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局

秋沁好睡到中夜,忽然被急促的叩門聲驚醒,外麵侍女小梅不住輕聲叫道:“夫人快起來,有急事!”她一驚而起,出門一問,卻是左清風的手下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丁珂平不知如何,在雷澤重重大軍圍困中突圍而出,星夜北上,朱震天也隨行在側。看二人架勢,目標該是天刀流總舵。

天刀流飛鴿傳書之能本是天下一絕,這二人策馬速度雖快,卻比不過信鴿一站一站地直線飛行,是以左清風搶先得到了消息。秋沁好聞言一震,匆匆布置一番,正要吩咐左清風來見,小梅卻道:“左堂主早已候在廳外,未得夫人宣召,不敢擅入。”秋沁好皺眉道:“此事事關重大,再顧不了許多,你叫他先進來。”心裏也佩服左清風知機。

小梅傳左清風匆匆而入,他見到秋沁好一身月白中衣,星光下竟是美得如夢如幻,心頭陡然一驚,忽然想到,自己忠心耿耿為之效命的,其實是個絕色美人。

他不知如何,心下泛過一絲波動,隱隱覺得,如能得到秋沁好芳心,或可操縱天刀流、權色兼收。想到這裏,心頭頗為興奮。隻是現下丁珂平火速趕來,大難臨頭之際,他也不可能大動色心,隻有先應付了丁珂平再說。

秋沁好隱約看出他眼中迷亂之意,心頭冷笑一聲,知道自己形貌柔弱,左清風又性情狡詐,原本不甘久居人下。她心頭計較:“今日先對付了丁珂平,回頭再好好招呼這姓左的。”臉上卻不動聲色,歎氣道:“左大哥,今日之事來得急,你說如何是好?”

左清風道:“趕緊派人截擊,或可堵住丁珂平。”

秋沁好搖頭道:“不成,我聽人說過,丁珂平昔日曾和主公比武,二人不相上下,就算我天刀流六大神刀齊出,也攔他不住,反增無謂傷亡。”

左清風雙眉一揚,湊近一步,低聲道:“何不派趙大哥前往截擊,他是我天刀流第一高手——”

秋沁好知道這是左清風借刀殺人的毒計,暗道一聲:“好辣手!”但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她沉吟道:“我已派人通知五大神刀,怕隻怕……”左清風知道她言下之意:昔日二人用計對付六大神刀,若趙風虎記恨,隻怕大事不妙。想到這裏,冷汗冒出。

秋沁好沉默一會,淡淡一笑:“也無妨,就算趙風虎不肯應令,我自有三寸不爛之舌,怕了誰去。”左清風不敢開口,看著她從容之色,心下迷惑。秋沁好負手在庭中徘徊不已,卻一直沒有再說話。

天刀流外堂的飛鴿傳書流水價不斷傳來,報警金鈴響個不停,倒如追魂攝魄一般,丁珂平竟是越逼越近。她把傳書一一接了看過,隨手放下,神情卻平靜如恒。

左清風心頭打鼓,但不便詢問。秋沁好忽然一抬頭,見他神情著急,微微笑道:“丁珂平就要來了,左大哥你且到大門迎接,請他來見我。”左清風遵命而去,秋沁好梳妝一番,靜候秋水閣,等待丁珂平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遙聽兵刃交擊之聲不絕於耳,想是天刀手下忍不住和丁珂平交手。秋沁好心頭急跳,臉上卻毫不動容。忽聽一聲巨響,遠遠看到塵土彌漫,有人驚叫:“啊!天刀堂的大柱要打塌了!”

秋沁好苦笑:“這丁珂平力氣也太大了些,打壞天刀堂,他北天關的軍響隻怕不夠賠的。”

眾人心神不定,看她言笑自若,微覺安心:“主母用計神妙,定有辦法。”卻不知秋沁好此時也是一手冷汗、並無計較,不過是故意穩定人心。

忽然又是砰地一聲巨響,磚土飛揚四射,一團黑乎乎的物事猛地破壁而入!還好秋沁好站的位置不錯,總算未受傷!那團物事狼狽無比地爬了起來,卻是左清風被人硬生生擲入,幸而他也非弱者,半空中自行調整姿勢,總算未被格斃當場!左清風叫一聲:“對不住!”吐出一口血,提起刀從破洞中跳出,鼓勇又待迎戰!

