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遊俠的推理

“你過來看,”眼前這個瘦得像蘆柴棒一樣的羽人招招手,示意蘇丙站到窗邊去。蘇丙猶猶豫豫地挪了過去,心裏想著:羽人怎麽能幹好遊俠呢?恐怕一陣風就把他吹跑了吧?

這條街肮髒汙穢,擠滿了討生活的遊俠們。蘇丙踩著樓梯走上來時,就感覺腳底搖搖晃晃的,似乎這座樓隨時都可能塌掉,偶爾有一兩隻老鼠旁若無人地從他身邊躥過,很快隱沒於黑暗的長廊中。這個房間也很狹小,裏麵陳設簡陋,充滿了木頭發黴的刺鼻氣味,不過它的主人別出心裁地把整個窗框都去掉了,所以光線倒很充足。蘇丙隻是沒想明白,要是下起雨來該怎麽辦呢?

“做遊俠,重要的在於善於推理的嚴密頭腦和出色的分析能力,”羽人說,“要能從紛繁複雜的事物表象中敏銳地捕捉到各種關鍵因素,分析出事物的本質,才算是真正抓住了破案的關鍵。”

這話說得蠻有道理,蘇丙禁不住點點頭,羽人手指窗外:“看到從西邊走過來的那個人了麽?我能馬上告訴你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信不信?”

蘇丙探頭往窗外一望,果然有個小個子男人走過來,相貌平常,衣著普通,看來毫無特色可言。他麵露懷疑之色,說什麽也不能相信對方真的能看出來。羽人不理睬他,已經自顧自地開口了:“一個人的走路姿態、麵部表情、衣著打扮等,總能說明很多問題,真正的智者決不會放過這些細節。比如說這個人,衣袖裏微微露出點花葉,可以知道裏麵有一束花,從顏色看來,十分豔麗,毫無疑問是送給異性的。但他為什麽不好好地把花包起來,而要藏在衣袖裏呢?說明他送這些花不想讓人看到。”

“再看看他的衣服,雖然並不華貴,但是整潔幹淨,熨得平平整整,一個獨身男人很難做到這點。所以我們不妨推測,此人家裏有老婆,而他藏著那束花,多半是為了偷偷去會自己的相好。男子漢三妻四妾本屬尋常,他這麽偷偷摸摸,肯定是個畏妻如虎的家夥。”

蘇丙嘟噥著:“我可什麽都沒看出來……”卻聽到羽人煞有介事地繼續說下去:“這個人腳步輕飄飄的,雙手整體白嫩,卻有個別部位粗糙甚至帶有傷痕,說明他平時養尊處優,前段時間卻被逼幹過什麽苦工,應該是叛軍攻城那陣子被拉夫了。”

“看他的衣飾普通,顯然是個平民,但是嘴唇微微上翹,帶有某種倔強和自以為是的高貴,說明他的出身並不尋常,先輩裏多半有什麽大人物、大貴族。”

“你可真會瞎編,還什麽大人物大貴族呢,”蘇丙大搖其頭,“他不過是從街那頭走到這頭,這麽短的工夫,你哪兒能看出這麽多東西來。”

羽人把手一攤:“那你不妨去跟著打聽一下,算是驗證我有沒有胡說。如果我說錯了,你大可以去找別家。”

蘇丙想了想,還是下樓而去了,大約半個對時過後,羽人聽到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蘇丙一把推開門搶了進去,雙眼由於驚奇而瞪得賊大。

“你說得一點都不差!”他嚷嚷起來,“那個人看上去不咋地,居然是亂世時期羽烈王姬野的後代,但是一向遊手好閑不務正業,最喜歡混跡青樓!”

他又補充說:“而且他有個很厲害的老婆,聽說這個人對什麽事情都蔫蔫的不怎麽在意,就是怕老婆……”

“雲湛先生!我服了!這樁案子我就托付給你了,求你無論如何為我查找真凶啊!”蘇丙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雲湛先生矜持地點點頭:“下麵,我們來談談委托費的問題吧。”

捕頭安學武此時正在城西,南淮富商雲天傑的府外,滿身的煞氣令人望而生畏。一夜之間,雲府上下四十二口人被殺,隻有一個膽小的廚子不小心摔進了米缸得而保全性命,這可是南淮城過去六十年間都沒有發生過的慘劇。凶手的武器應該是極鋒利的刀或劍,因為每一個死者身上都留下了一道或者數道極平滑的切口,以至於他們的屍體總是被分成若幹份混雜在一起,難保最後收屍的親人沒有收錯。雲天傑本人死得最慘,頭顱被切成了三塊。

安學武在已成空宅的雲府上仔細驗看了好幾十遍,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由於雲天傑素來好客,雲府每天人來人往,現場腳印零亂無比,根本無法分辨哪一雙或幾雙腳印屬於凶手。屍首也都一一辨認過了,全部是雲府的,沒有任何一個外人。據目前掌握的情況,雲府這一天晚上是宴請了幾名神秘的賓客,這些賓客塞在一個大馬車裏,直接從側門進了府,所以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些人的身份。究竟他們就是凶手,還是凶殺發生後被凶手劫持走了,誰也不得而知。

