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疊恨

白雪瀟傷勢未愈,我沒辦法,隻好雇了個馬車,帶著他一起去疊樓。他傷後精神不大好,也沒那麽孩氣了,經常昏睡,偶然看著我時,眼中卻閃耀著隱隱的喜悅溫柔。

我心裏自然明白這樣的眼光代表著什麽……可我的心早已經被淩帶走,我隻有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希望他可以慢慢抹去這個念頭。

我終於到了疊樓,這個養育我十九年的地方。

門前守護的兩個弟子,一個叫刀四十五,一個叫劍三十六,都是我舊識。而那時候,我的名字是……劍大。這個名字,也是當日我在樓中地位的象征,不知道花了多少血汗才換來的。但我也有數,以前的那些劍大沒一個人有好下場。現在那些日子,竟然恍如隔世。

是淩改變了我,給我一切。沒有他,我什麽也不是。我本該把他當作天神來敬奉的,可我愛上了這個神。褻瀆神明的人,必遭懲罰吧?我得到的懲罰就是——可以看到他,可以聽到他,但永不能和他並肩攜手。但我發誓,盡我所能,侍奉他一生。誰要威脅到他,我必將剪除,即使——那人是疊樓之主。

我深吸口氣,跳下車,過去微笑著對刀四十五招呼:“四五,煩請通報樓主,趙紫來拜。”

刀四十五和劍三十六看到我,都呆住了。三六以前和我關係還不錯,幾乎驚喜地叫出聲。他們畢竟是殺手,隨即鎮定下來,刀四十五急忙進去通報,劍三十六定定看著我,低聲道:“劍大,你……長高長壯了好多,看著真是神氣。”他不敢露出高興的神情,平板著一張麵孔,眼中卻閃動著興奮的光。

我笑一笑,很想和過去一樣拍拍他的肩膀,記起疊樓嚴厲的規矩,不想害他被罰,硬生生頓住了手,也不做聲。這一年我呆在無名山莊,除了吃飯睡覺差不多就是陪淩練武,很是長了點塊頭。有時候,我偷看淩的背影,驚喜地發現我的個子已經和他差不多了,會偷偷高興半天。不過,在淩看來,大概沒什麽不同吧?我一直無法入他的眼。

想著這些,我覺得有點心煩,低聲道:“三六,凝月還好麽?”

劍三十六似乎沒料到我一來就問這個,楞了一下,有點擔心地看著我,慢慢說:“凝月嫁人了。樓主派她嫁到天南白袤家族聯姻。”

我沉默一會,心裏微微湧過惆悵。凝月——那個對著我哭泣和微笑的小女孩,就這樣嫁了。她該算我唯一的親人吧?如今到了天南白袤家族,隻怕再不能見到。

我問三六,淩是不是還在。他遲疑一下,呐呐道:“寒山無名客沒有赴約。他一直沒有來。”

我心頭一驚,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趕緊追問。三六隻是搖頭,我再想問,四五回來了,恭敬道:“樓主有請趙先生。”他和我也是熟人了,這時卻不肯直呼名字,反而叫我趙先生,看來疊樓視我為大敵,格外客氣。

我回馬車攙扶下來白雪瀟,柔聲道:“小白,我們就走一趟疊樓吧,你怕不怕?”

他狠狠瞪我一眼:“你這種笨蛋都不怕,我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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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白雪瀟走入疊恨殿,看到樓主坐在上麵,他輪廓深刻的臉在亮光中格外威嚴。我忽然想起了他交給我疊恨劍時的殘酷笑容。這人還是老樣子,我卻變了,再不是受人支配的小殺手。

樓主銳利的目光從我身上轉到了白雪瀟,冷酷的眼神陡然變得震驚不已。脫口道:“瑾!”他隨即狠狠咬緊牙關,似乎在竭力自製,臉上肌肉卻情不自禁地抽搐著!

