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吃什麽補什麽”的觀念是如何形成的?

在古代,“吃什麽補什麽”還有一個更文雅的說法:以形補形。

清代張秉成撰《本草便讀》上說:“所謂以形補形也……信者固多,服者亦複不少。”這裏的形,包括食物的性質、顏色和外形。在這個理論的指導下,人們以為吃動物的內髒即可補內髒的不足。植物也是一樣的,譬如核桃的形狀和人腦近似,人們便認為它可以補腦。

除了形狀、性質的“形補”外,還有一種略微複雜的“色補”理論。人們以五行、五色對應五髒,如青色對應肝木,黃色對應脾土,紅色對應心火,白色對應肺金,黑色對應腎水。不少人認為《百年孤獨》中麗貝卡嗜好吃土的怪癖是馬爾克斯編出來的,其實不是,中國古代醫案中記載了很多病名本身就叫“吃泥”或“吃土”的怪病。

明代江瓘撰《名醫類案》記載了兩則吃泥的醫案。第一個患者是個女孩,某天她突然開始吃河中的淤泥,且一天要吃三碗,跟麗貝卡的情況很像。另外一個患者是男孩,吃泥的同時伴有嗜睡、腹瀉的症狀,形體非常瘦弱。太醫院院使薛立齋為他進行治療,得出“脾經外疳”的結論。脾、胃都屬中央土,用的是補脾土的六君子湯與肥兒丸。這就是五行五髒五色相對應的“色補”。

不過,多數醫家還是認為形色論隻對應著特殊的情況,藥材的顏色也未必非要對應髒腑。可是,熱衷於保健的人們隻想要個一眼就能看懂的結論,才有了過分的發揮,在形補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有時候古醫也很無奈,因為民間的傳言和醫書上說的根本就不一樣。譬如,依據形補理論,人們認為吃腰子能補腎。很多男人為了拾回做男人的信心,大吃特吃。然而,書上卻記載豬腰不僅“不能補命門精氣”,還會因性質寒涼導致腎病。《遵生八箋》說得更嚇人,認為常吃豬腰子會導致“死氣入腎”。

無數醫家對數以千計的藥材的作用進行了歸納和驗證,明白個體不能代表整體,故而極少提及形補理論。

中醫裏“玄”的部分,也是被詬病最多的,正是髒器、疾病對應的五行、五色。實際上它們的理論是比較複雜的,與民間的傳說完全是兩碼事。隻是人們隻愛聽簡單粗暴的結論,不斷出現自我誤診和誤治的情況。

以舌象為例,異常的紅色代表有火(但也有特殊情況),而舌尖代表心。那麽,舌尖明顯較其他地方紅,就代表有心火。有心火的人容易煩躁,常有失眠的症狀,有時候心律不齊,時間點為正午前後,因為午時是心經當令。這種人還容易口糜(口腔潰瘍),稍微吃點辛辣刺激的食物就要發作。而心與小腸相表裏,心火的熾熱,容易下移到小腸。小腸有分清泌濁的功能,一旦因火熱下移導致小腸功能失常,就會出現淋痛,也就是小便發熱、尿道口疼痛。治療的方法應當是清心火,有個成方,名曰“導赤散”,由生地黃、川木通、竹葉、甘草梢組成。

然而,令古代醫生痛心的是,在一知半解的情況下,人們會簡單粗暴地拿清火藥來“治上火”。譬如,心火導致的口腔潰瘍,有人瘋狂地喝金銀花、黃芩、大黃。但這幾樣藥根本就不是清心火的,尤其是大黃,會導致比較嚴重的腹瀉,人還以為是在排毒,實際上是用錯藥導致了瀉痢不止。

心火旺還會導致口腔潰瘍,但是口腔潰瘍不一定非得是心火旺導致的,也有可能是脾虛、肝腎陰虛等狀況,必須辨證論治。

中醫理論中的“色”,與民間傳言“吃什麽補什麽”是兩回事。那麽,民間的形補理論,又是怎麽形成的呢?它曆史悠久,起源於原始社會。這麽想的也不光中國人,凡地球上存在過的部落,都有過類似的思維。

醫學史大家卡斯蒂廖尼(Arturo Castiglioni)認為,在原始人的思維中,一切災難與病痛都是惡魔導致的。惡魔是擬人的魔鬼,可以通過辨別某個人的固有特征對人下手。所以原始人通過改頭換麵逃避它的懲罰,譬如戴上麵具,用彩色顏料描臉,好讓惡魔認不清。抑或改個名,叮囑旁人不要喊自己的本名,逃避惡魔的召喚。當這個人突然聽見有人喊自己的真名時,會立即意識到惡魔來了。並且認為隻要自己不答應,它就不會得逞。

吃動物或俘虜的內髒,也是軀體替代法的一種。找到替代品,惡魔就損害不了自己。有時則是用健康的髒腑代替不健康的髒腑,就好比桌腿壞了,拿根好的頂上。從那時起,人們就期望通過吃別人或者動物的某個髒腑,頂替自己壞掉的髒腑。更進一步,人會拿某種與髒器長得相似的藥材,治療該髒器的疾病,希望通過以形補形的方式,使受損的髒器恢複正常。

實踐證明,這樣是行不通的。但是,對於百治無效的病症,普通人又能怎麽辦呢?

時至今日,以形補形依然有它的市場。它利用了人本能的認知,使人忽略了事情的複雜性。

不過,民間餐桌上所謂的以形補形,很多時候是一種幽默的調侃。

一位父親帶著女兒到熟食店買東西,猶豫來猶豫去,不知買什麽好。店主建議他補補大腸,他問,大腸多少錢?店主說,50元一斤。他咋舌,補不起。見女兒盯著雞腿看,就說,補補大腿吧!於是要了四根雞腿——父女倆都很高興。

店家所謂“補大腸”,隻是一個幽默的建議。這位父親所言的“補腿”,也隻是開玩笑。它使得人們吃東西師出有名,師出有名,就能理直氣壯,確實不失為人生一大快樂的法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