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該用怎樣的身份來陪你

陳寂吃完晚飯回到教室時,發現一個外班的女生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高莎聊天。

女生注意到她朝座位走了過來,連忙起身要走,被高莎製止:“你繼續坐,不用理她。”

“讓她站一會兒怎麽了?她又不用軍訓。”

“不用軍訓可真讓人羨慕。”高莎緊接著說。

“我是因為生病才不能軍訓的,你羨慕我生病嗎?”陳寂看著她問。

“我可沒看出來你哪有病,小題大做誰不會啊?”

“那個,我先回班了。”女生見兩人馬上要吵起來,匆忙起身說。

你到底對我有什麽意見?陳寂忽然很想開口問問她,卻回想起林驚野剛才對她說過的那番話,扯起唇角苦笑了一下,沒有開口去問。

問與不問,解釋與否,真的能改變對方對她的看法嗎?

本就不是同一類人,該怎麽去強求相互之間的理解和喜歡?

何況她本來也不可能做到讓所有人都喜歡她,她又不是人民幣。

自己能夠做到問心無愧,就足夠了。

陳寂沒再理會高莎言語裏的陰陽怪氣,攤開練習冊拿起筆開始做題。筆尖久久停駐在紙麵上,她不由自主地在空白處寫下了“林驚野”三個字,又在回過神後,匆忙用筆塗黑劃去。

不知從何時起,她會在無數個埋頭看書做題的時間空隙裏想起他。每當想起他的時候,她就會在紙頁上空白的地方偷偷寫下他的名字,然後再趁著沒人發現,用最快的速度用力擦去。

紙張上無數個潦草粗糙的塗抹印跡,掩蓋著同一個她藏匿於心的寶貴秘密。

它無法為人所知,更不能被宣之於口。

卻被她小心翼翼地嗬護珍視,傾盡了她所能夠付出的全部細心與溫柔。

陳寂習慣每天最後一個離開教室,也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給教室鎖門的工作。晚自習結束鎖好門後,陳寂回到宿舍,發現裏麵沒有人在。

她肚子有點不舒服,於是把書包放下匆忙跑進了洗手間,還沒進去一會兒,就聽見了兩個室友從走廊裏傳進門的交談聲。

有食物的香氣透過門縫飄進來,高莎和尹佳珊拎著剛取回來的外賣推門走進了寢室。

“她堂妹真這麽說的啊?”

“真的,今天下午我和我發小打電話才聽說,她初中同學都知道這件事,所以普遍特別不待見她。”

“真看不出來她平時不吭不響的,能幹出來這麽可怕的事。”

“咱倆以後還是少招惹她為妙,我有點害怕。”

陳寂默默聽著,手指不自覺握緊,指尖紮進了掌心裏。

原來又是陳芷婷。

為什麽即便她來到了市實驗,陳芷婷仍然還是不肯放過她。

兩個室友聽風就是雨的舉動讓她覺得可笑,可轉念一想,也不能怪她們。本來就是剛開學,在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情況下,她們憑什麽要相信她?

是她剛開學就不參加軍訓搞特殊的。

至於其中緣由,誰又有興趣來了解?人們總習慣拿自己的苦處和旁人的幸運做比較,沒有誰是聖人,能擁有一顆悲憫眾生感同身受的心。

所以,她們對她有偏見,不喜歡她,其實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陳寂按下衝水鍵,洗完手後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高莎和尹佳珊麵對麵坐在宿舍中間吃麻辣燙,兩人的書桌被各自的東西占滿了,寢室裏沒有其他可以用來吃飯的桌子,她們把陳寂床下的整理箱拖了出來征用。

塑料袋裏灑出來的紅油在白色的整理箱蓋子上蜿蜒出一片泥濘。

陳寂盯著自己的整理箱看了看,高莎和尹佳珊默默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箱子你倆用吧。”陳寂淡淡地說,“用完記得收拾一下,放回原位。”

“你要一起吃點嗎?”尹佳珊問。

陳寂看了眼浮在湯汁上的辣椒油,搖了搖頭。

“不吃就不吃,有必要這麽嫌棄嗎?”高莎語氣不滿。

“沒嫌棄,我不能……”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高莎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

“我去接個電話!”高莎猛地站起來,放下筷子對尹佳珊說,“你先吃!”

