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空手套白狼(一)

張四象回到家中,細想這件事情,越發覺得可笑。

怎麽可能有人在三天之內掙上萬兩銀子?

而且還是空手套白狼!

遙想自己頂風冒雪,見這個瘋子,又是可氣,又是可笑,忍不住對丁大掌櫃吐槽道:

“我也是著了魔了,竟會相信此人!”

“東家,您也是著實被這滄鹽拖的焦頭爛額,這才信了那廝投進門中的那封信,如今私鹽泛濫,土鹽更是價賤,擠兌得官鹽都售賣不出去。

直到今天市麵上,私鹽價已跌到每斤才不到三文,且還在掉價,官鹽每引成本都得在四百五十文以上,加上運費咱怎麽也得賣二千文,一兩三錢銀子以上,每斤至少得賣七文才堪堪回本兒,可這價錢快高出私鹽三倍也不止,升鬥小民當然願去買私鹽,長此以往,任誰手裏的滄鹽都得及早出手,砸在手裏出不去,眼見越往後賠的越多,怎麽會有人在此時節收購滄鹽?”

丁大掌櫃深深的歎了口氣,滿臉愁容的講道。

張四象卻眼眉一挑,沉思道:

“要說此人是個瘋子,盡說瘋話也不盡然,尋常潑皮無賴,怎會知道這鹽行裏的門道?

要說他不是個瘋子吧,又怎麽敢誇下海口?再說真要有那本事,掙了一萬兩銀子,幹點什麽不好,非要來接這賠錢買賣?”

“問題的關鍵是,他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麽?說要騙錢,可也騙不著啊,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丁大掌櫃眉頭緊皺,想不明白。

張四象說到這裏的時候,雙手抱住腦袋,凝神細想,忽得想起了什麽,停下手來,神色恐極的講:

“這個李守心啊,該不會是東廠的人吧?

我現在忽然想起二弟講,高拱的複出就是一介平民,邵大俠,邵芳的人運作的,朝中盛傳此人就是東廠的密探,是皇上想起用高拱,專門秘派此人給已賦閑在家的高拱通風報信!”

“這……”

丁大掌櫃細思道:

“東家要是這麽說,那就對上了,一個人的身上怎麽可能聚齊這麽多的疑點,又自相矛盾,我猜,朝廷也該注意到滄鹽亂象,真要任私鹽這麽泛濫下去,誰還會經營賠錢的官鹽?

明年滄鹽鹽商們要都退了窩本兒,大同,宣府那邊的軍糧,誰還會去送?

我猜此人應是皇上派出的廠衛,探知到底誰在擾亂滄鹽市場?”

“你我講的也隻是猜測,皇上若有事關鹽法的行動,二弟任戶部侍郎,又怎會不知,又怎會不提前寫信告知?

你先遠遠跟上,瞧他具體作什麽就好,盡量別驚擾他!”

張四象吩咐道。

讓張家主事人,張四象高度懷疑的堂堂東廠密探李守心,此時正抱著大黃狗在一間破茅屋裏慘淡度日。

一人一狗,冰天雪地裏互相取暖,盡管餓的肚子咕咕叫,李守心還不忘給大黃狗畫大餅:

“狗兄,今夜,你可得幫我個大忙,幫好了,三天後,咱倆吃香喝辣自是不必說,蒲州城中你看上的母狗隨便挑,隨便上,可要事情辦砸了,嗯,也好辦,蒲州城中,有的是狗肉館,清蒸,紅燒,油炸,你可以任選一種歸宿,我大不了再找狗弟!”

大黃狗氣得直汪汪……

城外,雪夜。

亂葬崗上,墳頭雜亂,雪慘白慘白,先人的骨殖到處散亂,慘黑慘黑的。

這地方,凡人大多隻能來一次,且沒有回程票。

李守心卻來過無數次,因為他不是凡人!

