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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尼宅邸,上午8時:安東尼收到愷撒的短信

高盧奴隸的綠色瞳孔令人觸目驚心。當馬克·安東尼的迦太基仆人打開宅邸大門時,一個巨大而健碩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薑黃色胡須下的皮膚白皙無比。此刻他的心情無疑就像在戰場上麵對高盧戰士的愷撒軍團,這些異族同類雄偉的體格令人望而生畏。這個強壯而驕傲的民族擁有古老的曆史傳統,與迦太基人如出一轍。此時高盧奴隸的麵前就站著一個迦太基人。這短短幾英尺的距離濃縮了羅馬帝國橫跨地中海和歐洲大陸的霸權擴張史。然而此刻,麵麵相覷的兩人無暇顧及曆史。眼前的一幕在當時極為普遍。高盧人和迦太基人都保持著在自己占領的土地上,從被征服的族群中挑選奴隸的傳統。愷撒的高盧奴隸奉命前來傳達短信,片刻之後他便站在了安東尼寬大宅邸的中庭,環視四周,牆上的壁畫閃爍著明亮的色彩,剛剛修葺完成的天花板彌漫著幹燥木材的強烈氣味。這座典雅的宅邸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隻有從赫爾墨斯雕像麵部冒出的汩汩細流,源源不斷地落入水盆,然後溢入房屋正中的方形水槽,漾起一圈圈優雅的波紋,將水麵上跳躍的陽光投向四周的牆壁。

愷撒的奴隸並沒有等候太久,安東尼的副官在親手接過短信後就向他發出了返回的指令,轉身向自己的主人走去。讓我們跟隨他的腳步。

在穿過內庭巨大的花園後,這位副官來到了主人身前。他的主人背對眾人而坐,**著胸膛,一名奴隸正在為他濃密的鬈發進行最後的梳理。他揮手示意奴隸退下,然後轉過身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安東尼寬闊而強壯的胸膛,他的身體因常年體育鍛煉而保持著刀刻斧鑿的線條。雙眼又黑又大,迷人的皺紋從眼角向太陽穴蔓延,仿佛一輪光芒四射的紅日。雙唇飽滿,每當微笑時,嘴角浮現的細紋在高聳的顴骨和有力的下頜襯托下,為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平添了一股陽剛之氣。今天,他濃密而卷曲的長發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這張明媚而堅毅的臉龐令人過目難忘。那是一張39歲的男人活力滿滿的麵龐。

他大大的褐色雙眸向副官投來一束疑惑的目光。麵前的男人隨即俯首彎腰,雙手向他呈上愷撒的短信。看到短信的內容,安東尼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他的臉龐在不斷出現的迷人皺紋中熠熠生輝。元老院會議取消的消息令他心情舒暢。今天本應是多拉貝拉——這個令他深惡痛絕的男人當選執政官的日子。而如今,隨著愷撒即將離開羅馬開始遠行,這一任命也變得遙遙無期。今天在一個好消息中拉開了序幕……

特韋雷河對岸的莊園,上午8時20分:克婁巴特拉

此刻,在距安東尼幾英裏之外的特韋雷河對岸,另一隻手正抓著一張莎草紙,而紙上的文字略顯陌生。組成這些詞句的並不是拉丁字母,而是希臘字母。克婁巴特拉的目光摩挲著一個個字母,這些內容是幾周前由底比斯的一名抄寫員仔細撰寫的。在信中,一位高級官員就一座大型神廟的管理工作向身在異國的克婁巴特拉進行了匯報。盡管長達數周的通信時間似乎稍顯漫長,然而回到當時的年代,這僅僅相當於召集一次政府會議所需的時間,因為信息傳播的速度從未如此迅速。

在自己家族統治下的托勒密王朝,作為官方行政語言,克婁巴特拉說著一口流利的希臘語,但這並不妨礙她對包括底比斯在內的窮鄉僻壤的古埃及通俗文字了如指掌。自出生以來,克婁巴特拉就對日常生活中多種多樣的語言文化習以為常,甚至對各種外文字母見怪不怪。這種情形大抵類似於克婁巴特拉生活在現代世界的紐約、倫敦、溫哥華、香港或迪拜等國際都市。

而這對於人們理解她的超越時代的思維方式至關重要。如果突然穿越時光進入未來世界,她將輕而易舉化身為大型跨國公司的高管,搭乘私人飛機參加海外會談,頻繁在上流社交場所露麵。而且,她或許要比自己的男性同事更加如魚得水……

盡管生活在遙遠的古代,但克婁巴特拉的身體裏卻棲息著一個現代女性的靈魂。她天性自由、無拘無束、內心強大,在一個女性同胞普遍屈從於文化“罩袍”束縛、在男性沙文主義無孔不入的社會中,扮演了關鍵的時代角色。

她稍作停頓,仰起頭來,目光越過莎草紙上的文字,投向大理石陽台外的樹枝,一隻斑鳩正在那裏發出咕咕的叫聲。隨後,她的目光離開斑鳩,掠過特韋雷河岸區,飄散在永恒之城的天際盡頭。

和耶路撒冷一樣,在地中海地區、歐洲大陸,甚至整個世界中,羅馬或許稱得上一座語言類型最為豐富的城市(包括當時廣為流傳的重要方言)。這裏活躍著包括高盧語、伊比利亞語、日耳曼語、希伯來語、阿拉姆語、迦太基語、伊特魯裏亞語,以及極有可能伴隨商人和水手的活動,從努比亞、敘利亞、亞美尼亞和印度等遙遠國度傳來的各種語言。

