩人猛衝過來。雲湛往弓上搭好了箭,蘿漪的左手燃起黑色的火焰,右手則閃動著雷光,同時運用起兩種不同的秘術。

第一個傀俑已經衝到了雲湛的身前。如果是在過去,雲湛還真很難判斷對方的實力,但在和風靖源的那次交手之後,他對於傀俑的力量和速度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後來也向冼文康請教過一些如何和傀俑戰鬥的常識。此刻麵對著這個傀俑,他迅速判斷出對方的實力遠在風靖源之下,一個閃身避開了迎麵的一拳之後,右手的箭支向後揮出,從傀俑的後腦插入,直接穿透了整個頭顱,箭頭從麵部穿出。傀俑直挺挺地麵朝下倒在地上,不動了。

與此同時,蘿漪左手的火焰纏繞住了一個傀俑,那火焰仿佛帶有一種古怪的黏性,硬生生纏住傀俑的雙手,她右手的閃電接踵而至,也直接洞穿了傀俑的左胸部位。隨著整片胸膛化為碎片,傀俑也倒在地上,不再動彈。

“真不錯,居然已經知道了傀俑的致命弱點在掌管思考能力的頭部和鑲嵌星流石碎片主管動力的心髒。”十一依然笑著,“但是你同樣也應該知道,傀俑是有智慧的,是懂得學習和完善自己的。你們殺掉了第一個,後麵的就都會懂得保護自己的頭部和心髒,再殺第二個就沒那麽容易了。”

“我同樣會尋找你們新的弱點。”雲湛說,“不過前輩,我還是希望你回答我一個簡短的、不會拖延你太多時間的問題。”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麽。”十一說,“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喚醒這些傀俑想要幹什麽嗎?未來的事情我並沒有想太多,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他臉上的笑容驟然變得猙獰:“我對這個充斥著活人的九州沒有太大好感,尤其對辰月和天羅沒什麽好感。所以首先,我會著力於讓九州的活人數量稍微減少一些。”

“就憑這些傀俑嗎?”雲湛說,“它們確實厲害,但終究數量有限,毀掉一個就少一個。”

十一繼續獰笑:“你錯了,雲湛。你還不明白我現在擁有了什麽樣的力量。傀俑的製作難度從來不在身軀,而在頭腦,但是這個難題對我而言,幾乎等於不存在。”

“你可以運用你的精神力直接賦予傀俑智慧、並且獲取它們的絕對忠誠,對麽?”蘿漪說,“這就是那三百年與鐵盒的共存帶給你的最大收獲。”

“沒錯。”十一收起了先前的獰笑,臉上的神情重新變得淡然,“隻要九州的偃師還沒有死絕,我就有取之不盡的傀俑可供驅使;就算死光了也不要緊,我是煉火佐赤的徒弟,最擅長製造,我可以自己做傀俑,也可以培養新的偃師。我有無窮的時間,還有過去的三百年賜予我的寶貴耐心,我可以慢慢地陪你們玩,百年,千年,萬年,都無所謂。”

這話裏蘊藏著的恐怖圖景讓雲湛不寒而栗。他還沒來及說話,蘿漪已經搶先開口了:“既然這樣,很抱歉,前輩,今天我不能讓你活著離開這裏了。我並不那麽在乎人命,但是你所做的,會嚴重妨害到辰月所追尋的目標。”

“你很有勇氣,辰月教主。”十一說,“但是就憑你們兩個,自己活著離開都不可能,還想留下我?”

話音剛落,他的頭頂突然出現了一片極細微的閃光。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閃即逝的光芒,身形一晃,已經站到了數丈之外。而那道閃光落到地上,哢擦哢擦幾聲幹脆利落的輕響後,先前站在十一身畔的三個傀俑忽然間變成了若幹截,尤其是三顆頭顱都被精準地切割下來。

“憑他們兩個可能不夠,再多幾個人就不好說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隨著這句話,幾條身影如同沒有分量的樹葉一般,以絕佳的輕身功夫躍入鬥場中,站在了雲湛和蘿漪身邊。

“夯貨,你還是來了。”雲湛一笑。

“你腦子那麽蠢,我不來救你怕你死得太快。”來人中的一個回答道。

這個人自然就是雲湛的朋友安學武。和他一同現身的,還有其餘五名天羅。

十一微微眯縫起眼睛:“剛才那是你們六個一起使用出來的天羅刀絲羅網麽?”

