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星期天,吉姆·法布爾和我通常在一家中餐館吃每周一次的晚餐,不過我們有時候也會換個地方。六點半,我們在老地方見麵,七點剛過幾分鍾,他問我是不是要去趕火車。“因為十五分鍾裏你已經看了三次表。”

“對不起,”我說,“我都沒意識到。”

“你急著要辦什麽事嗎?”

“嗯,晚一點兒我還有事,”我說,“但時間足夠。八點半以前我哪兒都不用去。”

“我八點半要去參加戒酒會的活動,但你要去辦的應該不是這種事吧?”

“不是。今天下午我去過了,因為我知道今晚我沒空參加。”

“你的這個約會,”他說,“你緊張不是因為桌上會有烈酒,對吧?”

“天哪,當然不是。最烈的也隻會是可口可樂,除非有人買了焦特。”

“那是什麽,我沒聽說過的什麽新毒品?”

“那是一種可樂,就像可口可樂,但咖啡因多一倍。”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試試看。想知道等會兒分開後我要去幹什麽嗎?我要用假名住進旅館,然後叫三個少年來我的房間。”

“別往下說了。”

“我也不會說的,因為我不希望你對一項重罪知情不報。”

“你打算和三個孩子一起犯一項重罪?”

“會犯重罪的是他們,我隻會旁觀。”

“多吃點兒海鱸魚吧,”他說,“今晚燒得格外好。”

晚上九點鍾,我們四個人聚在了一間拐角客房裏,房費每晚一百六十美元。酒店名叫福隆特納克,共有一千兩百個房間,幾年前由日本人出資建造,然後被賣給了一個荷蘭企業集團。酒店位於第七大道和五十三街的路口,我們的房間在二十八層,能看見一小段哈德遜河。準確來說,應該能看見,假如我們沒有拉上窗簾。

梳妝台上擺滿了零食,有奶酪泡芙,但沒有品客薯片。小冰箱裏有三種可樂,每種六聽。電話從床頭櫃被移到了寫字台上,聽筒插在一個叫聲頻耦合器的東西裏,然後接在一個叫調製解調器的東西上。寫字台上還擺著K兄弟的筆記本電腦。

我登記的名字是約翰·J. 岡德曼,留的地址在伊利諾斯州斯科基市的山巔大道上。我付的是現金,交了五十美元押金,想使用電話和迷你吧的現金客人必須交這筆錢。迷你吧我倒是無所謂,但電話必不可少。我們來這兒就是為了用電話。

吉米·洪坐在寫字台前,手指在電腦鍵盤上飛舞,然後在電話上輸入號碼。戴維·金也拖了一把椅子到寫字台前,但他站在吉米背後盯著電腦屏幕。之前他嚐試過向我解釋調製解調器如何能讓一台電腦通過電話線連接其他電腦,但這就像向田鼠解釋非歐幾何的原理。我盡管能聽懂從他嘴裏冒出來的單詞,但還是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麽。

K兄弟穿正裝打領帶,但隻是為了混進酒店大堂。領帶和外衣這會兒都被扔在**,兩個人把襯衫袖子卷了起來。TJ還是他平時的打扮,但前台沒攔他。他拎著兩大口袋零食和飲料,偽裝成送貨小弟。

吉米說:“我們進去了。”

“沒問題!”

“嗯,我們進了紐約電話公司,但這就像站在旅館大堂裏,而你必須去四十樓的某個房間。好,咱們先試試手。”

他的手指開始飛舞,數字和字母的一個個組合在屏幕上跳出來。過了一會兒,他說:“密碼倒是換得勤快。你知道這幫雜種費了多大的力氣把我們這種人擋在外麵嗎?”

“就好像他們真能擋住似的。”

“要是他們把同樣的精力放在改進係統上——”

“白癡。”

更多的字母,更多的數字。“該死,”吉米說,伸手去拿他那罐可口可樂,“知道嗎?”

“該我們的人對人程序上場了。”戴維說。

“我也是這麽想的。想鍛煉一下你的人際交往技能嗎?”

