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俄瑞斯忒斯的被釋
預言的能力，最先具有者為“大地”，在她之後而得此術的乃是忒彌斯；在忒彌斯之後而得此術的，乃是福庇（Phoebe），福庇為泰坦族人之一；福庇將這術傳給了阿波羅——他又被稱為福玻斯——現在，阿波羅有一座大廟在德爾斐的山上，其名望播於遠近，全世界的人們都常常跑到這個所在來，以求關於將來的事件的顯示與谘議。有一天，有一件怪事在這大廟中發生了。這廟的祭師乃是一位女子，人們稱之為辟西亞。這一天，當她在清晨時，依習慣走進神殿時，看見了一個可怖的景象。因為在阿波羅的神座上，坐著一個人，一個乞求者，他的雙手都沾著血，他還帶著一柄血染的刀，在他的頭上有一個橄欖樹的花冠，以雪白的羊毛巧妙地編成。在座位之後，坐有一群奇怪的婦人，她們都在酣睡；她們如果誠然可稱為婦人的話，她們似比之戈耳工姐妹們尤為可怖，人們看見了戈耳工們便是會化成了石的；或者較之哈耳庇厄們也尤為難看，據人們傳說，哈耳庇厄們的臉是婦人而其身體則為鷹形。這個乞求的人乃是俄瑞斯忒斯，濺染在他手上的鮮血，乃是他母親克呂泰涅斯特拉的血，他殺了他母親，為他父親國王阿伽門農報仇。而那些可怖的婦人們則為複仇女神們，她們專是追逐於殺死親人的人之後，擾苦他們直至於死。但女祭師見了這個景象時，她因恐懼而向後退了，好容易才勉強掙紮著逃出神殿去。當她走了時，阿波羅他自己也出現在這裏了。阿波羅是曾教導過俄瑞斯忒斯，說他應該殺死了他的母親，以報他的被殺的父親之仇的。現在，他開言說道：“不要害怕，我不會欺騙了你的，我要站在你的一邊到底。但現在，你必須逃開這個地方；你要知道，這些可憎惡的東西，無論天神、凡人以至獸類，都將避之若浼的；她們將要追在你的後麵，追過大海，追過大陸；但你不要疲倦，也不要灰心，隻要匆匆地去到帕拉斯的城中去，坐在這個女神的廟中，雙臂抱住了神像；我要努力地使你在那裏從這個罪過中釋放了出來。”
當阿波羅神說了這話時，他便吩咐他的兄弟赫耳墨斯——他也站在近旁——指導著這個人走他所要走的道路。
於是俄瑞斯忒斯走他的路子。當他走去了時，王後克呂泰涅斯特拉的靈魂立刻升起來了，她包裹在黑衣之中，在她的頸部乃是她所愛的兒子殺倒她的傷痕。這個靈魂對複仇女神們叫喚著，因為她們這時還在沉沉地酣睡著呢，她說道：“你們還在睡著嗎？你們睡著有什麽用處？你們乃可恥地不使我得敬禮於死者們之中；因為他們，我所殺死的，在斥罵著我，而我的案件，雖然我是被我自己的兒子所殺，卻沒有一個人在控理著。你們難道不記得了嗎？在昔時，我曾如何地祭獻你們，如何地午夜供著犧牲於你們之前，而現在，當你們尚在酣睡之時，這個壞東西卻已從網中逃脫出去了。”
於是她們開始動彈，自己掙紮著起來，而這個靈魂還在以憤怒的話語鞭策著她們，直到她們神誌完全清醒了，預備要去追趕。於是阿波羅神出現了，他執著他的銀弓在手，叫道：“離開這個地方，你們可憎惡的東西。你們快快地離開去吧，否則將有一支箭從這個弓弦上射出，射中了你們，要你們嘔吐出你們所喝過的人血了！這裏不是你們所該歇的所在，你們最好的住所乃是在殘酷所住的地方，或者在什麽為紅血所濺的獅洞中，卻並不在人們常跑來禱聽真實的神示的地方，所以你們且快快地離開去吧！”
“不，”她們說道，“聽我們說，國王阿波羅，我們要說出我們所要說的話，為的是，你乃正是有關於這一件血案的人物。”
“怎麽樣？你們且說說看。”
“你吩咐這個兒子去殺死他的母親。”
“我吩咐他要為他的父親的血報仇。”
“而你要預備擔負這個行為嗎？”
“我吩咐他到這個神壇上來求救護。”
“然而跟隨在他之後的她們，卻不使你喜歡嗎？”
“不，因為她們走進了這個所在乃是很不適宜的。”
“然而這乃是我們的被派定了的工作，要去緊隨著殺死他母親的人。”