秋沁好忙喝道:“左清風,傳令大家停手,請丁將軍進來!”左清風一愣,隨即依言傳令。沒一會,兵刃之聲平息下去,外麵腳步聲越來越近。秋沁好心頭一緊,知道丁珂平來了!

左清風在外稟報丁珂平已到,秋沁好吩咐,請他進來。不知如何,她雖久經殺伐之局,此時也心頭狂跳!關於丁珂平的傳說,她聽得太多,對於這個神秘而血腥的傳奇英雄,也不知是敬是畏。但不管怎麽說,命運又把她丟到一個奇怪的選擇關頭,她隻有麵對。

門緩緩開了,暗沉的水閣中陡然泄入大片陽光,刺目的光線讓秋沁好微微眯起了眼睛。伴著一陣血腥氣息,她看到一個修長的人影走了進來。陽光下,他背光而立,看上去隻是一個有著金色輪廓的剪影,卻氣勢凜烈奪目,似乎是天生令人追隨的人間英雄。

秋沁好心頭一震,知道在這等絕倫人物麵前,一味低聲下氣絕無好處,當下不動聲色別過頭去不再看他。——她的一生早已卷入迷亂的漩渦不能自拔,丁珂平的到來,也許反而是她的一個機會。

丁珂平走了進來,微一遲疑之下,徐徐道:“江夫人,在下丁珂平求見。”這次他沒有戴青銅麵具,秋沁好回過頭,看到他燃燒如火的明亮眼神,心頭一寒。這人一身血汙泥濘,就如血池裏殺出的一個修羅,麵色蒼白如死,分明已近燈盡油枯,卻不改英雄意氣,竟是說不出的英姿耀世。

她得到過探子的密報,知道北天關糧荒,丁珂平和普通士兵一樣,很多天隻能吃草根樹皮,早已拚到了極限。但他還是那樣冷靜剛強的樣子,令她不禁疑心,是什麽力量,讓一個渾身是傷的疲弱之人,還能氣度沉穩地來到這殺氣沉沉之地。

二人對視著,似乎都在測度著對方的意圖,房中空氣緊張得有些令人窒息,丁珂平戰甲上的血腥氣和秋沁好的香氣混在一起,情形奇詭。沉默中,秋沁好聽到幾聲嘀嗒,低頭一看,卻是丁珂平劍上流下的幾滴血水。

——這位南朝神將,來自戰火紛飛的北天關,想必劍下遊魂無數吧?但沒關係,丁珂平雖然可怕,她總不能示弱,沒的辱了天刀之威。天刀流就算沒了江聽潮,隻要她秋沁好在,一樣是天下第一大幫。秋沁好淡淡微笑起來,直視丁珂平明亮如刀鋒的目光。她慢慢走向丁珂平。他皺了一下眉頭,卻既沒有舉起劍,也沒遲疑的意思。

忽然,門砰的一聲大響,卻是朱震天終於擺脫糾纏,衝了進來!他看到秋沁好,臉色扭曲了一下,咆哮道:“我殺了你!”

長刀方舉,但見白光一閃,卻是左清風架住刀,冷笑道:“姓朱的,我豈容你傷害主母?”

秋沁好淡淡一笑:“朱大哥,你莫急。”朱震天還想再說,丁珂平低聲阻止,朱震天居然聽話得很,立即住口。

秋沁好看得奇怪起來,朱震天性情剛烈,向來隻服江聽潮一人,想不到丁珂平這麽容易就收服了他。她笑了笑,要左清風退下回避。

左清風遲疑著不肯,秋沁好泰然道:“左清風,這裏沒你的事,你可以下去了。”左清風猶豫一下,不敢違令,帶著眾刀客慢慢退下。

門砰的一聲又關上了,秋沁好心頭劇跳一下,隨即鎮定心神,告訴自己:“不要慌!能否穩住天刀流,就在今日!”沉思一會,低聲道:“我知道聽潮把天刀信令交給了你。你要我交出天刀流,是麽?”

朱震天憤然道:“秋沁好,你明知如此,為何還妄圖霸占天刀流?”

秋沁好看著朱震天,並不回答,隻是冷笑道:“你的莽撞一直不改,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了。”

朱震天大怒,就想衝上去,被丁珂平低聲喝阻:“朱兄,聽完了再說。”

秋沁好眼看丁珂平沉靜端嚴,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逼人氣勢,心頭暗自戒備,輕笑道:“還是丁將軍有涵養。”正說著,發現左清風從牆洞中悄悄掩來,似乎想背後偷襲!秋沁好一愣,咬唇不言!

