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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塔薩睡在木床的右側,從第一夜開始他就睡在這邊,因為他那隻完整的胳膊在這邊,這樣,當他把身體轉向布裏蒙達的時候就能用這隻胳膊摟住她,讓手指從她的後頸摸到腰部,如果眠中的熱氣和夢中的情景煽起了兩人的感覺,或者準備睡下的時候已經有了清楚的欲望,那麽他的手指就繼續往下,這對夫婦的結合僅憑自身的意願,沒有在教堂立下神聖的誓約,是非法的,也就不大講究什麽規矩禮儀,如果他樂意,她也就樂意,如果她想要,他也就想要。也許在這裏進行過更為神秘的聖禮,用處女膜破裂後的血進行的儀式,在油燈昏黃的光線裏,兩個人仰麵躺在**休息,像從母親腹中剛生下的時候那樣一絲不掛,這是他們違反的第一條禮儀,然後布裏蒙達從兩腿間的**蘸起新鮮的血,在空中和對方身上畫了十字,這就是他們的聖事,如果說這種說法乃至這種行為不算異端的話。從那時起一個月又一個月過去了,現在已經是第二年,屋頂上傳來雨聲,疾風吹過河麵和防波堤,雖說已近拂曉,但夜色似乎尚濃。別人可能誤認為還是黑夜,但巴爾塔薩不會,他總是在同一時間醒來,太陽升起之前很久便醒來,這是士兵睡不踏實養成的習慣,醒來後便警覺地望著黑暗慢慢從物和人上邊退卻,直到感受到白天的氣息,感受到從房屋縫隙透進來的頭一縷微弱的灰白光線,他才能大感快慰地讓胸膛隨呼吸起伏,一聲輕輕的響動,布裏蒙達醒了,接著是另一聲響動,而這響動將持續下去,不會弄錯,是布裏蒙達在吃麵包了,吃完以後才睜開眼睛,轉身麵向巴爾塔薩,頭靠在他肩上,左手放在他失去的手的地方,胳膊挨著胳膊,手腕挨著手腕,這就是生活,盡其所能彌補失去的東西。但今天會不一樣。巴爾塔薩不止一次問布裏蒙達,為什麽每天早晨在睜眼之前吃東西,他已經問過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其中有什麽奧妙,布裏蒙達有一次回答說是從小養成的習慣,而神父說這是個極大的秘密,與這個秘密相比,飛行是小事一樁。今天就要水落石出。
布裏蒙達醒來以後便伸手去摸裝麵包的小口袋,小口袋往常掛在床頭,這次她卻發現不在了。她又在地上和**摸索,把手伸到枕頭底下,這時聽見巴爾塔薩說,不用再找了,你找不到的;她用緊握的拳頭遮住眼睛,懇求說,巴爾塔薩,把麵包給我吧,看在你所有親人靈魂的分兒上,把麵包給我吧;你必須先告訴我這裏有什麽秘密;我不能告訴你,她大聲說,並且猛地轉身,要起身下床,但“七個太陽”伸出那隻健全的胳膊,抱住她的腰,她拚命掙紮,而他抬起右腿壓住她,騰出右手試圖把她的拳頭從眼睛上方拉開,但她又叫喊起來,非常驚恐,你不能對我做這件事;這聲音中有某種淒厲令巴爾塔薩嚇了一跳,他把她放開了,甚至後悔剛才對她如此無禮,我不想弄痛你的,隻是想知道那個秘密;把麵包給我,然後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你發誓;如果你不相信我,誓言又有什麽用呢;好,給你,吃吧,巴爾塔薩說著從他當作枕頭的旅行背袋裏掏出了那隻小口袋。
