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背叛

“十五年前,正是巫王的聲望達到頂峰的時候,”韋望笛回憶著,“那時候巫王曾受風冶國君王的邀請,為他解決了一件大事,並因此結識了辰月教長厲忘歸。兩人相知莫逆,巫王邀請厲忘歸到巫寨做客,一住就是半個月。那是巫寨曆史上從未有過的事情,但巫王威望那麽高,普通巫民也不能有什麽意見。”

“恰恰在這時候,一個自幼離開巫寨的人回來了,那就是安語的父親安靈均。他此時的身份,是一個打算脫離教派的辰月教徒,所以才躲回了巫寨這個可能是九州最安全的地方,當他發現厲忘歸也在巫寨時,非常震驚,立即找到我商量。我這才知道,原來辰月教內早就有挑動巫寨卷入到九州戰亂的想法,這當中最堅決的主張者就是厲忘歸。我們這才知道,厲忘歸原來是個包藏禍心的人,他和巫王結交,目的還是在把整個巫寨和巫民都拖入世間的紛爭中。”

“我和巫王商量,本來是想著盡量平息事態,叫他莫要上當,到時候把厲忘歸送走、拒絕他的任何提議也就是了。但巫王卻動了怒火。他一麵繼續挽留厲忘歸,一麵向安靈均問清楚了和辰月教有關的一切,也知道了辰月其實是九州大地上最大的一個不安定因素,隨時有可能把世界推向紛飛的戰火。巫王聽完後,沉思了許久,忽然對我說:‘如果是這樣,今天送走了厲忘歸,明天他還可能回來;走了一個厲忘歸,還會來其他的教長。那樣仍然不能解決問題。’”

“他的意思……不會是要……”林霽月很吃驚,“好大的膽子!”

“的確是好大的膽子,而且比你想象的還要大膽,”韋望笛說,“他不但決定了要摧毀辰月教,而且還要用一種最為不可思議的方式——他要用巫術和厲忘歸換臉,假扮成厲忘歸潛回辰月,從內部摧毀辰月。”

“我明白了!”林霽月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一次的巫祭考驗充滿波折呢,原來巫王就是借助那一次的機會,關押了厲忘歸,然後自己扮成教長離開了!”

“是的,那一次的挑戰者,包括安靈均在內,都早就得到了巫王的吩咐了,”韋望笛說,“巫王趁著厲忘歸不備,偷襲了他,把他帶到地下囚禁起來。而考驗一完,巫王沒有再現身,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炮製的證據,宣布了巫王的背叛。隻有這樣,才能保證教長被以最安全的方式關押,你們也看到了,除非有人放他走,否則他自己絕對逃不了。”

“可是,為什麽不直接殺了他,豈不是永絕後患?”黃小路問,“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被他逃脫了。”

“一來是因為巫王痛恨此人利用他的友誼,存心要他受盡苦楚,而不願意給他痛快的;二來也想從他那裏多拷問出一些和辰月有關的秘密,以方便巫王的行動。可惜的是,厲忘歸始終守口如瓶,半個字也沒有泄露過。”韋望笛回答。

“你今天為什麽放走他我倒是很能明白了,”林霽月說,“雖然辰月教徒的大名很難讓普通民眾知曉,但這些年來,厲忘歸的名頭在天羅內部和天驅內部可是響當當的。看來巫王慢慢發現了辰月是個好地方啊。”

韋望笛一臉痛苦:“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但他從第五年開始,就再也沒有和我聯係。而之後的十年間,我打探到的消息是,辰月教的勢力不斷增長,並且已經成功地把九州引到了戰火邊緣:東陸皇帝和北陸大君勢成水火,誇父蠢蠢欲動,羽人再也不滿足於過去的領土,就連河絡也隱隱有插一腳的意思。所以我也沒有其他辦法,隻能夠想到放出厲忘歸去製衡他這一個辦法了。可是我沒想到,厲忘歸竟然……”

“也不要太把他說的話當回事,”林霽月安慰他,“他終究隻是‘神的仆人’而不是神,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不可能沒有七情六欲。你以為真的會對這十五年度日如年的苦獄沒有絲毫怨恨嗎?我不相信這一點。”

“但願如你所說吧,但願……巫王……”韋望笛疲倦地喘了一口氣,把身體靠在暗道的山壁上,慢慢地不再動了。他所“借”回來的生命看來已經走到了盡頭。

“出去之後,你們要去找屠施……”氣息奄奄的韋望笛說,“他和辰月的接觸是假的……他一直是我最信賴的人……”

接下來的兩天亂七八糟地,林霽月和黃小路接受了無數的質詢,幸好有屠施為他們作證。這件事給巫民們帶來的震撼有如一場劇烈的風暴,巫王和教長的身份轉換、巫王由假背叛轉為真背叛的事實更是讓人們難以置信。幸好黃林二人已經不必在這上麵費太多腦筋了,他們隻需要搞清楚自己的問題就好了。

“我還是沒明白,為什麽你會恰恰安排安語來給我們藥粉?”黃小路說,“我當然知道龍焚天的這一層關係,但安語這個姑娘實在很難捉摸啊。你就不擔心她為了龍焚天而放棄對大祭司的仇恨?”

