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酒館初遇

門外的雪還在簌簌飄落,小二倒酒的手卻停了。

李守心睜開微醉的眼看了一下空杯,眉頭一蹙,十分不滿的喚那酒館掌櫃:

“哎,我的酒怎麽沒了?

店家,再給小爺我開壇好酒,必須是上等的竹葉青,低於三十年的陳釀就別上了,若讓爺喝出來可不給你酒錢!”

那店掌櫃長得方頭大臉,聽了這話,冷冷斜了他一眼,笑道:

“哼,你一個天天跟狗搶飯吃的主兒,也配稱爺?酒倒是有,可這錢怎麽算?”

李守心一聽這話,登時大怒,趁著酒醉遮了臉,咣的一拍桌子道:

“爾等不過是一介市井匹夫,怎會明白我那不過是狂生行徑?

如今道德淪喪,人不如狗的時代,小爺我寧願跟狗稱兄道弟,也不想跟某些小人打交道!

少廢話,趕緊給爺添酒,酒錢一並記在賬上,短不了你的!”

方臉掌櫃更是大怒:

“也不知道你哪來的底氣,兜裏沒有半文錢,每日卻敢在我麵前爺長爺短,幺五喝六,自打你來我這兒三個月,從沒結過一次帳,你已經欠下一兩銀子了,小店也是小本經營,概不賒賬,今天你要是結不了帳,休想出了這道門!”

那掌櫃越說越氣,氣得小胸脯都一鼓一鼓的,講到最後實在氣不住,幹脆朝後廚一招手,厲喝一聲:

“都抄家夥,反正今天大雪盈門,也沒客人來,先把這個吃霸王餐的,給老子我暴打一頓,放心,都給我往死裏打,咱縣衙裏有人!”

話音一落,幾個體壯如牛的廚子,夥夫全湧了出來,個個橫眉冷目,活像廟裏的金剛。

有手持明晃晃菜刀的,有抱著丈二長擀麵杖的,還有幾個揮舞燒火棍的,一下就逼到了李守心麵前。

那店老板還以為李守心必然嚇得麵如土色,換做尋常無賴,骨頭軟的怕是早已跪在地上,磕頭求饒了。

哪曉得對方麵不改色,依舊穩穩的坐在那裏,夾筷的手更是抖都不抖一下,穩穩夾起一顆花生豆擱進嘴裏,嘎嘣嘎嘣慢慢嚼著,嗬嗬冷笑兩聲:

“我知道你爸是李剛,是縣衙裏的快班捕頭兒,你才敢在紫石街上又開客店,又開當鋪,強買強賣,沒人敢動你!”

那李老板得意的小胸脯一拔:“既然知道,你還敢在我這裏吃白食,是不知死字怎麽寫?”

“誰說爺我吃白食了?一會兒,爺等的人要來,有筆大買賣要談,談成了,短你的那點飯錢不過是九牛一毛,萬牛一毛的毛尖尖,哼,屆時雙倍奉還!”

李老板一聽這話不怒反笑,剛說了句,你沒發燒吧,梆梆梆的敲門聲響起,很不耐煩的嘴裏嘟囔道:

“這麽大的雪,還有客來?莫不是乞丐!”

說著話,他一開門,門外竟然站著一位身穿名貴黑貂皮大衣的客人,馬上換作一副笑容可掬的嘴臉:

“喲,客官,外麵雪大,快裏麵請!”

此人不過四十多歲年紀,身後還跟的一隨從,也是穿著不俗,一身鬆江棉布綢袿,他立馬認出,詫異道:

“咦,這不是複盛號的丁大掌櫃嗎?什麽風把您老吹來了?”

丁大掌櫃朝他努努嘴,小聲說道:

“這是我東家,張大少爺,仔細伺候點兒!”

李老板馬上一臉震驚的看著那位張大少爺,睜大了雙眼,驚駭的小聲道:

“您可是戶部侍郎張四維的大哥,張四象,您老人家怎會光臨我這小破酒館來?”

張四象懶得看他一眼,四下環顧了一圈,看到店裏隻有穿得破破爛爛,乞丐似的李守心,皺眉道:

“我來是要見一位大主顧,那人來了嗎?”

“那人……?”

李老板環顧四周,店內無客,最後目光也落在一身破爛棉袍的李守心,連忙搖搖頭:

“應該沒來呢,還請您老受累,移步上樓去雅間稍等,那兒有火爐,熱乎著呢,我給您上茶,上好茶……”

張四象卻麵色一冷,一擺手打斷對方道:

“李老板,我問你,你店裏可來過一個叫李守心的相與?”

“啊?!”

李老板驚訝的望著一旁的李守心,用手指了指:

“張大少,您該不會要見他吧,他可是附近有名的破落戶兼打不死,煮不爛,鬼見愁的生地瓜,人送外號,棺材狗,李守心!”

