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決裂(一)

薛二死了。

不出那白發老者的意料,芻縣令震怒之下,當堂判了四十大板。

那薛二本來就身受重傷,更何況那些衙役,看到芻縣令發怒,打板子的時候誰敢不用力?

那可真的就下了死力打了。

衙役用的板子,那可是厚二寸,前麵寬後麵窄,很是沉重,打在人身上那還有個好。

據說打板子也是要功夫的,給了錢的,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的聲音雖然響亮,其實內裏不怎麽受傷。

據說衙役們練習時,經常拿塊豆腐練,上麵蓋個棉被,高手往往是棉被被打的稀爛,豆腐卻安然無恙。

薛二哪有錢賄賂衙役,可不就往死裏打了,一時間打得碎肉橫飛,血濺當場,打了還沒十板子,人就已經氣絕身亡。

可芻縣令還是不解氣,硬生生的叫衙役們執行完,四十板子打完,那薛二就不能看了,後背打得稀爛,幾乎成了一堆碎肉。

李守心,砂鍋牛兩人就擠在人群中觀刑,來這裏不為別的,就為了確定薛二最終的結局,生怕中間生出變數。

好在中間沒有,那薛二口中斷了舌頭也不能為自己辨白,更何況也不識字,其實就算識字,縣令也不會給他辨白的機會。

總之過程非常的順利,砂鍋牛極是開心,出了縣衙後,他很是感激的拍了拍李守心的肩膀,“你替我報了大仇,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李守心顯然心不在焉,剛才大堂上的慘狀在他心頭一直縈繞不去,他的內心已經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倒也不是自己良心上過不去,薛二這樣的人還是死有餘辜,至於水月庵裏的那兩個尼姑,其行雖不致死,論心卻可誅。

真正讓他震動的是,在當下的大明,一個人背後必須得有點勢力撐腰,必須得有靠山,甭管這靠山是來自自己的親戚朋友,還是錢財,總之必須得有靠山。

沒有靠山的結局真的是很慘!

單槍匹馬闖不了天下,自己要一直這樣下去,隻怕今日薛二的結局,就是自己的將來!

想到此,他越發下定決心,必須多掙錢!

自己單槍匹馬在這個世界上,想要巴結更強大的靠山,與其對方的利益捆綁在一起,首要條件,那就是必須有足夠多的銀子!

砂鍋牛很好的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可李守心還是不滿足。

他在這裏幹脆投了一萬多兩銀子,為其擴大產能,又雇了好多的熟練工,砂鍋牛成了他手下一掌櫃,專門負責生產大號的砂鍋,且隻供他一人。

這樣算來,加上人工,原料,已投了近兩萬兩銀子,等於徹底壟斷了優質砂鍋的產業。

這麽一耽擱,足足在此呆了一月有餘,算來日子不能再耽擱了,李守心一行人又踏上了行程。

過了平定州,又行兩日終於到了太原府。

此時節已是寒冬臘月,十一月中旬,從路人口中得知,俺答人退兵了。

正如李守心所預料的那樣,這一次俺答人大舉犯邊,並沒有多大誌向,兵鋒最遠隻到了忻口城就止步了。

正如海潮洶湧,來得猛,退的也快,明軍幾乎沒怎麽與對方接觸,人家就退兵了。

大明到了隆慶年間,早已失卻了國朝之初的銳意進取,對外委屈求全,隻求自保了。

太原府城遠比平定州小縣城不知要大了多少倍,三倍也不止。

老遠就看到一座廣大的城池,矗立在地平線上,高大蒼灰色的城牆向兩邊無限延伸,直接攔斷了去路,好似一條蒼龍橫臥在雪原上,盤恒不去。

太原府城修建得極為牢固,光凸出城牆的半圓形的甕城就修了六座,此外高聳城頭的箭樓,碉堡,就數不勝數。

此外城外的護城河似乎剛剛加寬,剛挖的壕溝裏,還鋪設的鐵蒺藜,倒刺,旁邊還堆著新土,與白雪相襯。

戰火雖然沒有燒到太原府城附近,也著實讓這裏緊張不小。

城頭上的守軍頂盔冠甲,刀槍在陽光下閃著寒光,此外城頭上還加設了幾尊黑魆魆的大炮,粗大的炮口下是進城長長的人流。

正麵城門雖然有四座,就有兩座已拆毀大門,門洞被大石堆砌得死死的,外麵還加裝了拒馬樁,欄杆,陷馬坑。

剩下的兩座,也隻開了一座城門,還隻開了一扇小門,吊橋半放在冰凍的河麵上,人若想進城,都得費勁的爬上吊橋擠進長長的人流中,偏偏兩邊還沒有護欄,一時人流擁擠,又來回推搡,稍不注意就會擠到橋下。

