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故人相訪(二)

張四象並不鳥李守心,至於那車夫馮剛,更是不鳥的。

偏這世上的事兒就怕組團來,一組團,簡單的事情就變得複雜了,尤其是特定的人,湊巧的組合在一起就不鳥不行了。

現在的張四象就麵對這樣一個神奇的組合,這倆人光往他麵前一站,他的內心就翻起了驚濤巨浪。

“你跟他怎麽湊到一塊兒了?”

張四象朝那車夫馮剛憤怒的咆哮道,那車夫一言不發,低著頭不敢吭氣,一旁的李守心嘻嘻一笑:

“東家,我這麽叫不算生分吧?

如果你還有半分信用,你我沒有必要鬧到這個地步,真是天可憐見,大概老天都看不慣你這言而無信的舉動。

今天我來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的事兒我發現了,這位義士他可全說了!”

李守心一指那車夫馮剛,繼續又道:

“說來也巧,我被你拿去那麽多銀子,那可是我的全部身家,本打算那天夜裏投河自盡算了,千想萬想,沒想到,此人竟往河裏拋屍,恰巧我就瞧見了,也剛好天寒地凍,汾河沒有全部封凍,這老頭的屍體扔進去,冰塊兒阻攔,一時間漂了沒多遠,這才讓我逮了個正著!”

張四象看向了那車夫馮剛,臉上泛起了鐵青,冷聲問道:

“他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設下這個局來害我!”

那車夫馮剛一聽被戳穿臉上,立刻顯出了驚慌之色,支支吾吾半天,連忙掩飾道:

“天可憐見,我可不認得他啊!”

李守心倒也不掩飾,不急不慌的說道:

“東家你說這話就有點過分了,無巧不成書嘛,再者那老頭兒確實被你害死了!”

旁邊的丁茂春聽了這話,連忙插嘴道:

“那屍體是無頭屍體,如何斷定那屍體就是那白發老頭的?”

李守心嘻嘻一笑:

“要不說我人贓俱獲呢,瞧,我都帶來了!”

也直到這時,張四象才注意到李守心的手上還提著一個麻袋,那麻袋滴滴答答還往下滴血,咣當一聲扔到了他的麵前。

旁邊的丁茂春大著膽子將麻袋解開,裏麵霍然就是一顆白發老頭的人頭,嚇得他連忙後退,顫聲道:

“你們也太大膽了,怎麽敢把人頭砍下來?”

“唉,丁大掌櫃,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

我抓到他的時候,老頭兒的屍體已經被扔進了河裏,身邊就留了這麽一顆人頭,這位義士可說了,這人頭可是你們砍下來的,說是這樣不容易分辨!”

李守心這番話一說,張四象豁然從椅子上站起,一拍桌子,大聲罵道:

“胡說,當日我可沒叫他這麽做!”

旁邊的丁大掌櫃忙後悔不迭的跺腳道:“東家你上了他的當了!”

張四象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失言了,李守心哈哈大笑:

“瞧,你不打自招了吧,這人分明就是你殺的,你還說什麽,你自己都招了!”

張四象剛想要分辨,忽然麵色一凜,眼珠一轉冷笑道:

“我的確是著了你的道了,可你有沒有想過,進了我這門,你就甭想出去!”

話音一落,旁邊的丁茂春早已會意,連忙朝大門外喊:

“快來人,快來人啊!”

沒有片刻功夫,打院外來了一群看家護院的保鏢,嘩啦啦湧進門來,為首一個虯髯大漢大聲喝道:

“東家是不是這小子要搗亂?我們幾個把他叉出去吧!”

張四像得意看著李守心,冷冷笑道:

“不,這位是貴客,先將這人給我暴打一頓,說什麽也不能讓他離開!”

旁邊的馮剛早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喊饒命,可讓張四象詫異的是,李守信的臉上並無半分恐懼,反倒笑意盈盈的看著他講:

“東家你千萬別對我亂來!

我既然敢來,就不怕被你留下,須知我身邊還有一個顧允成,那可是江南名士。

我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回不去,他就會好好寫一封狀子遞進府衙,隻怕用不了多久,捕快便會來登門!”

“那又怎樣?到時我將你二人藏起,再者太原府怎敢到我號上要人!”

張四象正要命人拿下,李守心又搶先講道:

“我已將那馬三的家人都接來了,我若回不去,顧先生將帶著其家人一告再告,反正我已留下足夠去省裏按察司,京城刑部衙門告狀所需的銀子!

退一步來講,就算你擺平太原府,還能擺平巡撫大人?

京城刑部衙門你也敢伸手?

你怕不知道顧允成的哥哥顧憲成,此時可正在京城首善書院講學,不怕你的惡名傳遍天下士子?

我知道你不過是一介商人無所謂,可蒲州張家的驕傲張四維,讀書人的表率,他會不會受到影響?

