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崇禎末年席卷大半個中國的蝗災是怎麽回事?

明朝末年氣候異常,尤其是崇禎最後幾年,出現了波及數省的特大蝗災。

龐大的蝗群遷徙繁衍,一度從西北殺到了江南。它們一路飛,一路吃,吃完一個縣的植被,再吃下一個縣的植被,所過之處,寸草無遺。

據記載,彼時蝗蟲遮天蔽日,陽光都照不下來。前頭的蝗蟲把草木吃光了,後頭的吃不著,就瘋狂往別處擴散。數以萬億計的蝗蟲,全都是插翅的餓狼,撲向一切,吃光一切,相互疊壓,密密麻麻。

崇禎十三年(1640)八月,寶應縣遭遇過路的“蝗軍”,“周匝數百餘裏”,飛累的蝗蟲以身投地,在原野上堆積起來,厚達一個成人的高度。它們沒命地咬東西,別說秫秸和荒草,就是樹皮都給吃了個幹淨。下麵的蝗蟲開始掘地,竟把草根也都吃掉了。

蝗災,一般發生在夏秋兩季。此時天氣炎熱,人們不免要打開門窗通風。一旦有條縫,蝗蟲就會瘋了似的往裏鑽。於是,民戶家裏,地麵、**、蚊帳上,都爬著一拃厚的蟲子,嘁嘁喳喳地啃東西。唯有緊閉門窗,塞上漏洞,清理過後,才能落腳。可是,回首一望,屋頂上的茅草卻被吃光了。屋瓦下的高粱稈被啃掉,泥土嘩啦啦往下掉。蝗蟲餓急了,連被子、衣服也不放過。人們根本無法外出,隻能祈求災難快點結束。

像這樣的蝗災,如果隻來一年,人們勉強還能應付。可是,崇禎末年那毀天滅地的蝗災,竟然連續了許多年。

災難首先出現在崇禎八年(1635)的陝西渭河兩岸,崇禎十年(1637)再度暴發,並且向東擴散,侵占了山西、河南夏秋季節的田野。此後,蝗蟲群每年都向東南推進,一年生幾窩,一窩壯大上百倍,釀成了亙古未見的奇災,一直持續到了崇禎十四年(1641)。

它們擴散的途徑,是由河南上河北,進山東,抵密雲,南下淮河流域,殺到江南,又往西擴散至江漢平原。然而,奇怪的是,這場災害至崇禎十五年(1642)戛然而止。蝗蟲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仿佛從沒有來過一樣。

原來,這一年的氣候發生了劇烈擾動,從幹旱變成了多雨,蝗蟲擴散的條件沒有了,災害也就消失了。

因為神棍們的渲染,古時人們以為蝗蟲來臨是因老天的憤怒。古人對蝗災敬若鬼神,不敢輕舉妄動,認為如果輕舉妄動,就會遭到報應。

有些顢頇的縣令也跟著起哄,不僅不將蟲災扼殺在萌芽狀態,還擺供設壇,大張旗鼓地祭祀蝗蟲之神,稱之為大將軍劉猛,使百姓越發相信蝗災產生的原因是有人對老天不敬。

王夫之路過洞庭湖,看見岸邊有幾個和尚念經,旁邊掛著湘陰縣的大榜,上麵寫著:“奉閣部楊檄:惟誦《華嚴行願品》,則蝗不入境!”原來僧人是奉楊嗣昌的命令,在江邊朗誦佛經,希望蝗蟲聽了以後洗心革麵,不要進入湖南境內。結果蝗蟲真的沒繼續往前,這幫僧人便以此邀功,說是念經起了關鍵作用。

實際上,曆來的蝗災主要存在於較為幹旱的平原地帶,很少能到海邊,也很難過江;能一口氣殺過湖北就已經很厲害了,殺到湖南屬於小概率事件。

王夫之對這種隻知道念經祈禱的行為非常鄙視,認為沒有發揮人們治災的主觀能動性。因為在更早的曆史中,人們並沒有畏蝗蟲如鬼神,反而經常食用蝗蟲。

唐德宗貞元元年(785)夏發生蝗災時,百姓將蝗蟲蒸熟後晾幹,去掉翅膀和腿當飯吃。城裏人則拿“蝗蟲幹”當禮物,“用相饋遺”。有些大聰明還想靠賣蝗蟲賺錢,不過,由於賣蝗蟲的人太多,價格上不去,一鬥也就幾文錢。

然而,有蝗蟲可吃和蝗災發生時人不會餓死,這兩件事之間是不能畫等號的。

蝗蟲所過之處,輕則糧食產量減半,重則寸草無遺。人們雖然會存糧備荒,最多能挨過一年,而挨不過兩年。有幸弄到蝗蟲幹,固然可以支撐一陣,但蝗蟲來去迅速,隻留下千裏赤土,往後還來,釀成了饑荒,甚至會導致人吃人的淒慘景象。

