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伊翁與他的母親

在德爾斐的阿波羅廟中，住著一位美貌的少年伊翁。他身材高大，儀容翩逸，有如一個國王之子，但關於他的身世，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因為他在嬰兒的時候，便被人棄置在廟門口，女祭師收養了他，撫育成人作為己子。於是他從孩子時代便為阿波羅神服務，他食著祭餘之物以及異地人民前去請求神示者的贈賜而長大。這個孩子的習慣是，清晨起身，以掃帚清掃廟宇，汲了卡斯塔利亞（Castalia）泉中的清水，灑在地上。他還常去趕逐廟中的鳥類——因為它們常從鄰近的帕耳納索斯（Parnassus）山的林中飛來，有鷹、天鵝，以及其他——生怕它們要棲息在尖閣上，或以它們的擄獲物玷汙了祭壇。為了這個目的，他常隨身帶著一張弓與許多箭，假如必要時，去殺死鳥類；但他還是想要把它們驚走為止，因為他知道有的鳥類乃是為天神們帶信息給凡人們的，警示他們以未來的事變，有如他的主人阿波羅之所為。

有一天，他正在廟中做著雜事時，廟門口有一群婦人走了來，她們乃是從阿提刻來的女郎們，她們是伴了雅典王後克魯莎同來的。她們前來瞻仰神廟，一見了門戶與廊上的雕工便非常地詫異著。在它們上麵，有巧匠們雕鏤著赫拉克勒斯殺死洛那的九頭蛇的故事；伊俄拉俄斯站在赫拉克勒斯身邊，手執一把火炬，以焦灼他的刀所割下的創口；還有，柏勒洛豐也騎在飛馬上，在殺死奇美拉；還有，帕拉斯（Pallas）與“大地”的兒子們在劇戰著，她執著她父親宙斯的雷霆與飾著戈耳工頭的盾。當她們看完了這些雕刻時，王後克魯莎她自己走了來，和伊翁說著話。她告訴伊翁說，她乃是雅典國王厄瑞克透斯的女兒，嫁給珀羅普斯（Pelops）島的一個國王克珊托斯為妻。伊翁問她，克珊托斯乃是一個異邦人，怎麽會娶了一個雅典公主為妻呢？她答道，這位異邦王子克珊托斯，曾幫助了雅典人與歐玻亞地方的人民爭戰，戰勝了他們，因此，他便得到了她為妻。當這位少年又問她為了什麽目的，要到德爾斐來請問神示時，她說道，她之所以到這裏來，因為他們結婚已久，尚沒有孩子，她的丈夫這次也和她同來，他現在正到特洛弗尼斯（Trophonius）的洞中去問這個同一的事。因為在那個洞中也設有一個神示，以答複前去訪問的人們以未來的事。於是王後也問及伊翁的身世；伊翁告訴她說，他是一個被棄的孩子，阿波羅的女祭師在廟門口撿取了他，撫養他成人。

過了一會兒，國王克珊托斯他自己也來了，他和王後寒暄之後，說道，特洛弗尼斯的神示誠然不能趕到阿波羅的回答以上去，然而它卻允諾了這事，說是，他不至於無子而回家去。於是他們倆一同走進神殿中去，再要向阿波羅問及此事。伊翁留在殿外，在沉思默想著這些異邦來的人們所說的話。

