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頻駐玉人車

黃金城中,秋氏後園。

秋老城主狠狠一掌打在秋沁好臉上!

秋沁好被打得口角滴血,站立不定,跌倒地上,身子沾滿青苔,手上也破了皮,熱辣辣的生痛。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聲道:“爹,你為什麽打我?”

她本以為事過境遷之餘,隻要對父親說清楚為江聽潮治傷之事,自然可化解老父的猜疑,想不到一番解釋之下,換來的卻是老城主鐵青的臉色和狠狠的一巴掌。她實不明白,爹向來是最疼愛她的人,怎為這事憤怒至此?日前黑龍嶺山穀中,老城主為了維護女兒,冒著漫天滾石,把她牢牢護在身前的情景,秋沁好還記在心中。想不到,一向慈愛的老父,此刻眼中竟是一片憤怒和凶狠。

老城主怒氣未息,瞪著她,沉聲道:“你既然有機會殺他,為何放過他性命?還幫著他欺瞞你爹?”

秋沁好愣了一下,呐呐道:“爹,他不是壞人——”

老城主陡然打斷女兒的話,狠狠道:“不是壞人,要不是為了這小子約鬥韋天王,引得六大神刀設伏黑龍嶺,你家四哥哥、五哥哥又怎麽會一個廢了肩膀,一個折了半條腿!姓江的為了一已野心,擾得天下武林動**不安,他不是壞人,誰是壞人?”

秋沁好微微一怔,吃驚道:“爹,你不是說天刀主人光風霽月,你佩服得很嗎?我還以為——”她猶豫一下,眼看父親神色不善,還是鼓足勇氣說下去,“趙風虎他們要圍攻他,這也不是他的錯。四哥哥、五哥哥的傷怎能怪到他頭上,何況天刀主人還送了咱們一幅金礦圖賠償……”

話未說完,秋老城主濃眉豎起,又是狠狠一掌打在她臉上,口中冷笑道:“什麽賠償?那小子奸得很,他不過要靠咱們黃金城煉金而已,否則何必受我那七成金產之禮。哼,他要死了,那幾處礦產咱們也就不必抽成給天刀流了!”他說到這裏,自知失言,頓了一下。

秋沁好原本身子嬌弱,被父親打得如斷線風箏般側飛出去,一下子撞在園中假山上,軟軟滑倒在地,額角在山石上拖出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痕。

秋老城主吃了一驚,自悔失態,趕緊奔了過去,一把拉起女兒。卻見她雙目緊閉,暈了過去,雙頰高高腫起,額頭上尚自汩汩滴血。老城主也自悔手重,遲疑一下,趕緊吩咐下人過來幫忙施救。

秋沁好悠悠醒轉,看到侍女紐兒正在為她敷傷口。

紐兒見她醒了,驚喜道:“二小姐,你沒事了?你都睡了好些天了,我真是擔心!”神情甚是歡喜。

她恍惚了一下,慢慢記起發生的事,茫然道:“爹呢?”

紐兒猶豫一下,呐呐道:“城主在和族中長老一起研究什麽圖,聽說這段時間很忙呢。等他稍微有空,自然會來探望二小姐的。”說到這裏,紐兒自己都有點舌頭打結,覺得以城主對二小姐的疼愛之情,這次如此淡漠,實在有點反常。

秋沁好苦笑起來,點點頭,嗯了一聲,心裏卻慢慢冒起一陣寒意。她看著窗外的空茫,喃喃歎息了:“我真笨。”不再開口。

直到這時候,她才明白,黃金城主雖然愛護她,卻更重視金礦。那日老城主打了她,也許為的不是她的欺瞞,而是為了喪失暗殺江聽潮、獨霸金礦的機會。

紐兒見她一改平時天真未鑿的甜蜜神情,蒼白的臉蛋上現出若有所思之色,忍不住道:“二小姐,你沒事吧?”心想:“二小姐莫不是被城主那一掌打得撞壞了頭?”