理所當然,拉丁語和希臘語的傳播範圍最為廣泛,上流社會通常使用雙語交流。然而,當你從意大利半島南部向東出發,拉丁語的使用逐漸減少,希臘語開始成為官方語言,希臘自不待言,就連包括土耳其在內的整個中東地區乃至埃及,都成了希臘語的世界。這或許是希臘文化和亞曆山大大帝最為偉大的特殊饋贈。作為古代世界存在的第八大奇觀——希臘文化,在廣袤的領土上蔓延生長,為不同的大陸和人民帶來了智慧的光芒和開放的思想。它所產生的影響將在未來數百年間綿延不絕。無怪乎福音書由希臘語創作。無怪乎克婁巴特拉選擇用希臘語向他的愛人愷撒傾訴衷腸。

龐培元老院,上午8時30分:密謀者的驚魂時刻

此時,在龐培元老院,緊張的氣氛開始在密謀者中蔓延。愷撒遲遲沒有現身,原因不得而知。密謀者中有一對名叫卡斯卡的兄弟。據普魯塔克稱,一個男人走向兩兄弟中的一位,抓住他的胳膊說道:“卡斯卡,你自己守口如瓶,可是布魯圖已經全都告訴我們了。”就在卡斯卡錯愕之時,另一個人麵帶微笑接著說道:“我親愛的朋友,難道你忘了自己一夜暴富,在建築行業呼風喚雨的原因嗎?”卡斯卡茫然無措地望著他,鬼迷心竅一般,他險些泄露即將發生的刺殺陰謀!

然而一切才剛剛開始!在等待愷撒的過程中充斥著一個接一個的巧合,將提心吊膽的密謀者們變成了一群驚弓之鳥。幾分鍾後,一個人來到了這場陰謀的幕後主使——布魯圖和卡西烏斯身旁。此人正是普布利烏斯·波皮利烏斯·拉埃納斯(Publius Popillius Laenas)。在向二人致意時,他的神態似乎異常恭敬。隨後他湊近二人中的一位,低聲說道:“我祈禱上天保佑,為你的計劃賜予一個完美結局。”然後轉身離開。二人麵麵相覷,心中不寒而栗。難道陰謀已經敗露?愷撒的衛兵會不會從門口一擁而入,將他們一網打盡?心中揣度著這種可能的結局,眾人做好了自殺的準備。

毋庸置疑,他們已經沒有時間繼續等待。成敗將在瞬間決定。

密謀者三五成群陸續抵達,他們分別圍聚在卡西烏斯和布魯圖身邊,其餘的人則各行其是。緊張的空氣令人窒息:有人將手探入長袍的褶皺,摩挲著劍柄的圓頭;有人煩躁不安地來回踱步。然而,這些人到底是誰?他們的人數又有多少?沒有人知道答案,但與現場攢動的人群相比,他們的人數無疑微不足道。在愷撒統治時期,元老總數約為900人,然而在3月15日月中日當天缺席的元老數目也相當可觀。除去每次會議龐大的缺席人數外,大廳的麵積(3 600平方英尺)以及愷撒本人遲到造成的不利影響也應考慮在內。有人稱,當天至少有400人到場;與此同時,包括曆史學家巴裏·施特勞斯在內的另一些人則認為,當天出席的人數介於100到200人之間。可以確定的是,實際參與行刺的人數寥寥無幾,據蘇維托尼烏斯稱,有60多人。有人甚至認為隻有30人左右。無論如何,如此龐大的密謀者人數意味著,當天到場的人中不僅有元老院元老,還包括貴族階層的代表。

西塞羅當時也來到了現場。他對整場陰謀一清二楚,卻沒有參與最後的行動,也就是說,他沒有參加刺殺行動。或許其過人的口才破壞了同夥對他的信賴。

最為匪夷所思的是,即便稱不上恩重如山,大部分行刺者也都曾或多或少蒙受愷撒的恩典。很多人在戰場上承蒙愷撒的救命之恩。那些曾經協助龐培對抗愷撒的死敵,在戰爭結束後隨即獲得了赦免,他們也因此保全了自己的尊嚴和在元老院中的地位,或許還有幸被委以重任。生而為人,這種背叛卑鄙至極。

密謀者中當然不乏曾經忠誠而如今心灰意懶的支持者、死敵龐培伺機複仇的黨羽以及利欲熏心的元老院元老。

然而布魯圖的故事卻著實令人瞠目結舌。詳情如下:

作為共和國開國元勳的後代,布魯圖出身顯赫。盡管父親為龐培所殺,他依然加入了龐培的陣營與愷撒對抗,並曾聯合龐培與愷撒在著名的法薩羅戰役中一較高下。然而,愷撒卻一直對他青睞有加……或許因為他是愷撒第一位摯愛——塞維利亞(Servilia)的兒子,又或許,愷撒懷疑自己就是他的親生父親,然而真相將永遠不為人知。

伊娃·坎塔雷拉教授稱:“塞維利亞和愷撒之間的關係不同於這位獨裁者的任何一段風流韻事。她是唯一一個令愷撒在幾十年間念念不忘的女人,在此期間,以風流聞名的愷撒自然不會放過拈花惹草、及時行樂的機會。然而隻有塞維利亞與愷撒維持著一段超越了**的關係,而且關於布魯圖就是愷撒兒子的流言(並非空穴來風)在當時也甚囂塵上。”