但過了一會兒，國王異常欣悅地走了出來，當他一眼看見少年伊翁正站在神殿外邊時，他便握住了少年的手，正欲將他的雙臂抱住少年。但這少年卻向後退卻，他心裏想道，這個人大約是發了瘋了，幾乎要拉弓以反抗他。於是國王對他說出阿波羅所給予他的回答；因為這位天神說道：“你不是如你所想的無子的，你已是一個壯美的兒子的父親了。你的兒子乃是，你立刻便要在走出我神殿外麵時遇到的那個人。”“現在，”國王說道，“你乃是我由神殿中走出第一個遇見的人，我要求你做我的孩子。”當伊翁問他這是怎麽一回事時，國王便說道，在從前的時候，他還沒有娶了公主克魯莎，因為年輕而愚呆，曾在這個德爾斐的城中，娶了一個身世低微的女郎為妻，也許她曾為他生育了一個兒子吧——因為他不知道這事，為的是他與她久已不通聞問了。假如有這樣一個孩子時，這孩子的年齡也當有伊翁那麽大了。當伊翁聽見了這話時，他心裏很喜歡，因為他生怕他不幸會被發現他乃是一個奴隸所生的兒子。他僅對他自己說道：“啊，我親愛的母親，我還能見到你嗎？因為現在我比以前更想要見到你了；但也許你是死了，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雅典的女郎們站在旁邊，聽見了他們二人的談話，便說道：“王家的繁華發達乃是人民之福。然而我們卻喜悅著，我們的公主竟望到了一個兒子，厄瑞克透斯的王家也不至於沒有一個後裔了。”

於是國王對伊翁說道：“我的兒子，這是我和你兩利俱益的事，因為我已尋到了我所最希求的，而你亦然。至於你現在說到你的母親，隻要我們有忍耐心，將來也許會如你所願而得的；但現在，我要你離開了阿波羅的神廟與這個靠著布施為生的生活，你和我同到雅典的大城中去，在那裏你將會有巨大的財富，將來也會有我所握執的這個王杖。但你為什麽沉默不言而低垂了你的眼光在地上呢？你突然由喜悅而變為憂愁，這使你父親的心疑懼著。”

於是伊翁說道：“我的父親，許多事情，依據了一個人的觀望而變了形狀，不管它是近或是遠。我得到了你為父親時，我是很喜歡的；但你所說的別的話，卻使我傾聽著。人家說，雅典人乃是從開始便居住在那個地方的人民。所以我在他們之中，是要受到雙重斥罵的，因為我既身世低微而且又是一個異鄉人。如果我在國中占據了高位，那些在我下麵的人便要憎恨我，為的是人們本都是不愛在他們之上的人們的。並且，那些在市民們中具有高位大力的人，也要十分妒忌地反對我，因為這種人總是以十二分的敵愾對待他們的同等的競爭者的。還要想到你的家庭，事情將怎麽辦下去。因為，在從前，你的妻，王後，是和你同受著這個無子之責任的，但現在她將獨自地站立著，她自己擔受著她的憂愁。那麽，她將不憎恨我嗎？當她看見我在你的右手？所以，你或者為了愛她之故，而收回了你所答應於我的話；或者，為了因我的福利，而擾及你自己的家庭。因為你知道，自視為被錯待的婦人將如何地要以刀以毒藥的致死之行為對待她們的丈夫們。實在的，我的父親，我看見，你的妻，為了年老而無子息之望，乃是婦人中的最可憐者。至於說到王位呢，我以為這乃是遠望比之占有更為可悅的；因為他，每天生活在恐懼與死亡的境界的人，怎麽能夠快樂呢？如果你說，巨量的財富足以超過了一切別的東西，富人乃是快樂的，則我也有別的意見。我但願既不窮苦，也不富足，卻安靜而沒有苦惱地生活著。因為，請你聽著我，我的父親，說說這個地方我所有的樂事：一切人都以為可愛的，乃是閑暇；我所做的這些工作，並不疲倦；遠離了一切惡侶，常常對天神們禱告著，或和人閑談著，常得到這裏來問神的新朋友為伴。誠然地，我的父親，這個生活是比你所允許給我的更為快樂。”

“我的兒子，”國王答道，“你且學著去得到天神們所預備給你的好處。那麽，第一，我要帶你到大宴中去，這次大宴是我在這個地方舉行著的，仿佛當你是一個客人；以後，我要帶你到雅典城中去，然而起初卻並不宣布你的到來，因為我不欲以我的幸福去苦惱我的妻，為的是，她還是不曾育子。然後，漸漸地我將勸誘她，使你可以得到她的歡心，以統治此土。現在，請你且去招呼你所要召請的朋友們到宴會中來，因為你必須和這個德爾斐城說再會了。”

