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法厄同驅日車

宙斯與伊俄(Io)生了一個兒子,名為厄帕福斯,他和他的母親同住在廟中;他自己深以為宙斯之子自傲。他有一個遊伴法厄同,年齡相同,其高傲的心胸也相類,他乃是太陽神與仙女克呂墨涅(Clymae)所生的兒子。有一次,當這個法厄同高傲地不肯屈服於他,而誇說著阿波羅乃是他的父親時,厄帕福斯卻有意地羞辱著他,說道:“你真是一個傻子,乃相信你母親告訴的一切話,誤認他人為自己的父親。”法厄同憤怒得滿臉通紅,但卻因為十分地羞辱,便勉強地抑止了他的怒氣,直跑到他母親克呂墨涅那裏,一一地將厄帕福斯侮辱他的話告訴她。“你也許更要悲戚著呢,母親,”他說道,“我心胸高傲,口舌是不肯讓人的,卻也被他說得無言可答。我真是羞恥,這樣的一場侮辱的話,人家說了出來,我卻不能回答。但如果我果是太陽神所生的兒子,請你給我一個證明,使我得以向人誇言我的神裔。”這孩子這樣說著,將他的雙臂抱了他母親的頭頸,堅求著她。克呂墨涅被他所感動(這不能確定,到底她的感動,是受了法厄同的請求之故呢,還是因於直接對於她的侮辱的憤怒),伸出雙臂向天,轉眼向著光明的太陽,叫道:“現在對著這個既能聽見,且能看見我的光明的太陽,我向你立誓,我的兒子,你乃確是現在你所見的太陽神,且是管轄著全世界的太陽神的兒子。假如我說了謊話,我便永不能再見到他,這天便是我眼睛最後一次望著白日之光的時候。但你自己去尋找你父親的宮殿,也並不是困難的事;他升起的所在離我們自己的地方並不遠。如果你這樣關心,你便到那裏去,將你的問題,向太陽他自己問吧。”法厄同聽了他母親的話,快活得跳起來,已經在想象中觸摸到天空;他在走過他自己的埃塞俄比亞和最近於太陽之下的英特(Ind)地方之後,便很快到了他父親升起的所在了。

太陽神福玻斯的宮殿高聳在危柱之上,閃閃作光的黃金與青銅,如火似的照耀著,光滑的象牙冠子上麵的屋翼雙疊的門戶,則耀射著燃燒似的白銀的光彩。而其製作之工,則較之材料尤為美麗。莫爾克勃(Mulciber)在門上雕鏤著包圍於中央大地的水洋,以及懸掛於地上的天空。水中活躍著顏色深暗的海神;吹著響螺的特裏同,變幻無方的柏洛托士,還有埃該翁(Aegaeon),兩隻壯臂拋過一對的大鯨;還有多裏斯(Doris)和她的女兒們:她們有的在水中泅遊,有的坐在岩上在曬幹她們的綠發,有的則騎在魚上。她們不是完全相同的麵貌,然而又不是完全不同的,巧妙地恰好到處地表現出姐妹們的殊異來。陸地上有的是人與城市、森林與野獸、河流、仙女,以及別的地方神。在這些景物之上,則布置著光耀的天空的代表,右手的諸門上有六個宮宿,左手的諸門上也有六個。

現在,當克呂墨涅的兒子,爬上了引到日宮中去的峻峭的道路,走到了他父親的屋宇之下時,他便直向他父親的臉上望著,但卻停留於幾步路以外,因為他不能忍受得住更迫近的光彩。福玻斯身裹一件紅袍,坐在他照耀著光亮的綠玉的神座之上。他的左右分站著每太陽神、每月神、歲神與世紀神;時間神也位置整然地坐著;少年的春神也在那裏,頭上冠以花冠;還有夏神,全身**的,隻戴著熟稻的花圈;秋神也在那裏,全身沾染著踏踐的葡萄液;還有冰冷的冬神,須發雪白而硬直。