朱震天濃眉一皺,還要發怒,卻被丁珂平阻住。他看著秋沁好,笑了起來,忽然看也不看地反手一揮,劍光如天河暴漲,正好擊退左清風!

隻聽左清風一聲大叫,大刀被丁珂平寸寸斬斷,滿頭頭發一起削去!秋沁好麵色微變,手心冒汗,隻好道:“左清風,要你退下,你為何不遵令!”左清風鐵青著臉慢慢挪出去。

啪地一聲輕響,卻是他一滴冷汗落地。

丁珂平看也不看左清風一眼,微微一笑:“江夫人,天刀流我誌在必得。若有失禮之處,抱歉得很。今日你不肯從命,就是一個血流五步之局。”

秋沁好額角微汗,正要開口,忽然外麵一人冷冷道:“那你得先問過我趙風虎手頭的刀。”卻是五大神刀聞訊趕來!

她一喜,想是趙風虎再和她有心病,畢竟忠於江聽潮,大敵當前之際,絕不肯讓他遺孀受人欺辱!

丁珂平長眉一揚,喝道:“好!就來會會你們!”一掌震碎房門,身形一動,如飛鷹般一縱而出。秋沁好不敢怠慢,趕緊奔了出去,看到趙風虎,心頭百味交集,竟有些感動慚愧之意,顫聲道:“趙大哥!”隨即又想:“是了,他不救我,自己也不能在丁珂平那裏討好。這老兒已學得機靈啦!不過是利害關係罷了,我為何感激他?”

趙風虎對她點點頭,顧不上招呼,一聲虎吼之下,快如流星般殺向丁珂平!丁珂平麵色不變,喝道:“好武功!”舉劍迎來!刀劍相擊,砰然一聲巨響,火星四射!丁珂平巍然不動,趙風虎卻虎口流血,手臂微微發麻,長刀龍吟不絕,心下暗驚:“這姓丁的好厲害!”咬牙大喝一聲,鼓勇又戰!

丁珂平見他悍勇,微微一笑,漫不經心似的又是一劍,快如怒雷!趙風虎奮力格檔,頓時被一劍之力砍得身子微微一彎,一口血噴出!他手臂經不住這等大力衝擊,喀嚓一聲,腕骨已斷!

趙風虎倒也矯悍,遇變不亂,大吼聲中,刀交左手,趁著丁珂平劍勢空檔,閃電般一刀砍來!丁珂平喝道:“好老兒!”一側身,正待他招已用老,忽然伸出手,手臂貼著刀勢直落而下,一記手刀,飛快地又斬斷他左手腕骨!趙風虎慘嚎一聲,已被製服。刀勢未絕,把丁珂平的戰甲劃出一道缺口!

丁珂平神情一振,一把抓住他,將他身子高舉過頂,厲喝道:“天刀流徒眾聽著,趙風虎也被我擒住,要性命的立刻歸順。”

趙風虎又急又怒,大罵不絕,丁珂平一皺眉,一掌打在他嘴上,趙風虎昏了過去,頓時啞了!秋沁好大驚之下,麵色一變!趙風虎是如今天刀流中第一高手,卻被丁珂平幾招之下打倒。這人武功之可怕,絕不下於江聽潮!

丁珂平微微一笑:“還有人不服麽?”其餘四大神刀見趙風虎慘敗,相顧失色,躊躇不言。

秋沁好忽然一笑道:“丁將軍遠來是客,這樣大動幹戈,實在不像樣子,我們還是進去談吧。”眾人見她危急之中絲毫不改形容,都是佩服,這才覺得秋沁好身為天刀之主,膽氣果然過人。

丁珂平隨手扔下趙風虎,灑然一笑道:“如此再好不過。”二人又進了水閣,秋沁好令眾人退下靜候。丁珂平淡淡道:“現下清靜了,江夫人,我們可以好好說啦。”神情雖溫和,眼中淩厲之氣還是令人不寒而栗。

秋沁好心下急速盤算:先前探子報告,丁珂平糧草斷絕、滿城傷兵,整個北天關已筋疲力盡,老百姓甚至易子而食、割肉充饑。他戰到此時,不過仗一股氣勢,實際上並不可怕。

她想到這裏,定下心來,冷冷道,“丁將軍,你雖威震北天關,畢竟是廟堂中人,何苦與我爭奪這天刀之權,難道你不怕南朝皇帝知道此事,疑心你要造反嗎?”言下微帶威脅之意。

——他若強行奪取天刀流,她甚至可以派人向南朝皇帝告密。

丁珂平目光一閃,反是微笑:“江夫人,你並無武功,卻要掌握天刀流。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你就是扳倒了我也絕無好處,與我合作方有望保得性命。”

