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醉漢的啟示

“你的手還挺巧的,可以去我們河絡部落學藝了,”蘿漪揶揄說,眼睛看著窗外的大雨。連日來積聚的暑氣在大雨中迅速消散,連街頭抱頭鼠竄的行人們看上去都有些歡樂的氣氛。雨點打在雲湛那鬼知道用什麽材料縫製成的雨棚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我從小就喜歡雨,”蘿漪說,“一到下雨的時候,我就喜歡到雨裏麵去亂跑,渾身淋得濕漉漉的,就算事後生病了都不在乎。朋友都說我瘋瘋癲癲的,可我總覺得,雨是天底下最幹淨的東西,能把一切肮髒都洗淨。”

她的眼神有些迷離:“可後來部落裏的智者告訴我,雨水其實一點都不幹淨。天空中原本布滿了塵埃,雨水把塵埃都洗淨了,再帶到大地上來。於是天空雖然澄明了,大地卻容納了所有的汙穢。於是我非常失望,後來也就再也不願意見到下雨了。”

雲湛像不認識一樣看著蘿漪,心裏想著,敢情河絡這樣的種族也能有自己的想法,我還以為他們就像螞蟻呢。兩人沉默了一陣子,暴雨已經很快的止息,烏雲散去,露出最後一點殘陽的血色。很快這一丁點餘暉也被黑暗吞噬,但雨水帶來的涼意也未能持續多久,夜色中的暑氣又再度升騰開來。

“差不多了,”蘿漪說,“我們再去雲宅吧。”雲湛應聲而起,拉開門,兩人正準備下樓,卻聽到走廊盡頭的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氣急敗壞的罵罵咧咧。雲湛連忙把蘿漪拉了回去,將門關上。

“有敵人?”蘿漪慌慌張張地取出了弓弩,雲湛伸手把她擋住。

“沒那麽嚴重,”雲湛擠出一個笑容,“一點小問題而已,實際上,每次下雨過後總會有那麽點小麻煩找上門來,我們稍微等等就沒事兒了。”

那個憤怒的腳步聲已經靠得很近了,蘿漪也聽清楚了他嘴裏嚷嚷的是什麽:“……你這個該死的混賬,一下雨就支個破棚子把雨水全引到我這兒來,今天我一定不能放過你!”

蘿漪啼笑皆非,雲湛卻沒有絲毫羞慚之色:“沒關係,咱倆不作聲,他砸一會兒門罵幾句就算了。法製社會嘛,他還真能破門而入不成?”

“你們天驅都是這麽做事的麽,”蘿漪歎氣,“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這麽點小事用不著拔到那種高度吧,”雲湛嘟噥著,“大不了我攢點錢換個新窗戶就是了。”

正說話間,來人終於敲門了,但出乎蘿漪的意料,卻並不是敲的雲湛的門。砰砰砰的幾聲響,都砸在了隔壁門上。

“滾出來!姓雲的!”來人大喝道,“我們好好說道說道!”

連蘿漪都忍不住竊笑起來:“這個人連門都沒認對怎麽就開始喊了?”

“我們的樓道太陰暗,房東舍不得掌燈,”雲湛壞笑著,“找錯門是常有的事兒,所以罵錯人也難免。”

不過隔壁似乎並沒有人,空響了半天,並沒有人來應門。但來人不依不饒,仍然起勁的手腳並用著:“滾出來!我今天看到你上樓的,別以為不吱聲就躲得過去,姓雲的!”

“這小子可能喝了點酒,”雲湛低聲說,“我這鄰居隻怕要倒黴,這座屋子的裝修質量快趕上雲捕頭的辦案水平了。”

果然,沒過多一會兒,一聲轟然巨響,蘿漪感覺到整座房子都震動了一下。“還好地板沒塌,”雲湛滿意地鬆口氣。

而此時砸門的醉漢已經順勢跌進了隔壁房間裏。“人呢?”他大聲自言自語,“我明明看你上樓了,你藏哪兒了?快出來!”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在屋子裏摸索了一圈,蘿漪和雲湛可以清晰地聽到各種家什被撞倒碰翻的聲音。最後他沉重地坐在地上,含混不清地念叨著:“鬧鬼了!大活人不見了!”

蘿漪忍住笑,一回頭,卻看到雲湛兩眼發直,於是伸手拍拍他:“怎麽了?不是嚇的吧?”雲湛卻毫無知覺,緊皺眉頭,冥思苦想著些什麽。最後他居然拿出幾個待客用的、一望而知地攤上隨手撿的劣質瓷杯,放在桌子上排成一排,好似小孩過家家。

“喂,這會兒你還顧得上玩?”蘿漪有些按捺不住了。雲湛卻揮揮手,示意她噤聲。他把幾個茶杯隨意調換著秩序,然後又兩個兩個地互換位置,最後像酒足飯飽的食客一般滿意地呻吟一聲。他直起腰來,瘋子一樣在屋子裏來回亂轉,嘴裏念念有詞,雙手還不停地胡亂比劃。

蘿漪發現,他眼裏閃著激動的光芒,活像撿到了寶貝。

“我全明白了,”他笑容可掬地說,“咱們可以走了。”

暴雨雖大,幹得也快,於是雨後的南淮街頭變得十分泥濘,兩人幾乎是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出這片街區。蘿漪不住的想要提些問題,雲湛卻始終故作神秘,緘口不答,這令她十分不滿。

“你要覺得我笨聽不懂就明說!”蘿漪氣鼓鼓地說,“我知道我笨,我們部落的人都這麽說……”

雲湛慌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我也隻是推斷,萬一猜錯了,豈不是讓你白高興了?”