因此,在戰鬥開始之前,愷撒就傳令部將,不準殺死布魯圖。如果他拒絕被俘,就網開一麵任其逃生。不出愷撒所料。戰敗後的布魯圖落荒而逃,還從藏身之處(位於塞薩利的拉裏薩)向愷撒送來消息,後者在獲知布魯圖生還的消息後欣喜若狂,並邀請他與自己相見,兩人盡釋前嫌。在會麵時,布魯圖為自己的好友(隨後成為陰謀策劃者之一的)卡西烏斯向愷撒請求寬恕,為了證明自己對布魯圖的偏愛,愷撒甚至任命卡西烏斯為山南高盧行省的執政官……然而,幾個小時後,卡西烏斯就將用一把刺入愷撒身體的短劍向他表示感謝。

最後,作為愷撒的忠誠部下,安東尼也進入了陰謀策劃者的死亡名單。然而,布魯圖提出反對意見,並試圖通過安東尼的安然無恙告訴羅馬人民,整個計劃的目的隻是鏟除獨裁者愷撒,而不是對他的政治派係趕盡殺絕。而且,他自負地相信,刺殺成功後安東尼會加入自己的陣營。對於布魯圖和他的所有同謀來說,這次失算引發的後果將被證明為一場災難。

上午9時許:愷撒沒有出現

安東尼的到來令密謀者嘈雜的聲音和混亂的思緒戛然而止。眾人紛紛向他圍攏過來。三言兩語之間,安東尼宣布了愷撒缺席的決定。至於原因——占卜師們在占卜時發現了不祥的預兆。在最初的驚詫和沮喪過後,人群中爆發出各種聲音,有人高聲叫喊,有人大聲歡呼。有人一邊迅速離開,一邊抱怨白白浪費的時間。其餘的人則大喊大叫宣泄不滿。得知愷撒缺席的消息,一個奴隸搬走了他的黃金座椅。密謀者聚成一團,醞釀著下一步的行動。這是所有同謀首次共聚一堂。誰能想到隻有西塞羅才對所有陰謀參與者了如指掌。他們決定派出一名愷撒深信不疑的親信勸說他出席會議。作為愷撒的軍團長、同黨和長期密友,同時也是密謀者之一的德西穆斯被眾人選中。幾分鍾後,他就出現在人潮洶湧的街道上,表情凝重、思緒萬千。如果此行未能成功,愷撒就將毫發無損地踏上討伐帕提亞人的征程,這場箭在弦上的陰謀將會就此暴露,所有參與者,包括自己在內,都將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在街角處,他毫無防備地與另一個步伐堅定、神情專注的男人迎頭相撞——阿特米多魯斯,這位希臘哲學家迫切地想要提醒愷撒即將到來的襲擊。他口幹舌燥,冒汗的雙手依舊緊握著莎草紙,仿佛已經為改寫曆史做好了準備。兩個男人向對方投去匆匆一瞥。他們分別象征著截然相反的曆史軌跡:愷撒逃過一劫,或者遇刺身亡。身為一名自由民,哲學家阿特米多魯斯在這位強悍的羅馬政客麵前垂下了頭,側身讓出了道路。而這一幕在陰差陽錯中預示了隨後的曆史走勢。

愷撒宮殿,上午9時45分:德西穆斯趕到

德西穆斯徑直越過等候愷撒接見的訪客隊伍。看到德西穆斯,唱名官——一名負責分類登記請願者的奴隸——立即將他引向自己的主人。德西穆斯來到愷撒麵前,後者立刻在這位老朋友身上嗅出了一絲異樣。隻見他上氣不接下氣,前額反常地掛滿汗珠,語氣激動,口中蹦出的每一個字都散發著緊張和不安。然而,愷撒非但沒有產生任何懷疑,反而感同身受地想要弄清是什麽使自己的朋友如此焦躁。“愷撒,你瘋了嗎?”德西穆斯說道。據古代作家大馬士革的尼古拉斯記載:“你怎麽會對一個女人的夢囈和那幫蠢貨口中的預兆信以為真?”德西穆斯開始了對占卜師的冷嘲熱諷,並警告愷撒,他缺席會議的決定將被視為對元老院的冒犯。不難想象由此將會引發的誹謗謾罵和紛至遝來的控訴。德西穆斯隨後將矛頭指向了愷撒的妻子卡爾普尼亞,他質問道:“如果這個女人的夢境如您所願,結果又將如何?”他告訴愷撒,這種拒絕前往元老院的態度,將被解讀為傲慢和冷漠,他的朋友也將因此受到毫無必要的牽連,從而無力對愷撒進行辯護。愷撒對羅馬人民和元老院的責任感此時在何處?