太陽神福玻斯坐於他們的中央,運用其無所不洞矚的雙眼望著這個見了這一切新奇的景象而戰栗著的少年,說道:“你為何而來?你要在這個高高的住所求得些什麽呢,法厄同?沒有父親要否認一個兒子的。”這個孩子答道:“這個廣漠的世界上所共有的光明,福玻斯(假如你允許我以用此名稱的權利),我的父親。如果我的母親克呂墨涅不是在一個不真實的偽托之下潛藏了她的羞恥的話,那麽,請你恩允給我一個證明,我的父親,使一切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真實的兒子,將我心上的這個疑團取去。”他說了,他的父親取去了他的炫目的光冠,吩咐孩子走近來。他擁抱了他的孩子,說道:“你是值得稱為我的孩子的,克呂墨涅告訴你的確是實話。你不要疑惑我的話,任你向我要求實現什麽意願,你都可以從我手上得著。我以神道們向它立誓的而我從不曾見過它的冥河河為證,證我以必守我的允諾。”他剛剛說完了話,這個孩子便向他要求他的車,以及驅趕他的有翼的馬匹們的權利一天。

父親懊悔著他的誓言了。他再三地搖著他的金光四射的頭,說道:“你的話證明了我剛才的話是說得太魯莽了。但願我能夠收回了我的允許!因為我自承,我的兒子,隻有這一件事我是要拒絕你的,但我至少要設法勸阻你。你所要求的事是很不穩當的;你要求著過於巨大的一件事物了,法厄同,這件事物乃是不適宜於你的年齡與筋力的。你的命運注定是凡人;你所要求的事卻不是凡人們之所能為的,在你的真樸的無知中,你已要求了連天神們自己也不能求得的一件事了。雖然他們每個神都可如意之所欲為而為著,然而,除了我自己之外,卻沒有一個人有權力代替了我的火的車上的位置。不,即使偉大的奧林匹斯山的主,也不能驅著這車;難道我們比宙斯更為偉大嗎?在路途的第一段是很峻峭的,我的馬匹,在清晨銳氣方剛之時尚難能馳得上去。到了中天,這是極高極高的,從那裏往下望著海與陸,有時連我也要為栗然,我的心也為恐懼所顫抖。最後的一段路,則又往下直衝,一瀉無涯,必須極端謹慎地控禦著的。所以,就是在她的下麵的水中迎接著我的特西絲(Tethys)也常是恐怕我要頭下足上地顛跌下去。再者,圓天的幕是時常在轉動的,拖帶著高高的星座而同去,以眩人的快率旋轉著。我直向這旋轉不息的天空上驅車而前,這製服了一切的疾轉卻製服不了我;但我卻正相反地與宇宙的疾轉驅馳而去。你想想看,假如你占有我的車,你將怎麽辦?你能夠抗拒著旋轉的天柱而驅車以進嗎?它們的疾轉的軸不會掃開了你去嗎?並且,你也許乃以為沿途有大林,有天神們的城市,有華麗堂皇的神廟嗎?不,這條路是滿含著危險與食人的猛獸的。即使你能夠循途而進,沒有迷失了道路,你仍將經過許多危險;角牛充塞途中,更有那位弓箭手,拖著長鉗以夾物的大蠍,以及巨蟹,等等。且你要控禦那些馬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們的心胸之中全是火焰,身體是熾熱的,還從口與鼻中噴吐出火焰來。當它們的凶性發作時,它們也還不肯服從我的控製呢;它們的頭頸老是與韁繩抗拒。但你,我的兒子,你要留意,不使我成了給你以一個致命的禮物的人,且在此尚可補救的當兒,糾正了你的禱語吧。你不是要求確證你為我的兒子嗎?看,這我已在我的憂慮中證實了;我以我的父親的焦慮表示我自己為你的父親。看!看在我的臉上。唉,但願你也能夠看到我的心上,而明白一個父親心中所有的關切之情!然後,你且四麵看看,看看這富麗的世界所有的東西,而從那些天與海與陸的無窮盡的巨量東西中,任求何物以去吧!我不會拒卻你任何東西的。但隻有這一件事,我卻求你不要去請求,你如果心裏明白的話,便知這一件事乃是禍而並非福的了。一個禍患,我的法厄同,你乃求作贈賜。你為什麽將你媚人的雙臂抱著我的頭頸呢,你這傻孩子?不,不要疑心,你要求什麽,我都是要給你的,我們已對冥河河立下誓的了。不過,唉,你須有個更聰明的選擇!”