秋沁好看了她一眼,一笑道:“沒事了,紐兒你下去歇一會吧。”心裏忽然有了種片片分崩似的感覺。以前她曾經堅信不移的某些東西,似乎就此坍塌了。

紐兒依言退下,秋沁好躺在**靜靜沉思,忽然記起父親對江聽潮逼婚的情形,不禁啞然失笑起來:“那個布衣哥哥想是看穿爹爹的意思,拒絕得倒也幹淨利落。”

她癡癡笑著,隻覺額角隱隱抽痛,勉強按住頭,心裏卻隱約傳來一陣撕裂之感。看來,以後黃金城就成了天刀流的煉金之地,她和江聽潮的交道隻怕還尚未完結。

秋沁好茫然凝視窗外,心頭知道:從這一天起,她的命運將截然不同。和江聽潮的那個偶遇,雖是驚鴻一現,卻勢必如風暴般將她的未來卷向不可知的地方。

秋沁好撫摸著手臂上的疤痕,淡淡冷笑。皓臂如雪,上麵烙印了一朵奇詭豔麗的金色花朵。當年,她不肯按父親意思,要江聽潮遵守為她做一件事的承諾,放棄金礦抽成。結果,她被視作黃金山穀的叛徒,受到懲戒。

太陽初升,金色山穀的一切在淡薄的霧氣中慢慢分明,帶出一片迷眩的光。富含金礦的土地,讓萬事萬物都帶上了一道神秘的金輝。如此美麗清新,如此平靜安詳,這是她生長的美麗家園。

但一切並非想象中那麽美好。早在昔日與天子抗爭的黃金之戰後,山穀金礦就已徹底毀滅,族人全靠行商為生。自此黃金城成了一座與世隔絕的孤城,族人的生計越來越艱難。依靠江聽潮的金礦圖,黃金城總算掙紮出了最困難的日子。

然而,金城的人傳說,這一切不過是靠二小姐對天刀主人施展狐媚之術獲得。她再也不是族人喜愛的那個孩子,成了一個令人尷尬的存在。人們對她客客氣氣,卻帶著幾分疏離。

他們固然享受現在的寬裕,一想到秋沁好與江聽潮的奇怪關係,卻比吞了一隻蒼蠅還別扭。再無人親切的笑著,過來和她說話。他們看她的眼光,複雜而隱含曖昧。金色山穀的微笑精靈從此消失,留下的是沉默寡言的秋沁好,早慧而憂鬱。

她舉起手,在流瀉穿透小樹林的漠漠天光中,接下一片泛著暗金色澤的樹葉,慢慢撕成粉粹。她喜歡小心地破壞一點東西,心裏總是有著無可宣泄的憤怒,如同火焰,令她的神智在痛苦中鬱鬱燃燒。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如果再遇到江聽潮……她要……

腳步隱隱,她轉身看去,來的卻是秋堡主。“沁兒,你姐姐幫我們求得皇帝陛下的恩賞,將把黃金山穀一帶劃出金沙郡,另外設立金城郡,派大軍鎮守。我們秋家,就是禦賜的唯一一家金礦商人。以後,我們不用這麽避世了。”

秋堡主的語氣充滿喜悅,黃金之戰十餘年後,他終於可以帶領族人走出低聲下氣的生涯。江聽潮不肯娶秋沁好,那沒關係。還好大女兒是爭氣的,這次求得皇帝封賞,那可比天刀流的庇護來得更加可靠。七成金礦抽成,也實在太多了。他們辛辛苦苦練金,卻讓江聽潮這麽容易就坐享其成。老城主一想到這個,就心頭不快。