德西穆斯的脖子在慷慨陳詞中青筋暴起,看著眼前罕見的一幕,愷撒暗中思忖,自己是否低估了拒絕前往元老院的後果。事後看來,他缺席元老院會議的決定完全正確,反而是對密友的信任將令他追悔莫及。而後者,據大馬士革的尼古拉斯稱,向他獻上了一份完美的變通方案:如果他對當日的不吉之說深信不疑,最好親自向眾人宣布會議推遲的消息。此時,門後的卡爾普尼亞,一邊提心吊膽地聽著一切,一邊暗自祈求自己的男人不要回心轉意……

馬庫斯·布魯圖宅邸:上午10時許

波爾西亞——馬庫斯·布魯圖的妻子、愷撒的死敵,此刻正心急如焚。她對元老院的談話一無所知。她感到胸悶氣短,幾乎無法站立,街道上一有風吹草動她就衝出去一探究竟。她向每一個從羅馬廣場歸來的人打聽消息,同時盡一切可能打發手下前去探聽布魯圖的情況……

與她們的丈夫相比,這些作為妻子的女性往往遭到忽略。在女人們的行為舉止和喜怒哀樂中,往往隱藏著關於丈夫的大量信息。波爾西亞麵色蒼白,顯得毫無血色,盡管努力想要說些什麽,但半張的嘴裏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她突然毫無預兆地一頭栽倒在地板上。侍女們尖叫著亂作一團,鄰居們聞聲也前來敲門探望。“波爾西亞暴斃的流言開始在人群中蔓延。”普魯塔克這樣寫道。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更加離奇。

幾分鍾後,波爾西亞蘇醒過來。而與此同時,她已經身亡的消息開始不脛而走,最終由一名氣喘籲籲的奴隸帶給了布魯圖。此刻他內心的波瀾可想而知,在趕回家中一探究竟的衝動折磨下,布魯圖急不可耐地希望獲得妻子的最新消息……盡管如此,他依然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心中明白,自己此刻必須全神貫注地投入刺殺愷撒的行動中。“顯而易見,這個不幸的消息令布魯圖五內俱焚,”普魯塔克寫道,“但他沒有就此將民族大義拋之腦後,一味沉浸在悲傷的個人遭遇中。”

愷撒家中,上午10時20分:愷撒準備出發

愷撒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好友德西穆斯的雙眼。良久之後,一隻旋木雀吸引了他的視線,愷撒的目光追隨這隻小鳥,在花園中的桃金娘枝頭一路跳躍而去。隻見他如釋重負地再次望向自己的朋友。大功告成,他同意前往元老院。

然而愷撒並沒有立即動身。他對自己的形象格外在意。他穿上貼身羊毛短袍(當時依然寒風肆虐),外罩暗紅繡金長袍,元老院允許他隨時穿著這種特別為凱旋儀式準備的統帥裝束,腳踏金色涼鞋。奴隸們對他日漸稀疏的頭發進行了長達數分鍾的悉心打理。

隨後愷撒照例戴上了他的桂冠(惡毒的流言認為這隻是為了掩蓋他光禿的頭頂)。現在,他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然而,就在愷撒和德西穆斯正要走出房間時,意外發生了。這堪稱未來數百年間最為激烈的預兆之一。門廊中的一尊愷撒雕像突然跌落,粉身碎骨。兩個男人在驚詫中轉身,良久無語。德西穆斯唯恐功虧一簣,暗中咒罵這詭異的巧合。然而愷撒心意已決,隻見他向宅邸的大門走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卡爾普尼亞愈發強烈地感到,自己的丈夫正在墜入悲劇的深淵。突然,愷撒停下腳步,轉身凝視著她的雙眼。在深情對視之間,兩人並不知道,這將是他們此生最後的相見。愷撒隨即穿過前門準備出發,在那裏,一小隊護衛和一頂轎子正靜候著他的到來。卡爾普尼亞佇立在原地,一言不發,就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她目送著丈夫離開,當大門在他身後關上的刹那,屋內立刻被空虛填滿。在她的靈魂深處,尚且殘留一絲暖意,來自那最後的深情回眸。

愷撒家中,上午10時25分:向愷撒發出警告的奴隸

愷撒剛一走出屋子,頭上的桂冠就險些被狂風掀飛。在伸手扣上桂冠的同時,一個奴隸進入了他的視線,這個黑皮膚的鬈發年輕人正奮力從門口向他靠近,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隻見他瞬間就被爭相目睹愷撒英姿的洶湧人流推向一邊。這個奴隸鍥而不舍地在高舉雙手為愷撒歡呼的人群中艱難前進,直到負責保護愷撒的扈從伸出強壯的手臂將他抓住,並死死按在牆壁上。他泄露天機的企圖以失敗告終。

他究竟是誰?要向愷撒發出什麽警報?一直以來,眾多古代曆史學家對此充滿好奇。普魯塔克稱,他是一位元老豢養的家奴。至於他的行為是自願,抑或隱藏著主人的授意,我們不得而知。或許某位立場友好的元老在會議大廳覺察到密謀者獲知愷撒缺席後的失望之情,尤其是布魯圖得知妻子暴斃後依然不動聲色的詭異反應之後,洞悉了這個不可告人的陰謀。據推測,這名奴隸(抑或他的背後主使)並不清楚襲擊的具體細節。此時此刻,這個年輕人做出了他力所能及的唯一選擇,正如普魯塔克所述:“在簇擁在愷撒周圍的人潮裹挾之下,他奮力擠入屋內,出現在卡爾普尼亞麵前,並請求她庇護自己,直到愷撒返回,因為自己有重要情況向他匯報。”

上午10時30分:走向死亡的愷撒

愷撒爬上轎子,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仿佛正在參加一場宴會。盡管剛剛解散了自己的私人衛隊,這些忠誠的伊比利亞戰士總是手握出鞘的利刃緊隨愷撒左右,但他此時並不孤單。在他身邊簇擁著如潮的人流,使這趟旅程看上去就像一場遊行。人群中還有24名扈從及眾多裁判官和愷撒的專屬隨從(鑒於他最高大祭司的身份),以及大量市民、自由民、奴隸和外國人。