父親的懇切的警告說盡了,然而他卻充耳若不聞,他隻是違抗著他父親的話,要求著他的第一次的要求,心中熊熊地燃沸著要驅日車的欲望。於是父親不得已地,能遲延一刻是一刻地領著這個少年到高車上,這車乃是赫菲斯托斯手製的,車軸是黃金的,車柱也是黃金的;其輪邊是黃金的,車輻則為白銀的。沿著車軛上,都鑲著橄欖石與珍寶,閃閃地反射著福玻斯的四射的金光。

現在,正當能幹的法厄同在詫異地望著這精工華麗的車時,看哪,黎明女神已經在殷紅的黎明中看守著;她打開了她紅色的大門,她的宮殿放射出玫瑰色的光明。星辰們全都逃避了開去,啟明星是最後的一個離開了他的天空中的望塔。

當福玻斯看見他已西沉下去,世界已經染上了紅色,淡月的美角,也已朦朧得看不見了時,他便吩咐迅捷的時間神上了他的馬匹們。女神們立刻如命地辦去,從高敞的馬廄中,引領了馬匹們出來。它們噴吐著火焰,滿餐著仙食之後,女神們便將鏗鏘的馬勒安上了它們的嘴。於是父親在他兒子的臉上塗擦上了一種神油,有了這油便不至於為吞毀一切的火焰所焦灼;他將金光四射的日冠戴到法厄同的頭上去,同時深深地歎息著,明知此去必定沒有好結果;他說道:“但願你至少能夠聽從你父親的這些警告,不要急鞭著馬匹,我的兒子。緊握著馬韁,馬匹們自會匆匆地向前跑去;艱苦的工作是自會與它們的不失的足相逢的。你的路途不要直從天空中的五道帶中穿走過去,正確的道途乃是要轉了一個大彎,但要緊守在三道帶之內,避去南方的天空,也要避去極北的天空;這乃是你的路徑,你將清楚地見到我的車轍。你還要記住,天與地須有同等的熱度,不要走得太低了,也不要向天頂上的路中走去;因為,你如果走得太高了,你便要燒灼了天空,你如果走得太低了,便要燒灼了大地。走在中央,乃是最安穩的路途。你要看顧著你的車輪,不要太過地向右方的扭曲著的蛇轉過去,也不要太過地向左方的天上祭壇所在的地方而去,你要走在兩者的中央。我將其餘的一切事交給了幸運,但願它幫助你,指導著你,比你自己的指導更好。當我在說話時,水露瑩瑩的黑夜已經達到了極西岸的它的目的地了。我們不要再耽擱下去了,我們是被召喚著了。看哪!黎明已經煌耀著,一切的陰影都已逃去了。現在握住了馬韁繩,或者,你的目的仍可改變時,可以接受了我的忠告,不走上我的車,當你尚能夠之時,當你仍還站足在實地上之時,當你在踏上了你所無知的蠢蠢的要求著的日車以前。讓我去給光明於世界吧,而你可以平安地看著!”

但那個孩子已經跨上了疾快的車,高傲地站在那裏,快快樂樂地取了馬韁在手,對他的不願意的父親致謝他的這個恩賜。

同時,太陽的快馬皮洛斯(Pyrois)、依奧斯(Eous)、愛鬆(Aethon)與菲萊公(Phlegon),這四匹健騎,傲然地鳴叫著;它們的怖人的嘶聲,充滿了天空;它們的足,不耐地在門限之後踏著。於是特西絲,昧然於她的孫兒的命運,將它們放出了門外,聽任它們飛馳於無限無際的天空之上。馬匹衝向前去,健飛的足,沿途穿裂著雲塊,它們還高高地舉著它們的雙翼,追過了吹起於同一方向的東風。但因為重量是減輕了,不若太陽的馬匹們日常所覺到的,軛勒也沒有平常的沉重。有如一隻巨船,沒有相當的鎮船石,在波濤中滾來滾去,為了太輕之故而不穩定;像離開了正途一樣,那日車也因缺失著平常的重量,而跳躍到空中去,高高地飄**著,有如一個沒有禦人在上的車子。

當它們覺到了這時,馬匹們便無緒地狂奔著,離開平常所走的慣道,不再在同一車道上馳騁著了。驅車者則已為驚怖所打擊,他不知道怎樣控製托付給他的韁繩,也不知所走的道路是什麽所在;如果他是知道控禦的話,卻也不能夠控製著馬匹們。於是冰冷的大熊星座和小熊星座,乃第一次被太陽的光線所灼熱,想要跳入禁海中去,卻又不能。至於蛇呢,它躺在冰極附近,從前為了為嚴寒所中,故而酣睡著不為人害,現在漸漸地熱了,從那火中感到大大的騷狂;波特士(Bootes)也恐怖地逃走了,雖然他走得那麽慢,且為他的拙笨的牛車所牽製著。