布裏蒙達用前臂遮著臉,終於吃到了麵包。她細嚼慢咽。吃完後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才睜開眼睛。房間裏灰白的光線在視線的遠處微染藍色,如果巴爾塔薩學過如何詩意地觀察這景象,就會想到這樣的表述,然而,與其去想那些適宜在王宮前廳或者修道院談話室展開的高雅情趣,他感到自己的血在燒,因為布裏蒙達轉過身麵向他了,她黑色的眼睛裏突然閃過一道綠光,現在那些秘密還有什麽重要,倒不如再學學他已經懂得的,布裏蒙達的身體,至於那秘密就下次再說吧,因為這女人已經答應了,她會履行諾言的,而她說話了,還記得頭一次跟我睡覺時你對我說的話嗎,你說我看到了你的內心;我還記得;你當時並不明白你在說什麽,而當我告訴你我絕不會看你的內心,你也沒有明白我在說什麽。巴爾塔薩來不及回答,他還在琢磨這些話和在這個房間裏聽到的其他令人難以置信的話是什麽意思;我能看到人的身體內部。
“七個太陽”從**坐起來,將信將疑,惴惴不安,你在跟我開玩笑,沒有人能看見人體的內部;我就能看見;我不相信;你先是想知道,沒得到答案時就不停地追問,現在你知道了卻又說不相信,這樣也好,不過以後不要再拿走我的麵包了;除非你現在能說出我身體內有什麽,我才會相信;要是不禁食,我就看不到,並且我說過,絕不看你的內部;我再說一遍,你在跟我開玩笑;我再說一遍,這千真萬確;我怎能相信呢;明天我醒了以後不吃東西,然後我們一起出去,我會告訴你我看到了什麽,但我絕不看你,你也不要到我前麵去,你願意這樣嗎;願意,巴爾塔薩回答說,但你要跟我解釋一下這個秘密,告訴我你這能力是怎麽來的,如果你沒騙我的話;明天你就知道我說的是實話了;難道你不怕宗教裁判所嗎,很多人沒做什麽都被判了重罰;我的能力不屬於異教,也不是巫術,我的眼睛是肉眼;可是你母親因為能顯靈和得到天啟而被鞭打和流放,你是跟她學的吧;不是一回事,我隻能看到世界上有的東西,看不見世界以外的東西,比如說天堂和地獄我就看不見,我不念咒語,也不施法術,隻是能看見;但是,你用你的血畫十字,然後用這血在我的胸膛上畫十字,這難道不是巫術;處女的貞血是洗禮的聖水,你把我弄破的時候我就知道它是聖水,感到它流出來時我就猜到該怎麽做了;你的這種能力是怎麽回事呢;我看得見人體內的東西,有時候看得見地底下有什麽,看得見皮膚下有什麽,有時候看得見衣服下麵有什麽,但隻有在禁食時才看得見,並且隨月相周期變化每隔七天會失去這種能力,但很快就恢複了,但願我沒有這種能力;為什麽呢;因為隱藏在皮膚下邊的東西總歸不太好看;靈魂呢,你看見過靈魂嗎;從來沒有看見過;或許靈魂根本不在身體裏邊;不知道,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也許因為靈魂就不可見;也許,現在放開我吧,把你壓在我身上的腿收回去,我想起床了。
那一整天,巴爾塔薩都在懷疑是否有過那場談話,或者那是他夢中的談話,又或者不過是他進入了布裏蒙達的夢。他望向那些掛在大鐵鉤上尚未肢解的大牲畜,竭力瞪大眼睛,但看到的僅僅是肉,不透明的,剝了皮的,青紫色的肉,而隨著一塊塊的肉被堆到案板上或者扔到秤盤裏,他體會到布裏蒙達的能力與其說是恩賜倒不如說是詛咒,因為這些動物的內部看上去確實不悅目,同樣,買肉的人的內部也不會悅目,賣肉的人,切肉的人,運送肉的人也一樣,最末一種即巴爾塔薩的職業。還有,在戰場上他就已經見過了此刻所見,要想查看肉體內有什麽,總是需要一把切肉刀或者一枚炮彈,一把短斧或者一柄劍,一把餐刀或者一粒子彈,如此這般撕裂那脆弱的皮膚,以更疼痛的方式破壞其完璧,骨頭與髒腑都暴露在外,這種血可不能用來施祝福,因為它不屬於生,而屬於死。盡管巴爾塔薩思緒混亂,但如果他能夠加以整理,去粗存精,就會是這個樣子,甚至不需要去問,“七個太陽”,你在想什麽呢;因為他會用他所以為的實話回答,什麽都沒想;但他已經想過了這一切,並且還想起了他自己的骨頭,裂開的肉中慘淡的白色,當時人們把他運到了後方,那隻手掉下來了,被外科醫生一腳踢到了旁邊,下一位;之後被抬進來的人狀況更糟糕,可憐人,即使能活命,兩條腿也保不住了。