此時李守心也早注意到了對方,見他一身華貴穿著,大致猜到了對方身份,卻依舊懶洋洋的從椅子上慢慢站起,略拱了拱手道:

“閣下這身衣著不俗,一看就是海外高麗國產的黑玉貂皮大衣,少說也得值三百兩銀,看來的確是蒲州張家的主事,張家大爺!

在下不才,正是你要見的李守心是也,我在這兒等你多時了,你若再遲來一會兒,隻怕我又把自個兒灌醉了,我這人,量淺,喝多了酒就商量不成事兒了!”

張四象一臉愕然,剛要開口問他,就覺一股濃重的狗腥氣加劣質酒味兒混在一起撲麵而來,頓覺頭暈惡心,忙以手掩鼻,皺著眉頭問:

“你?你就是李守心?”

“嗯,我就是,賤字蘭芝,你叫我蘭芝先生也可!”

李守心大刺刺的說道。

張四象惱了:

“閣下如此落魄,哪來的底氣,竟放出大話來,出銀萬兩收購滄鹽窩引?”

此話一出,旁邊的李老板連忙插話:

“張大少爺,你可千萬別上當,此人一貫在街上跟狗搶飯吃,曾幾何時,幾乎凍死在街頭,不知怎的又緩過來了,人也變得有些癡狂,要不是兩天前,他救了個溺水之人,落得三五兩銀子謝資,我才不賣他酒喝,他現在還欠我一兩銀子呢,哪來什麽萬兩銀子,純是說與鬼聽!”

張四象聞聽此言,勃然變色,怒道:

“你也不打聽打聽我蒲州張家乃是甚等樣人家,竟敢在我麵前講瘋話?”

李守心卻笑了:

“閣下,即是瘋言瘋語,你又怎會信?

可見如今滄鹽難做,你已經頭痛的無法甩脫,病急亂投醫!

你別看我年齡小,我知你如今每天賠銀至少上百兩,幸虧淮鹽,浙鹽盈收,也勉強落個收支平衡,隻賺吆喝不賺錢,這滄鹽你早想甩脫!”

張四象與一旁丁大掌櫃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臉上滿是驚愕,最後還是那丁大掌櫃開口問:

“如今滄鹽難做已是明麵上的事兒,不過你這少年倒是有心,我且問你,你受何人所托,又誰指使你,為何無緣無故消遣我們東家?”

“沒人指使,我句句實言!”

一句話惹怒所有人,饒是修養極好的張四象,此時也鐵青著臉向他伸出手:

“既是句句屬實,請亮出銀票,放心,我張某人,還不至於伸手去搶,隻是看看!”

“銀票嘛……”

李守心說到這裏的時候,又夾起盤子裏一顆花生豆,擱進嘴裏嘎嘣嘎嘣地嚼著,屋裏麵所有的人,都靜靜的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哪知道他吃完這顆花生米,又夾起一顆扔進嘴裏……

屋子裏已是鴉雀無聲,隻有門外的雪,沙沙沙的落著,最後還是李老板發話,怒道:

“你到底有完沒完,快拿!”

話音一落,就見李守心將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笑嘻嘻的看了一眼滿麵怒容的張四象,氣定神閑的探手入懷,卻掏出一根牙簽兒來……

丁大掌櫃再也忍不住了,上去就要揪住他痛打一頓,會被張四象伸手攔住,冷冷問道:

“銀票呢?”

“我現在沒有,三天以後才會有!”

李守心拍著胸脯,向他保證道:

“你若相信,就等我三天,你若不信,三天以後,我就揣著銀票去滄州鹽場找展家,展家的鹽引比你便宜十文,屆時,你就算八抬大轎求我回來,我也不會理你,就問你願意不願意等!”

這句話惹的眾人發怒,張四象卻笑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這家夥好幾眼,搖搖頭感歎道:

“也不知你哪來的底氣,餓得麵黃肌瘦,身穿破襖,尚不知下頓飯在哪兒,卻敢約我來,談上萬兩的生意,我也真是昏了頭,居然會信你,也罷,反正我閑來無事,就等你三天,於我來講也沒什麽損失,我就不信,你能在三天之內,掙上萬兩銀子?”

“錢之道,小富在於勤,巨富占天時,趁天下大勢,據地利,好比兩軍陣前,戰機轉瞬即失,抓住者即贏天下!”

李守心淡淡的說出這番話後,旁邊的李老板卻一臉不屑道:

“巨富之家乃是幾代人一朝一夕積累起來的,怎可能一口吃個胖子?簡直是胡扯!”

張四象卻眼睛一亮,笑道:

“這位相與的見識倒也別開生麵,不如這樣,你若真的在三天後拿來萬兩銀子,收了我的鹽引,我家右玉的鋪子,分號順義堂還缺個掌櫃,便由你來做,再給你分三股紅利!”

“三十股,我要十倍,因為我還替你解決了大難題,滄鹽在你手上不掙錢,在我手上未必,三日後,我拿來銀票就訂立契約,中人就請這李老板作證,防著你反悔!”

“這事若成了,當真成千古奇聞,那就一言為定!”

張四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