安學武盯著十一:“不錯。三百年前,天羅刀絲把你切成了碎塊;三百年後,我不會介意再重複一次,你這個無名無姓的雜碎。”

十一的目光中終於出現了深沉的恨意:“很好,好極了。天羅,我一直惦記著你們呢。”

雲湛忍不住說:“前輩,我知道,當年是天羅殺手殺死了你——或者說毀滅了你的身體——才讓你變成現在這樣。但是現在你活過來了,還擁有了自由的身體,你完全可以拋掉仇恨,不必像這樣一定要和九州為敵。”

“和九州為敵?”十一哈哈大笑,“別開玩笑了。對我而言,並不存在什麽敵人。隻不過,在你們眼中,我無名無姓無足輕重,那麽同樣的,九州的生靈於我而言也無足輕重。”

“大家無非是在沒有意義的生命中尋找一些打發時間的樂子而已。”他說。

雲湛歎了口氣,知道十一已經不可理喻,此時無暇多想,必須想辦法徹底毀掉十一。但他根本沒有辦法靠近十一的身畔。傀俑們把雲湛這邊的八個人團團圍住,輪番進擊。而且如同十一所說,傀俑和完全依賴於屍舞者操縱的屍仆不一樣,懂得學習,懂得吸取經驗。它們十分注意對頭部和心髒的保護,雲湛和天羅們單憑武術想要切掉傀俑的頭顱或者擊穿心髒變得越來越難。而蘿漪在利用秘術擊毀了幾個頭顱後,傀俑們也開始留意對秘術的防範。

不久之後,蘿漪所召喚的辰月的援兵也趕到了,但也不過有十餘人。辰月、天羅加上孤零零的天驅代表雲湛,一共隻有二十個人,麵對著兩百多個依然生龍活虎的傀俑,能自保就不錯了,想要突出重圍逼近十一,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更讓雲湛感到焦慮的是,即便真的能接近十一,恐怕也很難奈何得了他。這個半人半傀俑的怪物,現在的實力恐怕已經在原來的風靖源之上,恐怕需要自己和蘿漪與安學武三人聯手才能匹敵。然而,單是對付這些傀俑部屬就已經讓他們精疲力盡了,怎麽才能和以逸待勞的十一對抗呢?

一名傀俑騰空而起,飛腿向著雲湛迎麵踢來,雲湛身體後仰,以一個近乎倒立的姿態右腿上踢,把傀俑踢得橫飛出去。安學武緊跟著天羅刀絲直線射出,刺向傀俑的胸口,但傀俑不是活人,並沒有痛感,即便挨了雲湛重重一腳,在半空中依然扭動著身體做出了閃避動作,刀絲劃過,穿透了傀俑的腹部,卻並沒有傷及心髒。它摔到地下後,掙紮了一會兒又爬了起來,盡管動作有些不太靈活了,但還是立即重新撲上,揮拳打向一名辰月教徒。

“這些家夥還真難纏,打不掉腦袋或者心髒,就一直能死纏爛打。”安學武說著,天羅絲卷住一個傀俑的右腿,將右腿生生切斷,蘿漪立即朝著傀俑的頭部補上了一記冰錐。但傀俑抬起左臂奮力一檔,整個小臂和手掌都被冰錐擊斷。它用右手撐地爬起來,竟然單腳蹦跳著繼續投入戰鬥。

“要不然我們可以先撤?”雲湛又是連珠三箭射出,射穿了三個傀俑的身體,但仍然沒能一擊斃命。“我並不是怕死……”

“廢話!”安學武扔出一個小小的爆裂球,把側麵的兩個傀俑炸飛出去,一個炸斷了手臂,一個炸掉了左腿的小腿。“我們三個還說什麽怕死不怕死的屁話?我當然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們要逃走並不難,再想要得到和這個老妖怪麵對麵動手的機會就難了。”

“沒錯,現在的機會很難得。老妖怪一旦躲起來,那九州就永無寧日了。”蘿漪催動秘術,把一片泥濘的地麵直接轉化為了沼澤,將一個傀俑陷入其中,直至沒腰,兩名天羅同時揮出刀絲,成功地把傀俑的頭顱從勃頸處切斷,算是徹底殺掉了一個。盡管如此,此刻層層包圍著眾人的傀俑,仍然至少有兩百五六十個仍然具備戰鬥能力,其中大部分都還沒有受傷或者隻是受了完全不影響動手打架的輕傷。在星流石的驅動之下,它們完全不知疲倦,也沒有感受痛苦的能力,前赴後繼地持續衝擊著。而雲湛等人終究是人,體力消耗越來越大,而且幾名天羅成員和辰月教徒的實力比不上三位高手,此刻已經半數掛彩,一位秘術師的左臂已經被傀俑打斷,軟軟地垂在身畔,仍舊咬牙堅持著放出秘術。