秋沁好心下越來越驚,吸口寒氣,冷笑道:“丁將軍說得好不怕人,我秋沁好若是尋常女子,怕也隻有向你低頭求救了。你在北天關被雷澤打得大敗虧輸,此時到我天刀流,分明是拉救兵來了,卻做得如此架式十足。可惜我早已知道你的來意。你說我怎會上當?”

丁珂平笑了笑:“江夫人耳目厲害,可惜見識不明。我和雷澤激戰北天關,卻也說不上大敗虧輸。北國十萬大軍被我打得隻剩五萬,江夫人若自問比得雷澤,不妨在我手下試劍。”

秋沁好看著他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忽然打了個寒戰。這個人若逼急了,大概真的不惜殺她吧?這人談吐優雅、言下卻比刀鋒還狠絕無情。他冷靜深沉的樣子,忽然讓她想起江聽潮,不覺額角微汗,心頭卻隱隱裂痛起來。

丁珂平沉沉一笑。又道:“江夫人不妨考慮一下。天刀流在北國勢力太大,雷澤定不肯放過你們,若還要和我結怨,日後就算擋得了雷澤的圍剿,也不一定避得過我的追殺。你同時樹立兩個敵人,個中滋味,就請自行掂量吧。”

秋沁好心下一震,知道這個威脅非常實際。一番唇槍舌劍下來,她竟然慢慢落在下風。難道……終於保住不了嗎?

還記得江聽潮那一句“我即使死了,也斷不容忍我妻子背叛我”,秋沁好一咬牙,冷笑了。已經山窮水盡,就讓她做個徹底的叛徒吧!她隻要好好活著。既使分出部分天刀之權,隻要她還在這裏,她就會贏到最後。天刀在,秋沁好在,權力總不會背叛她。

秋沁好慢慢現出一絲冷峻的笑意,緩緩道:“我隻會對丈夫交出部分天刀之權。既然如此,我若要做你的妻子,你歡喜嗎?”這會毀了她的名譽。但比起身家性命,名聲倒是個身外物。何況,她能順便搶了江聽潮為孟衣雪指定的丈夫,其實是個愉快的事情。如果丁珂平夠聰明,他會同意的。

丁珂平顯然沒算到她這一手,一下子沉默了。

秋沁好大笑起來。她心頭是絕望的一片黑,暗暗冷笑,覺得如果讓丁珂平一劍殺了,也算不錯。

丁珂平遲疑良久,神情變幻不定。他雖善於自製,秋沁好還是覺得這人的心頭已掀起狂瀾。

也許,他不願意?秋沁好有些後悔自己的直接。

他終於緩緩開口:“北天關之圍一解,秋姑娘,我當奏明天子,三媒六聘迎娶你,你可滿意?”

——江聽潮托付給他的孟衣雪,似乎不能影響他的決定。

秋沁好愣住,笑得越發癡狂。

是,她已沉淪已瘋狂,但那又如何?

這天下哪有真心,這人分明和江聽潮一般,是個薄情人。那也好,她正要借他的力量,一起清除雷澤的威脅。

改嫁丁珂平,已注定做了世人眼中的**,既然如此,就讓她再做個徹底的毒婦吧。

有什麽關係呢?嗬嗬……

他們很快議定一切。相視一笑,秋沁好這才發現,一直隱約響動的嘀嗒聲,不是來自丁珂平的劍,是從他鐵甲上滲出的血。

他站在那裏說話,地上已經聚起了一小灘血水。想必,他傷勢不輕,不過一直勉力支持。

這讓她震動了一下。

他如此苦苦支撐,是為了什麽?她是被一段癡情逼到無可退的險境,他又是為什麽不顧一切?但她沉默著沒有提起。

丁珂平忽然從取出一樣東西遞給她,淡然一笑:“這本來就該屬於你的,如今權充我的聘禮,聊表寸心。”——是通靈犀!秋沁好一愣,慢慢接過通靈犀,緊握手中。這個小犀角,記載了她所有屈辱,如今總算到了她的手。

她心頭冷笑:“江聽潮,你是否想到?你的訂婚之物,終於落入我手,我卻要改嫁他人了。”她沉默著,卻無法不顫抖,終於流下淚。

丁珂平靜靜伸出手,牽著她一起出去。她安靜地跟在他身後,恍惚中荒謬之感越發濃厚。

這偕手之人,神姿高邁、灼目如驕陽,但不是江聽潮。還有何話可說?