戴維點點頭,拿起聽筒。“有人管這個叫‘社會工程’,”他對我說,“很難用來對付紐約電話公司,因為他們提醒過員工當心我們。還好在那兒工作的人以智障為主。”他撥了個號碼,等電話接通,他說:“你好,我是拉爾夫·威爾克斯,我在給你這條線路排障。你進CO**OS係統時遇到問題了,對吧?”

“他們總是進不去,”吉米·洪說,“所以這麽問很安全。”

“嗯,對。”戴維說。接下來是一大堆我聽不懂的術語,然後他說:“你是怎麽登錄的?你的登錄碼是什麽?不,對,你別告訴我,你不該告訴我的,這是安保規定。”他翻了個白眼。“對,我知道,這破事兒他們也嘮叨了我們一萬遍。聽著,別把登錄碼告訴我,你直接在你的鍵盤上輸入。”字母和數字出現在我們這頭的屏幕上,吉米飛快地在我們這頭的鍵盤上輸入。“很好,”戴維說,“現在你能再輸一遍CO**OS係統的密碼嗎?別告訴我,直接輸入。嗯哼。”

“漂亮!”吉米輕聲說。看著數字出現在我們這邊的屏幕上,他在鍵盤上原樣輸入。

“這樣應該就行了,”戴維對電話另一頭的人說,“接下來應該不會遇到任何問題了。”他掛斷電話,長舒一口氣。“咱們這兒應該也不會遇到任何問題了。‘別把密碼告訴我,直接輸入就行。親愛的,你別告訴我,告訴我的電腦就行。’”

“妙!”吉米說。

“進去了?”

“進去了。”

“好耶!”

“馬特,你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別打給我,”我說,“我不在家。”

“我不是要打給你。我想試試你的線路。號碼是多少?算了,好像我需要你告訴我似的。‘馬修·斯卡德。’西五十七街,對吧?眼熟嗎?”

我看著屏幕。“我的電話號碼。”我說。

“嗯哼。喜歡這個號碼嗎?要我改個更好記的號碼嗎?”

“你打給電話公司說要換號碼,”戴維說,“他們需要一個星期左右才能走完所有流程。但我們這就能給你辦好。”

“我看我還是就用這個號碼吧。”我說。

“隨你便。嗯,你隻訂了最基礎的服務,對吧?沒有呼叫轉移,沒有呼叫等待。你住在旅館裏,有總機當靠山,所以不需要呼叫等待,但你還是應該有個呼叫轉移的。比方說你在別人家過夜?這樣打給你的電話就能自動轉過去了。”

“我大概很少需要用到,所以沒必要花這個錢。”

“並不花錢。”

“我記得有個月租費的。”

他咧嘴笑笑,手指瘋狂敲打鍵盤。“你不需要,”他說,“因為你的朋友很厲害。現在你有呼叫轉移了,K兄弟向你致意。我們已經進了CO**OS係統,我們入侵的係統就是這個,我在這兒可以隨意更改你的賬戶內容。計算費用的係統無法知曉這個改變,因此不需要你花一分錢。”

“隨便你。”

“我看見你用AT&T打長途電話,沒有選擇Sprint或MCI。”

“對,我覺得省不了幾個錢。”

“好的,你現在有Sprint了,”他說,“能節約一大筆錢呢。”

“是嗎?”

“嗯哼,因為紐約電話公司會把你的長途呼叫轉進Sprint,而Sprint不會知道。”

“這樣就不會算你的錢了。”戴維說。

“我不確定。”我說。

“相信我。”

“哦,我不是在懷疑你的話。我隻是不確定我該怎麽看。這是盜用服務。”

吉米扭頭瞪我。“我們說的是電話公司啊。”他說。

“我知道。”

“你以為他們會在乎這點兒小錢?”

“不,但是——”

“馬特,假如你用投幣電話打給別人,電話打通了,但硬幣退了出來,你會怎麽做?是自己留著還是塞回電話裏?”

“還是裝在信封裏寄給電話公司?”戴維插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說。

“因為我們知道有時候電話明明沒打通,但機器還是會吃掉你的錢。麵對現實吧,在貝爾大媽麵前,咱們沒人能占到便宜。”

“我猜也是。”

“所以你有免費的長途電話和呼叫轉移了。要轉移呼叫,你必須輸入一個密碼,你可以打電話給電話公司,就說你弄丟了記密碼的單子,他們會念給你聽的。小事一樁。TJ,你的號碼是多少?”