伊翁答道：“就這麽辦吧；不過，如果我尋不到我的母親，我的生命是一點兒也沒有價值的。”

國王對女郎們說道：“你們要注意，對於此事必須嚴守秘密，否則你們一定要被處死。”

但她們心裏卻十分為她們的女主人憂愁著，她乃沒有孩子。而國王——她的丈夫，卻找到了一個兒子。並且，她們也十分疑惑著，不知道她們要不要將她們所聽到的事告訴王後。

現在，有一個老人，他在從前乃是國王厄瑞克透斯的仆人，走近到神殿來；王後看見了他，她伸出她的手給他，扶著他上了石階，因為他是很老弱的了。當他走到了殿上時，王後回身對著站在旁邊的女郎們，問她們知不知道阿波羅所給她丈夫的關於他的無子的事的任何回答。但她們卻不敢回答一語，記住了國王的吩咐，要她們嚴守秘密，否則處死；但到了最後，為了這件事不使她們喜歡，一半是為了可憐她們的女主人，一半也為了憎惡著一個異邦人要成了雅典的國王，她們便說道：“啊，公主！你將永不會抱一個孩子在你的臂間，或乳育一個嬰兒在你的胸前。”當老人問她們——因為王後已沉入悲哀之中而不能發言——國王是否也同受這個痛苦時，她們便答道：“不然的，老人家；阿波羅對於他，給了一個兒子。”

“怎麽樣的？”他說道，“這個兒子還不曾出世呢，還是他已經生在世上了？”

“他已是一個成人的少年了。因為阿波羅說道：‘你從這個神殿中走出去，第一個遇到的人，乃是你的兒子。’你要知道，公主，這位少年乃是他，那個常在這個神廟中服務的人，你在先還和他談過話。但在此以外的事，我卻不知道了；所知道的僅是，你的丈夫將不為你所知地舉行一次大宴，而這個孩子卻將十分榮耀地坐在席上。”

當老人聽到了這些事時，他生了怒，說道：“公主，此中必有詐。我們是被你的丈夫所欺騙了，他預先已曾蔑視著我們了。他要驅逐我們出於你父親——國王厄瑞克透斯的家中。我說這話，並不是為了我憎恨你的丈夫，卻是為了我愛你。聽我的話，那麽，他是一個異邦人，到了雅典城中來，娶了你為妻，因你之故，承襲了你父親的國家；而當他見到你不能生育時，他卻不欲和你同受這個痛苦，秘密地和什麽奴隸結了婚，卻又將她和他所生的這個孩子給了德爾斐的一個市民，要他為他撫養成人。如你所知的，這孩子長大而成為阿波羅神廟中的一個辦事者。當你的丈夫知道，這孩子已經到了成人時，他便設下這個狡計，使你和他同到這個地方來，來訪問阿波羅，你的無子將有什麽方法救治。現在，你將受到那最狡詐的錯待了，因為他要帶這個奴婦之子作為你家的主人了。所以，我便給你以這個忠告。你且想出一個計謀來，或以刀，或以毒，或以你所欲的任何東西，殺死了你的丈夫和他的兒子，否則他們便定會殺死你的。為的是，你如果赦了他們，你便決然要死了。因為，如果有兩個仇敵住在同一屋頂之下，其中必有一個是要死亡的。現在如果你願意，我要為你辦這件事，在他所預備的宴席上殺死他們；因為我在你父親的家中寄食直到今日，我是渴望以此報答你的。”

於是王後和老人一同談著這件事。當他要她殺死她丈夫時，她拒絕了，說道，她不能下這個手，因為她想到他忠實於她的愛；但當他要她對於那位少年報仇時，她便答應了。她疑惑著，不知這件事要怎麽辦才好。於是老人叫道：“將刀給了你的從人們，殺死他。”