但當不幸的法厄同從天頂向下望著時,他看見陸地遠遠地遠遠地躺在下麵,他臉色變得灰白了,他的膝蓋因突然的恐懼而戰栗著了,而他的雙眼也因受了過度的強光而覺到烏暗了。現在,他才寧願不曾接觸到他父親的馬匹了;他後悔著,他發現了他的來源及他的禱求,乃為他的父親所勉允。現在,他為了熱切地要人稱他為太陽的兒子,乃被日車帶去,有如一隻船被驅在狂風之前,水手們聽任無所用之的舵丟棄了,置船隻於天神們及禱語的支持之下。他將怎麽辦呢?後邊的天空是無垠無岸的,然而前麵的天空卻更是漫漫無際!他的思想測量著兩方麵;現在,他向前望著西方,那西方是他命中注定所不能達到的,有時,又回向東方望著。他眩暈著,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既不能放棄了韁繩,又不能握住它們,他連馬匹們的名字也不知道。更加在他極端的恐怖之上的是,他看見在天空上到處散布著奇形怪狀的巨大的野獸。有一個地方,天蠍彎出它的雙螯,有如兩麵弓形,它的尾和足長直地伸出各方。當這個孩子看見這個動物,流著黑色的毒汁,威嚇著要以它的曲尾來叮他時,他便因冰冷冷的恐怖而奪去了智力,落下了馬韁。

當馬匹們覺到這些馬韁乃放在它們的背上時,它們便離開了正路而奔去,沒有一個人控製、糾正它們,它們直向天空中不可知的地方漫奔著。它們聽任著它們的衝動的引導,無目的地亂衝著,與深住在天中的星座們相碰,拖著車向從不曾有車走過的道上走著。它們一時爬上了天之頂,一時又頭下足上地奔沉了下去,它們的道路便與地麵更近了。月亮詫異地看著她哥哥的馬匹們乃在她自己的下麵奔馳著,使焦灼的雲塊都生出黑煙來。大地起了火焰;起初是最高的地方先燃著了,地龜裂而成為深阱,它的水源全都被灼幹了。青綠的草地被燒得隻剩下白灰,樹木是灼焦了,綠葉以及一切全都不見了;成熟的米穀,供給它們自己以燃料而自焚起來。但這還是人們所悲苦的小小的損失呢。繁華巨大的城市,隨了它們的城牆而俱滅,廣漠無垠的火舌,使整個國家都立刻成為灰燼。森林和山穀都熊熊地在延燃著,許多的名山都被毀了,泉水都幹涸得一滴無存。而長年戴著白雪的高峰如今也第一次消失了它們的雪冠,連雲包霧裏的奧林匹斯山也都煙焰騰騰。

法厄同他自己也誠然看見了大地在各地方都起了火,生了光焰,但他不能忍受那大熱,他所呼吸的空氣有如一個大火爐所噴吐的熱息。他覺得他的車在他足下被灼得成為白熱了;他不再能夠忍受著那灰燼與四射的火星了,他完全地被包裹在濃密的熱煙中。在這個烏漆漆的黑暗中,他不能說出他現在在什麽地方,或現在他到什麽地方去,隻是聽任了他的飛馬們的意思向前奔騰而去。

據後來的人的猜想,埃塞俄比亞的人民就在那個時候成為黑膚的,因為熱氣的蒸灼,將他們的血液都吸到身體的表麵上來;利比亞也在那時,始成為一片沙漠,因為熱氣將它的水分都蒸幹了。於是水中仙女們都披散了頭發,哀哭著她們失去的泉源與清池。就是長川大河,雖然清流滾滾,水道廣闊,也不能沒有受損傷。河水都成為熱的蒸汽了,有的竟沸滾起來,兩岸也都焚燒著。太格斯河(Tagus)的金沙因極度的熱而熔化了,在水麵上猶夷泅泳的白鵝,都被灼幹而死去,河中的魚類也都被烹熟了。尼羅河恐怖地逃到大地的盡頭去,藏起了它的頭;至今它也還藏著呢。七個河口涸無滴水,滿是灰塵;七個廣闊的河道也沒有一點兒水流經過。到處的土地都裂開了大口,太陽光直透進下界陰府去,使地府之王與後都抖栗地恐懼著。連海水也被灼淺了,從前汪汪無際的大洋,現在隻不過是一個在廣漠的沙灘的幹原包圍中的大水湖而已。被大海所淹沒的山峰,現在都呈露了出來。魚類都向更深的低水中去,海豚不複敢在海麵上成一個弧形而跳躍到空中。海牛的屍體浮泛在水麵上,腹部向上翻轉。他們說,涅柔斯他自己和他的妻多裏斯以及他們的女兒們都深躲在他們的洞中,然而卻還覺得熱。波塞冬好幾次要舉出他的雙臂和臉部出於水麵之上,每一次都退縮了回去,不能忍受得住那炎熱的空氣。