“我當然懂你們的意思。”雲湛射出兩箭,替一位正在遭遇左右夾擊的天羅解了圍,“這個老妖怪身手又好,又陰險惡毒,一旦他躲起來隻管一次次地玩暗殺,我們這幾個組織一定會損失慘重。但是……”

他用弓一架,擋住了一個傀俑沉重的一掌,安學武從衣袖裏射出一枚鋼釘,擊穿了傀俑的左胸。雲湛略一用力,傀俑如同一截朽木,撲倒在地上。

“但是如果我們都死在這兒,也不過是白死。”他接著說,“而我們死了,這個老怪物一樣能離開這裏,什麽都不影響——除了辰月失去教主,天羅失去最重要的宗主。”

“這個時候你這孫子倒是會拍馬屁了。”安學武哼了一聲,手肘猛擊,把一個傀俑的脖子打歪了,可惜失之毫厘,沒有能夠將脖子整個打斷。傀俑在同伴的掩護下退到一邊,用力伸手把脖子掰正,但最後頭還是有點歪,這讓它行動起來的平衡性差了不少。安學武連續猛攻逼退了幾名為它掩護的傀俑,一個蘿漪手下的辰月欺身近前,用無形的風刃切開了這個歪頭傀俑的胸膛。

“不過你說得也有道理,”安學武一麵說,一麵用與他圓滾滾的身材絕不相稱的驚人敏捷躲過了兩個傀俑的夾擊,再順手用天羅絲替一名辰月教徒解了圍,“現在看起來,我們確實沒有足夠的實力在這裏殺死他,倒不如留得青山在。木葉教主,您老意下如何?”

木葉蘿漪用秘術在地上化生出一根突然自地底鑽出的石筍,把一個撲向她的傀俑自腹部刺穿、釘在原地,扭頭對安學武說:“好吧,那我們先撤。我本來是想搏一搏的,我還有幾個同伴應該差不多快要到了,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天羅也還能有援兵過來。”

“天羅有沒有我不知道,你們辰月的援兵已經來了。”忽然間,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蘿漪悚然,急忙回頭,隻見幾團黑影就像米口袋一樣嘭嘭扔到了眾人身前的空地上。她低頭一看,眉頭皺了起來:“這幾個都是我教的教徒,就是我剛剛說的後援。是誰?”

蘿漪盡管表現得很鎮定,但目光中卻也有了幾分怒火。十一似乎也有些摸不清狀況,無聲地利用精神力操控著傀俑們暫時停止進攻,但包圍圈並沒有絲毫放鬆。

先前說話的那個陌生人已經一步步走到了圈中,好似絲毫也不在意身邊的傀俑們。他來到了雲湛等人麵前,冷冷地打量著眾人,眾人也正好看清了此人的形貌。這是一個身材異常高大的中年男人,有著一張食腐禿鷲般令人不寒而栗的麵孔,目光更是銳利如刀,即便是安學武這樣以殺人為業的凶神,被他淩厲的視線掃過,都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覺。

“你就是那個跟著我來到東鞍鎮、想要殺我的人?”雲湛發問道,“血羽會暗月堂的頭號殺手?”

“除了我,還能是誰?”對方的回答裏充滿傲氣。

“如果我的那四個手下是他一個人打倒的,那他的實力恐怕在你我三人之上。”蘿漪低聲說,“即便是我,想要同時打倒他們四個也是極難的。”

“要不然就不配稱血羽會第一殺手了。”安學武說,緊跟著提高了嗓門:“我們該怎麽稱呼你?”

“我不喜歡留下姓名,你們愛怎麽叫我就怎麽叫好了。”血羽會殺手說,“反正你們很快就會是死人了。尤其是你,雲湛。”

“你以為你不會也變成死人麽?”十一冷笑一聲,“你以為你替我打發掉幾個無關緊要的小渣滓就可以向我示好麽?”

“當然不是。”血羽會殺手說,“還有更要緊的示好。”

他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擲向十一。那是一個不到半個手掌大的小物件,飛向十一的速度並不快,但軌跡異常平穩,就像是被線提著一樣,這固然是一種炫技,也是一種無惡意的表示。十一伸手一抄,把它攤在掌心,低頭瞥了一眼。

“一根金屬羽毛?這是什麽?”十一問。

“這叫做血殺令,是血羽會高層才能拿出來玩的小玩具。”血羽會殺手說,“你雖然重返人間並不太久,也應該聽說了血羽會吧。”

“聽說了,這個組織在我生活的那個時代要麽不存在,要麽無足輕重,但現在似乎很強大,可以和天驅辰月之類相提並論。不過那又如何?”