可有個人還想探究那些秘密,這所為何來呢,本來,隻要清晨醒來後能感覺到那個逐漸現形的女人,或者還在沉睡,或者已經清醒,感覺到她仍然在身邊就足夠了,誰知道呢,到了明天,同樣的時間是否會把她領向某張別的床,或者是另一張這樣的簡易木床,或者是一張細工鑲金還有垂花穗邊的床,給予和帶離,送走和換來,這種事司空見慣,而向她提出這樣的問題隻能是瘋狂或者鬼迷心竅,布裏蒙達,你為什麽閉著眼睛吃麵包呢,如果不這樣吃你就是瞎子,那就不要吃吧,免得你看見那麽多東西,因為像你那樣看見太多東西是最悲哀的事,那超出了我們感官的承受能力;那你呢,巴爾塔薩,你在想什麽;什麽都沒想,我什麽都沒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經想過什麽事;喂,“七個太陽”,把那半扇醃肉拉到這裏來。
他沒有睡覺,她也沒有睡。天亮了,兩個人都沒有起床,巴爾塔薩隻起身吃了一點兒冷掉的豬油渣,喝了一小陶罐葡萄酒,然後又躺下了,布裏蒙達閉著眼睛,一聲不響,延長禁食的時間以使眼睛的柳葉刀更加鋒利,等兩個人之後到日光下時,她的目光便會鋒利無比了,因為今天是要看透,而不是瞧,其他人雖然有眼睛,但隻能瞧一瞧,可以說在另一種意義上他們是盲人。上午過去了,該吃晚飯了,我們不要忘記,中午這頓飯叫晚飯;布裏蒙達終於起床了,但始終低垂著眼皮,巴爾塔薩吃了第二頓飯,她沒有吃,為的是能看得見,而他即使禁食也還是看不見,然後兩個人離開家門,這一天非常安寧,不像做這種事的日子,布裏蒙達走在前頭,巴爾塔薩跟在後麵,這樣她就看不見他,而他又能聽到她說話,知道她看到了什麽。
她跟他說,坐在那個大門台階上的女人肚子裏懷著個男孩兒,但臍帶在孩子脖子上繞了兩圈,這孩子也許能活也許會死,我不能斷定,我們腳下的這塊地,上麵是紅土,下邊是白沙,然後是黑沙,再往下是砂石,最下麵是花崗岩,花崗岩中有一個充滿水的大洞,裏麵有個比我還大的魚骨架,而正從這裏經過的那個老人像我一樣,胃裏空空如也,但與我不一樣的是,他正在喪失視力,那個瞧著我的年輕男人患了性病,下體腐爛了,像根漏水的管子一樣在滴出膿液,穿著破衣爛衫,但還在微笑,他身為一個男人的虛榮讓他這樣瞧人,讓他這樣微笑,巴爾塔薩,但願你沒有這種虛榮,你靠近我的時候總是能夠保持幹淨,朝那邊走去的那個修士腸子裏有一條蟲,他必須吃兩三個人的飯才能養活它,不過即使沒有那條蟲,他也會吞下兩三個人的飯,現在看看那些跪在聖克裏斯品聖壇前麵的男男女女,你能看見的是他們在胸前畫十字,你能聽到的是他們為了贖罪捶打自己胸膛的聲音,互相打耳光以及打自己耳光的聲音,而我看到的是一隻隻裝著糞便和腸蟲的袋子,還有,那兒有一個瘤子即將扼斷那個男人的喉嚨,但他還不知道,明天就知道了,那時就太晚了,其實今天也晚了,因為已經無藥可救;你一直在解釋我的眼睛看不見的東西,我又怎麽能相信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呢,巴爾塔薩問道;布裏蒙達回答說,用你的長釘在那個地方挖一個坑,你會挖出一枚銀幣;巴爾塔薩挖了坑,找到了錢幣,布裏蒙達,你弄錯了,這錢幣是金的;這不是更好嗎,我隻是不應當瞎猜的,因為我一直分不清白銀和黃金,並且至少有一點我說對了,是錢幣,是有價值的東西,既然我說對了,你又得了利,你還要什麽呢,以及要是王後從這裏經過,我還能告訴你她又懷孕了,隻是說懷的是男是女還為時過早,我母親說過,關於女人的子宮,最糟糕的就是剛剛脹滿一次馬上就會再來一次,一直如此反複下去,現在我還要告訴你,月相開始變化了,因為我感到眼睛熱辣辣的,看到一些黃色陰影在眼前經過,像一群虱子在走動,邁著爪子在走動,咬我的眼睛,巴爾塔薩,看在你善良的靈魂的分兒上,求你領我回家吧,讓我吃點兒東西,和我一起躺下,因為在這裏我走在你前麵,不能看到你,而我又不想看見你的內部,隻想瞧瞧你,瞧瞧你那長著絡腮胡子的黝黑的臉龐,那雙疲倦的眼睛,那張憂傷的嘴,即使你躺在我身邊想要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表情,帶我回家吧,我跟在你後邊,但我會垂著眼睛,因為我發了誓,絕不看你的內部,以後也不看,要是看了就讓我受懲罰吧。