養育萬物的大地,雖為大海所環繞,且在深水之中,為她的深藏密躲於她的肺髒之中的川流所潤,卻也為炎熱所灼燒,難得地抬起了她的窒塞的頭臉。她舉起了她的手,遮在額前,她的大力的顫動使萬物都震撼著,她比她的常位沉下了一點兒,嚴肅地說道:“如果這是你的意思,且我是該受這一切的,那麽,啊,一切天神們的王,你的雷電難道是閑空著不用的嗎?如果我必須死於火,唉,且讓我死於你的火之下,且得以想到誰致我於死而減輕了我的痛苦。我說出這些話來,是好不容易才得張開唇來的。”熱煙窒塞住了她,“看我的燒焦的頭發,以及在我眼中、在我臉上的一切灰塵。難道這便是你付給我的繁殖與任務的償報嗎?這便是我所忍受的一年年的犁耙的傷痕的償報嗎?這便是我預備好家畜們的牧場、人類的米穀、天神們祭壇上的香火的償報嗎?但,假如我是應該毀滅的,那麽那大海,你的兄弟要怎樣辦呢?為什麽他所管領的水那麽縮小又縮小呢?但如果你心上並不以想到你的兄弟或我為重,則至少也要憐恤你自己的天空。請你四麵望著,天空是從這一極到那一極都在出煙了。如果火將天極燒軟了時,天神們的家便也要毀倒了。看,阿特拉斯他自己是在憂惱著了,他幾乎難能將白熱的穹天負在他肩頭上了。如果海水涸了,大地滅了,天柱折了,那麽,我們便都回到原始的混沌中去了,請你從火焰中救全尚未被毀的一切,顧全著宇宙的安全。”

大地這樣地說了,便停著不言,因為她不再能忍受那炎熱了;她自己退縮著,縮到更近於地府的深處。但全知全能的神之父,召集了天神們來看,特別是喚了那位給車於人的神,他說,假如他不出來幫助,則一切東西都要被一種悲慘的末局所毀亡了。他升上了天頂的最高處,這乃是他常在那裏布雲於大地上麵的,乃是他常在那裏興雷打電的,但現在他卻沒有雲塊可以遮布於天空之中了,也不再有雨點兒可送到大地上去了。他轟轟地響著雷,右手執著一個雷霆,向驅車者法厄同擊了下來,直將他從車上顛了出去,同時,也便了結了他的生命。這樣地以火焰滅了火。發狂的馬匹們奔跳了開去,它們的頸撞破了車軛,且從脫開的馬韁之中掙開去了。這裏委棄著韁繩,那裏是破折的車軸;在另一個地方,又是斷輪破輻;這碎車的餘物到處散棄著。

但法厄同,火灼燒著的頭發,頭下足上地被顛落下來,成一個長線劃過空中,有如一個流星劃過晴夜的長空。他遠遠地離開了他的祖國,落在地球的另一部分。厄裏達諾斯(Eridanus)接受了他,浴著他的蒸汽騰騰的臉,那個水國的仙女們抬了他的尚在騰騰的出煙的屍身到了墳墓中去;在他的墳石上,刻著這樣的墓銘:

這裏躺著法厄同,他乘著福玻斯的車;

