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獄中的分析

安學武,男,三十二歲,南淮捕頭,一張四方大臉上總是散發出逼人的正氣,渾身糾結的肌肉仿佛不拉幾個盜賊來打一頓就無從發泄精力。此人風華正茂,勤勉敬業,生平最恨各種犯罪分子以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私人遊俠。在他看來,法律的尊嚴,理當由食國家俸祿的人去捍衛,而不是那些隻知道賺錢的街頭混混。

如今街頭混混的代表人物之一,一向令安大人頭疼不已的雲湛被反綁雙手推到自己麵前,和他混在一起的女性河絡也被垂頭喪氣地押在身邊。安大人自然要借此時機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混混。

“雲湛,我就知道你賊心不死,一定會來挖墓的!”安學武掩飾不住自己的得意之情,“所以我一直派手下盯著你的行蹤。你一往墓地方向走,我就得到報告……”

“我過去一直以為,你隻是個白癡,”雲湛居然敢對著安學武怒目而視,而且嗓門比安學武更大,“現在我才明白過來,你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白癡!你放跑了殺人凶犯!你這夯貨要是不來,我剛才已經把他抓住了!”

安學武一愣,雲湛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其實絕對相信自己所言屬實,並且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悔意,但他卻仍然固執地端著架子:“哼,殺人凶犯?我還說你是同案犯呢!給我帶回去!”

石秋瞳試圖告訴自己,要端莊,要嚴肅,我是公主。但當她看到雲湛蹲在號子裏耷拉著腦袋、好似一條剛被痛打過的落水狗時,卻再也忍不住了,放聲大笑起來。她一直笑得彎下腰去,引得本已躲開的獄卒們探頭探腦。

“同情心,這個墮落年代最缺失的東西。”雲湛喃喃自語,看著石秋瞳擦掉笑出來的眼淚,坐在自己鋪著稻草的臨時床鋪上。不等她發問,雲湛自己把整件事情大致說了一下。

“我那個河絡朋友呢?”他最後問。

“安學武壓根沒抓她,直接放她走了,”石秋瞳說,“這個小笨蛋挺講義氣,她知道你和我……很熟,所以挖洞進宮打算求我,那簡直是把禁衛們當成吃幹飯的了。幸虧我恰好碰上,救了她一命,不然她的腦袋已經被砍下來了。我這才知道雲大人你越來越有出息了,打算從事盜墓這個朝陽產業麽?”

“其實安學武也不能把我怎麽樣,”雲湛也跟著頹然坐下,“關上幾天放掉就是。隻不過在這兒呆了這麽幾天,也不知道耽誤了多少事了,唉。”

“你放心,一會兒我就放你出去。這個案子,你到底是怎麽想的?”石秋瞳問。

雲湛思索了一陣:“這個案子相當奇怪,除去凶手的作案動機沒辦法解釋,其他疑點也太多了。首先是那個小偷,他信誓旦旦地說,有一個人——很可能就是凶手——跑進了死者雲天傑的房間,然後再也沒有出去過。事後搜索房間,沒有看到人,也卻找到了一條暗道。我自己也去找過一遍,那隻是個很普通的地道,裏麵也有人走過的印跡。這個小偷沒有任何必要撒謊,他的聽力也經過證實絕對可靠,那麽人到哪兒去了?活生生的蒸發掉了?腳印又是從哪兒來?”

“然後就是客人和馬夫。雲天傑這一天晚上宴請了客人,從唯一幸存的廚子告訴我們的菜單看來,客人裏說不定有河絡、有誇父。但事後檢查現場,所有的屍體都是雲府中人的。客人和馬夫呢?會不會他們就是凶手?”

“凶手的殺人手法也很奇怪。當時我聽他們描述了屍體的狀況後,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失傳許久的天羅絲,那不過是天羅無數種殺人手法中的一種,但卻是最有名的。然而仔細想想,又覺得其中破綻很大。比如你要揍我和揍姬承,選擇的武功會有什麽不同?”