血羽會殺手笑了笑:“血羽會和什麽天驅辰月不一樣。我們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求財,除此之外,九州的一切都和我們無關。所以我覺得,也許你可以考慮和我們合作。”

“我對錢沒有絲毫興趣,對權力和女人也沒有絲毫興趣,你們恐怕給不出吸引我的籌碼。”十一說。

“我們給得出來。”血羽會殺手說,“你剛才說的一切我都聽到了,恕我直言,你的計劃過於理想化了。現在的九州,剩餘的偃師已經不多了,而以我們血羽會的情報網,可以在你找到他們之前把他們殺個八九不離十——這是血羽會輕輕鬆鬆就能辦到的。失去了幫助你製作傀俑的偃師,你孤身一人做事,就沒有那麽痛快了。”

十一的眉頭微皺:“哦?”

血羽會殺手接著說:“而且,傀俑的驅動是需要星流石碎片的。這東西可不像黃金白銀那樣容易得到,而我們血羽會,同樣掌握著重要的貿易渠道。在了解了你的存在之後,即便是辰月,也不可能再那麽輕易地讓你搶走碎片了。”

“什麽叫‘即便是辰月’……”蘿漪不滿地咕噥了一句。

十一思索了一會兒:“按你的說法,如果我和你們提供,在這兩個方麵就能得到便利,但我需要付出什麽?”

“就是對付天驅、辰月和天羅這三個組織。”血羽會殺手說,“血羽會想要成為九州最強大的組織,就必須跨過這三個障礙。反正你的死本來就要怪在辰月和天羅身上,天驅一向自詡守衛九州的安寧,也絕對會和你為難。所以,對付這三個組織裏的人,於你而言不過是順手,何樂而不為?”

“沒錯,我最先要殺的,的確是這幾個組織裏的人,如果能得到你們的幫助,那就是事半功倍了。不過,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聯手壓住了這幾個組織,接下來呢?是不是你們就要想辦法來鏟除我了?為了那一天不會到來,我是不是應該現在就先把你和他們一起變成死屍呢?”十一的雙目中凶光畢露。

血羽會殺手神情自若:“世上從來沒有永恒的友誼。人們都隻是為了眼前的利益結合到一起的。沒錯,未來有一天,或許你和血羽會注定要分個你死我活——但卻絕不會是現在。為了將來的決裂而影響到現在最急切的目標與欲望,恐怕並非明智。更何況,以你的力量,難道還需要擔心什麽陰謀麽?”

十一的表情緩和了不少:“倒也有理。我一直以為殺手都像當年殺我的天羅那樣莽撞又盲目自大呢,沒想到你的頭腦卻那麽清醒,連拍馬屁都幾乎不留痕跡。”

血羽會殺手哈哈一笑:“過獎過獎。”

“好吧,你這個馬屁我受了,我接受你的提議。”十一說。

“作為回報,我先把雲湛的命拿走,算是送給你的見麵禮。”血羽會殺手說,“他原本也是我刺殺的目標,像我剛才說的,一舉兩得的小小順手。”

說完這句話,他的雙手突然各自多了一把形狀古怪的短柄彎刀,乍一看簡直像是廚房用的菜刀。但是當他以詭奇而淩厲的身法向著雲湛飛撲而去時,這兩把刀所蘊含的凶險不言而喻。

雲湛張弓搭箭,向著血羽會殺手連射四箭。但對方看似身軀高大,動作卻異常靈活,竟然連格擋都沒有,就是生生在半空中扭動軀體,就避開了雲湛的這幾箭。然後他雙手齊出,居高臨下,兩柄彎刀舞出兩團耀眼的銀光,直取雲湛的頭頂。

蘿漪和安學武並沒有出手相助,反而各自向遠處走出幾步,似乎是默認這是兩人之間的單獨較量。雲湛揚起右手的弓,和殺手的雙刀一連串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的連續碰撞後,殺手落到了地上。他的刀法幾乎每一招都不依常規,而且招招指向要害,險惡異常,加上刀身較短,便於操控,經常有各種出人意料的變招。雲湛隻能且戰且退,試圖和殺手拉開距離。但對方顯然也知道雲湛的箭術厲害,存心要保持近身纏鬥,不管雲湛如何閃避,他都步步緊逼,絕不落下半步。