轎子在8名奴隸的肩膀上緩緩升起,開始移動,刺繡的窗簾伴隨起落的腳步不住搖晃著。遊行隊伍從駐足圍觀的路人眼前經過,沿途的窗戶和陽台傳來人們為愷撒發出的歡呼聲。在所有人眼中,無論是支持者還是敵人,他儼然就是一位叱吒風雲的曆史英雄。

轎子被高高舉過頭頂,從很遠的地方也能一覽無餘。人們紛紛從店鋪中湧出,爭相上前瞻仰這位偉大的統帥,有人托起自己的孩子窺探側臥在轎中的愷撒,有人(盡管寥寥無幾)壯著膽子從遠處向他發起抗議,但很快便被淹沒在愷撒支持者的辱罵聲中。盡管安娜·裴倫娜節的慶祝活動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之中,遊行隊伍四周依然聚集著數目可觀的行人。盡管其中大多是他的支持者,但也有為數不少的人希望獲得愷撒的幫助,期待為親友尋求建議,並伺機向他呈送請願書信。我們對確切的前進路線不得而知,但據估算全部路程介於1 400英尺到1 500英尺之間,考慮到圍觀的人群和山坡的地勢,大約需要45分鍾時間。

世人難免好奇,彼時愷撒是否明白,風姿綽約的羅馬城正在接受他有生以來的最後一次檢閱,羅馬仿佛在向這個賦予她卓越風貌的男人依依惜別。行進中的隊伍籠罩在一股不祥而肅殺的氣氛之中。

這座熟悉的城市在與愷撒的訣別中呈現出怎樣的風景?那些散布在茱莉亞大教堂和古羅馬廣場講壇之間的紀念碑、神廟以及眾多建築依次映入愷撒的眼簾,其中兩處令他念念不忘,分別象征著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兩位重要人物。這兩個為他帶來榮耀和愛的人正是韋辛格托裏克斯(Vercingetorix)和克婁巴特拉。

此刻,愷撒乘坐的轎子正在經過瑪默監獄(the Mamertine Prison),他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段征戰高盧的時光,而他的死敵,高盧首領韋辛格托裏克斯投降的場景依然曆曆在目。愷撒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場年代久遠的勝利和凱旋的隊伍,在經過漫長的囚禁歲月之後,他就是在這裏將自己的死敵送上了絞刑架。愷撒在唏噓感慨中緬懷著浴血高盧的崢嶸歲月,記憶中的畫麵是如此壯懷激**而又生機勃勃。

稍遠處由他親自監督修建(為數不多在他有生之年建成完工的建築)的愷撒廣場,令愷撒心頭為之一顫。當年落成慶典的場景伴隨著橫掃高盧、埃及、本都王國和非洲大陸的記憶,依然鮮活如昨。正是那時,愷撒命人刻下了“我來,我見,我征服”的巨大標語,並在滿載戰利品和戰俘的遊行中巡回展覽。

在從埃及凱旋時,他在遊行中展示了一幅巨大的尼羅河畫像和一座亞曆山大城燈塔模型。更有甚者,一場大型海軍戰役也被搬上了舞台,為此他下令專程將4 000名槳手和眾多被俘的埃及戰艦運往羅馬。羅馬人民看到長頸鹿時的震驚一幕令人記憶猶新。他們將這種從未見過的動物命名為“駝豹”,因為在它們形似駱駝的身軀上覆蓋著獵豹一樣的斑點。在人們的記憶中,克婁巴特拉的妹妹同樣戴著鐐銬出現在遊行隊伍中。

而經過維納斯神廟時,愷撒不禁心潮澎湃,無限柔情湧入胸間,腦海中浮現出珍藏其中的眾多藝術精品,其中就包括他的摯愛——克婁巴特拉的雕像。這尊令人震撼的鍍金銅像與維納斯的雕像並肩而立,並將世代流傳。身為眾人眼中古往今來最為偉大的羅馬後裔之一,愷撒明令禁止任何人觸摸這尊雕像。盡管我們無緣一睹真容,但她或許與來自埃及的愛情女神伊希斯有著相似的外表,也因此得以與維納斯相提並論(並相伴左右)。一些學者聲稱,她全身**,另一些學者的說法則截然相反。毋庸置疑,這是一尊美麗而性感的女性雕塑,以至在幾乎兩百年之後,阿庇安告訴後人,這座“美輪美奐”的雕像依然矗立在神廟中。誠然,在供奉著戰利品的神廟中,這尊特殊的雕塑不僅象征著一次簡單的征服,還見證了一顆被俘虜的心。愷撒一片癡心,將一尊異域女王的雕像供奉在古羅馬廣場的神聖廟宇中,這堪稱一份至高無上的殊榮,甚至還蘊藏著更為深遠的含義……

龐培元老院,正午12時許:尤利烏斯·愷撒駕到

愷撒乘坐的轎子進入了龐培劇場巨大的柱廊庭院。集結在此的角鬥士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們訓練有素的體格沒有逃過這位偉大統帥經驗豐富的雙眼。看著眉頭緊鎖的愷撒,一路相伴左右的德西穆斯立刻上前,輕描淡寫地搬出追捕角鬥士“逃兵”的托詞,對他們不合時宜的出現進行搪塞。