雖然他是大大的失敗了,然而他的勇氣卻更大。

那位不幸的父親,為悲傷所病,藏起了他的臉;如果我們相信報告的話,則那一天是一整天的沒有太陽。但延燒著的世界卻代之而給光明於人,所以即在那場大災禍中也還有些用處。但法厄同的母親克呂墨涅,在她訴說著所能以言說的悲苦之後,她便悲戚地扯著胸部,遍走整個世界,先尋求著他的無生氣的肢體,然後尋求他的骨殖。最後,她尋到了他的骨殖,但卻已被埋在一個異鄉的河岸上了。她仆倒於墳上,以眼淚沾濕了刻在墓石上的親愛的名字,還將它親切地抱在她胸前。她的女兒們,希麗亞特們(Heliades),也加入她的悲哭,傾注出她們的眼淚獻給死者。她們各以瘀傷的手,捶打著她們的**;她們日夜地叫喚著她們的兄弟,連他也不再聽見她們憂戚的哭聲了,她們還仆臥於他的墳上。月亮已有四度從她的新彎而達到了她清光滿瀉的圓盤了;但她們仿佛是她們的習慣似的,仍還在那裏悲哭著。於是有一天,最大的一位姐妹,法梭莎(Pha?thusa),正當她要投身而仆於墳上時,她訴說,她的雙足是冰冷而固硬了。當美麗的蘭辟蒂亞(Lampetia)想要跑到她身邊時,她自己也似為突生的樹根所捉住了。第三位姐妹正在撕散她的頭發時,她發現她的手擷著樹葉。這一個姐妹剛在訴說她的足踝已被囚困在木頭之中,另一個姐妹又在說她的雙臂已被變成長枝了。當她們正詫異地望著這些變化時,樹皮已繞合於她們的腰部了;漸漸地,她們的腹部、胸部、肩部以及雙手,也都已變成了樹皮;隻有她們的唇吻還是自由地在呼喚著她們的母親。瘋狂了的母親,除了憑著被衝動所帶,一會兒跑到這裏,一會兒跑到那裏,將吻印在她們的唇上之外,更有什麽辦法呢?那還沒有夠呢;她試著用她的手從她們的身體上撕下樹皮,拗下樹枝來。但當她這麽做著時,血點兒一滴滴地流下來,有如從一個傷處流出。每一個人,當她受了傷時,都叫道:“唉,赦了我,母親!赦了我,我求你。你在樹上撕拗下去的乃是我的身體。現在,別了!”於是樹皮複披於她最後的話上。[3]她們的眼淚仍然湧出著,而這些眼淚,為太陽光所曬,成為琥珀,從新造成的樹上滴落下來。清澈的河水接受了它們,帶它們向前去,有一天乃為羅馬的新娘們所佩戴。

史特尼洛士的兒子庫克諾斯乃是親見這個奇事的人。雖然他是法厄同母族的親人,然而他與法厄同的友誼,卻更為親密。他棄去了他的國家——因為他統治著裏格李亞的人民與大城——沿著厄裏達諾斯河的沿岸走著,悲泣著法厄同,且還走過法厄同姐妹們所新成的樹林中。當他走著時,他的聲音變得薄而尖銳,白色的羽毛複藏著他的頭發,他的頭頸從他的胸前伸長出去,一個網似的薄膜連接起他的變紅了的手指,羽翼披於他的身體的兩旁,而他的口部則成為一個偏鈍的硬嘴。庫克諾斯變成了一隻奇異的新鳥——天鵝。但他卻不願高飛到天上及宙斯那裏去,因為他記住他朋友法厄同所身受的可怕的雷霆。他的最喜愛的棲息的所在乃是波平如鏡的清池及廣闊的湖麵;為了憎恨火,他便選擇了與火焰相反的水國為他的家。

同時,福玻斯穿著深黑色的衣袍坐著,收起他的光明,有如他被蝕時一樣。他憎恨他自己與白晝的光明,他全心都沉沒在憂愁之中,在愁中還加上憤怒,拒絕為世界再現光明。他說道:“從時間的開始,我的命運便注定要不休不息的;現在夠了,我疲倦於我的無休止的不能避的苦役了。且任別的要驅那光明之車的人去驅車吧!如果沒有人願意,所有的天神們全都承認那是出於他們的能力之外,那麽,讓宙斯他自己去辦著吧!至少要有幾時,那時,他試執著我的韁繩,他便可放下了注定要把人家父親的兒子掠奪去的雷霆了。那時,他才會知道,當他自己試著那些疾足的馬匹們的力量時,不能好好地控製它們乃是不該罰以死罪的。”