好在雲湛打起架來一貫不會顧及形象,近身搏擊處於劣勢,就不停地轉著圈子退讓,兩人一進一退,踩得泥水飛揚,但總體而言,還是雲湛看起來狼狽得多。一方麵殺手的短柄彎刀天然在近身作戰中具備優勢,另一方麵他在先前和傀俑們的戰鬥中已經消耗了不少體力,眼下麵對著和自己實力相仿甚至更強的敵人,體能上的些許劣勢都可能是致命的。雙方戰鬥了大約十多分鍾,看起來並不長,雲湛卻已經氣喘籲籲,身上也添了一些小傷口,幸而並沒有傷及要害,但是時間再長一些,恐怕會更加危險。

十一看來非常享受這樣人與人之間的生死搏殺,不斷地用精神力指揮著傀俑們讓路,以免阻擋他的視線。他的嘴角始終帶著殘酷的微笑,看著雲湛被敵人步步緊逼,興奮的時候甚至會像圍觀街頭流氓打架的閑漢那樣搓搓手。

血羽會殺手果然經驗豐富。他雖然逼得很緊,但好像一直還沒有使出真正的殺招,隻是意圖消耗雲湛的體力。又過了幾分鍾,當看出雲湛的體力消耗已經很大、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帶來沉重喘息之後,他陡然變招,雙刀的速度比先前更快,刀光如越州的暴雨一般籠罩住雲湛全身。

“這個人比我強。”安學武很不甘心地呸了一聲,“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是這個人真的比我們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都厲害,雲湛就算體力沒有損耗,也比他略遜一籌。血羽會竟然有這樣的人才,我真是小看了他們了。”

“我在他麵前憑借秘術大概可以保住逃命,但和你一樣,不大可能殺得了他。”蘿漪輕歎一聲。

兩人說話間,雲湛的全身都已經被殺手的雙刀製約,眼看就要難以為繼,幾乎隻是憑借著本能用弓護住要害。好在這張弓是雲滅為他特製的,外層包有材質堅硬的特殊金屬,盡管被雙刀一次次嗑得火花四濺,總算還沒有斷折。

殺手似乎是感覺到時機已到,突然間身體像毒蛇一樣一扭,以不可思議的姿態一下子轉到了雲湛背後,短刀直取雲湛的後頸要害。雲湛竭力回弓抵擋。刀弓相交的一瞬間,殺手做出了第二個匪夷所思的動作:他猛然鬆手棄刀。雲湛或許是沒有料想到對方會鬆手,手上的力道失去了殺手反力的抵消,身體一下子失去平衡,加上地上泥濘濕滑,他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跌倒。

殺手是不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的。他扔掉短刀的雙手一齊探出,揪住了雲湛的衣襟,用力把雲湛的整個身軀揪離了地麵,然後……

他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把雲湛當做一塊岩石一般,狠狠地擲向了十一站立的方向。

“快給我開路!”身體剛剛被殺手提起來,雲湛就已經發出了一聲大吼。

蘿漪和安學武盡管對這意料不到的變故十分震驚,但畢竟兩人都是最頂尖的高手,而且內心深處對雲湛有著真正的信任,此刻根本顧不上去細想,在短暫地愣了一下之後,一齊出手。安學武左右手天羅絲同時激射而出,並且由柔轉為剛,聚在一起就像兩根長長的鐵棍,如同拿著掃帚掃地一般,把依舊圍在十一身前的幾名傀俑硬生生撞開。而蘿漪在這一瞬間使出了極具爆發力的鬱非係火焰秘術,數枚火球在傀俑們身邊爆裂開來,把他們的身體炸開。

一條轉瞬即逝的通道清出來了。雲湛飛在半空中,已經在弓弦上搭上了五支箭。他原本可以做到七箭連珠,但此刻體力消耗過大,強行射出七箭反而會削弱每一支箭的力道和準度,因此選擇了相對穩妥的五箭。他把全身的力氣都貫注在拉弓的右手上,五支利箭如流星般射向十一。

而就在同一時刻,血羽會殺手的手中也突然多出來了一副弓箭。他的動作看似從容不迫,卻又如絲般柔滑,如雷霆般迅猛,幾乎隻是一眨眼功夫,弓弦上一共搭上了九支箭。他嶽峙淵渟,氣凝如山,弓似滿月,九支箭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十一激射而出。

九箭連珠!傳說中羽族鶴雪弓術的最高境界!

“我知道這是誰了。”蘿漪說。

“我也知道了。”安學武接口說,“很顯然他一開口就被雲湛聽出來了,所以從一開始,這兩人就一直在默契地做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