或者,這次他靠著皇帝的幫助,總算可以擺脫天刀流的控製……至於江聽潮那裏,天刀流雖然可怕,畢竟有江聽潮對女兒的那個承諾,可以抵擋天刀主人的雷霆之怒。

他看著嬌嫩沉默的女孩兒,輕歎口氣——他知道女兒一直在為五年前的事情怨恨他,可他也有太多煩心事,沒有和女兒仔細談過。現在,一切總算好了,他終於可以振興黃金城,還為女兒做了最好的安排。

秋堡主遲疑一下,又說:“另外,沁兒,你姐姐非常思念你。她要你進宮,讓她看看。”

寶馬香車萬裏路。

這是秋沁好五年來第一次離開秋家堡。黃金城小佳人所到之處,轟動四方。人們為她的美麗交口讚歎不已。這也為她引出了難測的風險。皇帝寵妃之妹,黃金城主愛女,這兩個身份已足夠惑亂人心。江湖上紛紛傳說,劫到秋二小姐,就算不能做黃金城的女婿,起碼可以撈上大筆贖金。

第七次趕走來劫持秋沁好的盜匪,負責護送秋沁好的幾個精壯子弟,都累得氣喘籲籲。他們胡亂清理了一下戰場,抹幹淨臉上的血水和汗水,心裏都有些疲於奔命之感。

忽然,一個少年驚奇地瞪大了眼,叫道:“又有人來了!”聲音被曠野的狂風迅速卷走,留下一個抖顫的餘音。

——曠野的盡頭,黃沙大起,卷起半天高的沙雲,分明有人數不小的馬幫疾馳而來。

馬幫越來越接近,為首馬匪大刀如雪,吆喝聲響亮震撼了曠野:“交出秋二小姐!饒你們不死!”眾人相顧失色!幾番血戰之後,他們已失去再戰之力。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匪徒搶走二小姐,黃金城怎能丟得起這個臉?

天風咆哮,大地上風煙滾滾,隱約的血腥氣息在空氣中流動!就算是此戰必敗,他們已不得不戰。秋家為首弟子見勢不好,喝令留下數人斷後截擊,其餘人驅車疾馳奔逃。

天際烏雲沉沉壓低,整個天幕也染上一層血紅顏色。戰馬奔騰,塵土飛揚,後麵已是短兵交接。刺耳的兵器撞擊聲中,馬幫縱隊和秋氏家族的人手殺成一團!鮮血飛濺,伴隨著一聲聲吆喝和慘叫,整個戰局陷入一片血腥之中。為首馬匪大刀過處,如一道明銳的電芒,在一片日色昏沉中帶起片片雪色、片片血花。

秋沁好在馬車奔跑之中,看著馬幫群匪屠殺秋家人手的猖狂之狀,眉頭一皺,就想回車阻止。五年前的事,已讓她對整個家族含愧於心,就算她血濺人前,她再也不想用族人的生命來保護自己的安全。她再不能忍受欠下更多的債。

護送她的乳母趕緊死死拉住她,低聲叫道:“小姐,不可以!你不能出去!”

秋沁好淒然一笑:“不行!他們在殺我們的兄弟呀!我要出去,死在他們麵前,斷了這幫人的念頭!我再不能連累族人。”

她奮力掙紮之下,乳母拉不住,失聲道:“小姐!不行!你是堡主獻給皇上的人呀!你死了,秋家要被降罪的!”她一句話衝口而出,隨即自知失言,神情惶然!

如中雷擊!秋沁好呆住了!愣了一下,顫聲道:“奶娘,你說什麽?獻給皇帝?爹把我獻給皇帝了……那不是……不是姐夫嗎?”

乳母猶豫一下,一橫心道:“是!姐妹共事一夫,古來就多得很。小姐,你可別做糊塗事!”

秋沁好頭腦中亂成一團,叫道:“為什麽?”那個皇帝,應該不年輕了吧?父親為什麽要把自己獻給那個人?那是——姐夫。為什麽?

二人的爭執驚動了秋家大弟子,他聞言大喝道:“小姐!你怎麽還在糊塗?皇上早就看過你的畫像了,他很滿意!要不是獻上你,皇上怎麽會答應秋家作為唯一經營金礦的皇商?大小姐……已經不年輕了。她的力量,幫不到秋家……現在要靠你啦!”