現代有新聞報道,說蝗災時有人利用鴨子大軍下地去吃蟲。這個辦法令網友深深折服,殊不知,古人早就這麽幹過。

崇禎時,嘉興、湖州百姓出動鴨軍吃蝗,結果喂出來的鴨子“極易肥大”。時人陳芳生感慨說:“蝗可供豬鴨無怪也!”可知,以鴨治蝗,是有悠久的傳統的。

隻是,現實往往沒有理想那麽豐滿。養鴨有硬性要求,尤其是傳統的養鴨方式,不僅要有較大的場地,還要有活水。因此,較成規模的養殖本身就出現在水鄉,所謂“水鎮應多養鴨欄”“養鴨水邊村”。然而蝗災最嚴重的地方是幹旱的北方,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養鴨的極少,蝗蟲也不多作停留,而北方田地麵積又廣,驅趕鴨軍下地吃蟲的方式無法推廣。

為了更好地應對蝗災,一些有經驗的官員提出了更為可靠的治蝗方略,大體上分為以下幾點。

第一,蝗蟲的卵如果附著在草上,不會有大礙,就怕產在地裏。產在地裏,第二年春就會暴發蝗災。所以要從蝗蝻開始撲治,不能等它們長大。當時的官員便下令,讓父老時時匯報田地裏的情況,隻要看見土堆隆起,立即撲滅。這裏的土堆,是指蝗蝻拱土造成的蝻窩,它會漸漸拱起來,像墳堆一樣,頂端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湧出無數蝗蝻,隨即四散。

第二,如果蝗蟲已經破土而出,就需要將其往溝裏趕。這種溝需要提前挖好,深與寬各兩尺,溝內每隔一丈左右挖一個大坑。全村人不論男女老少,都要手持鐵鍬等器具去驅趕蝗蟲。通常由一人鳴鑼,眾人排隊將蝗蝻攆到溝裏去,就如同注水一樣。此時蝗蟲很小,沒有翅膀,掉進溝裏就跳不出來。把它們掃到深坑中,填土。已經出土的蝗蝻被重新埋起來,很快就會憋死。

第三,如果蝗蟲長到了能飛的階段,就很難辦了,但也不能束手待斃。官府會糾集眾人,各用兜網布囊捕捉,同時下達明確的獎勵標準:一石成蟲,換一石糧食。

第四,蝗蟲產卵的方式,是把尾巴插進土裏,深度不到一寸。它們下卵都是在同一時刻,同一地點,很容易找到。一隻蝗蟲要產卵一百顆,春天變成蝗蝻,所以冬月(農曆十一月)除卵極為必要。此時農閑,農民可以從容搜索蟲卵。而官府要做的事,依然是明確獎勵標準並嚴格執行:一石蝗卵,可以換數石糧食。

總此四條,執行起來,可以說是非常完美了。這樣的指南,避免了許多蝗災的發生。不過,要實現完美的流程,必須依靠完美的管理。策略是人實現的,一旦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比如不僅不執行除卵獎勵,反而讓百姓交“滅蝗費”),就隻有望蝗興歎了。

崇禎末年波及數省的特大蝗災,其實就是官方腐壞,一而再,再而三地錯過了治理的最佳時間導致的。

蝗蟲首先在幹旱多年的陝西出現,幹旱迫使蝗蟲往適宜生存的地方遷徙,艱難的生存條件刺激蝗蟲的生存與繁殖欲望,加重蝗災的傳播。

當時陝西經曆了萬曆末年到天啟年間的重度盤剝。崇禎初年,地方又因領受加派,餓死了不少人,朝廷還繼續收稅,餓死的人就更多了。老百姓命都沒了,哪還有什麽心思管蝗蟲的事?

對崇禎皇帝來說,這樣的災害與自己這個帝王不稱職有關。老天的憤怒,首先就是針對自己的,於是下了罪己詔。

第一次發詔是在崇禎八年,正是西北出現蝗災的時候。當時,農民軍東進南下,攻克了明朝的龍興之地鳳陽,焚毀了明朝皇陵。第二次則在崇禎十年,恰好是蝗災再次泛濫的時候。當時中原大旱,蝗蟲遮天蔽日。崇禎祈福降雨,結果老天並不給他麵子,一滴雨都沒有下,於是,他又發了一次罪己詔。

試圖通過歸咎自我,請老天開眼的做法,即便是放到皇帝身上也是行不通的。能行得通的,隻有老老實實地按規律辦事。

貞觀初年,關中鬧過一次蝗災。當時唐太宗李世民新即位,視察禾苗,抓住幾隻蝗蟲詛咒道:“要吃就吃我的心吧,別害百姓。”說完把蝗蟲全都塞到嘴裏吃掉。他身邊的人趕忙勸止,李世民卻說:“就把災難移到我一個人身上吧,怕什麽生病!”據史料記載,“自是蝗不複為災”。這事之後,蝗災果然消失了。

實際上,這並不是李世民的祝由術起到了作用,而是他背後高效運作的行政係統將蝗災扼殺在了搖籃裏。

唐玄宗李隆基即位之初,也遇到了類似的考驗。開元四年(716)山東鬧蝗災。李隆基與宰相姚崇力排眾議,派遣使者到各地監督滅蝗工作,以工作成效評定優劣,拯救黎民,大獲成功。

道以人重,事在人為。古人滅蝗的正麵與反麵,恰好說明了這個道理。

而今,我們想要有效地治理災難,除了科學應對,提前預防,還應注重災害發生後的組織與動員能力。即便是科技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們也應清醒地意識到,一旦組織失靈,或者執行變形,依然會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

蝗蟲造成的災害,實則檢驗的是人的工作。瀕臨崩潰的係統,是經受不住這樣的考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