“我沒電話。”

“你最喜歡的投幣電話呢?”

“最喜歡的?我也不確定。再說我也不知道那些電話的號碼。”

“呃,隨便挑一個,把地址告訴我。”

“港務局裏有一排三部電話,我用得比較多。”

“不行。那兒的電話太多了,沒法確定我和你說的是不是同一部電話。給我一個在路口的。”

他聳聳肩:“第八大道四十三街。”

“上城區還是下城區方向?”

“上城區,馬路東麵。”

“好的,我來看看……好,找到了。你把號碼記下來吧。”

“直接改掉好了。”戴維建議道。

“好主意。改個容易記的。TJ-5-4321如何?”

“就像是我專用的號碼?嘿,我喜歡!”

“讓我看看這個號碼有沒有被占用。不行,已經分配出去了。那就往後數吧?TJ-5-6789。沒問題,這個號碼歸你了。量身定做。”

“還能這麽改?”我好奇地說,“前三位數不是指向不同的區域嗎?”

“以前是。交換台現在也還是這麽設置的,但那隻針對特定的線路號碼而言,與你撥出的電話毫無關係。你看,你撥的號碼,就像我剛剛分給TJ的那個,和你用來在自動提款機取錢的密碼一樣,實際上隻是個識別碼。”

“對,這是個訪問碼,”戴維說,“但它訪問的是電話線,而電話是通過電話線傳送的。”

“TJ,看我把那部電話分給你。那是個投幣電話,對吧?”

“對。”

“錯了。曾經是,現在不要錢了。”

“就這麽簡單?”

“就這麽簡單。過上一兩周也許會有個白癡報告公司,但在此之前你可以省下幾個角子了。記得咱們扮羅賓漢那次吧?”

“哈,太好玩了,”戴維說,“一天晚上我們在世貿中心打投幣電話,我們首先做的當然是改係統,把它變成免費的——”

“——否則我們整個晚上就要不停地塞硬幣了,那太荒唐了——”

“——然後洪說投幣電話應該人人免費打,就像地鐵應該免費乘一樣,應該把投幣閘機全拆掉——”

“——或者你投不投幣,閘機都能轉動放行,假如是電腦控製的,肯定有辦法改,可惜是機械控製的——”

“——仔細想來,還真是原始——”

“——但在投幣電話上我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因此我們用了兩個小時——”

“——更接近一個半小時——”

“——我們在CO**OS係統裏跳來跳去,也可能是MIZAR——”

“——不,就是CO**OS係統——”

“——我們一台接一台地修改投幣電話的設置,解放它,把它變成免費——”

“——洪是真的玩上癮了,就像‘權力歸於人民’什麽的——”

“——等我們搞完,我都不知道我們到底改掉了多少台電話。”他抬起頭,“知道嗎?有時候我也能理解紐約電話公司為什麽想把我們釘死在牆上。從某個角度來看,我們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所以呢?”

“所以也能理解他們的心態,沒別的了。”

“才不可能呢,”戴維·金說,“你最不需要的就是理解他們的心態。這就像玩《吃豆人》,你會可憐藍皮怪嗎?”

吉米·洪反唇相譏,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我又開了一罐可樂。等我走回寫字台前時,吉米說:“好了,我們進布魯克林的線路了。把你要查的號碼報給我。”

我翻出號碼,念給他聽,他輸入電腦。屏幕上出現了更多字母和數字,對我來說完全是天書。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舞動,我的委托人的姓名和地址跳了出來。

“這就是你的朋友?”吉米問我。我說對。“他沒在打電話。”他說。

“你看得出來?”