秋沁好心頭一陣混亂,腦海中大弟子的聲音一陣陣刺耳轟響,她不禁雪白了麵色,就想狂叫起來!

天!原來她姐妹二人,都是黃金城的工具!身為金城女兒,難道,嫁入龍庭換取家族榮耀,就是她們的宿命?

她的家族,為何不聲不響就這麽把她送入幽深不可測的宮廷?她的姐姐,那個絕世美麗的女郎,不過十年光景,就在宮中消退了花樣顏色。為什麽父親明知如此,還要送她進宮?

秋沁好厲聲叫了起來:“不——”

大弟子忙碌中聞言火起,喝道:“秋家子弟,都是要給家族作貢獻的!你什麽都不會,不嫁進宮去,還說廢話!”

秋沁好身子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才是族人要求她的奉獻方式。當年老城主就想把她獻給天刀流,可惜江聽潮不肯收。所以他耐心等待五年,總算把她送到了更有利的地方。可她是活的人,要她如何甘心隻作一個振興家族的工具?

乳母見她神色有異,趕緊牢牢拽住她,大弟子勉強放緩神情,叫道:“別管那幾個子弟了,我們必須逃掉!再過十裏地,我們到了威武郡,就可以得到官兵保護!”邊說邊狠命打馬,再不看身後屠殺場麵!

秋沁好激烈顫抖,看著越來越遠的血戰子弟,淚水狂湧,嘶聲道:“那是我們的兄弟——”大弟子正忙於驅策群馬奔跑,聞言大怒道:“婆婆媽媽的!再不跑大家都沒命!”秋沁好狠狠咬住嘴唇,再不言語,殷紅的血水順著嘴角流下雪白的臉兒,心頭一片迷茫。

馬幫群匪彪悍異常,不多時已解決了斷後的秋家子弟,縱馬追擊而來!為首馬匪的長刀映日,泛著血紅的銳光!馬幫越迫越近!匪首的狂笑在風中咆哮激揚!前方進入蜿蜒緊窄的山道,前行緩了下來!後麵追兵已到!

秋家大弟子麵色微變,知道跑不過去了,大喝道:“列隊!迎戰!”心頭清楚,今日之事再無幸理!

倉促中,他把貼身短匕交給秋沁好:“小姐,如果我們都擋不住!你立即自盡保全清白!否則失了皇家體麵,朝廷定會怪罪秋家!”秋沁好匆匆接過匕首,一陣寒氣刺進手中!她的心也凍入冰雪!

忽然,遠處又有馬蹄聲雷鳴般傳來!

秋沁好心頭一震,凝目望去,但見遠方一群騎士策馬奔騰而至,一個個玄衣白刃,如大片烏雲迅速掠過原野。追擊秋家的馬幫土匪震驚得變了臉色,有人失聲道:“天刀流,是天刀流的人!”說話之人臉上神情扭曲,竟恐懼異常,就如談論一個禁忌的存在。

秋沁好見了,心下一動,暗忖:“天刀流?難道……是江聽潮來救我了?”她一想到五年前見過的那人,心頭一陣激**,隻覺連指尖也簌簌發抖了。滿目都是血腥和戰鬥,她的心卻悄悄飛了起來,沉浮不定。

馬蹄之聲越來越近,隻聽為首黑衣騎士提氣大喝道:“天刀流朱震天在此,黑虎十三寨的人還不停手!”聲音竟是中氣十足,他每說一字,便近得一分,看來座騎腳力大是驚人。

馬幫土匪聞言,紛紛變色,一起看向馬幫老大。

那為首馬匪也是神情震動,遲疑一下,長刀一提,喝道:“大夥停手。”