“啊！”王後說道，“我要自己領導著他們；但我要在什麽地方殺死他呢？”

老人說道：“在他宴請他的朋友們的帳中殺死他。”

“不，”王後答道，“此舉太彰明較著了；奴隸們的手也是柔弱的。”

於是老人憤怒地叫道：“我看出你是怯懦著呢，你自己去想計劃吧。”

於是王後答道：“我有一個計劃在我心中，既巧又穩。現在聽我說，我要將它告訴你。你知道在從前的時候，‘大地’的兒子巨人們，曾和天上的諸神們在弗裏格拉的平原上大戰著；‘大地’為了要幫助她的孩子們，生出了戈耳工。宙斯的女兒帕拉斯殺死了這個巨怪。[4]你知道，在那個時候，帕拉斯乃給了阿提刻地方的最早的國王依裏克莎尼士以兩滴戈耳工的血，其中一滴血具有能夠使凡是與它接觸的人都被毒死的能力，而另一滴血則可醫治一切的疾病。這些他都拿來放在黃金中保藏著。依裏克莎尼士將它們給了我的父親厄瑞克透斯，而他，當他死了時，便將它們給了我。我藏它們在我手腕上的一隻鐲中。你可取出那一滴能夠殺人的血，用它去殺了這個少年。”

“這個計劃不錯，”老人答道，“但，我要在什麽地方做這事呢？”

“在雅典，”王後說道，“當他要到我家中來時。”

但老人說道：“那是不好的；因為即使你殺不死他，你也有了這個名聲了。還是在這個地方殺死了他吧，你在這裏辦了這事更容易瞞騙過你的丈夫，因為這必須不給他知道。”

當老人說了這話，她便說道：“那麽，聽我告訴你如何下手。你到我丈夫祭神且接著宴會的地方去。當客人們正要散宴而為天神們傾杯時，你可偷偷地把這滴致死的血滴滴入他——將來主宰我家的人——的杯中，當然，如果這一滴經過他的咽喉，他便永遠不會到雅典城來了。”

於是老人自去依計行事，當他走時，他自言道：“我的老足，做你的這個事，有如你是少年人。你得幫助你主人的家以反抗一個敵人。讓他們快樂無慮的人談著敬神之事吧；他，要對他的敵人下手的人，必須不顧法律。”

但同時克珊托斯卻正吩咐少年伊翁在照顧著宴席的事，因為他自己還有祭神之事未了，也許要耽擱好一會兒。於是伊翁張起了一個四個大柱的幕，不偏於南，也不偏於西，但在二方之中；他所張的幕是四方形的，每邊有一百尺，因為他計劃著要召集了德爾斐的全體人民來赴宴。於是他從財庫中取出幕帳來張羅好了，異常地美觀可喜；因為在它們之上織著天空和所有的星座，太陽正驅車向西而去，黑袍的夜有著群星跟隨著它，七女星俄裏翁（Orion）帶著她的刀，熊星在地極上轉著，還有圓圓的明月；在另一邊，則黎明正驅逐著群星。他還取出了從異邦外國來的許多氈子，上麵織著船與船正在決戰，還有半人半獸的奇怪的形體，還有鹿與獅的被獵。