“當然。要是他在打電話,我們可以偷聽。你可以切進去偷聽任何一通電話。”

“但很無聊。”

“對,我們以前偶爾會這麽做。你以為你也許會聽到點兒什麽勁爆的,或者有人在聊犯罪或間諜勾當,但事實上你聽到的東西都特別沒意思。‘親愛的,回家路上買盒牛奶。’無聊死了。”

“另外還有很多人連話都說不清楚。他們支支吾吾、結結巴巴,你都想叫他們有屁快放,要麽就閉嘴算了。”

“當然了,永遠少不了電話**。”

“別提醒我這個。”

“那是金的最愛。用家裏電話打,三美元一分鍾,但要是你用投幣電話,並且你又把它改成不需要投幣了,那就是免費的。”

“但感覺很惡心。不過有一次我們直接切進去偷聽這種線路。”

“然後忽然跳出來當評論員,把一個男人嚇得夠嗆。他花錢和一個女人一對一私聊,女人的聲音太動聽了——”

“——但長得說不定像哥斯拉,不過沒人知道——”

“——然後男人一句話說到一半,金切進去,瘋狂嘲笑他的性幻想。”

“那姑娘也嚇壞了。”

“姑娘?她說不定都抱孫子了。”

“她怎麽說的來著?‘剛才誰在說話?你在哪兒?你怎麽插進來的?’”

兩個人閑聊的時候,吉米·洪還在參與另一場交談,談話的對象是電腦。他突然舉起一隻手,示意大家安靜,同時用另一隻手敲鍵盤。“好了,”他說,“日期給我。是三月,對吧?”

“二十八號。”

“月是三,日是二十八。要查打給04-053-904的電話。”

“不,他的號碼是——”

“馬特,這是他的線路號碼。還記得區別嗎?哈,我猜到了,數據無法調取。”

“什麽意思?”

“意思是還好我們聰明,帶了很多吃的。哪位行行好給我一包多力多滋?咱們要在這兒待一陣兒了,沒什麽。既然已經進了係統的這個部分,你想瞅一眼他從這條線路打出去的電話嗎?浪費機會似乎有點兒可惜。”

“那就瞅一眼唄。”

“我來看看有什麽。你看,鬼東西什麽都不想告訴我。好的,咱們試試這一招兒。嗯,好了,現在——”

係統開始輸出通話記錄,按時間排序,起點是午夜過後的幾分鍾。淩晨一點以前有兩通電話,然後一直安靜到上午八點四十七分,係統記錄下了一通打給212開頭號碼的電話。上午另外還有一通電話,中午剛過又有幾通,下午兩點五十一分到五點十八分之間沒有呼出記錄,然後他打給他哥哥,持續時間一分半。我認得彼得·庫利的號碼。

那天晚上沒有打出過電話。

“馬特,有什麽需要抄下來的嗎?”

“沒有。”

“那好,”他說,“現在輪到困難的那部分了。”

我沒法解釋他們究竟做了什麽。十一點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換手,戴維坐在電腦前,吉米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打哈欠,伸懶腰,上廁所,回來後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包紙杯蛋糕。十二點半,兩個人再次換手,戴維去衛生間衝了個澡。這時候TJ已經在**睡死了,他沒脫衣服,就躺在床罩上,連鞋都穿得好好的。他緊抱著一個枕頭,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想把枕頭從他懷裏搶走。

淩晨一點半,吉米說:“真難以置信,我居然進不了NPSN。”

“電話給我。”戴維說。他撥了個號碼,咆哮幾句,掛斷電話,再次撥號,嚐試到第三次,電話接通了。“哎,”他說,“請問你是哪位?很好。聽著,麗塔,我是NICNAC中心的泰勒·菲爾丁,我接到了一個五號緊急情況。給我你的NPSN訪問碼和密碼,免得整件爛事捅到克利夫蘭去。是五號情況,你聽清楚了嗎?”他專注地聽著,一隻手伸向電腦鍵盤。“麗塔,”他說,“你太美了。你救了我的命,不開玩笑。你能相信嗎?之前連續兩個人都不知道五號情況必須優先處理。嗯,對,所以你才這麽上心嘛。聽著,要是有人因此找你的麻煩,責任完全由我來負。好的,你也是。再見。”

“責任完全由你來負,”吉米說,“我喜歡這句。”

“嗯,聽上去很對路。”

“五號情況到底是什麽,你能告訴我嗎?”

“我不知道。NICNAC中心是什麽?泰勒·菲爾德曼是誰?”