二人一起召集天刀徒眾,宣布聯婚。萬眾嘩然!有人忍不住罵道:“哪裏來的賊子,膽敢對主母不敬!”

話音未落,丁珂平眉峰一皺,頭也不抬一掌甩過去。

那人隻覺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至,一聲怪叫,被打得旗花火箭般衝上天空,吊在天刀大堂前的旗杆上下不來,嚇得連驚呼都不敢了!

丁珂平淡淡道:“此後我就是爾等主公。再有不敬,就不是如此薄懲。”眾人心下駭然,哪還敢說。

左清風對秋沁好本頗有遐思,不禁扭曲了臉,幾次把手按向刀柄。丁珂平似有所感,徐徐掃他一眼。他樣子雖虛弱,這一眼卻殺氣暗沉,大有遇神殺神,遇鬼斬鬼的霸氣!

左清風打個寒戰,慢慢低下頭。

秋沁好看在眼中,暗自心驚。趙風虎早已被人救醒,聽了此言,臉色變了又變,咬牙不言。幾大神刀心知不是對手,緩緩握緊拳頭,交換眼色之下,都不做聲。

丁珂平為了保住北天關不失,那種不惜一切的氣勢,攝人之極。秋沁好實在不明白他為何死守北天關,作為一個絕頂高手,大可瀟灑一些。忍不住低聲道:“丁將軍,北天關這麽重要麽?其實,以你武功,就算北天關失守,也可安然脫身。”

丁珂平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我能走,北天關四萬弟兄卻走不掉的,南朝平民更走不掉。”

——所以,他不顧自家性命,不顧對江聽潮的朋友之諾,也不顧對孟衣雪許婚之盟,也要守護這個城池?難道對他而言,名將的榮譽和自身的一切,都抵不過那些鄉野匹夫、無知軍漢的性命?

丁珂平似乎記掛軍情,也不細說,匆匆告辭而去。

秋沁好似乎又回到那日北上路過邊境的情形。滿目不過是空**的城池、散亂的屍骨、荒蕪的大地。原來,真有人不惜代價,願意守護這些破敗灰暗的人和東西。他真是奇怪的人。有什麽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她無法明白。

那日江聽潮的言語,又浮上心頭。

天下隻是天下……

所以,江聽潮寧可放棄天下,雷澤勢必一統天下,丁珂平卻要守護天下。

這些自命英雄的人,也許都是這麽奇怪吧?

秋沁好瞪著他決然而去的背影,心頭激**,忽然有些怨恨了。

經過這些陰毒不堪的日子,她其實怕見這等人物,總覺得把自己照映得越發卑微。

此生——不堪再見英雄。

直到很多年後,丁秋二人的秘密會麵內容,仍然是江湖中一個神秘的懸案。

丁珂平身為江聽潮指定的新任天刀之主,秋沁好卻把握了天刀流的實權,這二人本該有一場龍爭虎鬥,不知如何,卻弄出了一個令人驚詫的結果——丁秋二人決定成婚,共掌天刀。

這位南朝戰神和北國第一佳人的聯姻,某種意義上,更象是一種權力妥協的產物。不過,後人對秋沁好也多了些奇怪的議論,她的美麗成了一個詭異甚至荒**的傳奇。

秋沁好的侍女小梅,多年後早已為人妻為人母,卻仍然對當日秋沁好會見丁珂平的情形念念不忘。

那人來自戰火紛飛的北天關,看著疲憊不堪,卻還是英銳剛烈之氣奪人眼目。小梅心想,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掉那位有著可怕傳說的戰將了。原來,世上真有英雄這回事情的。

小梅甚至心頭有些嫉妒她的主母。那個女子雖美麗絕倫,卻也未免太幸運了。上天既然讓江聽潮做了她的丈夫,為何又讓她得到丁珂平的許婚?這樣的英雄兒郎,其中一個已足以惑亂天下女兒心,她卻先後嫁了他們兩個,太令人羨慕。

然而,秋夫人也是個人間傳奇的女子。

也許,隻有她才有這樣的智慧膽氣,與江聽潮、丁珂平這樣的人在一起吧?