“永遠不要低估了仇恨的力量,”屠施顯得高深莫測,“那是一種壓倒一切的情感。無論怎樣,大祭司在那次巫術考驗中敗了,巫奴被殺死了,所以你們總算是完成了對她的約定。那麽,去把你們的朋友帶走吧。”

於是兩人又來到了安語的竹樓。剛一推開門,他們就看見安語正坐在床邊,默默地流著眼淚。而龍焚天依舊溫柔地站在她身邊,替她擦拭著眼淚,完全是知心愛侶的樣子。黃小路的心裏突然有一點沉重,他知道,在自己把龍焚天帶走之後,安語又將是一個人了。雖然現在,她的父親的冤屈洗清楚了,但這個倔強的小姑娘恐怕仍然未必能夠親近他們。她也許還將和從前一樣,孤獨地呆在自己的世界裏,整月整月的都難得和別人說上半句話,陪伴她的隻剩下她自己的影子。

“對不起……”黃小路咕噥了一句,“可是,我們得把他帶走。”

“帶走也是好的,”安語輕笑一聲,“其實我一開始就知道,他這樣的男人,怎麽會喜歡上我呢?可是我……我真的希望會有奇跡發生。我一麵提心吊膽著他什麽時候會離開,一麵又期盼著事情會有轉機,但最終證明了,都是我的空想而已。”

她扭過頭,看著龍焚天,眼神裏說不清楚究竟是愛是恨:“所以我給他種了情蠱,可這樣……我真的快樂嗎?我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被毒蠱支配的,我知道他的眼睛看著我,心卻沒有想著我。我每天假裝自己有他陪著很開心,然後在夢裏不斷看到一張絕情的臉。”

黃小路聽得心裏一酸,想要安慰她,卻又發現拙於言辭的自己根本找不出什麽話可說。林霽月則已經是一臉鄙夷,黃小路猜測她肯定在後悔幫助了龍焚天這樣的感情騙子。別說林霽月,即便是黃小路自己,也對李彬十分不滿。

你小子,雖然是在遊戲裏,也不能這樣玩弄無知少女的感情啊,他盯著龍焚天那張溫柔的臉,心裏嘀咕著。但不管怎麽樣,他完成了安語所托,總得把龍焚天帶回去。想到這裏,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了安語,這一看嚇了他一跳。

“你怎麽了!”他搶上前一步扶住了安語。安語的臉色蒼白得不像樣,嘴角卻流出了黑色的血液,身子已經搖搖欲墜。

“情蠱是無藥可解的,”她輕聲說,“要解情蠱,隻有一種辦法,那就是鍾情的對象……失去生命。”

“你他媽傻啊!”黃小路終於忍不住爆出了粗口,“為了給你爹出氣,值得嗎?”

“傻瓜,那點事情其實我根本沒怎麽放在心上,”安語淒然一笑,“我就是找了個借口……想要自己尋死而已。沒有了他……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漸漸地停頓了。黃小路知道自己做不了什麽,木然地把她小小的身軀放在**,忽然轉過身,狠狠給了龍焚天一記耳光。龍焚天應聲倒地,在失去了情蠱的支持後,這具軀體重新失去了一切行動能力。

“奇怪了,他為什麽變成死人一樣了?”林霽月不解,“不是說解了情蠱他就能醒過來麽?”

“現在還不能,大概得等毒性完全消退他才能醒過來吧。”黃小路胡亂回答道,把龍焚天的身軀背在自己背上,逃也似的向外走去,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安語的屍身。

當然醒不過來了,他想,非得等到李彬那個混蛋小子戴上頭盔也進入到這個世界裏來,龍焚天才能夠擁有靈魂。——肮髒的靈魂!

突然之間,他對李彬充滿了強烈的恨意,為了一個遊戲中死去的虛擬角色。這個遊戲越來越突破了虛擬和現實的界限,讓他不知道身在何方,讓他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什麽值得去愛,什麽值得去恨。

他所知道的是,下一次他會開啟雙人模式進入這段進度,把李彬一起帶進來。他不能肯定李彬是否一定會因此而恢複神智,但他希望能夠成功。到了那時候,遊戲裏的黃小路會狠狠揪住遊戲裏的龍焚天,劈麵再給他一記重重的耳光,然後追問他:

王八蛋,你究竟在這個遊戲裏幹了些什麽?

除此之外,他還將麵臨許多的難題,厲忘歸回到了辰月教,也許真如他所說,他會忘記仇怨,和昔日的巫王攜起手來,那也意味著辰月勢力的更加壯大。天驅,乃至於整個九州的和平,將會麵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這些挑戰將等待著黃小路去迎接,去攻克,去戰勝。這已經不再像是在遊戲裏通關升級打怪扛boss了,這就像是他的真實生活,或者說,比真實的生活更加能讓他煥發熱情。

至少,身邊的這個姑娘比真實生活中的任何一個女生都要可愛。黃小路想著,悄悄側頭看了一眼林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