我心下一震,忽然想起來,這個人本該叫趙文珣。他和白文瑾之間,大概也有過一些往事?趙文珣看到白雪瀟就如此失態,看來小白的容貌還是很像他哥哥的。

樓主已經恢複自製,忽然笑了笑:“劍大,不,你現在叫趙紫了……是淩寒派你代他來見我嗎?莫非他不敢自己來?”

我沉默一下,沒有說話。聽他口氣,淩真的沒有來。卻不知道趙文珣用的什麽手段約他,令淩允約。可我也清楚淩的性格,他既然答應了,絕對不會不來。現在都沒到,難道……出了什麽意外?一思及此,出了一身冷汗。

我想套他口風,施禮道:“趙樓主,家主臨時有事不能來此,要在下來此問候樓主。趙樓主有何吩咐,就對在下說了也是一樣的。”我故意帶上一個“趙”字,這是他多年不曾示人的姓氏,一旦被我叫出,他自然不會疑心我是假傳樓主意旨。

果然,樓主一聽,臉上忽然扭曲了,冷冷一笑:“想不到淩寒把什麽都告訴你了。他對你倒是推心置腹得緊啊!”

我聽出他言下的森然殺氣,心下一凜,知道他隻怕連我一起恨之入骨。對當年的事情卻還是頗有疑惑,故意道:“趙樓主,當年的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主人都已不再介懷,你又何苦念念不忘。”

樓主一聽這話,臉上神情激烈,嘶聲道:“他不再介懷?”陡然現出極度的凶悍之意,狂笑起來:“好一個不再介懷!好一個念念不忘!白文瑾啊白文瑾,你可是白白死了!”長嘯聲中,屋頂灰塵撲簌簌落下,大有龍吟虎嘯之威!我心下一驚,沒想到他的反應如此激烈!

笑聲未落,樓主忽然一縱而前,落到我麵前,森然道:“劍大,你跟了淩寒,果然變得和他一般狼心狗肺!也罷,既然淩寒不肯來,我就拿你開刀!”

眼前白光晃動,卻是樓主的雙手扣向我的麵門。白雪瀟大驚,就想衝上來救助,卻被樓主淩厲的罡氣逼得跌了出去。我百忙中急速出劍,就聽樓主大叫一聲,陡然全身發抖,聲音淒厲如狂,急忙飛身而退,怒喝:“你……淩寒教了你白家劍法?”口氣竟是淒苦淩厲,似乎帶著無窮無盡的悲傷,無邊無際的絕望!

白雪瀟也直直瞪著我,呐呐道:“哥哥的劍術……真的是瑾哥的劍術。想不到他連家傳劍法也教了淩寒……”他神情古怪,似悲又似喜,看著我的眼神越發熾熱,低聲歎息:“十多年啦,我……總算又看到了瑾哥的劍法。”

我楞了一下,沒想到淩每天要我練習的竟然是白文瑾的劍術。我長歎口氣,看著神情悲苦的樓主,沉聲道:“不管你請淩來做什麽,大概沒存好心吧。既然這樣,趙某告辭了。”手中劍一收,化為一道雪亮的飛虹。這是淩教給我的回劍式,施展起來頗有行雲流水之美。白雪瀟楞楞看著,神情迷亂愛慕。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記起了亡兄。

我拉著白雪瀟,頭也不回地走下疊樓。

樓主這麽傷心,大概看到劍法想起了白文瑾。那個人,曾經為了淩不惜生命,這麽一心一意的感情……忽然想起那個夢中朦朦朧朧的男子,他總是對著我微笑,明亮的眼睛、愛戀的神情、春風般的溫存。在夢中,我也擁有一段刻骨銘心之情,可我竟不知道他是誰,我也不知我心頭到底記得他還是淩更多一些。

正想著,樓上傳來樓主淒厲的笑聲:“就想這麽走了?那可不成!”忽然一聲悶響,整個疊樓轟然下沉,他卻飛縱而出。我一驚,忙攬住白雪瀟,也想穿窗而出!