《高盧戰記》記述了愷撒為高盧人設下的各種圈套,然而令人驚訝的是,眼前的一幕竟沒有引起他的懷疑。或許柱廊中混亂的景象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往來穿梭其中的人流正忙於處理法律糾紛和各種事務。

愷撒的到來令所有密謀者的精神為之一振。此時此刻,這場陰謀一觸即發。在眾人的注視下,一名奴隸攙扶著愷撒走下轎子。一位元老走向愷撒,這一幕令所有人霎時麵如死灰。此人正是波皮利烏斯·拉埃納斯。正是他告訴布魯圖和卡西烏斯,自己知道了整個計劃,並暗示他們應該加快行動步伐。他們眼睜睜看著他穿過在場的人群,搶在所有人之前來到愷撒身前。此時,他正在與愷撒交談。布魯圖與卡西烏斯麵麵相覷,其他密謀者莫不噤若寒蟬。由於對元老的談話內容一無所知,最令他們擔心的是,他已將整個陰謀向愷撒和盤托出。這令人狂亂的時刻仿佛永恒一樣漫長。卡西烏斯和一些元老已經伸手按住了各自劍柄冰冷的圓頭,做好了自戮的準備。就在這時,布魯圖發現元老拉埃納斯的肢體語言並沒有顯露告密者的特征,而更像是一位請願者。此時布魯圖無法提醒其他同夥,周圍混雜著對陰謀毫不知情的人群,但他設法通過麵部表情對卡西烏斯和其他密謀者進行安撫,暗示他們務必耐心等候。

事實上,拉埃納斯在親吻愷撒的右手後就從容離去,他顯然剛剛探討了一個私人問題。或許他同樣對今天即將發生的襲擊一無所知。此時密謀者們如釋重負,許多人重重癱倒在座位上,一臉茫然。

此時愷撒站在一個小祭壇旁邊,作為元老院會議前的例行公事,千篇一律的祭祀活動將在這裏舉行。不祥的預兆再次出現。心煩意亂的愷撒將目光投向自己的朋友,而“德西穆斯再次勸說他將占卜師們喋喋不休的空洞預言拋之腦後,專心處理國事”,大馬士革的尼古拉斯寫道。

就在這時,愷撒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張熟悉的麵孔——斯普林那,那位曾對月中日做出不祥預言的占卜師。愷撒喜形於色,據普魯塔克記載,他突然放聲大笑。“月中日已經到了,斯普林那。”愷撒說道。隨即,這個男人用低沉的聲音冷冷地回複道:“正是,已經到來,但尚未結束。”隻見在他兩道濃密的眉毛下浮現出一張陰鬱的麵龐。斯普林那是否明知針對愷撒的陰謀卻放任其發生?真相將永遠不為人知。

愷撒繼續沿著柱廊向元老院大廳走去,會議即將在那裏舉行。人群紛紛圍攏在愷撒四周,有人向他提出請求,有人向他呈上羊皮卷,有人向他遞上請願書。愷撒一邊在談笑風生中安撫眾人,一邊繼續前行。一襲鑲金深紅色長袍和白發皓首之上的桂冠使愷撒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他仿佛一顆鑲嵌在王冕頂端的紅寶石。

一個男人一邊用沾滿汗水的雙手撥開人群向前挪動,一邊目不斜視地緊盯愷撒。隻見他氣喘籲籲,跳動的心髒在太陽穴四周引發了陣陣悸動,過去的幾個小時,他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愷撒。他惱人的臭味令人忍無可忍,一位衣冠楚楚、滿頭香水氣味的元老猛然扭動身軀試圖將他擠開,但隨即變得呆若木雞。麵前的男人身材格外高大,濃密的胡須和蓬亂的鬈發令人望而生畏,在他汗水涔涔的臉龐上充斥著心急如焚的表情。元老很快便不知去向。愷撒和這個男人之間沒有了任何阻隔。偉大的統帥轉過身來,在兩人四目相交時,愷撒立刻認出了男人,臉上露出微笑。這正是他的朋友阿特米多魯斯,之前出場的那位哲學家,他已經花了幾個小時尋找愷撒,隻為向他轉交足以改變曆史軌跡的卷軸。目標終於出現,此刻愷撒就站在他麵前。留給他的時機稍縱即逝,然而此時一道難題出現了。他發現,愷撒將自己收到的大量便條和卷軸未加審閱直接遞給貼身副官。他必須確保自己的卷軸免遭相同的命運。愷撒側過頭,對好友的遲疑麵露不解之色。阿特米多魯斯別無選擇。隻見他緩緩伸出胳膊,將莎草紙遞給愷撒,仿佛正作勢對他進行指責。隨後,他緩步上前低聲耳語道:“愷撒,請親自過目,立刻。這份消息至關重要。”愷撒神色詫異,久久注視著麵前那對黑色的瞳孔。這雙在闡釋人生萬象時一向篤定的明眸,此刻似乎充滿了祈求。他望著被汗水浸透,滿是褶皺的莎草紙,將它展開,開始閱讀。

然而人群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不時湧現的請願書和回**在耳邊的溢美之詞吞噬著他的注意力。愷撒沒有將阿特米多魯斯的莎草紙遞給副官,而是將它塞入左手的文件中,以便迅速瀏覽。這是阿特米多魯斯親眼所見的情景(這與包括蘇維托尼烏斯在內的古人記載不謀而合)。這位希臘哲學家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擦肩而過的人群不斷推搡擠壓著他的身體。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密信業已轉交愷撒。但他會讀嗎?他目送著偉大統帥的深紅色長袍被人群吞沒,桂冠下的滿頭白發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元老院的入口處。此刻,阿特米多魯斯感到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他隨即離開,退出了曆史的舞台。他能否成功改變曆史?他在愷撒收到信息的同時要求他立刻閱讀,而隨後發生的一切為何沒能得償所願?