在帳幕的中間，一大缽一大缽地盛著美酒；一個使者前去邀請全德爾斐的男人們都來赴宴。當他們既醉且飽之時，王後的從者，那位老人，走上前來；一切人都笑著看他是如何地忙碌。因為他取了用來和酒的水洗手，他焚起了香，還自己攬了呼號取杯的職事。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拿開那些杯子，且去取了大杯來，我們要歡飲。”於是他們取來金與銀質的大杯。老人取了一隻比其餘的都美麗的杯，將酒傾滿到杯沿，將它奉給少年伊翁，假裝十分敬重著他，但他已將那一滴致死的血滴放入杯中去。沒有一個人看出了他所做的事，但當他們全都要喝飲著時，有人向他的鄰座說了一句不好聽的話，伊翁聽見了這句話，他是具有先知的占術的，便當它為凶兆，吩咐他們為他傾倒了第二杯酒；且還說道，每個人都該傾些杯中的酒在地上。一大群鴿子飛來喝這地上的酒——因為這些鴿子無畏心地住在阿波羅廟中——所有別的鴿子飲了酒都沒有什麽異狀，但棲息在伊翁所傾倒的酒的地上而飲喝著它的鴿子，卻立刻打轉著，高聲銳叫著，便這樣地倒地而死。少年看見了這奇事，他便叫道：“誰設了這個毒計要來毒死我呢？告訴我，老人，因為你給我這個杯。”他跳過桌，捉住了那個老人。最後，那個老人被迫得無法可想，便將全盤的經過都說了出來。於是伊翁召集了德爾斐的所有王子們在一處，告訴他們說，那位異邦的婦人，厄瑞克透斯的女兒，要用毒藥謀殺了他。王子們的判決是：因為她想要以毒酒暗殺天神的管事者，她便要被從德爾斐城所建的高山上拋投到山下去。

於是一個人，從頭至尾看見了這事的經過的，便盡力飛奔地跑去告訴王後。當她聽見了這話，並知人民中的執行者就要來捕捉她了，她便逃到阿波羅的神壇上去，坐在犧牲們所放置的地方，因為凡是逃到神壇上去的人便是聖物，如果有人要接觸他們，便是違瀆神道。但在不遠的地方，伊翁率領了一隊武裝的人，對王後責罵恫嚇著。當他看見她，他說道：“你所生出的乃是一個如何下流的惡人，阿提刻國土；她是比她所要毒殺我的戈耳工的血還要毒。捕捉她，使她得以拋投到山下去。虧得我還沒有踏足到雅典城中她的家裏去；如果那時，她便可捉我入網，而我決定會被害了。但現在，即使阿波羅的神壇也救不了她。”

他吩咐武士們拉她離開了聖地，但正當他說著時，女祭師辟西亞（Pythia）走了進來。當伊翁與她寒暄了以後，便問她知道這個婦人如何地要想毒害他的事否。她答說，她知道的，但他也不該憤怒過度，萬不可以血玷汙了他所要去的雅典城中的家。當他不願再聽她說下去時，她又說道：“你看見我手中所執的東西嗎？”她這時手中所執的乃是一個籃子，其中都是羊毛團子：“這乃是我，好久之前，在這籃中尋到了你的，你還是一個新生的嬰孩呢！阿波羅吩咐我在此時以前不提起一句話，但現在卻要將它交給你的手中。那麽，取去了它，因為在籃中的繈褓，乃是你從前所包裹著的，你且自己去尋出你是出於什麽種族的吧。現在，別了；因為我愛你，有如一個母親之愛她的兒子。”

於是伊翁對自己說道：“看見了這籃子誠是一件慘事，我母親在好久之前，將我秘密地放在這個籃中而拋棄了去，於是我乃在這廟中成長而為一個無姓的人。天神對待我很好，然而我的命運和我母親的命運卻是不幸的。假如我發現我乃是一個奴婦之子便怎麽辦？還是一無所知的比知道這事更好。但我不要與神道的意誌相違抗，所以我還是要打開它，聽聽我的過去，不管它是什麽樣子的。”

於是他打開了這籃子，詫異著；這籃子雖經年曆月卻並不朽腐，而所有在籃子中存著的東西也都一點也沒有損壞。但當王後看見了這籃子，她認出了它，從她坐的神壇上跳了下來，告訴出她所有深藏在心中而不告人的事。她說，在從前，她還沒有嫁給國王克珊托斯以前，她曾為阿波羅生了一個兒子，將嬰孩放置在這個籃子中，將她所手織的東西包裹著他。“你，”她說道，“乃是我的兒子，我隔了這許久才得再見到。”

