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作多情
回到官驛的時候,我不停地打噴嚏。
成瑜換下濕衣,叫人打來了熱水。
我以為他要洗澡,頗不自在,哪知他又取來一套幹淨衣裳,讓我洗完澡後換上。
這衣裳一看就是他的,長得拖地。
我拒絕道:“衙門後院就在邊上,我回自己屋洗就行。”
他皺眉道:“你那裏有現成的熱水嗎?”
我搖了搖頭。
“那你就先在這洗,洗完了再回去換。” 他不由分說道,“難不成你是嫌棄我?又或者你以為自己是鐵打的身子?”
他的最後一句話說動了我。
這一番折騰,我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身子也凍得發抖,涼意一陣陣襲來。若是自己回去燒水,猴年馬月才洗得上。不定燒到一半,就暈倒了。
隻好點頭同意。
他見我接受了,抬腳就往外走。
我下意識叫住他,問:“那你呢?”
他反問道:“你是在關心我?”
我啞口無言。
直到他遠去,一個腦袋自門口探進來。圓臉圓眼睛的,這不是小芋頭嗎?年紀小小,寫出來的東西倒是極為孟浪。我一見到他,就急忙關門。
小芋頭伸了一隻腳進來,卡住了門縫:“喂,你躲什麽?”
我有些不悅道:“你做什麽?”
他笑嘻嘻道:“來幫你。”
我說我要洗澡。
他滿不在乎道:“你在裏邊洗,我在門外幫你守著。”
我十分抵觸,道:“男女有別,你還是離我遠點。”
他仔細地端詳著我的表情,然後捧腹大笑:“年姐姐,你這般提防做什麽?你把我當大人了?我才十二,還是個孩子!再說了,我守著你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而且,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寫出那種東西?
我表示不信。
他也不在乎,神秘兮兮地湊近我:“年姐姐成了主子的女人,有的是人要找你的麻煩。我小芋頭別的好處沒有,仗義助人算一條。年姐姐你放心,既然主子喜歡的是你,我小芋頭自然站在你這邊。再說了……”
我不想再聽他胡說八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洗畢,渾身清爽。美中不足的是,成瑜的衣衫穿在身上十分別扭。
我打開門,想要將洗澡水一盆一盆往外倒。小芋頭眼疾手快地攔住了我,再拍了拍手,頓時有人過來,連洗澡水帶木桶往外抬。
我躲回屋內。
小芋頭跟著走入,上下打量我:“年姐姐,這衣裳襯你。就是大了點兒,改一改就會顯英氣。”
不知道成瑜從哪裏找來這麽一個話癆。
他繼續說:“我打小就跟著主子,從來沒有見著哪個女人穿過主子的衣裳。年姐姐,這說明你在主子心裏是獨一無二的。”
是嗎?
然而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裏的另一層含義——成瑜有過很多女人。
氣息翻湧,難以平靜。
我早就該想到的,像成瑜這般位高權重之人,身邊怎麽可能沒有女人。凡王公貴族年滿十五,皇上都會派兩個通房丫鬟“教導”男女之事。之後的七年,成瑜也沒有理由為誰守身如玉。
在大禮,這些事情是再尋常不過的了,男人三妻四妾再添幾個通房,才能更好地為家族開枝散葉。
我倚在門上,胸口傳來清晰的痛意。
他沒有錯,錯的是我對他產生了非分之想。
明知道身份差距過大,他不可能會娶我的,但書房裏高高堆起的案卷,他在水裏奮不顧身救人的樣子,還有他不顧眾人目光將我背在肩上整整半個時辰未曾言累,以及那一句“都是爹生娘養的,沒道理讓你們替我受著”……
這些,都牢牢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裏,讓我對他心生向往,讓我對他有了期待。
我有些痛恨自己的癡心妄想,可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情感。我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決定離開他。
隻有離開,才能保留最後的尊嚴。
也隻有離開,才能忘了他。
小芋頭還在等我的回答,我定了定神,扯開話題道:“你知道成大人去哪兒了嗎?”
小芋頭言簡意賅:“議事。”
“什麽事,比自己的身子還要重要?”
小芋頭嘴裏叼著一根草:“案子唄。主子這個人,一有線索就什麽都顧不得了,許多次連飯都忘了吃,從來不在意自個兒的身子。”
“那你們不勸著他點兒嗎?”
小芋頭無奈道:“勸了,沒用。主子總說,個人事小,百姓事大。早日破案,便可以早日還社稷一個清明。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輔助他。”
我不由地苦笑一聲。
小芋頭疑惑道:“年姐姐為何發笑?”