曆史並沒有給出答案。冥冥之中這位偉大的統帥似乎在踏入某條無常逆流後身死魂滅,而這一切絕非偶然。讓我們沉思片刻。此前占卜師們的強烈質疑和不祥預兆比比皆是(愷撒或許是一位懷疑論者,但作為一個古代人,他不可能沒有任何迷信思想)。此外,卡爾普尼亞和愷撒的追隨者不約而同地表達了焦慮和恐懼。盡管愷撒也必然曾心生疑慮,而他卻對此置之不理。為什麽愷撒會對這些線索、跡象和警告熟視無睹,選擇按兵不動?

無論在生活中還是曆史上,無數同心圓圈環環相套形成一個致命的漏鬥,將受害者吸入其中,悲劇往往就此鑄就。隻要其中任何一環出現問題,悲劇就能避免。這種情況如此常見,以至人們鮮少覺察自己幾乎與災難擦肩而過。而在愷撒遇刺事件中,陰謀、僥幸和他對危險的低估達成了完美的默契。一樁曆史上頗為著名的謀殺案即將拉開帷幕。

正午12時15分許:愷撒遇刺

從大廳外幾十碼遠的庭院中傳來了急促而紛亂的腳步踏過大理石路麵的聲音——是馬克·安東尼。他本已離開,但在得知愷撒同意出席會議的消息後,又匆忙趕回元老院,心中懊惱不已。他明白,自己的眼中釘多拉貝拉即將在元老院當選執政官。他對即將到來的至暗時刻渾然不覺,羅馬的數百萬人民和他個人的命運就要迎來天翻地覆的劇變。

安東尼同樣注意到了那群角鬥士。他們此刻已經起身站立,仿佛正在等候行動的命令。他爬上通往元老院的台階,不時向角鬥士的方向投去憂慮的目光。空氣中飄著一絲異樣的氣息。此時一隻手臂攔住了他的去路。他收回投向角鬥士的目光,注視著抓住他的男人。是蓋烏斯·特雷博尼烏斯。兩人迅速打量著對方。安東尼尚未對角鬥士的出現發出詢問,特雷博尼烏斯就搶先向他拋來一串懸而未決的議題。它們聽上去並非特別重要,但從特雷博尼烏斯堅定而洪亮的聲音中,安東尼意識到,自己必須有所交代。安東尼決定妥協,但這個男人繼續用沒完沒了的問題糾纏不休。隻見他緊緊抓住安東尼的胳膊,想盡各種借口將他困在台階的盡頭。他們目的明確,就是要阻止他接近並保護愷撒。整個陰謀就像一個已經開動的發條裝置,機械係統正在有條不紊地運轉。

愷撒鄭重其事地步入龐培元老院,表情嚴肅。他的金色涼鞋緩緩踏過大理石地麵上精致的彩繪圖案。元老們全體起立致敬,一如往日。

愷撒停下腳步,環視大廳。除各位元老外,隻見忙於接待元老和裁判官的文官像往常一樣來回走動。這次會議似乎與平日無異。他恢複了特有的威嚴,向座位走去,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愷撒的座位恰好位於自己的昔日宿敵——龐培的雕像腳下。他是否察覺密謀者已經在自己的高背座椅後潛伏多時?

有人看到卡西烏斯仰望龐培的雕像,口中念念有詞地開始祈禱。這是否代表了某種信號?與此同時,愷撒已經就座。

此時,密謀者就像一群惡狼向他圍攏過來。他們假意上前與愷撒進行開誠布公的討論,但眾人藏在長袍下的手中,卻不約而同地緊握著自己的短劍。

第一個走上前去的是元老蒂裏烏斯·西伯。他因兄弟被愷撒流放而趕來請求通融。他懇求愷撒允許自己的兄弟返回羅馬……然而這隻是一個借口,進攻的號角已經吹響。

其他密謀者也紛紛靠近,佯裝向愷撒提出自己的訴求。包圍圈越收越緊。愷撒周圍的元老正在凝聚成一個詭異的繩結,目睹此景,大廳中的眾人變得鴉雀無聲。

眾人的聲音清晰地回**在大廳中。在請求遭到拒絕後,他們依然軟磨硬泡不肯罷休,以至引發了愷撒的連聲斥責。愷撒堅定的語氣顯示,他依然沒有產生絲毫懷疑,對身處致命陷阱渾然不覺……直到厄運突然降臨的一刻。

蒂裏烏斯·西伯用雙手抓住愷撒的長袍,將其扯下。愷撒的頸部和胸膛毫無保護地暴露在外。這是行動的信號。

據普魯塔克記載,此時愷撒大喝:“大膽!”他的反應,尤其是其中散發的威懾氣息,令在場眾人陷入了遲疑和猶豫。刹那間,所有人仿佛失去了行動的勇氣。人類對殺戮同類具有本能的抗拒。

愷撒怒視眾人。阿庇安寫道,此時蒂裏烏斯·西伯挺身而出,喚醒了猶疑不決的同夥,隻聽他大吼一聲:“朋友們,還等什麽?”