他之所以不是凡人,因為他不是李守心,真正的李守心已經死了,三個月前就已經貧病交加,凍死在街頭,被人扔在了亂葬崗上,連坑都懶得挖。

也幸虧沒有給他挖坑,醒來後的李守心,其實已經不是他了。

他本是現代社會一位研究明史的杠精鍵盤俠,因為和清粉抬杠,觸發痔瘡而死,直接魂穿六百年,到了大明隆慶四年,附身在少年乞丐身上。

醒來後的他,發覺穿越以後,倒也沒什麽宏偉的大的誌向,就想讓自己在這個時代,活得舒服一點,而眼前的處境顯然滿足不了他。

他想要的,大黃狗給不了太多。

常人若去過亂葬崗,打死也不想再去,李守心不是常人,他前世是杠精。

杠精的特點就是愛較真,杠天,杠地,杠空氣,與人杠,其樂無窮。

六百年風雨也遞減不了他杠精特色,李守心認為,既然老天讓自己重生在亂葬崗上,一定有其用意,苦苦思索三天後,他頓悟了。

連續幾天來,他一直尋找亂葬崗上埋的至寶,薄皮棺材裏的死屍。

確切的說,他找的是一種蟲子,吃死人肉的蟋蟀。

打從西漢起,上至皇帝,下至平民,鬥蟋蟀極其流行,到了大明朝,更是方興未艾。

明宣宗朱瞻基,甚至被人戲稱為蟋蟀皇帝,更是癡迷這遊戲。

如今三天以後一萬兩銀子的銀票能不能掙到手,全看今天晚上了。

穿越以來,自己足足等了三個月,一來是為了等初雪降臨,二來,也是為了一場鬥蟋蟀的盛會。

關於這鬥蟋蟀的盛會,官方史料幾乎沒有記載,隻有他這個杠精明朝粉,不知從哪本野史當中看到,隆慶年間,各省總會為給隆慶帝選出一隻最狠的鬥蟲,進貢到宮中。

這樣的盛會大概每兩年舉辦一次,屆時會有人下注自己看好的蟲,勝出者掙個萬把兩銀子實在稀鬆平常。

自己上輩子也喜歡鬥蟋蟀,而且是資深玩家,有自己獨特的一套找蟲的辦法。

他上輩子曾找到一本古書,促織經,一本兒十分殘破的古籍,是他花了五毛從地攤上淘換來的。

此書確切的年代不知,曾有人斷定這書是宋版,可惜太爛,太破,不然也價值連城。

這書殘缺的很厲害,隻剩了中麵幾頁,那上麵記載,大凡食死人肉長大的蟲子,不知比尋常蟲子厲害多少倍,別看個子小,非常的凶殘。

尤其食女屍的!

他之所以選中了大黃狗,就因為此狗是亂葬崗上特有的棺材狗。

棺材狗不同於普通狗,最大的特點在狗頭上,長著一個巨大的瘤子,這瘤子比銅鐵還硬,是專門為了進化出來,撞破棺材是吃死人的狗。

亂葬崗上都埋的是那些掏不起大價錢買好棺材的窮主,大都薄皮棺材,這種狗就是專門為撞破這種棺材吃到死屍,進化而來的棺材狗。

李掌櫃罵他棺材狗也是因為宿主生前就跟這大黃棺材狗日日為伴,在亂葬崗上揀拾一些死鬼的陪葬銅錢過活。

薄薄的墳土下一具一具的棺材被大黃狗撞破,他還是沒有找到讓自己心儀的蟲子。

吃死人肉的蟋蟀倒是不少,可知道這辦法的人也很多,想必自己逮上這麽幾隻蟋蟀過去,掙上幾兩銀子那是可能的,想要最後勝出,掙個上萬兩銀子,那就有點不大有保證了。

他要找的是一種終極的王蟲,世上蟋蟀見了它,隻有跪拜的份兒。

這玩意兒,隻能看緣分,看運氣,他一直相信自己的運氣,不然怎麽可能會穿越到明朝?

可是找遍整個亂葬崗,也沒有找見那種古書上記載的王蟲,在他快要失望時,大黃狗撞破一具棺材,準備隨便抓一些吃死人肉的蟋蟀回去時,就聽到旁邊有嘶嘶聲。

他連忙回頭一看,竟然是一條赤紅的毒蛇,從一具女屍身上爬出,揚起鮮紅的三角腦袋,陰毒的看向自己,嚇得他趕緊後退。

按說蛇到了冬天應該冬眠才對,這條蛇忽然醒了,真是莫名其妙。

大黃狗也感知到危險,一下子跑得遠遠的,根本不敢靠近。

自己剛才就沒有注意到這具死屍的不同尋常,這是一具臉色發黑的女屍,渾身幾乎都幹癟下去了,隻有肚子鼓脹,卻沒想到居然是這條蛇在鬧騰,從死屍的嘴裏鑽出,這情形讓人看了頭皮發麻。

他也很想跑,忽然想到了古書上的記載,心想真的是碰上了王蟲?

他慢慢回過頭來再看那條蛇,那條蛇的注意力顯然不是自己,而是麵前一隻小如銅錢大小的蟋蟀。

剛才有點緊張,也沒注意看,現在才發現那頭蟋蟀,正趴在女屍肚子上,渾身紫紅透亮,須發皆張,好像是個猛張飛。

再看那條蛇,從女屍嘴裏鑽出來的前半截身子,就已經超過那蟲子很多倍了,昂起頭來直立起身子,腦袋都頂到了棺材蓋上,看這蛇的意思好像是並不是捕食,反而是如臨大敵,慢慢的這條蛇所有的身子從女屍肚子裏麵全部鑽出,足有三米多長,而那女屍高聳的肚皮也迅速幹癟了下去。

那條蛇一邊與那隻蟲子對峙,一邊竟慢慢向後退,等到後麵大半截身子都鑽出了棺材外,猛的就調頭,像一隻利箭一般,彈射出棺外。

他從來也沒見過蛇會這樣飛出來,嚇得連忙後退,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那條蛇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麵前,嚇得他哇哇直叫,卻看那條蛇,蛇頭上竟然趴著那隻紅亮的蟋蟀,兩隻大牙狠狠的咬進蛇頭裏,不消片刻那接近三米長的紅蛇,竟然痛苦的在雪地上來回扭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