所有窗戶陡然落下鐵板擋住,我抱著白雪瀟,險些硬生生撞上去,他嚇得大叫起來,我趕緊一劍刺出,消解去勢。疊恨劍一下子彎成了不可思議的圓形,我們總算在窗前落下。白雪瀟大叫一聲,樓頂轟然向我們壓了下來!我百忙中舉起手中疊恨劍,奮力向上支撐!

陡然一股大力湧到,我喉頭一甜,嘔出血來,勉強撐著樓頂緩緩落下,就聽一聲斷金裂玉,疊恨劍忽然斷了!這上麵有白文瑾的遺物,我不敢怠慢,趕緊一把將斷劍抓到手中。銳利的劍鋒割破了我的手,我也顧不得了,心頭暗叫一聲僥幸!

我眼前一片漆黑,隻覺懷中白雪瀟在簌簌發抖,勉強笑了笑,低聲道:“小白,不要怕——有我呢。”他低低哽咽了一聲,叫道:“你……你都這個樣子了……紫,求求你,不要流血了。”隻聽衣服抖索之聲不絕,想是他在手忙腳亂地翻找隨身的療傷藥物。

我低笑歎道:“小白……莫怕……”喃喃說著,神智卻逐漸陷入昏沉。

不斷的細吻,像碰到了純淨的水珠,柔軟的花瓣,又帶著甜蜜的酒意,令人沉醉。

朦朧中,我似乎載沉載浮,陷入一汪纏綿的春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懷中那具燙熱清瘦的身體,他帶著天真的嫵媚,隻是笨拙地親吻著我的嘴,卻比一切**來得更直接。

是我的夢中人麽?他似乎比以前瘦弱了一些呢,但卻多了種令人憐惜的風情。我又陷入那個夢了吧?也罷,必須承認,我越來越喜歡這個夢。喜歡夢中有他,笑容如春風的男子。

真是奇怪,我的夢似乎是延續著的。這一次,我還是不能看清他的臉,但可以看到他伏在錦榻上,烏黑的頭發散得緞子似的,身體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微弱的燭光下,他身上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線條,都充滿著力量的美。

空氣中似乎有點香味,我不能斷定那是什麽。他真是俊美,就這麽睡著了,也讓我心裏無限遐思。這個男人,竟然和我兩情相悅麽?我竟然如此幸運。

看著他絕美的輪廓,我心裏升起一絲愛憐。這個可憐的家夥,每次猜拳都輸給我,很久以來,一直被我壓到身下。我知道他很不樂意,也很不服氣,幸好他是個願賭服輸的狠角色,雖然每次都被我做得辛苦之極,他卻一聲抱怨也沒有。

但每次我看到他不懷好意瞄向我身體的眼神,心裏自然有數,這家夥還想扳回來。他看著溫柔,其實是個傲性絕倫的人,若不是我,世上再不可能有人如此親近他吧?可就算是我,他也不樂意久居人下的。

我越想越好笑,忍不住親了親他汗濕的臉,然後直起身子,笑眯眯地從懷中掏出我的作弊工具,忍不住暗自得意。

他每次都和我賭正反麵,每次都固執地要正麵,可惜我手中的銅錢是專門製作的,兩麵都是反麵,他贏不了的……

我心裏歎息,我可憐的愛人大概不會明白,他遇到的其實是一個有“神拳無敵”外號的高手。他和我賭猜拳,大概這輩子也隻能久居人下了。雖然手段有點卑鄙,可為了和他在一起,那也不算什麽。

正在偷笑,忽然聽到一聲微哼。我心頭一寒,慢慢抬起頭,正對上他帶著惱意的眼神。我被抓個正著,知道他一定大大生氣,頓時心亂,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似笑非笑地伸出手,慢慢取走我手上的假銅錢,微哼一聲:“原來如此。”手掌一合,再慢慢攤開,那銅錢被他的掌力捏成了一團黃燦燦的小球。

我隻好尷尬苦笑:“我……我不是有意的。其實,其實……”

他向來溫柔的臉上微帶冷笑:“其實我也不喜歡被男人壓著,你該明白。”