我回答道:“因為我發現成大人是個有信仰的好官。”
小芋頭得意道:“那是,咱主子是世上頂頂好的人。隻不過有些人,就不怎麽樣了,年姐姐你要防著點。”
“誰呀?”我問。
他往左右看了幾眼,確定無人後道:“戶部侍郎花家的千金,花栩栩。”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
小芋頭壓著聲音道:“這女人一看就不好相與,心機深沉,不像年姐姐你,眼神清澈,心地善良,我小芋頭打心眼兒裏喜歡你。哎,可惜……”
“可惜什麽?”
“原本接下來你可以和主子好好培養感情,這花栩栩非得橫插一杠。如今這人,已經到了亭縣了。不過年姐姐你莫要怕,我看主子待你還是極好的,你要多多努力,爭取將主子拉到你那邊……”
他說得眉飛色舞,我卻沒有心思再聽。輕咳一聲,示意小芋頭住嘴。
小芋頭覺出了不對,順著我的視線往後邊瞧去,隻見柳樹底下走來一個女人,滿身貴氣,婷婷嫋嫋,身後還跟著六個丫鬟,係出高閎。
莫非,這就是戶部侍郎家的花栩栩?
女子看見小芋頭,眼睛亮了,徑直走來。待看見我,眼裏的喜悅全都不見了。她往屋裏走了一圈,再回到門口,打量著我的衣裳,問:“你是誰?怎麽穿著阿瑜的衣裳?”
阿瑜,這稱呼多麽親昵。
我站在她麵前,相形見絀。
她的嘴角揚起來,姿態優越,看著我的眼神,卻帶了殺人的鉤子:“你叫什麽名字?”
“江年年。”
“大白天的,你在阿瑜房中做什麽?”
小芋頭插嘴道:“花小姐,年姐姐她不是犯人。”
花栩栩不著痕跡地瞪了小芋頭一眼,對我道:“我不管你是什麽人,與阿瑜是什麽關係,今日既然我來了這裏,你就得從阿瑜房中搬出去。啊,我忽然想起來,阿瑜的屋中,似乎沒有你的東西,那麽,你什麽也不是,不過是阿瑜寂寞的時候,隨意找來的暖床娘。”
她的話與她的長相不合。
尖利刻薄,猶如往人心口紮刀子。
我不喜歡她,也不想與她共享一個男人。更知道以她的身份,捏死我就像捏死螞蟻一般簡單。這樣的人,不是我能開罪的。
更重要的是,成瑜之前提起過她。他說起她名字的時候,眼裏有星子閃爍。他還為了她,逼著小芋頭毀掉了那張留有我痕跡的紙。
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捏住,喉間發緊,窒息得難受。
我強逼自己擠出一個微笑,道:“花小姐誤會了,我不是成大人的女人,且成大人來亭縣之後,一直都是孑然一身。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成大人為國為民之心,他連案子都沒破,哪有什麽心思找女人。我不過是會水,幫成大人救了個百姓,成大人為感謝我,才借我屋子洗澡更衣。現在我澡也洗好了,該離開這兒了。我會收拾好東西,永永遠遠地離開亭縣。”
花栩栩眸子裏染上一絲喜色:“此話當真?”
我點頭:“當真。”
小芋頭在一邊氣得直翻白眼。
猝不及防一個聲音傳來,不悅道:“沒有我的允許,誰準你離開亭縣的?”
小芋頭喜上眉梢,迎過去道:“主子。”
成瑜看著他,溫言道:“今日你出力不少,累了吧,廚房裏菜做好了,快去偏廳吃飯。”
小芋頭跳起來,眉飛色舞:“這就去。”
似想到什麽,又附在我耳邊嘀咕:“我就說了,主子他緊張你,這不,前來英雄救美了。”
說罷,猴子一般跑了。
成瑜無奈地搖了搖頭,神色間分明有著縱容。對這個足足小了他十歲的屬下,他的眼中有溫情流露。
我想著措辭,猶豫該如何開口向他辭行。花栩栩先我一步,笑靨如花,一個縱身,撲到了成瑜的懷裏:“阿瑜哥哥,栩栩好久沒有見到你了,為了尋你,特意瞞著家裏跑到亭縣來見你。”
她擁抱成瑜的姿勢極其自然,像是從前做慣了的。成瑜沒有伸手抱她,臉上的神情五味雜陳。
我在成瑜的眼中看到了矛盾與痛苦。
他任花栩栩抱了好一會兒,才狠下心將她推開,然後鬆開她,攬住我的腰道:“花小姐,莫自作多情,本王已有人伺候,不想再見到任何不相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