“如果一個妻殺死了她的丈夫便怎麽樣呢？”
“在妻與夫之間是沒有親族的血的關係的。”
“你們說出這話來，乃是侮辱了偉大的赫拉——宙斯的妻，還侮辱了一切的愛情，對於人們，沒有東西是比愛情更親近的了。”
“然而我們仍要追獵這個人直至死，因為他母親的血驅使我們向前去。”
“而我將幫助他，救出了他。”
但在同時，俄瑞斯忒斯卻飛快地奔逃到雅典城中去，他走到了雅典娜的神廟中，抱了女神的神像而坐著，對她叫道，他乃是受了阿波羅的吩咐而來的，預備要求她的裁判。但複仇女神們卻緊追在他的後邊，她們追跡他，有如一隻獵犬追跡在一隻受了傷的鹿之後，沿了血跡而追去。當她們到了雅典，發現了他在神廟中時，她們便叫道，他要求天神們的幫助是一無所用的，為的是，他母親的被濺灑的血，從地上呼喚著反抗他；她們要喝了他的血，枯耗了他，將他活活的一個人驅入於死者之中，使後來的一切人不敢再犯這種重大的罪過。
於是俄瑞斯忒斯說道：“我在許多憂愁之中，已學得怎樣該說話，怎樣該沉默不言。而現在，我要如一個聰明的人教導我似的開言了。因為，看哪，沾在我手上的血跡已經漸漸地淡下去了，這汙跡是快要潔淨地洗去了。所以，我對於此土的女王，雅典娜，來幫助著我，不管她現在在什麽地方；因為，她雖然在遠方，然而她乃是一個女神，她會聽見我的聲音的。幫助了我，她便要得到了我，和我的百姓們，和我的土地的對於她與她的百姓們的永遠的友誼了。”
但複仇女神也並不退讓地在責罵他，反對他，說他乃是被詛咒的，應給她們為擄獲物；因為她們乃是受了天神們的委任，對於作惡者執行複仇之責的；在許多作惡者之中，他是魁首，因為他殺死了生育了他的母親。
但正當她們這樣地叫喚著反對他時，女神雅典娜出現了，她的姿容，看來很美麗，她的手中執著黃金的矛；她開言說道：“我是從史卡曼特河（Scamander）岸上來的，因為，我聽見了一個人在呼喚著我的名字。現在我想要知道，我所看見的這一切景象到底是什麽意思？你是誰，不相識的人？為何坐在這裏，抱著這個神像？你們又是誰，那麽形狀難看的，既不像天神，又不像凡人們的女兒？”
於是複仇女神們答道：“我們要簡潔地告訴你這件事，宙斯的女兒。我們乃是‘黑夜’的女兒，我們被人稱為‘詛咒’，我們的職務則為從暗殺犯的家中追趕了他出來。”
於是女神說道：“你們要追趕他到什麽地方去呢？”
“我們要直趕他到沒有歡樂居住著的地方去。”
“你們為什麽要追趕這個人呢？”
“因為他膽敢殺害了他的母親。”
“有什麽原因迫使他去下手犯了這個大罪呢？”
“有什麽事會迫使一個人去犯下如此的一個罪惡呢？”
“要說的有兩個故事，而我所聽到的卻隻有一個。”
當她們這樣地聚談了一會兒時，複仇女神們便說，她們要聽從女神的裁判。因此，她便轉身向俄瑞斯忒斯，吩咐他說出他的案情來：他是誰，他做下了什麽事。他對於此，便這樣地答道：“我乃是一個阿耳戈斯人，我的父親乃是國王阿伽門農，你知道的，因為他是希臘軍的主將，你借了他的手，使特洛伊的巨邑變成了一片荒土。現在，這個人在一種最不公平的情形中死去了，當時他正從特洛伊回到家，而我的母親，心懷不善，奸詐地在浴室中殺死了他。我因此逃難在外，現在我回到了家鄉，殺死了生育我的母親，這我不否認。是的，我殺死了她，為了報父仇之故。在這個案件中，阿波羅是我的同謀，因為他說道，如果我不對犯下此罪的他們加以報複，則將有大不幸刺射我的心。請裁判這個事件吧；因為不管你的裁判是如何的樣子，我對之都是心悅誠服的。”
於是女神說道：“這是一件很難下判斷的事；因為你，俄瑞斯忒斯，是以乞求者的身份來到這個廟中的，為了無辜的罪失，我不拒絕你。然而她們也有一個控訴，不能輕易打消了的；因為，假如她們不得到她們所求得的，她們便將遣送一場饑荒於這個土地上。但由於這個大事件已落在我手中要我來措置，我便要這麽辦著。我要選擇若幹公判者，使他們每個人都立下誓，他們將對於這件此殺彼、彼戮此的全案下判決。這個判決，我要使它成為千古不變動的。所以，你要以誓語以證實所言。我將在我的市民們中選擇最有身份的公平正直的人們，立了誓，以公判這個案件。”