“那我去接個水。”尹佳珊也緊跟著起身離開。

陳寂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壓了下去,沒再說什麽,獨自去床底拿洗漱用具,在洗漱完畢後,早早爬上了床。

今晚宿管阿姨沒有準時查寢,高莎和尹佳珊慢悠悠地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陳寂有些累了,在寢室裏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又沒有關燈的情況下,竟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入睡前,她隱約聽見有班上其他寢室的女生來她們的宿舍吃麻辣燙。一群女生聊得熱火朝天,她們究竟聊了些什麽,陳寂並沒有聽清楚。

然而第二天上午,當陳寂在班級隊伍裏集合,感受到班上女生看向她眼神的微妙變化時,她隱約可以猜到,昨天晚上她們究竟都聊了些什麽。

大概是,高莎把陳芷婷告訴她的關於自己的八卦告訴了班上的其他女生。

陳寂告訴自己不用去在意,在軍訓開始後獨自走向了看台。

夜裏,所有學生都被安排在圖書館的報告廳內觀看入學教育推薦影片。報告廳四麵無窗,前後門緊閉著,空氣中熱流湧動。陳寂推開後門走進去的時候,影片已經開始播放,黑漆的教室裏,隻有碩大的液晶屏幕散發出刺眼的光亮。

她坐在靠近後門的座位上,抬起頭去看影片,沒看一會兒,眼眶就開始脹痛。光亮像細針一樣紮進眼睛裏,她眨了眨眼,眼裏的澀痛更加明顯,讓她連簡單的睜眼都變得吃力。

悶熱的教室仿佛一個巨大的蒸籠,密集的痛意從太陽穴蔓延到頭頂,陳寂的頭開始越來越疼。

她疼得實在受不了,推開身側的後門透了口氣,然後起身走了出去。路昊宇正在走廊裏來回巡視,陳寂還沒走出幾步,就猝不及防和他撞了個正著。

“你怎麽出來了?”路昊宇問。

“我眼睛不太舒服,想出來休息一下。”陳寂解釋說。

“有班主任開的假條嗎?”

陳寂搖了搖頭:“我突然不舒服,還沒來得及提前開假條。”

“那你不能出來。”路昊宇不依不饒,“回去把電影看完,不然給你們班扣分。”

陳寂無奈,手指按壓著脹痛的眼眶,眯著眼睛轉身走回了報告廳。她剛推開門,就和從裏麵推門走出來的人迎麵撞上。

冰涼的金屬拉鏈蹭過她的額頭,陳寂的臉頰緊貼在對方的校服布料上。她費力地睜了睜眼,在看清楚班牌上印著的林驚野三個字時,整個人頓住,匆忙向後退了一步。

“怎麽了?”少年垂下眼睫低聲詢問,熟悉的嗓音在她的頭頂輕輕響起。

“沒事。”陳寂咽了下喉嚨,“路學長在檢查,不讓提前走。”

她剛把話說完,就意識到路昊宇怎麽可能敢為難林驚野,自己對他的囑咐純屬多此一舉。

“不過你應該可以走,我先回去了。”陳寂說著,試圖從他身側鑽進去,被他伸手拽住了頸後的衣領。

“回什麽回,你眼睛受得了嗎?”

“跟我走,他不敢為難你。”林驚野鬆開她說。

陳寂的心跳隨著他手上的動作徹底亂了節奏,她呼吸不穩,愣愣跟在他身後,在走到教學樓門口時,看到路昊宇手裏正拿著本子記人名。

林驚野隻當作看不見他,從他身側徑直走過去,陳寂也目不斜視地快步從他身側經過。

“你等會兒!”路昊宇追過來,攔住陳寂說,“沒有班主任提前開的假條,必須記名。”

陳寂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就見林驚野轉身開口,漫不經心道:“假條明天給你補。”

他沒什麽表情地補充了一句:“你敢記她名字試試。”

路昊宇神色緊繃,臉上怒意分明可見,卻終究沒有再阻攔她。

林驚野轉身就走,陳寂隔著一段距離走在他身後,目光凝視著他的背影,眼睫微微濕潤,鼻尖也有點發酸。

她沒有想到今晚會再次遇見他。

是因為她收到了他寫的平安符,所以真的在他身上分到了幸運嗎?