現在讓我們抬起眼睛,正是看唐·弗朗西斯科親王射擊的時間,他在他位於特茹河邊的王宮窗前,朝攀在船的橫桁上的水手們開槍,隻為了證明他是個好槍手,若是射中了,他們就會掉到甲板上,個個流血,這個和那個喪了命,若是子彈沒擊中目標,他們也免不了摔斷一隻胳膊,親王則喜不自禁地鼓起掌來,仆人們給他的武器重新裝上火藥,說不定這個仆人就是那個水手的兄弟,但如此遠的距離,即使是骨血相連的親人的慘呼,都不可能聽得到。又是一槍,又是一聲慘叫和一人摔落,而水手長不敢讓水手們下來,免得激怒親王殿下,另外還因為,盡管有傷有亡,畢竟不能不操縱那條船,而我們說他不敢,也不過是遠觀之人的天真想法,因為最為可能的是,那個簡單的人性的念頭根本就沒有在他的腦海出現過,那個婊子養的在那裏朝我的水手們開槍,這些水手原本即將出海,去發現已經被發現的印度,去尋找已經被找到的巴西,但他隻能讓他們待在這裏,血洗甲板;關於這件事我們再沒有更多的話可說,繼續下去也隻會是令人厭倦的重複,歸根結底,既然水手在防波堤外也必將死在法國劫船者的槍彈之下,還不如讓他在這裏中彈,或者負傷或者死亡,畢竟他還留在故土,既然說到法國劫船者,那麽讓我們的眼睛朝更遠的地方望一望,望向裏約熱內盧,敵人的一支艦隊一槍未放就闖入那裏,因為那裏的葡萄牙人正在午睡,管理海域和管理陸地的官員們都在睡,法國人隨心所欲地下錨登岸,就像在自己的土地上一樣,證據就是總督馬上正式下令,任何人不得轉移或藏匿家中的物品,他這樣做理由充分,至少擔驚受怕就是理由,如此一來法國人把遇到的一切都盡數搶走,至於那些無法運到船上的東西,就擺在廣場中央拍賣,不乏有人去那裏購買一小時前剛被搶走的東西,普天之下屈辱莫此為甚,他們還放火燒毀金庫,借助猶太人的告密前往森林挖出某些要人埋藏的黃金,而法國人不過兩三千,我們的人有一萬之眾,但總督幫了他們的忙,更不用說,葡萄牙方麵多次出現逃兵,雖然事實並非總如表麵所見,例如貝拉軍團的那些士兵,我們說他們叛逃投敵,實際上他們並不是當了逃兵,隻不過去了有飯吃的地方,另外一些人則逃回家中,如果這也算叛變,那麽一直有叛變也合情合理,誰要想讓士兵賣命,那麽至少在他們還活著的時候必須給他們吃的和穿的,而不是讓他們赤著腳四處遊**,沒有訓練也沒有紀律,否則士兵會更樂於把槍瞄準自己的長官而不是去殺傷對麵的卡斯蒂利亞人。現在,若是想嘲笑我們目之所見,這塊土地上這類事情可謂應有盡有,那麽我們想想前麵提過的那三十艘法國船的事吧,有人說在佩尼謝望見了這些船,還有不少人說在阿爾加維附近望見了,那就更近了,小心起見,特茹河各崗樓都部署了駐防,整個海軍部隊在直到聖阿波羅尼亞的水域戒備,仿佛那些船隻能夠從聖塔倫或者坦科斯順流而來,因為這些法國人無所不能,而可憐巴巴的我們缺少船隻,就向正在那裏的一些英國和荷蘭船求援,這樣,船隊沿防波堤一線擺開,等待必將在假定地點出現的敵人,與不久前發生的著名的鱈魚入侵事件類似,人們後來得知,這一次來船裝載的原來是在波爾圖購買的葡萄酒,所謂的法國戰船到頭來不過是進行貿易的英國商船,他們在路上勢必會把我們嘲笑一番,我們輕而易舉地成了外國人的笑料,不過我們也有一些自產自銷