最為重要的線索是在現場被抓獲的一名小偷提供的,他交代說,一個疑似凶手的人躲進了雲天傑的臥房,然後再也沒有出來過。安學武當即命令手下搜查全屋,很快在地板上找到了一條暗道,通往院外,暗道裏也的確有鞋印,在出口處消失不見。但是小偷卻賭咒發誓,說自己沒有聽到那個人鑽地道的聲音。

現在整個案子一團亂麻,等到對雲天傑的社交關係和生意往來作完詳細排查後,即便真能找出嫌疑人,也不知道那會兒人已經躲藏到什麽地方去了。

安學武向來自負文武雙全,乃是南淮冉冉升起的一代名捕,不料遇上了這樣的沒頭案。在這種時候,誰敢去觸安大人的黴頭,那可真是吃了豹子膽了,尤其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安大人一向深惡痛絕的遊俠雲湛。

“你來幹什麽?”安學武毫不客氣地喝道,“重案現場,閑人免近!”

雲湛充耳不聞,在大門外抬起頭張望一下,又目測了一下院牆的高度,高深莫測地點點頭。安學武禁不住生起了一絲希望:“發現什麽了嗎?”

“這孫子真有錢,”雲湛一臉羨慕,“猴年馬月我才能賺到這麽樣一座大宅子啊。”

安學武的希望霎時間化成了怒火,他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咆哮聲:“給我滾!我警告你,這樁案子不許你再來搗亂!別以為你背後有公主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可是六親不認,眼裏隻有法律!”

雲湛歎口氣:“那當然,你甚至知道法律兩個字有六種寫法呢……但是你就算知道十二種寫法,那幾次要不是我老人家親自出馬,你也結不了案。”

安學武拔拳要打,又強行忍住。雲湛一笑:“你現在是一定不讓我進去的了?沒關係,回頭我趁你不注意,偷偷溜進去就行了。”

說完,他不顧眼前的捕頭滿臉發黑,轉身欲走,安學武突然叫住他:“站住!你也姓雲,和這家的主人是不是有點關係?”

“我家養的狗也姓安,”雲湛說,“是不是和你有點關係?”

“這年頭的人類也真是的,姓什麽不好偏偏要姓雲。”他搖著頭大模大樣地走開,剩下安捕頭在背後渾身哆嗦。

雲湛在街頭鬼混到天黑,算算安學武已經連續工作了三天三夜,就算鐵打的也熬不住了,這才回到現場。果然安學武嗬欠連天,正在努力板起臉叮囑手下:“把各處入口都把好了,那個姓雲的要是來了,馬上把他攆走,一定不能讓他進去!”

捕快們七嘴八舌的表示領命。安學武費力的爬上馬背,一顛一顛地走掉了,雲湛緊跟著大剌剌地走出來。捕快們立即圍了上來。

“雲大哥,您也要插手這件案子?”其中一名捕快說,“那可太好了,這案子破定了。”

“不能這麽說,”雲湛謙虛地搖搖頭,“不過跟著我肯定比跟著安學武有前途就是了。”

捕快們忙不迭地點頭,爭先恐後地把目前掌握的種種情況都向雲湛匯報了一番。雲湛聽完,若有所思:“那個小偷的證詞可靠麽?”

“您又不是不知道安大人的脾氣,”另一名捕快說,“還有誰敢在他手底下說謊?而且這也的確是個慣偷,被我們拘過好幾次了,說起來,他既沒膽子、也還不配和這樣厲害的凶手勾結呢。”

“那他的耳朵是否真如他所說的那麽靈,會不會他聽錯了,疑凶其實已經鑽地道跑了?”

捕快搖頭:“不大可能,這小子的耳朵是真靈,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能聽到,在南淮都算小有名氣的。他也就靠這個吃飯,作案的時候聽到一丁點聲響就能溜掉。這次如果不是被嚇傻了,說不定也逃了。他很肯定地說,那個人進了屋之後,地下絕對沒有任何聲音。但我們檢查了,暗道裏卻存在足跡。”

“就是說,一個大活人平白無故地消失掉了,卻偏偏留下了腳印,”雲湛說,“這事情還真是好玩呢。你們領我進去看看吧。”

雖然事隔好幾天,宅子裏的血腥味仍然沒有散去,那些鮮血的味道仿佛是溶化在了空氣中,令一切都顯得潮濕凝滯。樹上的鳴蟬倒是毫無知覺,仍然在拚命叫嚷著。在這樣一個熱得讓人難以入眠的夏夜,往日喧嚷的雲府卻已成為一座空墳,將死亡特有的陰冷氣息散發出來。

屍體都已被搬走,不過屍體所處的位置都被標注得很分明。雲湛仔細觀察了一下屍體所處的方位,並向領路的捕快問明了死者們的身份。

“除了那個廚子,其他人全死了,”領路的捕快說:“其中三十一人都是在宴廳內外死的。”

雲湛裏裏外外兜了一圈,歎口氣:“這個人殺人的速度夠快的,逃得最遠的那個丫環也隻跑出去幾丈遠。三十一個人,沒一個逃掉的。”

捕快的臉上現出恐懼的表情:“他的武器更快,切開骨頭的斷麵比尋常的刀劍切肉還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