隻是,這個榮耀背後的淒涼凶險,也非常人能忍受。

小梅有些羨慕主母,卻也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想過那樣的生活。她比較喜歡摟著兒子,和他說當年天刀遺事。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

小梅想,平淡一輩子,也是有福氣的。雖然,在某些久遠的夢裏,她還是會看到那些傳說中的英雄。

秋沁好卻一直不在意後人對她的評價。

她決定嫁給丁珂平的時候,就已經想到,要付出失去名譽的代價。

但她也清楚,天刀流的人其實不服她,雷澤一旦對付了丁珂平,也會騰出手對付天刀流。內憂外患之下,或者和丁珂平結盟才是最好的選擇。正好,丁珂平也希望借助天刀流的力量,應付雷澤大軍壓境。

畢竟,比起身家性命,秋沁好覺得名聲倒是個身外物。何況,順便搶了江聽潮為孟衣雪指定的丈夫,其實是個愉快的事情。

此後秋沁好按照承諾,聯合丁珂平對付雷澤。北天關之戰,最終為丁珂平博得了北定王的尊號。她還是和丁珂平履行了婚禮形式,卻不肯做他妻子,又回到北國。那個男子雖英氣絕倫,卻令她不安。秋沁好覺得,隻有在天刀流的水閣中,她才會平靜而快樂。也許是為了江聽潮,也許,這隻是她一個習慣……

經過一番整頓,天刀流已經逐漸在她手中安定下來。隻是,南方有一部分人得到丁珂平的支持,投奔了朱震天。秋沁好其實也不甚惱怒,知道求全反辱,她能夠統領北天刀,也算好事。至於南天刀朱震天,她會積蓄勢力,慢慢收拾。

趙風虎吃了幾次苦頭,知道不是對手,慢慢開始懂得識時務。現在讓她覺得不大舒服的,反而是左清風。

他似乎對秋沁好有了一些非分之想。她忍耐幾次,殺機暗起。於是將左清風晉級總護法,位在趙風虎之上。一時間群情嘩然,不少人暗自不服。天刀流中暗流湧動。趙風虎更是神情惱怒,和左清風越發不對盤。

秋沁好心頭暗暗冷笑,靜待某個結果。她也相信,這個結果很快就會出來。

這日,秋沁好正在水閣中沉吟策謀,使女小梅忽然遲疑著走了進來,跪地道:“主母,小奴有事稟報。”

秋沁好見她神情惴惴,心下一動:“你說吧。”小梅小心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她。秋沁好一眼掃過,心下大驚——這居然是江聽潮的筆跡!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她心頭,知道定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要揭破了!

江聽潮,他到底留下多少安排、多少暗樁?難道她這一生,就在困在其中?

秋沁好瞪著小梅:“這封信是怎麽回事?”

小梅嚇了一跳,連忙跪地道:“主母,這是以前主公密囑,如果左堂主做了最高的職位,就把這封信交給你看。否則就千萬守口如瓶。小梅也是按主公的意思做,別的事,小梅一概不知道呀!”

秋沁好點點頭,心情激**,竟說不出話來,忽然想到:“莫非江聽潮早就料到今日之事?”心頭暗暗打個寒戰!

她顫抖著拆開信,卻見信上內容簡單之極:“勿殺左清風。此人雖貪鄙,尚可一用,餘者隻恐貌恭而不心服。卿本慧人,當知舉目無援之患。留得此人,卿方可坐鎮天刀,而無性命之憂。”

秋沁好如中雷擊,一時間隻覺天旋地轉,竟是不知今夕何夕。她忽然明白一切——原來,江聽潮故意不用左清風,其實是把這個人情留給了她。左清風鬱鬱數年,一旦得到重用,勢必感激涕零。這樣,萬一秋沁好奪權之心不可截止,在天刀之權的追逐中,也可有個管用的盟友,不至於輕易丟了性命。

也許,江聽潮不肯讓她沉淪權力之中,其實是多少顧念著她吧?

他的心思,她總是不大明白的。隻是,這個人,雖縱橫天下、算無遺策,卻甚少開顏。風雲之夢,天下之心,到頭來畢竟成空。

權力也許真不曾令他快樂,所以,他要她避開權力,卻也知道,她隻怕終於避不開。

秋沁好第一次覺得,也許江聽潮是對的。

她瞪著江聽潮的遺信,心思起伏,竟是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