當少年人還疑惑著不知此事究竟真假時，王後卻告訴他以繈褓的式樣；有一件還是她女孩子的時候織成的，技巧並不精，有如一個初學的人所做的，在這上麵織著戈耳工的頭，頭上盤曲著蛇，有如帕拉斯的盾。她還說道，有一個頸圈，做成一條蛇的樣子，還有一個橄欖葉做的花冠，其裝飾恰似雅典城中的一個女子所生的孩子。

於是伊翁才知道，王後乃是他的母親。然而他心中還十分迷惑著，因為天神是將他給了國王克珊托斯為兒子的。然而他又不疑心天神說的並不是真話。於是他說，他要自己去問阿波羅。但正當他轉身要走時，看哪！天空中現出一陣大光明及一個天神的形狀。他恐怖著，正要偕了王後同逃，卻有一個聲音說道：“不要逃，因為我是一個朋友，並不是一個敵人。我是帕拉斯，我從國王阿波羅那裏來，帶了一個使命給這位少年和王後。”他對伊翁說道：“你是我的兒子，這位婦人在從前為我生的。”對王後說道：“帶了你的這個兒子和你同到雅典城去，讓他承襲你父親的王位，因為他乃是厄瑞克透斯的子孫，應該承襲這個王位的。你要知道，他將建一個偉大的國家，他的孩子們在將來將住在海中的諸島以及海邊的陸地上；他們將以他的名字，名之為伊俄尼亞人。你也要知道，你將為克珊托斯生兩個孩子——杜洛士（Dorus）與埃俄羅斯——這兩個人也將成為諸國之父。”

當女神這樣說時，她便離開了；伊翁與王後克魯莎二人，還有國王克珊托斯，他們全都十分快活地回歸他們的家中去。

卻說北風玻瑞阿斯以強力娶了厄瑞克透斯的女兒俄瑞堤伊亞之後，他們生了兩個兒子：仄忒斯與卡拉伊斯；又生了兩個女兒：克麗亞巴特與齊奧妮。仄忒斯與卡拉伊斯是雙生子，他們二人什麽都像他們的母親，隻有肩下的雙翼卻是與他們父親相同的。據古老的傳說，這些翼膀卻不是和他們的身體同生的，當他們的須髯還沒有出現於臉上時，仄忒斯與卡拉伊斯兄弟倆是沒有羽翼的；但當他們的雙頰開始生長須髯時，同時兩扇似鳥類的翼膀也生在他們的兩肩下。[5]這兩個少年這樣地經過了兒童時代而進入成人期。他們和伊阿宋同去尋找金光閃閃的金羊毛，但他們中途因追趕哈耳庇厄們而遇到了結局。但據別的作家們說，仄忒斯與卡拉伊斯二人乃是為赫拉克勒斯所殺死的。他們說，當仄忒斯與卡拉伊斯從珀利阿斯的葬後競技會中歸去時，赫拉克勒斯截殺他們於特諾斯（Tenos）；因為他們倆曾勸阿耳戈船上的人將赫拉克勒斯遺棄在密細亞不顧，隻管自己開船而去。他在他們的墳上，堆成一個丘山，在這丘山上，他又建立了兩支碑柱，其中的一柱，每當死者的父親，“北風”吹來時，便搖搖地震動著。