蘿漪哼了一聲,不再說什麽,雲湛難得大方地雇了一輛馬車,直奔城西而去。不料到了雲宅外一看,居然站了一溜捕快把門,而雲湛的老冤家安學武就虎踞在門口,大有“此山是我開”之勢。

蘿漪叫了聲苦:“他不是滿世界抓誇父去了嗎?”

“我哪兒知道?”雲湛也很無奈,“興許這城裏的誇父都被他抓光了,於是乎他老人家沒事兒幹了……”

隻聽安學武正在中氣十足地給手下訓話:“我知道你們多半都和那個姓雲的有點交情,但是國家的法律是神聖不容……”

“陳詞濫調!”雲湛嗤之以鼻,“從來沒點新鮮的。看來要混進去不容易了。”

蘿漪卻是無所謂:“沒關係,我們可以從地道裏鑽進去,我早就挖好的,你忘了?”

雲湛大喜過望,但跟著蘿漪找到了地道口後,他一下就蔫了。“這麽窄小的地道,我怎麽能鑽得進去?”他十分泄氣。

蘿漪撓撓頭皮:“這可不能怪我,當初我那兒想得到會有一個羽人用得上它?”她想了想:“要不然這樣吧?我把你變成一個球,然後帶進去。”

雲湛下意識的退了一步:“你……你想幹什麽?”

“我修習的法術,可以把人變成金屬質地的東西,”蘿漪說,“雖然沉了點,我勉強還能把你推進去。”

“但是……萬一變不回來呢?”雲湛不無擔憂。

“沒可能,”蘿漪答得很幹脆,“這種法術隻是暫時變身,以我的功力,充其量維持小半個對時。要讓你再也變不回來,除非是頂級的大法師。”

雲湛鬆了口氣:“那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你……啊,我不是那個意思……算了不解釋了,快變吧。”

對於雲湛而言,變成金屬顯然是一種非同尋常的特殊體驗,可惜變身之後,他就失去了所有知覺,因而無法知道成為一個金屬球被人推著滾在地上是什麽滋味。但他可以肯定一點,就是這個鐵坨子肯定輕不了,因為他剛剛恢複意識睜開雙眼,就見到蘿漪在身旁呼哧呼哧大喘粗氣,累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幾乎快要虛脫。

雲湛頗有些內疚,訕訕地想要說兩句,蘿漪已經喘勻了氣,搖搖頭:“這不是你的問題,我變成金屬球,也會那麽沉的。咱們出去吧。”

他這才發現,兩人已經在雲府後院的一間廂房裏呆著了。雲府已經許久沒有人氣,這屋子裏積了厚厚一層灰,一隻死蒼蠅躺在桌上。

“連蒼蠅都餓死了,”雲湛喃喃自語,“還真是座空宅啊。”

蘿漪說:“好了,現在我們已經在這裏了。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打算做什麽了吧?”

雲湛詭秘地一笑:“首先,我們再去一趟雲老爺的房間,我想請你幫我辨認一點東西。”說完,拉起摸不著頭腦的可憐河絡,躡手躡腳地溜進了雲天傑的房間。他很快找出了那塊活動的地板,將它拉起來,下麵顯出了地道。

地道裏麵略有些積水,看來是剛才暴雨留下的遺跡,雲湛不禁很得意:“我就猜到肯定會這樣。”

蘿漪一怔:“怎麽猜的?”

雲湛賣個關子:“你先幫我看看,判斷一下這個地道什麽時候挖的,好不好?”

蘿漪二話不說,跳了下去。地道裏積的水足足沒過了她的小腿,她卻恍如不覺,過了一會兒爬上來:“從泥土的痕跡、硬度來看,不會超過三個月。”

“這就對啦,”雲湛說,“一個挖掘不足三個月的地道,施工粗糙得下雨都要漏水,這說明什麽呢?”

“這說明……”蘿漪呆住了,沉思一陣子,“這說明凶手三個月前才挖的地道?而且很匆忙,所以挖得相當粗糙?”

雲湛晃晃手指:“這麽想不無道理,但我們可以有更好的解釋。現在陪我到另一個房間裏去走走。”

蘿漪不明所以,跟著他出門。兩人離開東進,來到西進的那一排房間。雲湛徑直領著她走向西進北首的第一間房,根據之前看過的布局圖,那是幾名幹雜活的丫環的房間,其中的陳設十分簡單,一目了然,倒是符合丫環的身份。

雲湛走進去,仔仔細細地檢視著,還不時俯下身去趴到地上,不知在摸索些什麽,讓蘿漪以為地上有錢。最後雲湛來到牆角,伸手招呼蘿漪過來。

“你好歹學過秘術,”雲湛說,“幫我分辨一下,這裏是否有某些秘術的封印?”

蘿漪走到牆邊,一臉納悶:“什麽都沒有啊?”但雲湛的目光中有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堅持,於是她閉上雙目,默念了幾句咒語,接著她的麵色突然變了。

“很強的秘術,”她低聲說,“這是一種專門用來守護的咒語,與施咒者的生命相關聯,我不見得解得開。”

“這就對了,”雲湛長出了一口氣:“大概隻有辰月教主本人,才能施放這樣的咒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