皇上又怎麽會看他?

將來對你們蒲州張家,又會有什麽樣的看法,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這番話說的,張四像臉上猶疑不定,旁邊的丁茂春趕緊勸道:“東家千萬不可,牽一發而動全身,毀了咱張家的所有買賣都無所謂,二爺可是咱的根啊!”

當時的顧永成的哥哥顧憲成,雖然還沒有開始創辦東林學院,大名鼎鼎的東林黨到此時還沒有影子,可是顧憲成已經巡回天下講學了。

隆慶年間到萬曆年間張居正上台起,將近十多年的時間裏,大明王朝興起一股講學風,當時的心學,程朱理學,以及各個學派,魚龍混雜,學院更是開遍大明一十三行省。

何心隱,顧憲成,這都是當時的大咖,名氣不低於後世的四大天王。

講學之風能夠興起,完全是因為當時的科舉之路非常的艱難,越來越被富戶之家慢慢壟斷了所有的教育資源,而貧苦的讀書人越來越沒有出頭之日。

說白了,這就是出身貧困的讀書人自己抱團自救,唯有靠著一個學派,群體的力量才能讀得起書,請得起名師,看得上曆代時文佳作等教材,才有希望與富家子弟在科場一較高低。

顧允成的名氣不如他哥哥顧憲成大,張四象聽到顧永成的名字,臉上還沒有表現出什麽,一聽顧憲成三個字,臉上的肉又開始抽抽了,到最後有氣無力的對著院外一群人無力的揮揮手。

丁茂春趕緊驅趕這些人道:

“都散了吧,散了吧,這兒沒事兒了!”

門外一大群人隻好散去,這時候屋子裏,氣氛一下子變得極其尷尬,最後張四象服軟道:

“你直說吧,想要怎樣才能放過我?”

“吃我的給小爺我吐出來,拿我的給小爺我還回來,這事兒就跟你沒關係了。

另外我再警告你一句,別惹老子,你們蒲州張家的確是勢力大,我不過是單槍匹馬,孤身一人,可你想過沒有,真要惹急了老子,我光腳都不怕穿鞋的,反正我本來什麽也沒有,不像你們。

我就不明白了,我靠本事掙來的銀子,又沒有騙你,搶你,為什麽一次次的算計我?”

張四象最後無力的點點頭,“罷了,我算是陰溝翻船,我再不跟你計較了!”

說著話他命令丁茂春,將原本屬於李守心的銀票原數奉還。

從張家的當鋪出來後,李守心冷冷的回望,外麵有黑熊怪和黃大蟲滿臉焦急的等著,見他臉上神色不對,忙問:

“東家事情是不是進行的不順利?”

李守心回過頭來笑道:

“怎會進行的不順利?今晚咱們去得意居吃頓好的!”

一行人興高采烈的回到了客棧,李守心如約,將二百兩的銀錠雙手交給了那車夫馮剛,語重心長的對他說道:

“此地你已經不能待了,張家勢力之大,你是惹不起的,我看你也聰明伶俐,願意的話,就留下來做我的車夫,我必然不會虧待你!”

馮剛非常感激的答應道:

“那當然再好不過,可小的有一事不明,這麻袋裏的人頭哪來的?”

李守心會意一笑,旁邊的黃大蟲笑著補充道:

“那人頭不過附近村裏土地爺的頭,怕不像,又殺了一隻雞,淋了點血,沒想到這就過關了!”

那車夫馮剛佩服的五體投地,一看那麻袋裏果然是一顆神像的泥頭,有些詫異的問:

“東家你就不怕那姓張的真的要查看人頭?”

“他一個貴族子弟,從小養尊處優哪敢看這個,隻怕這頭往他麵前一扔就嚇得他哆嗦,怎會想起這人頭是假造的!”

自打李守心將銀子全部拿回後,並沒有著急走,一來是想看看張家接下來的反應,二來他還答應了別人一件事,暫時還不能走。

張家接下來的反應很平淡,張四象在第二天就離開了太原府,這一切都不出他的所料。

事情到了這份上,李守心心中其實很是失落,按他心底最真實的意圖,實在是不願意得罪張氏家族,恰恰相反,他希望將自己的利益與張氏家族緊緊捆綁在一起,偏偏因為張四象一再的出爾反爾,惡毒的算計,最終隻能反目成仇。

得罪了張家終究是沒有好果子吃的,可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掙來的第一桶金,就這麽打了水漂。

經過這件事以後,他漸漸明白一個道理,這個社會從來都是殘酷的,雙方實力不對等,根本就不存在平等對話,合作的可能。

他現在的實力實在是太低微了,難怪張四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難他,耍笑他,若不是自己,這一次幾乎快要拚上了性命,瞅中機會害對方一把,想要要回這筆銀子,簡直是千難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