玻瑞阿斯的大女兒克麗亞巴特嫁給了菲紐斯，他們生了兩個兒子：柏裏克西卜士與潘狄翁。但後來菲紐斯又娶伊特亞（Idaea）為妻；她憎恨前妻的二子，虛假地向菲紐斯訴說他們倆有強迫她與他們通奸的舉動。菲紐斯相信她的話，將他們倆的眼睛都弄瞎了。但據另一傳說，弄瞎了他們雙眼的不是他們的父親菲紐斯，而是他們殘酷的繼母，她用她的織梭作刀挖去了這兩個少年的眼睛。菲紐斯原是一個先知，但因他泄露天機，天神們也使他盲了雙目，[6]更遣了哈耳庇厄們來擾苦他，每逢他在吃飯，哈耳庇厄們便飛來攫了他的食物而去。但後來，當阿耳戈船上的人們經過了他的國中，向他訪問航程時，他要求他們先為他驅逐去了哈耳庇厄們；於是玻瑞阿斯的二子仄忒斯和卡拉伊斯遂為他追逐了哈耳庇厄們而去。他倆直追哈耳庇厄們到史特洛菲特斯群島（Strophades Islands）上，追得他們立誓不再擾苦菲紐斯了，他倆方才赦了他們。

玻瑞阿斯的第二個女兒齊奧妮，和波塞冬私通，生了一個兒子優莫爾卜士（Eumolpus），秘不為她父親所知，但更為了不被他所偵知，她將這個孩子拋進了海中。但海王波塞冬撿拾了他起來，帶他到埃塞俄比亞，給他自己的女兒平西絲克美（Benthesicyme）去撫養。當他成人時，平西絲克美的丈夫將他的兩個女兒中的一個給了他為妻。但他還要強迫他的妻的姐妹，因了這個緣故，他被驅逐出國。他帶了他的伊斯馬洛斯往依色雷斯國王特琪洛士（Tegyrius）。特琪洛士將他的女兒招了優莫爾卜士的兒子為婿。但後來，他的陰謀反抗特琪洛士為人所發覺，他便逃到了依洛西斯人（Elensinians）那裏去，和他們為友。後來，因為伊斯馬洛斯的死去，特琪洛士乃派人請他回國。他應招而回，和他釋了舊憾，繼位而為色雷斯的國王。當雅典人和依洛西斯人宣戰時，他應了依洛西斯人的邀招，帶了一大隊強有力的色雷斯的軍隊，加入他們與雅典人為敵。當雅典國王厄瑞克透斯去訪問神巫，雅典人如何方可得勝時，神道答道，他們將會戰勝，如果他殺死了他的一個女兒。當他殺死了他的最幼小的一個女兒時，別的女兒們也都自殺而死。因為她們曾立下誓說是姐妹們要同生同死。但據別的傳說，則在厄瑞克透斯的六個女兒之中，隻有兩個最大的女兒是死了的；又據另一傳說，則隻有他的最幼的女兒克魯莎活著。為了她們的自我犧牲，後來的雅典人乃列厄瑞克透斯和他的女兒們入於神道們的班輩中。在厄瑞克透斯的女兒們為國犧牲了之後，大戰便開始。果然應了神示的所言，雅典人大得勝利，厄瑞克透斯並殺死了優莫爾卜士。波塞冬因厄瑞克透斯殺了他的兒子，懇求宙斯用雷霆將他打死了。

厄瑞克透斯死後，長子刻克洛普斯繼他而為雅典王。刻克洛普斯生了一子，名潘狄翁；這個潘狄翁，繼於刻克洛普斯之後而為雅典王。但不久，便為他的堂兄弟們，即米特安的諸子們，起了叛亂而被逐出國。潘狄翁到墨加拉往依辟士（Pylas），娶了他的女兒辟麗亞（Pylia）為妻。到了後來，他乃命為墨加拉城的國王；因為辟士殺死了他的叔父比托阿斯，故將國政交給了潘狄翁，而他自己則帶了一隊的人民，去到辟洛奔尼梭（Peloponnese），建立了皮洛斯（Pyulus）城。