“你說的是菲爾丁。”

“哦,他以前姓菲爾德曼,後來改掉了。天曉得,哥們兒,我是隨口瞎編的,但顯然鎮住了麗塔。”

“你聽上去真絕望。”

“那當然,我怎麽可能不絕望?淩晨一點半了,咱們連NPSN都還沒進去。”

“現在進去了。”

“而且別提多爽了。我跟你說,洪,天大地大比不過五號情況大。所有的官僚狗屁見了它都要讓路,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我接到了一個五號緊急情況。’哥們兒,這一句簡直轟開了她家大門。”

“‘麗塔,你太美了。’”

“哥們兒,我不得不說,我戀愛了。知道嗎?等咱們幹完這一票,我就算是和她建立關係了。”

“你會再打電話給她?”

“我打賭我隨時都能問她要密碼,除非有人通知她說她剛把整家店都送人了。否則等我下次打給她,我們就已經是老朋友了。”

“找個時間打給她,”我說,“而且別再騙她的密碼或者訪問碼或者其他什麽碼了。”

“你是說就找她聊個天?”

“就是這個意思。告訴她一些你的情況,但別再從她嘴裏挖東西了。”

“想都別想。”戴維說。

“然後過一陣——”

“我懂了,”吉米說,“馬特,我不知道你對數碼世界有沒有敏感性,也不知道你的手眼協調水平,而且你對科技顯然一竅不通,但有句話我必須告訴你:你擁有黑客的心靈和靈魂。”

按照K兄弟的說法,他們進入NPSN(天曉得那是什麽)以後,整個過程才變得有趣起來。“從技術角度來看,迷人的正是這個部分,”戴維解釋道,“因為到了這兒,我們就要想辦法提取電話公司的人聲稱不存在的信息了。他們那麽說隻是為了搪塞你,但有些人說的是實話,或者是他們想象中的實話,因為實際上他們根本不知道怎麽查這種數據。因此,我們必須自己寫程序,然後塞進他們的係統,讓程序吐出我們想要的數據。”

“但是,”吉米說,“假如你對技術方麵的東西不感興趣,那就不可能看得心潮澎湃了。”

TJ已經醒了,站在戴維的椅子背後,像是被催眠了似的盯著電腦屏幕。吉米去打開冰箱,拿了一罐焦特。我坐進安樂椅,戴維說得對,確實沒東西讓我看得心潮澎湃。我往軟墊裏一躺,等我再有意識時,TJ正在輕輕搖晃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

我睜開眼睛:“我肯定睡著了。”

“沒錯,睡得很香。有一陣還打呼呢。”

“幾點了?”

“快四點了。通話記錄調出來了。”

“他們不能打印出來嗎?”

TJ扭頭替我轉述請求,逗得K兄弟咯咯笑。戴維控製住自己,提醒我們沒帶打印機。我險些說我的監督人就是搞印刷的,但我沒說,而是說:“對,當然沒帶。不好意思。我還沒睡醒。”

“你躺著吧。我們會複製下來給你的。”

“我去給你拿罐焦特。”TJ說。我說算了,但他還是拿了一罐給我。我嚐了一口,這並不是我想喝的東西,但我不完全確定我到底想喝什麽。我站起來伸了伸懶腰,活動僵直的腰背和肩膀,然後走到寫字台前,看著戴維·金操作電腦,吉米·洪正在抄寫屏幕上的信息。

“調出來了。”我說。

我要的信息就在屏幕上,從下午三點三十八分通知凱南·庫利說他妻子失蹤的那通電話開始。接下來是另外三通電話,彼此間隔都約為二十分鍾,最後一次呼叫是四點五十四分。五點十八分,凱南打給他哥哥,他接到的下一個電話是六點零四分,過後沒多久,彼得就趕到了他在殖民路的住處。

然後是第六通電話,八點零一分,應該是命令他們去法拉格特路的那一通,然後他們在法拉格特路接到電話,對方命令他們火速趕往韋特蘭斯大道。然後他們回到家,綁匪聲稱會把弗朗辛送到他家裏,他們在空****的家裏等到十點零四分,最後一個電話打進來,叫他們去路口找那輛後車廂裏塞滿屍塊包裹的福特天霸。