的絕妙笑料,最好說明一下,以下笑料無須用布裏蒙達的眼睛去看,光天化日之下人們就已經看得一清二楚,這裏要說的是某位教士,他經常光顧善於幹那種事的女人們家裏,更好的是她們也任他為所欲為,既滿足他胃口的欲望,又滿足他肉體的欲望,他盡職盡責地做彌撒,一有機會便順手牽羊,並且一再這樣做,終於有一天,有一個受此欺侮的女人,他從她那裏拿走的要比給她的多得多,那個女人告發並要求下令逮捕他,法警和巡警奉該區治安法官的命令實行抓捕,來到該教士與其他清白無辜的女人一起居住的房子,他們闖了進去,卻沒有專心搜查,也就沒有找到鑽進了床下麵的教士,於是,他們又去了另一所他可能藏身的房子,這位教士便抓住時機逃了出來,赤身**,像箭一樣衝下台階,拳打腳踢掃清道路,打得黑人巡邏兵鬼哭狼嚎,但他們還是盡其所能地追趕這位好色的拳擊手教士,他已經跑到了火槍手大街,此時正是上午八點,這一天開始得不錯,陣陣開懷大笑透過每一扇門和每一扇窗此起彼伏,街上,一絲不掛的教士像隻兔子似的奔跑,兩條大腿間的巨物硬邦邦地挺著,黑人巡邏兵在後麵緊追不舍,願上帝保佑他,天賦異稟的男子漢就不該在聖壇前為上帝效勞,而該在**為女人們效力,對於這精彩場麵,居住此地的可憐的女士們毫無思想準備,大為震驚,同樣目瞪口呆的還有正在聖母無玷始胎舊堂祈禱的無辜女士們,她們看到教士氣喘籲籲地闖進來,像亞當一樣天真無邪,實則身負重重罪孽,教堂的搖鈴在響,教士在第一聲時登場,第二聲時躲藏,第三聲後就徹底消失,神父們用魔術手法幫他藏起來,讓他從屋頂上逃走了,而此時他已經衣冠楚楚,這一事件不值得大驚小怪,要知道沙布雷加斯的方濟各會修士們還用籃子拉女人們上去到單人小室裏享樂呢,而這位教士至少是用自己的雙腳走到需要他的聖器的女人們的房子裏去的,一切都合乎常規,一切都在罪孽和贖罪之間來回擺動,贖罪並不限於四旬齋遊行中在街上刺激的鞭笞,在裏斯本下城區居住的女士們和聖母無玷始胎舊堂虔誠的女信徒們用目光享受了如此漂亮的神父之後,必定有許多壞想法要懺悔,巡邏兵們窮追不舍,她們想著,抓住他,抓住他,她們想要抓住他的願望卻是因為一件我不能提及的事,為此她們要念十遍天主經,十遍聖母頌,向聖安多尼神父敬奉十枚列亞爾,要像行匍匐禮要求的那樣雙臂交叉,肚子朝下伏在地上一整個小時,肚子朝上的仰臥屬於天堂般享受的姿勢,並應謹記,須敞開的是思想,而不是裙子,下一次罪孽之時再撩開裙子。
每個人都用自己的眼睛看能看見或者可以看的東西,或者看見希望看到的那一部分,除非機緣巧合,譬如像巴爾塔薩這樣,因為在肉店幹活,他跟年輕的搬運工和切肉工們一起來到廣場,看到了唐·努諾·達·庫尼亞樞機主教的到來,後者為從國王手中接受禮帽而來,教皇特使陪同在側,乘坐的馱轎以深紅色天鵝絨為帷幔,飾以金絲絛帶,兩旁的鑲板上嵌有樞機主教牧徽,另外有一輛轎式馬車,車中空無一人,以示尊敬,掌馬侍從和內侍也有一輛篷車,在有需要時負責拉起主教服後擺的神父同樣有一輛,這時又有兩輛卡斯蒂利亞轎式馬車到了,從裏麵走出各小教堂主教和隨從人員,而馱轎前麵還有十二名身著製服的仆役,這浩浩****的一大群人都是為樞機主教一個人效勞的,我們險些忘了,走在最前頭的還有手持白銀權杖的侍從,及時提醒這裏幸福的人民,他們將有幸目睹這一盛典,趕快到街上去看全體貴族大遊行,貴族們要先去樞機主教下榻處恭請,然後陪同他前往王宮,但巴爾塔薩既不能跟進去,也不能用他那雙眼睛看到裏麵,但我們知道布裏蒙達的能力,可以設想,如果有她在,我們就能看見樞機主教在兩排衛士中間拾級而上,進入最裏麵那間會見廳,國王從華蓋下出來迎接,樞機主教給國王施聖水,然後去相鄰的會見廳,國王跪在一個天鵝絨軟墊上,樞機主教跪在後麵另一個同樣的軟墊上,在裝飾精美