我全身冷汗直冒,呐呐道:“我隻是太喜歡你——不要生氣——”他慢慢扳起我的臉,柔聲道:“我也很喜歡你啊,喜歡得——牙癢癢的。”

我知道這時候說什麽也沒用,隻好苦笑閉嘴,做出討饒的神情。

他眼中閃耀過一道銳利的光焰,微見邪氣,低聲道:“那麽,就讓我找回公道再說。”話音未落,一臉漫不經心地撕裂了我的衣服。我心頭發寒,很想就此昏倒算了。他撲了上來,溫柔一笑,邪氣更重:“你啊——不是很喜歡這個麽?我也很喜歡。你慢慢領教吧。”燙熱的氣息吹在我臉上,我的臉也跟著火燙起來!

激烈的心跳,滾燙的身體,模糊的呻吟,凶狠的律動,隱約的咬噬……我想,我領教了,領教得天昏地暗、一塌糊塗。極度的痛苦,極度的甜蜜,不知生死,不知光陰,我終於明白了他的感覺。能忍受一個男人對自己做這樣的事情,他真的很愛我吧?

身上痛不欲生,心頭卻泛過一絲溫柔。朦朦朧朧中,我想著:下次猜拳定,我會對他公平一點,不再作弊……可是,為什麽身上越來越冷、越來越痛?還有下次麽?他還肯不肯給我一個下次的機會?

朦朦朧朧中,那親吻慢慢熱烈了,我覺得身上潮熱,不禁醒來。

天光模糊,我聽到不住的低聲哭泣,那人一邊親近著我,一邊含混地哽咽著:“紫,你怎麽還不醒來?我都想盡辦法了,你快醒來啊,不要嚇我。”——原來是白雪瀟。

我很想說話,卻沒有力氣。白雪瀟覺出了我的反應,驚喜地湊到我麵前,呐呐道:“紫……呃,小奴才,你醒了?”我勉強扯動嘴角做出笑意,表示清醒著。

白雪瀟的眼中光彩大盛,神情竟是狂喜,隔了一會,他似乎想到什麽,又道:“小奴才,你聽到什麽啦?”我心裏歎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吃力地動了一下手指頭,想碰碰他的頭發,卻還是無力。

白雪瀟“啊”了一聲,雪白的臉忽然漲得通紅,羞惱道:“你既然醒了,為什麽不早說,害得我都亂說話了!”啪地一下給我了一巴掌!

我傷後精神原本不好,沒料到他如此刁蠻,這一下被打了個結實,心下方自怒起,卻見他眼圈微紅,神情頗為委屈,倒好像被我欺負了一般,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渾人果然是小孩心性,不可理喻。

白雪瀟打過之後,倒是慚愧起來,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低聲道:“小奴才,不,紫,你真的生氣了?”我聽他把稱呼又改一次,哭笑不得,索性懶得理會他。

他委屈地看了看我,嘟著嘴說:“哼,我辛辛苦苦把你從疊樓背出來,你都不肯謝我一句。”

我聽得楞了一下,本想問他怎麽從樓主掌下逃生的,實在沒力氣開口。他似乎看出我心思,按著我道:“紫,你不用說話。我給你講。”忽然溫存起來,倒是一點也沒有剛才的凶蠻模樣了。我眼看他翻臉比翻書還快,心下暗自好笑。

小白神情得意,也有點後怕,說:“其實也很簡單。我在傾覆的疊樓中模仿哥哥的聲音說話,我說:‘珣——珣——讓我見你——’”他的聲音忽然變了,帶著春風般的溫潤,我聽得心頭一震,隻覺似曾相識。這聲音……

小白嘻嘻一笑:“怎麽?紫,你也怕了麽?那趙樓主可是反應更厲害,忽然大叫一聲,發瘋似的衝了過來。我透過斷垣殘壁,看到他淚流滿麵,竟然拚命挪開那些斷落的梁柱,硬生生把我們拖了出來。呃,其實是拖我,我把你一直抱著,所以一起出來了。我很厲害吧?”