“哇,”戴維說,“這真是……怎麽說呢……一堂最有意義的教育課。因為我們必須鍥而不舍,明白嗎?你需要的數據肯定存在,因此我們不能半途而廢。平時當黑客的時候,你隻能忍受一定程度的無聊,然後就會放棄,去換點兒其他事情做做,但今天我們必須堅持下去,直到突破無聊,登上彼岸。”

“也就是更大的無聊。”吉米說。

“但你學到了很多東西,真的學到了。要是再找我們搞一次同樣的行動——”

“上帝保佑,別了。”

“對,但如果真的要搞,我們隻要一半時間就能搞定,應該更少,因為快速搜索可以提高一倍速度,隻要我們切回——”

接下來的話我就更加聽不懂了,而我反正也已經不需要聽了,因為吉米·洪遞給了我一張紙,上麵寫著三月二十八日打進庫利家的所有電話。“我應該說一聲的,”我說,“比較早的那些不重要,隻要三點三十八分以後的那七通電話。”我仔細研究這份清單。他抄下了所有信息:呼叫時間、來電者的線路號碼、撥號所用的電話號碼和通話時長。我其實不需要這麽詳細的信息,但實話實說就沒必要了。

“七次通話,每一次的號碼都不一樣,”我說,“不,我看錯了。有一部電話被用了兩次,第二個和第七個。”

“你想知道的都在這兒了?”

我點點頭:“但能給我什麽線索就是另一碼事了。有可能很多,也有可能很少。我必須先去搞一本反查目錄,搞清楚這些號碼都屬於誰。”

他們瞪著我。我不明白他們的意思,直到吉米·洪摘掉眼鏡,詫異地打量我:“反查目錄?我們兩個大活人就在你麵前,所有數據都裝在NPSN的肚子裏,你為什麽還需要反查目錄?”

“因為他還當我們是鬧著玩呢。”戴維·金說著坐回電腦前。“好了,”他說,“把第一個號碼報給我。”

全都是投幣電話。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他們自始至終都體現出了職業綁匪的謹慎,沒有理由會粗心大意到使用有可能與自己產生聯係的電話。

但每次都是不同的投幣電話,這就更加令人難以理解了,但K兄弟裏的一個提出了一種合乎情理的推測——綁匪在提防一種可能性:凱南·庫利有可能監聽電話線路並追蹤呼叫方的所在地。他們每次電話都打得很簡短,這樣能保證自己在追蹤通話的人趕到現場前離開;他們從不使用同一部電話,這樣就算庫利追蹤了通話,派人監視投幣電話,他們也依然是安全的。

“因為現在可以實時追蹤呼叫了,”吉米告訴我,“實際上根本不需要追蹤,隻要你把線路接在這麽一個裝置上就行。你看著屏幕,念出來就行。”

最後一通電話為什麽會無視安全問題呢?因為當時他們很清楚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庫利按照他們的囑咐做了所有的事情,沒有幹擾他們收取贖金的行動,因此綁匪不再需要費盡心思采取預防措施了。到了那一刻,他們應該覺得可以高枕無憂了,甚至會使用家裏或公寓裏的電話。假如他們真的這麽做了,我就能逮住這幫雜種了。要是當時在下雨,要是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讓他們不能出門,要是三個人都不放心把贖金交給另外兩個人保管,那就好了。

真可惜。運氣怎麽就不願意站在我們這一邊呢?

但另一方麵,這一整夜的忙碌和一千七百多美元的支出也絕非白費力氣。我掌握了一些情況,而且知道了我在找的三個家夥不僅僅是變態殺人狂,同時還非常謹慎且老謀深算。

投幣電話的地址全都在布魯克林,所在區域比庫利案涉及的區域小得多。綁架和交贖金始於灣脊區,隨後轉移到科布爾山的大西洋大道,接下來是弗拉特布什大道和法拉格特路,然後一直到韋特蘭斯大道,最終回到灣脊區的棄屍地點。這涵蓋了布魯克林的很大一部分,再加上他們先前的活動軌跡遍及布魯克林和皇後區。他們的大本營有可能在任何一個地方。

但那些投幣電話的間距並不遙遠。我可以拿著清單和地圖坐下來,標出它們的具體方位,但我已經看得出它們都在一小塊區域內了,這塊區域位於布魯克林西側,在灣脊區的庫利家北麵,在格林伍德公墓南麵。