的祭台前麵,王宮神父以全套儀式舉行大彌撒,做完彌撒,教皇特使拿出任命主教的教皇敕書,移交給國王,國王再遞還給他請他朗讀,這是禮儀規定,並不是因為國王不懂拉丁文,讀完之後,國王從特使手中接過樞機主教禮帽,戴到樞機主教頭上,樞機主教渾身上下都流露出基督徒的謙恭,這是自然,對這個可憐的人來說,成為上帝的親密助手確實是極為沉重的負擔,但隆重的禮儀尚未結束,樞機主教先去更衣,現在他回來了,身穿一身紅衣,這符合他尊貴的身份,再次進到會見廳同華蓋下的國王談話,一連兩次摘下樞機主教禮帽,接著重新戴上,國王也兩次摘下自己的帽子又重新戴上,第三次,國王向前邁四步去迎接他,最後兩人都戴上帽子,一個坐在上邊一點,另一個坐在下邊一點,簡單交談幾句,說完以後就到了告別的時候,脫帽,戴帽,但樞機主教還要前往王後的會見廳,把剛才的禮儀分毫不差地重複一遍,最後樞機主教才去到王宮小教堂,那裏要唱讚主頌,上帝無奈,隻得忍受這些創造發明。
回到家裏,巴爾塔薩把看到的事情告訴了布裏蒙達,因為已經宣布會有燈火,晚飯後兩個人走下山坡,到了羅西奧廣場,不過或許這一次火炬本來就不多,也或許是被風給吹滅了,這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樞機主教已經有了他的禮帽,睡覺時他必定把禮帽放在枕畔,興許夜半醒來時會趁無人在側便起身賞玩一番,我們不要苛責這位紅衣王子,因為我們都是人,都免不了虛榮,一頂在羅馬專門製作,特別授予的樞機主教禮帽,既然這不是為測試大人物的謙恭品格而設計的惡意把戲,那麽完全可以說他們的謙恭真實可信,因為真正的謙恭就是為窮人洗腳,樞機主教過去這樣做了,今後還要這樣做,國王和王後過去這樣做了,今後還要這樣做,而巴爾塔薩的鞋底已經破爛不堪,腳也很肮髒,這就滿足了讓樞機主教或者國王有一天跪在他麵前,用麻紗布,白銀盆以及玫瑰香露為他洗腳的第一個條件,同時他也滿足了第二個條件,因為他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貧窮,但他還有第三個需要滿足的條件,即他必須因品德高尚被他們選中。他請求的津貼還杳無消息,他的保護人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的一再請求也沒起什麽作用,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被肉店老板以隨便什麽借口掃地出門,不過還有修道院大門口的湯和教友會的施舍,在裏斯本餓死並不容易,這裏的人民已習慣缺衣少食。這時候唐·佩德羅王子降生了,因為是第二個孩子,所以隻有四位主教為他施洗,但他的優越之處在於其中一位是樞機主教,後者在他姐姐受洗的時候還沒有得到任命,與此同時,傳來消息說坎普·馬約爾被包圍了,敵方許多士兵喪生,我方陣亡的很少,不過也許明天就會說我們的許多士兵陣亡,敵方士兵喪生的很少,或者說雙方的傷亡不相上下,這種情況會發生在世界末日,清點各方死亡人數後便可得出最末一種結論。巴爾塔薩向布裏蒙達講述他在戰爭中經曆的事情,她握著巴爾塔薩左臂上的鉤子,仿佛握著的是他的真手,這也是他的感受,他記憶中的皮膚感受到了布裏蒙達的皮膚。
國王前往馬夫拉選擇待建修道院的地址。就建在這座叫維拉的山的頂上吧,從這裏可以望見大海,充足的甘泉可以澆灌未來的果園和菜地,就耕種而言,方濟各會修士們不會不如阿爾科巴薩的熙篤會修士們的,雖然阿西西的聖方濟各有一塊荒地就夠了,但他是聖徒,而且已經死了。讓我們禱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