“你怎麽走這麽慢?”林驚野忽然轉頭,撞上了她不太對勁的表情,怔了怔,放輕了聲音問,“怎麽了?”

“沒事。”陳寂搖頭,努力壓下眼裏的淚意,“剛剛……在裏麵……眼睛不太舒服。”

“我也是,心髒難受得不行。明天我問問我大姨,誰給安排的破教室啊,悶得要死。”林驚野說著,帶她走到了夫子像附近的水車旁,四周綠樹掩映,水聲潺潺,有輕柔的涼風迎麵拂過。

“現在眼睛好受點了嗎?”他問。

陳寂吸了下鼻子,點了點頭,突然感覺腳邊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頂了一下,她垂下眼,看見了一隻白色的小貓。

林驚野彎下腰把它抱進懷裏,它伸出爪子,在他的校服布料上用力蹭弄了幾下。

“曲奇真可愛。”陳寂說。

林驚野一怔,抬眼笑著問:“我給它們取的名字,你都記住了?”

“嗯。”陳寂點了點頭。

何止是記住了它們的名字呢。

和你有關的一切,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它每天晚上都會在這兒等我。”林驚野摸了摸它雪白的絨毛,目光溫柔,“等我帶它回家。”

“它不喜歡和別人玩,我也是。畢竟除了它,沒有人陪我。”林驚野扯了下唇角,笑笑說。

陳寂喉嚨動了動,蜷縮的手指微微握緊。

她想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我也可以陪你的。

隻是,我真的可以嗎?

我該用怎樣的身份來陪你呢?

陳寂垂頭看著自己,突然意識到,即便以朋友的身份對他說出這句話,如今的自己都尚且還不夠資格。

何況她真正的心思,遠不隻有想要和他成為朋友這麽簡單。

她一直都貪心地想向他索要更多。

陳寂不知不覺陷入了沉默,忽然聽見林驚野開口說:“挺晚了,你早點回宿舍,我騎車回家了。”

“嗯,好。”陳寂點頭答應,腳步卻不聽使喚,不自覺地跟他走進了校門口的車棚裏。

林驚野回頭,神色不解地看她。

“我送送你。”她慌忙解釋說。

林驚野笑了,問:“送我幹嗎?早點回去。”

簡單的一句話,陳寂聽出了兩種含義,心中一時分辨不清。是不想再和她多相處一會兒,還是在提醒她注意安全,讓她早點回宿舍?

她還站在原地晃神,林驚野已經騎上了車。

“陳寂。”林驚野把小貓放進車筐裏,雙臂撐著車把手,忽然轉頭喊她的名字。

陳寂懵懂抬頭。

“健康最重要,別總勉強自己。”

“生病不是你的錯。”

“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對自己好一點,不是自私。在有正當理由的前提下,做規則的例外者,不是搞特殊。”

“反正是非從心,毀譽由人,自己認可自己,才最重要。”

“更何況,”少年的聲音清晰有力,穿透了她耳邊的風聲,“還有我陪你一起。”

林驚野說完了這些話,轉過身騎車離開了。陳寂站在原地,眼睫一點點被洇濕,目光落在少年遠去的背影上,久久沒有舍得收回。

他總是能教會她很多道理。

曾經因為別人隨便一個眼神、隨便一句話,就能連著好幾天思前想後、患得患失的自己,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在心裏說一句,她自己沒有錯,如果有人不喜歡她,那就是這個人有問題。

自從和他相識以來,他一直都對她很好很好。她不止一次地想過,自己究竟可以為他做點什麽。

她真的好想把自己擁有的全部都拿出來送給他。

隻是,陳寂的全部是什麽呢?

她不知道自己能拿什麽去喜歡林驚野。

她不知道該怎麽去喜歡他。

夏日的晚風將她的頭發吹成一絲一縷,陳寂站在路燈下,看到暖黃光暈中拚命撲閃的飛蛾,好像看到了此時此刻的自己。

她唯一能做的,似乎隻有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向他靠近。

一定要更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