當下撇開秋家子弟,徑自一拍馬,迎向黑衣騎士,拱手恭敬道:“原來是天刀流朱大爺來此,恕在下有失遠迎。”秋沁好看到來人,輕輕緩一口氣:“嗯,不是他。”不知是喜是愁,竟是癡了。

那朱震天彈指間已奔到麵前,那匪首對他畢恭畢敬。秋沁好但見此人身形彪悍,黑麵長身,雙目顧盼間大有威勢。朱震天笑道:“鐵飛虎,咱家主人有令,這位秋二小姐是天刀流要保護的人,你就收攤了吧。”

鐵飛虎聞言,神情微動,呐呐道:“天刀主人有令,照說咱們怎敢不聽?隻是這點子紮手得很,咱們已為此折了三條兄弟的性命,就此罷手,委實……”

朱震天冷笑一聲,喝道:“鐵飛虎,如此說來,你是要違抗天刀之令了?”手中大刀陡然亮出,大喝道:“兄弟們——”

天刀流武士聞言,齊唰唰響應!就如霹靂暴響,大刀一起亮出!明光如水,陡然刺痛了眾人的眼目!這番動作,竟是說不出的迅速整齊,當真是軍令如山,應者如雷!

鐵飛虎麵色一變,趕緊跳下馬來,拱手賠笑道:“朱大爺說笑,在下怎敢……”

朱震天雙目一轉,哼了一聲:“我知道你在打什麽歪主意。”隨手解下腰間錢袋,擲向鐵飛虎,喝道:“你們黑虎十三寨白跑一趟,這是主人給你們的辛苦錢,還不快走!”

鐵飛虎要的就是這句話,接過錢袋,觸手沉重異常,知道袋中竟是一袋黃金,不禁一陣狂喜。他目的達到,再不敢羅嗦,一聲呼哨之下,馬幫群匪紛紛策馬而去,不多時已走得幹幹淨淨,地上隻留下幾具橫七豎八的屍體。

朱震天趕走群匪,對秋沁好的馬車一禮道:“秋二小姐,請恕在下來遲,讓二小姐受了驚嚇。”

秋沁好見了,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忍不住從馬車中伸出頭來,微笑道:“朱大哥太客氣了,多謝你救命之恩。”

眾人陡然看到她美麗絕倫的臉兒,紛紛倒抽一口涼氣,目瞪口呆。朱震天一愣,隨即恭恭敬敬搖頭道:“不,小人不過執行家主吩咐,暗裏好生護送二小姐進宮。實不敢當二小姐如此稱呼,就請叫我朱老三吧。”他為秋沁好絕世容光所迫,說話之時,神情頗不自在。

秋沁好一震之下,心頭微覺失望,隨即苦笑安慰自己:“是了,那人心頭,隻有英雄意氣、江山豪情,怎麽會為了我做什麽?他記得要人保護我進宮,已算人情。難道,我還指望他和皇帝搶親不成?”

一切歡樂與屈辱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她呆在當場,也不知是何滋味,一陣狂喜與淒涼翻滾上下。不知不覺,顫抖如風中秋葉。

這時,秋家大弟子已回過神來,策馬上前客氣道:“多謝兄台仗義出手,在下感激不盡。”朱震天淡淡應付,對此人卻沒有了麵對秋沁好之際的恭敬客氣。

秋家大弟子幹笑一聲,也不以為怪,心頭卻是暗暗嘀咕:“都說小妹和天刀主人大有不妥,隻怕是真的。否則威震天下的天刀流,怎麽獨獨對小妹如此客氣?這幫人厲害得緊,還是趕緊走了的好,免得又生枝節。”當下道:“既然如此,小妹,咱們就趕緊趕路吧。”

朱震天道:“且慢。”從懷中掏出一麵令旗,上麵繡著一把大刀,口中道:“這是天刀流信物,將此物插在馬車上,諒無人再敢動你們主意。”秋家大弟子心下一喜,趕緊謝過。

就在這時,秋沁好忽然掙脫奶娘的手,奮力跳下馬車,急呼道:“朱大哥,等一等,我要你帶我去天刀流。”