我聽得心驚魄動,想不到小白如此行險,忍不住吃力地問:“他就這麽放了我們?”

小白笑道:“哪有那麽便宜。他看到是我,楞了一下,忽然慘笑起來,自語:‘就知道不對,果然如此……’我見他失魂落魄,趕緊反手就拔出他的劍,給了他一下。趁著混亂,我抱著你拔腿就跑。”

我皺了皺眉。看來真沒猜錯,樓主和白文瑾之間也是大大冤孽。為了白文瑾,他對淩的痛恨隻怕無可消解了。

忽然想起一事,微覺奇怪,低聲道:“小白,你哥哥死了這麽多年,難為你還記得他說話的口氣。”小白嘻嘻笑了起來,神情得意,低聲道:“錯啦!我那才六歲,記得什麽。”

他眼中忽然有些迷惘,低聲歎了口氣:“趙文珣在樓中養了一隻小鸚鵡,樓倒的時候也壓在我們旁邊。那小畜生嚇得傻了,隻會來來去去說這一句話,我聽出是瑾哥的聲音,也猜到趙文珣的心意啦。為了脫身,少不得利用一下,所以運足內力,學著哥哥把這句話遠遠傳了出去,趙文珣果然上當。反正他也不是好人,我可沒什麽抱歉的。”

我回想著樓主多年來喂養鸚鵡的習慣,心頭一陣茫然。他不知道養過多少隻鸚鵡,大概隻是為了把白文瑾這一句遺音一直留著吧?樓主的癡狂,竟也如此深重。

而我,卷入這一切,到底是緣,還是孽?我竟然無法得知。忽然回想起夢中那清瘦的身軀,帶著甜醉的深吻,我心頭咯噔一跳,忽然有了不妙的感覺……

這一次,和我糾纏的到底是誰?纏綿的親吻,我懷中滾燙的身軀……那些甜蜜的事情,到底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

小白見我瞪著他,忽然臉又紅了一下。我看著眼前神采飛揚的小白,沉默一會,勉強岔開話題:“等我傷好一點,我們去打聽主人的消息吧。樓主弄成這個樣子,隻怕越發恨他了。”

小白沒料到我有本事忽然冒這麽一句出來,楞了一下,竟是無言以對。半響冷笑道:“不用說趙文珣了,我已經越發恨他。”——小白是聰明人,自然已經聽懂了我說的意思。

我聞言隻是苦笑,心裏知道對不住他。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們回程遇到大雨,一起在荒野上急奔。

他被雨水一澆,背上隱隱透出血跡。我嚇了一跳,忙問:“小白,你怎麽啦?”

他微微一笑:“沒什麽。出來的時候,趙文珣的人追擊我們,我背上受了點兒輕傷。”說得輕描淡寫,臉色卻蒼白的厲害。

我忽然想起當日我為淩受的傷。也是在背上,也是為了救人。我曾經為人做過的一切,如今又有一個人毫無保留地為我做了。小白,小白,我們到底誰更癡傻一些呢?

我心亂如麻,雙手簌簌發抖,就這麽直直瞪著他。小白被我瞪得有些尷尬,苦笑道:“別瞪我。我是名醫,我有自己包紮的,沒事啦……”

他亂七八糟解釋著,我心頭卻越發擰得厲害,終於忍無可忍,喝道:“小白!”