“你和……姬承?”石秋瞳在心裏比較著,“你這廝雖然無賴,武功倒挺紮實,身法又快,我多半得用上暗器才能收拾掉你。姬承麽,哪兒用得著什麽武功?瞪他一眼他就得嚇暈過去。”

雲湛一樂:“這就是了。曆史上被天羅蛛絲殺死的人,屍體的確是往往斷裂成數塊,傷口平滑異常,但能夠被這種武器殺死的人,一般而言,都是身具武藝,不那麽好對付的角色。”

“為什麽呢?因為天羅絲操作難度大,製作也相當不易,而那麽細的金屬絲,磨損稍微大一點卻容易斷掉,組織內的殺手都是慎用的。尤其殺手最講究隱匿自己的身份,蛛絲一出,無疑就是自我暴露。如果我是天羅中的一員,對付那幾十個沒半點功夫的普通人,無論是奪魂煙還是蜂巢錐,都會比蛛絲更快、效果更好。”

石秋瞳恍然大悟:“我聽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凶手是故意……故意……”

“是的,我懷疑他故意混淆視聽,想要把我們的思路往天羅身上引,”雲湛接著說,“我去找安學武要求驗屍的時候,和他說起用冰塊貯藏屍體的話題,一下子想到了點什麽。我記得以前你說過,你為了你的老爹四處充當和平使者,寒冷的北方想必去過吧?”

石秋瞳微微一笑,想起了少女時代的那些無奈而又充滿挑戰性的旅程。雲湛繼續說下去:“如果你在冬天的時候見過他們切肉,你就會發現,凍硬的肉雖然很難切,但如果有足夠鋒利的刀,或者下刀的人有足夠大的力氣、足夠好的刀法,切肉的刀口不會有任何絲連翻卷。”

“那天晚上和我交手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我發現他事實上是一個法力深厚的秘道家,而且也見識了凶器。那是用歲正係的魔法凝成的冰線,並不能像天羅蛛絲那樣圓轉自如,但卻能在接觸敵人肉體的一瞬間先將肌肉凍僵,然後再切割開。隻要精神力足夠強大,造成的效果會和蛛絲差不多,除了一點:傷口處會有凍傷的痕跡。所以我才迫不及待的想要去開棺,可惜沒能如願,現在再要看,已經沒有什麽價值了。”

石秋瞳籲了口氣:“你這人就是腦子好使,但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殺死雲天傑的作案動機本來就是所有人猜爆了頭都猜不到的難題,他這不是費了老大的勁多此一舉麽?”

“很顯然,有知情者存在,”雲湛的臉繃得緊緊的,“他這麽做,就是要欺騙那個潛在的知情者。比如說,那個叫木葉蘿漪的河絡。”

石秋瞳一怔:“她不是你的朋友麽?”

雲湛搖搖頭:“雖然是朋友,但她也有很多事情瞞著我。她的部落和雲天傑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她也毫無疑問知道雲天傑的許多內幕,但就是不肯告訴我,我也不能逼迫她。隻好想辦法循循善誘了。”

石秋瞳噗嗤一樂:“就你那德行,還循循善誘呢,不把人家小姑娘拐去賣了就好了。她現在在我那兒呢,回頭你放出去了,我讓她找你去。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雲湛想了想:“兩件事。第一,我聽蘿漪說過,她們部族似乎是遭遇過大屠殺,原本有一千多人,現在連五分之一都不到了。現在是和平時期,這樣的事情應該不多見,我想請你幫我查一查,也許能找出她的底細。……最重要的……”

他咬緊牙關,怒目圓睜:“讓安學武那頭夯貨別再來打攪我了!”

“你放心,”石秋瞳樂不可支,“那頭夯貨現在正在全城搜捕可疑的誇父和河絡。河絡還好辦,誇父抓了沒幾個,牢房裏麵就填不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