格林伍德公墓,萊拉·艾爾瓦雷斯的棄屍之處。

一部電話在六十街上,另一部在新烏得勒支大道和四十一街的路口,但這不等於他們就一定在步行能走到這兩部電話的地方。他們可以離開住處,開著車跑來跑去打電話。但更符合邏輯的結論是他們的大本營就在那兒附近,而且很可能離他們用了兩次的那部電話不遠。事情結束了,他們盡興了,剩下的隻有給凱南·庫利的傷口上撒把鹽了,他們還有什麽必要開車到十個街區外去打電話呢?為什麽不直接用身邊最方便的那部電話呢?

而那部電話湊巧就在第五大道上,四十九街和五十街之間。

我沒有把情況全告訴小夥子們,事實上,很多細節都是後來我一個人琢磨出來的。我給了K兄弟一人五百美元,說我對他們的幫助感激不盡。他們反複說這個活兒非常有意思,就連無聊的那部分也不例外。吉米說他頭疼,而且黑客常見的腱鞘炎嚴重發作,但這一切都值了。

“你們倆先下去,”我說,“穿上外衣,係好領帶,板著臉從大門出去。我要確保房間裏不留下任何可追查的東西,還要去前台結一下電話費的賬單。我存了五十美元的押金,但七個多小時電話就沒斷過,天曉得他們會收我多少錢。”

“哎呀,我的天,”戴維說,“他怎麽還不明白呢?”

“真好玩!”吉米說。

“什麽?我不明白什麽?”

“你連一分錢電話費都不用付,”吉米說,“我們連上電話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繞過總機。就算我們一個國際長途打到上海,也不會在前台留下任何記錄。”他咧嘴笑了笑:“不過押金你大概要不回來了。因為金吃了迷你吧裏至少三十美元的夏威夷果。”

“也就三十顆吧,算下來一美元一顆。”戴維說。

“反正換了我是你,”吉米說,“我就直接回家了。”

他們走後,我付錢給TJ。他把我給他的鈔票呈扇形展開,看看我,看看鈔票,然後又看著我,說:“這是給我的?”

“要是沒有你,就打不了這一場。球棒和球都是你帶來的。”

“我以為會有個一百美元,”他說,“我什麽都沒做,隻是這兒坐坐那兒躺躺,而且你花了那麽多錢,我以為你不會給我錢的。這兒有多少?”

“五百美元。”我說。

“我就知道努力一定會有回報,”他說,“我和你,我喜歡偵探這一行。我有門路,我還很擅長,而且我喜歡。”

“通常沒這麽掙錢。”

“不重要。哥們兒,還有什麽行當能用上我知道的那麽多破事兒?”

“所以等你長大了,TJ,也想當偵探?”

“用不著等那麽久,”他說,“現在就可以當。而且就在這兒,馬特。”

我說他的第一個任務是離開酒店,但不能引起工作人員不該有的關注。“要是你穿得像K兄弟一樣,肯定容易得多,”我說,“但現在也隻能這樣了。咱們一起走出去吧。”

“你這把年紀的一個白人和一個黑人少年?你知道他們會怎麽想。”

“嗯,他們愛怎麽搖頭就隨便他們搖去好了。但假如你一個人出去,他們會認為你撬竊了客房,很可能會不讓你離開。”

“唉,你說得對,”他說,“但你沒有看到所有的可能性。客房都是先付錢的,對吧?計費時間算到中午。我見過你住的房間,哥們兒,我不是看不起你,但你的房間可沒這麽好。”

“那是當然,但住一晚也不需要一百六十美元。”

“對,我住這個房間連一分錢也不需要花,我要好好洗個熱水澡,用三條毛巾擦幹淨,然後上床一口氣睡六七個小時。因為這個房間不但比你那兒好,比我那兒更是好十倍。”

“哦。”

“所以我會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在門上,然後舒舒服服地睡它一個沒人打擾的覺。到了中午,我會大大方方走出去,沒人會多看我一眼,我這麽一個乖孩子,肯定是來送外賣的。對了,馬特,你說我能不能打電話給前台,請他們十一點半叫醒我?”

“我看應該沒問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