元老普布利烏斯· 賽維裏烏斯· 卡斯卡率先抽出短劍,發起攻擊。他直奔愷撒的脖頸而來,卻刺中了他的左肩,傷口位於鎖骨上部。或許是愷撒作為一名老兵的直覺幫助他躲過一劫——傷口不深,也不致命。他猛然起身,一把抓住卡斯卡的短劍,二人陷入僵持。他們同時大聲嘶吼著,據普魯塔克記載,愷撒喊道:“該死的卡斯卡,你想幹什麽?”而後者則向他的兄弟,另一名元老大聲呼喊。

大廳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眾人無不膽戰心驚,據普魯塔克稱,就連一些參與密謀的元老,“襲擊發生的刹那,也在深感震驚之餘全身戰栗,既無力奪路而逃,也不敢幫助愷撒,兀自張口結舌一言不發”。

事已至此,所有密謀者悉數拔出短劍,從四麵八方撲向愷撒。

“仿佛被鐵鉗死死夾住,”普魯塔克寫道,“拳腳和利刃劈頭蓋臉向他襲來,愷撒就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在獵人手中進行垂死掙紮。”繼卡斯卡兄弟之後,卡西烏斯第一個向愷撒發起攻擊,不久前他還是一位麵目和藹的父親,剛剛將自己的長子送往神廟。“他不斷揮劍刺向愷撒的臉頰,”大馬士革的尼古拉斯描述道,“片刻之後,愷撒的密友德西穆斯趕上前來,將手中的利刃砍向愷撒的腹部。”

雨點般的攻擊落向愷撒的身體。

所有密謀者爭相將短劍送入愷撒的身體,普魯塔克繼續寫道,“讓利刃飽嚐他的鮮血”。然而在混亂和瘋狂的驅使下,有人甚至誤傷同夥。

卡西烏斯試圖再次攻擊愷撒時,意外刺中了布魯圖的手。米努西烏斯同樣失手切開了盧布裏烏斯的大腿。

愷撒竭盡全力投入戰鬥,隻見他不斷推開襲擊者,在移動中躲避攻擊,每次出劍都伴隨著大聲的吼叫。在場的所有元老隻見一襲白色長袍在眼前飛舞翻滾,愷撒的深紅色衣襟不時閃現在上下紛飛的刀光劍影中。

隨著體力漸漸不支,愷撒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內傷和外傷造成的大出血阻斷了流向大腦的血液和氧氣。當看到布魯圖也拔出短劍走向自己時,愷撒明白,一切都結束了。他一臉苦笑,為肺葉注入了全身最後一絲氣力,大吼道:“是你嗎,兒子?”蘇維托尼烏斯寫道。

“Tuquoque, Brute, filimi”,這句意大利人耳熟能詳的話,而愷撒生前脫口而出的顯然是它的希臘語版本“κα? σ?, τ?κνον?”(kai sü, teknon?)。

伴隨著最後的哀號,愷撒在沉重的喘息聲中轟然倒下,筋疲力盡。麵對倏然而至的死神,他將長袍拉過頭頂,或許是在刺客麵前隱蔽身體的本能使然,或許是為了模仿祭祀儀式上供奉眾神的祭品姿態,從而以獻祭受難者的身份從容赴死。黑暗將愷撒吞噬。

元老們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他們的長袍濺滿血汙,雙手緊握短劍,愷撒的鮮血不斷從劍尖滴落。

有人緊捂自己的傷口,發出低沉的呻吟;有人死盯著愷撒,隻見他瀕死的身體在陣痛中不斷抽搐。

在他頭頂上方,高高矗立著龐培的雕像,這位曾經的手下敗將仿佛見證了一場自己死後的完美複仇。發生在這尊雕像腳下的刺殺究竟純屬無心之舉還是別有用心的安排,世人將永遠不得而知。

一切都發生在那個稍縱即逝的瞬間,讀者甚至來不及完整閱讀本段描述。據他的私人醫生安提斯提烏斯稱,在愷撒所受的至少23處劍傷中,隻有第二劍足以致命。

人們依然不解,為何當時無人對愷撒施以援手?盡管機會轉瞬即逝,依然有兩位元老挺身而出。眾所周知,愷撒將他的眾多親信甚至羅馬軍團百夫長晉升為元老。其中兩位身經百戰的愷撒舊部試圖出手相救,然而麵對刺客們手中林立的短劍,赤手空拳的兩人也無能為力。

此時現場一片混亂。布魯圖試圖對元老們發表演說,聲嘶力竭地為刺殺進行辯解。大廳中回**著蒼白而做作的口號。那些注定被載入史冊的人可能會說:“不要害怕。愷撒必死無疑,我們已經將自由還給你們。”然而這些人終將無法在曆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因為無人理會他們的演講。他的確切演講內容將永遠不為人知。整個大廳中充斥著四散奔逃的人群和撞翻在地的座椅。眾人唯恐自己成為下一個劍下冤魂。轉瞬之間,龐培元老院就變得空空****。密謀者混雜在元老中,在驚慌失措中尖叫著奪路狂奔。隻留下愷撒的屍體孤單地躺在原地,慢慢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