所以他們全都到了阿瑞斯的山峰上，這件案子要在那個地方公判。共有十二個人，個個都是此城中的最有身份者，坐於公判員的席上。雅典娜走了出來，對站在旁邊的使者說道：“吹起軍號來，叫百姓們肅靜不得喧嘩，這個案件就將公平地審判。”
於是阿波羅走了出來。當複仇女神們看見了他，她們便叫道：“你對於這個案件有什麽幹係，國王阿波羅？”
他說道：“我是來當證人的，因為是我命令這個人去辦這件事的。”
於是雅典娜命令道，複仇女神們要先說話，因為她們是原告。所以她們便開始對俄瑞斯忒斯說道：“回答我們所要質問你的話。你殺死了你母親嗎？”
“我殺死了她，這我不否認。”
“你怎樣殺死了她的？”
“我拔出我的刀來，擊在她的頸上。”
“是誰教唆你去犯了這個罪過的呢？”
“是阿波羅教導著我的，所以我不害怕；而我父親也要從墳中幫助著我。”
“你殺死了你的母親，死者乃會幫助你嗎？”
“是的，因為她也曾殺死了她的丈夫。當她活在世上時，你們為什麽不追逐於她之後呢？”
“因為她殺死的並不是她的同宗。”
“不是同宗？那麽我和她也不是同宗了。但請你為證，國王阿波羅。”
於是阿波羅說道：“我是一個先知，並不說謊。我無論預言到關於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或一個城市的事，從不曾編造過謊話；隻是我父親宙斯要我說什麽，我便說什麽。”
於是複仇女神們說道：“你怎麽說？難道竟是宙斯給了這個命令，要這個人去殺死他的母親嗎？”
“不錯的。因為你們要想到，這個婦人乃是如何卑鄙地殺死了她的丈夫，他的父親。因為她不用一支箭來射死他，有如一個亞馬遜人所做的，當他從戰場上得了全勝，光榮地歸來時，她卻乘他在入浴的當兒，以一件外袍纏繞住了他，因此殺死了他。所以，這個人所做的事是很正當的，他報了昔曾灑濺過的血。至於提起你們所說的這個親族的關係，在一個人與他母親之間的話，則聽我說這話。在這裏的女神帕拉斯有母親嗎？不，因為她不是出於母腹的，乃是出於她的父親宙斯的頭中的。”
於是雅典娜說道：“這已說得夠了。公判官們，請你們公判這個案件，要公平地下判語。但先要聽著我建立這個法庭的規例。在這個山上，在古昔的時候，亞馬遜人當她們和國王忒修斯及此土的人民宣戰時，曾建築她們的堡壘，自此以後，此山乃被稱為戰神阿瑞斯之山。而在這裏，我也要立下這個為後來永遠適用的律令，使它對於此土也將成為一個堡壘；這乃是，公判官們要坐在這裏，精明地去報複了不平的事，不受賄賂的贈予而盲了他們的雙眼，卻要在人與人之間下著真實的審判與公平。現在，站起來，你們，公判者們，從你們座位上立起來，拾取這些石子在你們的手中，依據了公理而下判決，不要忘記了你們的誓語。”
於是公判者們從他們的座位上站立起來，投擲石子於缽中，阿波羅在一邊，而複仇女神們在另一邊，各以許多的美言與恐嚇去激勵他們。最後，雅典娜站了起來，說道：“這是由我去投一個決定票的；而我將它給了俄瑞斯忒斯。因為我自己不是一個母親所生的，所以我是站在父親的一邊的。我並不要為一個殺了她丈夫、她的家主的婦人的死去報仇。現在，如果票數是平均的話，俄瑞斯忒斯便自由了。你們負檢點票數之責的人，可將石子從缽中倒出來。你們要仔細公正地辦著這事，不要讓弊病發生。”
於是被指定為檢點票數的人們便將石子從缽中取了出來，檢計著它們。看哪！票數在這邊與在那邊的恰恰是相等。雅典娜站了出來，說道：“這個是自由了。”
這樣地完成了俄瑞斯忒斯的被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