他忽然不說了,凝視著我,眼神慢慢多了些痛苦,再沒半點天真氣息,靜靜一笑,雨珠滑過他的臉:“你別心裏介意。我做什麽,隻是自己高興,就這樣!我們趕緊走吧。”

白雪瀟忽然掉過頭,那個刹那,我看到他眼中閃動的水光。大概雨水迷了他的眼吧,這場雨真是討厭得很,讓我的眼前也水淋淋的。

他越走越快,腳步踉蹌,似乎想躲避什麽。我靜靜跟在他身後,看著他背上的血跡緩緩暈散在雨中,忍不住衝上去,一把抱起他,背到背上:“傷得這樣了,你還逞強什麽。”他還想掙紮,我心頭亂七八糟,沒心思多說,點了他的昏穴。

雨意如麻,我背著小白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地陰冷潮濕,他的身子卻火熱地貼在我背脊上,我能感覺他的心跳。小白的心意,我卻不知如何麵對。

一片昏暗中,我忽然驚喜地發現遠遠有一片建築的模糊影子,趕緊背著小白快步過去。

那裏果然是一處古樸深靜的莊園,青瓦白牆,清簡中見大氣,隻怕是什麽退隱的達官貴人所居。我遲疑了一下,擔心小白的傷勢,還是上前扣響了亮銀的精致門環。

門裏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呀地一聲,門開了,一張素淨清秀的臉探出來,看到我們狼狽的模樣,楞了一下。我怕他關上門,趕緊說:“小哥,我們兄弟二人路遇暴雨,弟弟又病了,想在貴莊歇一陣,還請主人行個方便。”

那童子微一遲疑,搖頭道:“不成啊,主人有吩咐,不許放人進來。抱歉了。”說著就想關門。我念著小白,有些心急,一伸手拽住大門:“小哥且慢!”

童子瞪了我一眼,冷冷道:“怎麽?”我一拱手,沉聲道:“小哥,不是在下混賴,實在舍弟身子不妥,得有個地方歇息。小哥實在不肯,在下隻好得罪了!”

那童子瞪大了明亮的眼睛,冷笑道:“朋友想用強麽?你可看好了這是什麽地方!”

我一抬頭,看到莊門上鎦金的一行大字“七殺莊”,字跡飛揚霸氣,每一筆都透出隱隱殺機!心下一震,這才明白為什麽方園不下百裏沒有人煙!我們誤打誤撞,竟到了這可怕之地。

“七殺莊,碧玉嵊,百裏方園不活人!七殺一出天下劫,碧玉閻羅斷死生!”這個兒歌到處流傳,被用來嚇唬夜啼的小兒。如果說淩是天下人心目中的神,那麽七殺之主碧玉嵊則是不折不扣的魔王。

據說碧玉嵊有心痛之疾,發作起來勢若瘋狂,威不可當,七殺山莊是當世最可怕的魔莊。世人本想求得淩出手,可淩早已不問世事。各大門派也曾多次組織人手圍剿,卻都被七殺之主殺了個片甲不留。這麽折騰幾次,再沒人敢提起剿滅碧玉嵊之事。

幸好碧玉嵊雖殘忍,卻也深居簡出,不在紅塵中興風作浪。後來更和官府談妥,不再滋擾普通百姓。這麽日子一久,七殺之主的血腥傳說也慢慢被人淡忘了。

我以前聽樓主提起過這個故事。當時樓主隱含恐懼的眼神,令我印象深刻,想不到我居然來到這魔莊。帶著小白去闖七殺莊,風險太大,自然不行。可小白傷得不輕,我不能再讓他淋雨。當下無奈道:“拜托小哥行個方便,讓我兄弟二人在門房避一下雨成不成?”

那童子看了看白雪瀟,微一沉吟,道:“我不讓你進去是好心,你別自找苦吃。”

正爭執不下,莊中緩緩傳來一個男子聲音:“月兒,這二人既然來了,也是有緣。請他們進來吧。”聲音冷淡,來得雖遠,倒是十分清晰,說話的人分明已經內力通玄。

那童子忽然麵色慘變,微微顫抖了一下,默默低下頭,開門讓我們進去。

我見他神情不對,低聲道:“小哥,你怎麽啦?”那月兒神情凝重,分明心頭害怕之極:“這是主人的六道神通,他可以聽到很遠的聲音,親口邀你們進去呢。”

我不禁頭痛起來。小白傷得不輕,我們又莫名其妙來到碧玉嵊的魔莊,真是倒楣得很。我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卻不能害了小白,今日得萬般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