吊橋離冰凍的河麵足有兩層樓高,摔下去倒不至於死,摔一個骨斷筋麻是不成問題的。

這還算是好的,若靠近城門口,會掉進壕溝裏,那裏麵鋪設的高豎的尖刀利刺,那掉下去可就是一個酸爽,非得被捅個透心涼不可。

進城的人很多,幹啥的都有,有推著小推車的,有攜老扶幼的,還有像李守心這樣的駝隊,更多的則是小商小販。

北風呼嘯,刮在臉上像針紮一般的疼,人人都縮著脖子,一點一點往前擠。

人很多,進城的速度卻極慢,盤查的極嚴,個別的還要搜身,防止人身帶利器。

這也可以理解,大明萬曆末年與女真人的戰爭中,好多關鍵的城池丟失都是一樣的套路。

幾乎都是努爾哈赤率先派進去內應,打起仗來的關鍵時候,再來個裏應外合,往往是城頭上打得正激烈,城下已有漢奸搞破壞,甚至開了城門。

這句非常公允的話,真要光明正大的幹,女真人還真就打不過明軍,什麽女真滿萬不可敵,那都是胡扯!

倒是有一句話是真理,那就是明軍滿餉不可敵!

偏偏明軍在這上麵從來是記吃不記打!

眼見人群像長蛇一般慢慢的往前蠕動,急壞了李守心旁邊的丫鬟嫣紅,不住的跺著腳嚷嚷道:

“怎麽這麽慢啊?就說盤查的再嚴,也應該快一點啊!”

旁邊的顧允成,算是脾氣最好的一個了,讀書人一貫講究韜光養晦,在這個時候,也不免露出焦急的神態:

“是呀,眼看著人越聚越多,好歹打開一扇大門啊,這樣一個人一個人的進,什麽時候才能進得城啊!”

旁邊的黃大蟲早已經按耐不住,忙對李守心說道:

“東家,我去前麵看一看,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兒?”

李守心剛要點頭,忽聽一陣忽哨響,響聲極其的尖利,幸虧旁邊的丁茂春眼尖,連忙大喊一聲:

“東家小心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黑熊怪一下子抱住了他,終究聽到啪的一聲鞭子,結結實實的抽在了黑熊怪的後背上。

這鞭子力度之大,就算是黑熊怪那龐大的身軀也無法忍耐,疼得臉上的肉都抽抽著,李守心頓時火了,一看黑熊怪的後背,盡管穿著他給買厚棉祆,外麵還有山羊皮,山羊皮也被抽爛,裏麵的棉絮,紛紛亂飛,開口怒喝道:

“誰抽的鞭子?”

“你爺爺我,直娘賊不長眼,不知要繳稅嗎?”

李守心這才注意到,過來一隊明軍,為首一人,長著一對兒鬥雞眼,黑紅的麵龐,身披牛皮棉甲,手裏揚著長長的馬鞭,正指著他罵。

旁邊的黃大蟲見打了自家丈夫,哪還能按捺住火氣,剛要撲上去,一排排冰冷的長槍指了過來。

幸虧顧允成連忙推了她一把,砰的一聲,火槍響,鐵砂如暴粟一般打在人群中,瞬間鬼哭狼嚎,有的人被打的滿臉是血。

“娘的,不要命了,膽敢衝撞我家趙大人,趙遊擊,全部按通匪論,殺無赦!”

說這話的,是那騎馬將軍旁邊的一名小兵,以刀指著眾人,大聲威脅。

顧允成最是正直,見這些人豪橫無比,剛要開口爭辨幾句,卻被旁邊的丁茂春連忙拉住,笑著對那趙遊擊一拱手,道:

“大人,小的初到貴寶地,的確不識抬舉,若不蒙大人一鞭子打醒,隻怕不知真神在哪兒,還請高抬貴手,好歹先放我們進城!”

說著話,他便丟過一錠銀子去,那鬥雞眼兒的趙遊擊,一把接住,在手上掂了掂,冷冷笑道:

“也才五兩,到底算是孝敬,還是稅錢呢?”

李守心一聽這話,有些忍耐不住了,媽的,都五兩銀子了,還不滿足,他有心發作,硬被旁邊的丁茂春拉住,壓低聲音道:

“東家可不敢要強,越往北走,這些小兵頭越豪橫,當場格殺也尚未可知,真要是被冠上通匪的名頭兒,咱們可都得死!”

李守心強忍心中怒氣,隻好從兜裏又拿出二十兩銀子,交到對方手裏,哪知對方依然還是愛搭不理,指了指他身後的駱駝,問:

“這些都是你的?是的話,一頭駱駝收銀十兩,馬車五兩,分別是車船稅,人頭稅,城門建設稅,衛生稅,環境汙染稅,還有得罪軍官稅,子彈消耗稅,以及我的馬鞭磨損稅……,總之,再拿一百五十七兩零六錢三分銀,拿了萬事大吉,不拿休想進城!”

李守心都聽呆了,這套路聽上去怎麽特麽這麽熟啊,他頓時火了:

“媽的小爺不伺候了,這城老子不進了還不行?”

他剛要掉頭走,哪知對方又來一句:

“欲進不進,形跡可疑,來人啊,全給本大人扣下,相關人等全關進大牢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