她雖溫文嬌弱,也知道這是重要時刻。若當真入宮,隻怕一輩子見不到江聽潮了。緊急關頭,竟是立下決斷。“爹爹,並非隻有皇帝才能中興黃金城,天刀之主就有這個力量。他欠了我一件事,他就要還我。”秋沁好心中無聲自語,知道自己的命運,從此將截然不同。

朱震天神情一震,被她搞得大出意外,呐呐道:“這個……二小姐……這個……”

秋沁好微微一笑,柔聲道:“你家主人要你對我恭敬一點,不是嗎?所以,你得聽我的。”

她樣貌雖斯文,口氣卻甚是咄咄逼人,把朱震天逼得無言以對,撓了撓頭,隻好說:“二小姐有令,在下怎敢不從。既然如此,就請各位一起去天刀流做客吧。”他沒有主人吩咐,自然不敢秋沁好單獨一人帶到天刀流,索性將秋氏子弟一塊叫上。

秋家大弟子聞言大吃一驚,失聲道:“小妹,你!”

秋沁好隻是微微一笑,卻不肯理會他,自顧上了馬車,悠悠道:“既然如此,就請朱大哥帶路。”

秋家大弟子雖精明,卻也不敢惹翻了權高勢大的天刀流,心下雖是又急又愁,也隻好垂頭喪氣吆喝眾人一起跟上。一群人馬一起隨朱震天而去。

馬車之中,秋沁好輕若無聲的歎息了,悄悄擦去手心冷汗。

剛才她雖詞鋒淩利、神情淡定,心裏卻是惶恐之極。她從未試過如此逼人,但命運已沒有給她留下選擇的餘地。她不甘一輩子忍受那個神秘幽冷的宮廷,所以,這是必然的決定。

天刀流總壇。

江聽潮的模樣比起五年之前,更多了一番深沉冷峻的儒雅氣息,昔日隱約的冷酷已被他掩飾得很好,清華尊貴之氣迫人眼目。但秋沁好不知如何,還是能在他眼中感覺到一絲血腥之意。

江聽潮遠遠看到秋沁好,微笑著迎了上來,神情甚是溫和,悠悠道:“丫頭,怎麽你來了?”

秋沁好瞪著這張俊美無匹的臉,心頭一陣激**,卻沒開口。江聽潮微笑著揮手示意眾人退下,他一舉一動都是說不出的優雅。

秋沁好深深吸一口氣,顫聲道:“我才知道,爹爹要我進宮,其實不是去看姐姐,他根本把我獻給了皇帝。”

江聽潮淡淡一笑:“這是意料中事,否則皇帝憑什麽忽然對黃金城如此之好,你們自然要付出一點代價的。”

秋沁好心下微寒,失聲道:“但我不願意,我要你幫我。”

她看著江聽潮溫和而又無情的臉,勉強忍下激動,一字一頓道:“五年之前,你送給我秋家那張金礦圖,就是要我們為你煉金,補充天刀流龐大開支,不是麽?你說得雖好聽,卻是不許任何人違抗的,不是麽?”

江聽潮靜靜看著她,神情毫無變化。

秋沁好猜不出他心意,隻好咬牙繼續說下去:“如今皇帝封秋家為禦商,有了天子的庇護,秋家自然不再需要向天刀流獻金。所以,我嫁入宮,最後還是要影響你們天刀流的。你要不幫我,自己也大大吃虧。”

江聽潮點點頭,溫和地讚美了一句:“丫頭,你現在已經很會講價了。”他沉思一會,又笑了笑:“那幾個金礦,皇帝想插手,讓他樂一樂也行。黃金雖可貴,我倒更看重猛士。”

秋沁好一愣,這才知道江聽潮是故意放棄黃金城。其實那張圖上大量黃金都開采過了,皇帝這次隻怕拿不到太多好處。皇帝這次加封秋家,又派軍隊駐守又單獨開府,頗為擾民,可謂代價不小,對南朝時政大有影響。江聽潮早有奪國之誌,自然巴不得南朝越亂越好。她忽然有些懷疑,這次的加封,會不會根本是他促成的?