潘狄翁在墨加拉，生了四個兒子，即愛琴斯、帕拉斯、尼索斯（Nisus）和呂科斯。但有人說，愛琴斯乃是斯庫拉洛士（Sagrius）的一個兒子，後來過繼給潘狄翁為他自己的兒子。[7]到了潘狄翁死後，他的四個兒子便統軍去攻打雅典城，逐走了米特安的諸子們。愛琴斯做了雅典王；尼索斯則做了墨加拉王。愛琴斯即位之後，連娶了兩次的妻，但她們俱沒有生育。他很害怕他的兄弟們的壓迫，便去到辟西亞訪問神示，要知究竟有無兒子的事。神道答他道：“皮酒袋的凸口，啊，人中的最好者，不要解開了，直到你達到了雅典的高處！”他不知道這神示說的是什麽，便複歸雅典而去。途中經過特洛桑，他和辟洛甫士的兒子庇透斯（Pittheus）同住了一夜。辟洛甫士懂得了這個神示，便醉他以酒，使他和他的女兒埃特拉（Aethra）同床。但在同一夜裏，海王波塞冬也來和她同睡。現在，愛琴斯告訴埃特拉說，如果她生了一個男孩子，她可撫養了他，不必告訴他父親是誰。他留下一把刀、一雙鞋在一塊巨岩之下；他說道，當孩子長大成人，能夠轉動了這塊大岩，取出了刀和鞋時，方可遣他到雅典城來尋父。

但愛琴斯他自己則回到雅典城去，舉行了全雅典節日的競技會。在這次大競技中，克裏特國王米諾斯的兒子安德洛革俄斯勝過了一切的競爭者。愛琴斯遣他去收服馬拉鬆山的野牛，他便死在這次危險的行役中。但有的人則說，當他由雅典出發到底比斯，要參與為拉伊俄斯而舉行的競技會時，他乃在途中為妒忌他的競爭者所暗殺。但當他的死耗到達了米諾斯的耳中時，那時，他正在帕洛斯祭獻格萊西們，他聽見了這個消息，便拋棄了他頭上的花冠，停止了笛聲，但卻終於完成了這個祭禮；自此以後，他們凡在帕洛斯祭格萊西們便都不用花冠與笛聲。但過了不久之後，他便率領了一大隊的軍艦前去攻打雅典城。那時，克裏特的海軍正在全盛時代，縱橫海上，並無敵手。他先掠取了墨加拉；那時墨加拉的國王乃是尼索斯。他殺死了前來援救墨加拉的墨加洛士（Megareus），希波墨涅斯（Hippomenes）的兒子。而尼索斯也在這時毀亡了。尼索斯的毀亡，完全為的是他女兒的叛變。因為他有一莖紫發在他的頭部中間，一個神示流傳於時道，當這紫發被拔去時，他便要死了；他的女兒斯庫拉愛上了米諾斯，便拔去了她父親的紫發。但當米諾斯成了墨加拉城的主人翁時，他卻將這位少女的足縛住了，倒懸她在船尾，溺死了她。

戰事延長了下去，米諾斯還攻不下雅典城。他對宙斯禱求著說，願他能使他對雅典人報仇雪恨。雅典城被圍不釋，又恰遇著饑荒與瘟疫，人心洶洶，不可終日。他們聽從了一個舊傳的神示，將許阿鏗托斯（Hyacinthus）的四個女兒殺死。許阿鏗托斯乃是從拉刻代蒙來到雅典城居住的。[8]但許阿鏗托斯的諸女雖為國而犧牲，而城圍依然不解。於是他們又去問神示，如何方可解圍。天神答他們說，他們須給米諾斯以他所求的東西。於是他們乃派人到米諾斯那裏去，請他宣示，如何方可滿意地講和，解圍而去。米諾斯命令他們每年須送七個少男、七個少女，不帶兵器到克裏特來，供給彌諾陶洛斯（Minotaur）吞食。彌諾陶洛斯乃是一個人身牛頭的怪物，米諾斯將其囚禁於一個迷宮之中；一個人進了此宮，便迷途而不得出；因為此宮中歧途錯出，極不容易尋出路來。迷宮的建築者為最著名的巧匠代達羅斯。代達羅斯本來也是一個雅典人，因犯罪而逃至克裏特，往依米諾斯，遂為他建造了這個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