她想到這人心思莫測,暗暗害怕,隻好另想辦法說服他。當下鼓足餘勇,又道:“總之,我不肯嫁皇帝。就算不說這個,五年前我是你恩人,你正該報恩。你不是欠我一件事情要做麽?我要你娶我,充當黃金城的庇護。你……就算有妻子,我也願……也願……”她說到這裏,聲音細若蚊鳴,臉紅得不能再紅,隻好低下頭,心跳如鼓。

江聽潮微微一怔,清淡如水的目光凝視她一會,眼中波光變幻,秋沁好幾乎無法直視他的眼睛,隻能勉強咬牙忍耐。

江聽潮忽然朗然大笑起來,歎道:“這個報恩的條件可厲害得很呢。”

秋沁好被他笑得心頭一陣亂,不知不覺中紅了眼圈,顫聲道:“你——到底答不答應?”江聽潮沉默一會,終於搖了搖頭,口氣溫和得近乎歎息:“對不起。”

秋沁好身子一晃,臉上再無血色,淒然道:“就算我這樣說,也是不成麽?”

一隻有力的手,扶住了她。江聽潮緩緩道:“你在皇宮之中,也未必全無樂趣。”

他明亮銳利的眼中,陡然泛過一絲異彩:“你還沒有嚐過權力遊戲的滋味,以你容貌,想必皇帝會很寵愛你。說不定,以後你會很喜歡呆在那裏。”

秋沁好一陣茫然,喃喃道:“權力?”她是深山中長大的孩子,童年時麵對滿山金碧輝煌也當做平常。權力對她而言,實在是一個模糊而遙不可及的概念。

江聽潮點頭道:“不錯,權力是最美的毒酒,一旦你浸入其中,隻怕再也不想離開。”

他輕輕拍拍秋沁好嬌嫩的麵孔,微笑道:“丫頭,你去試一試。試過了,你才知道。”

秋沁好沉默一會,忽然道:“你不肯幫我,那也罷了,我願意去皇宮,但我要求你一件事——”

她美麗的眼中泛過一絲深沉,悠悠道:“你勢力極大,定能找到最厲害的毒藥,我要你給我一瓶。這樣,就算我在宮中不快活,至少我有選擇死亡的權力。”

江聽潮看著她蒼白而堅定的臉,忽然愣住了,過了一會,慢慢展開一個溫和悲憫的笑容:“小丫頭,想不到你學會的第一步,居然是對自己狠心。”

馬鳴風蕭蕭,車隊駛向遠方。

秋沁好的馬車離開黃金城,她就這麽瞧著江聽潮高挑俊秀的銀子遠遠地消融在清晨的清淡陽光中,慢慢融入周圍的蒼綠色。高天白雲流轉,遠近風物,一切如畫。隻是有些心事,就算問與白雲,也全然無解罷?

秋沁好看著,忽然覺得這光線有些刺眼。她微微一仰頭,原來是一樹梨花在風中雪白地飄拂,顫抖一會,花瓣如雨而下。

秋沁好悄悄握緊了大袖之中的玉瓶。江聽潮畢竟答應了她,送給她一瓶毒藥,也留下一句接近叮囑的言語:“這個東西,若不是到了最絕望的時候,你一定不要用。”那個溫雅可怕的男子,連唯一的關心,也是殘酷無情的。

秋沁好慘然微笑起來,心頭無聲自語:“最絕望的時候,那該是什麽樣子呢?”她悄悄咬緊牙關,挺直了脊梁。不管前麵如何艱險,她想,她絕不讓自己真正的絕望,總有一條路走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