當他這樣說著時,所有的天神們都站在他的四周,謙抑地要求他不要使全世界都沒入黑暗之中。宙斯也要他原諒自己所投下的雷霆,他在請求之中還加上了尊嚴的恫嚇。於是福玻斯複又駕上了他的馬,那些馬仍因餘恐而狂野地抖栗著呢;而在他的悲傷中,他乃狠狠地鞭策著它們,詛罵它們以及它們的主人,他的兒子,於死地的罪。

但現在,全知全能的神之父親自出去周覽天空,看看有沒有什麽為火焰所燒毀的。當他看見那些東西都是以不朽的力量堅固著時,他便前往考察大地上及人間的事。然而阿耳卡狄亞乃是他所最關切的。他恢複了它的泉源與河流,它們至此還不敢放膽地流著;他給稻麥於地,給綠葉於樹,吩咐被害的森林再發出蒼綠色來。他這樣走來走去辛勤地補救著,大地上麵方才逐漸恢複舊觀。

法厄同的孫子桑杜考士(Sandocus)經過敘利亞而到克裏克亞(Cilicia)建造了一個城,名克倫特裏士(Celenderis)。他生了一個兒子,名喀倪剌斯(Cinyras)。喀倪剌斯的女兒名美(Myrrha),她突然地發生了要求與她父親同床的欲望。因了老乳母的居間,她在黑夜中秘密地不為她父親所知地與他同床了十二夜。後來,他覺察到了這事,便拔刀追逐著她。她被迫變成了一株樹。十個月之後,由樹幹中生出一個男孩子,名為阿多尼斯(Adonis)。他長得極為美麗,阿佛洛狄忒愛上了他,起初將他托於地府之後珀耳塞福涅撫養著。但珀耳塞福涅也深愛著他,於是這兩位女神便為了這個孩子而爭執著。這件案子到了宙斯的麵前,宙斯命將一年分為三份;他說,在一年中,阿多尼斯有他自己的一份,珀耳塞福涅有一份,阿佛洛狄忒也有一份。然而阿多尼斯將他的一份也給了阿佛洛狄忒。後來,阿多尼斯在一次打獵中,為野豬所傷而死。

卻說雅典的第一位國王刻克洛普斯死後因為沒有後嗣(他的兒子也已無子而早死),便由克拉納士(Cranaus)繼他而即了雅典王位。這位克拉納士也是大地所生的一個兒子。據古老傳說,丟卡利翁時代的洪水便是在他在位的時候暴發的。他娶了辟特亞絲(Pedhias)為妻,生了幾個兒女,其中,女兒雅西絲(Atthis)最為他所鍾愛;當雅西絲還是一個處女時,她便夭逝了;克拉納士異常地悲傷,便以她的閨名,名這個國家為雅西絲。

克拉納士為安菲特律翁所驅逐出國;安菲特律翁便繼他之後而為雅典王。安菲特律翁也是一個土地所生之子,但有的人則說他是丟卡利翁的一個兒子。他在位十二年,又為依裏克莎尼士(Erichthonius)所驅逐去位。這個依裏克莎尼士,據有的人說,是天上工匠赫菲斯托斯與克拉納士的女兒雅西絲所生的一個兒子;但據有的人說,他乃是赫菲斯托斯和女神雅典娜所生的兒子。但貞潔的女神雅典娜怎麽會生出他呢?事情是這樣的:雅典娜到了赫菲斯托斯那裏去,要求他為她製造些巧式的兵器。但他,為了被阿佛洛狄忒所棄,正在百無聊賴之際,一見雅典娜的到來,便愛上了她,開始去追逐她,但她逃走了。當他費盡了力氣——因為他是跛足的——走到她的身邊時,他想要擁抱著她。但她乃是一位堅貞的處女,不能服從他的所欲,他便將他的種子落在這位女神的腿上。她憎惡地用羊毛將種子抹去了,拋在地上。當她逃了去,而種子落在地上時,依裏克莎尼士便生了出來。雅典娜私自將他撫養成人,不給別的天神們知道此事,想要使他成為不朽的。她將這孩子放在一隻箱中,交給了刻克洛普斯的第三個女兒潘德洛索斯(Pandrosos)去看管,嚴厲地再三囑咐她不許開看箱中的所有。她自己是遵守著雅典娜的命令的,但她的兩位姐姐見了此箱,好奇的心便一發而不可複收;她們渴望知道箱中所有的到底是什麽珍貴的東西。她們偷偷地將箱蓋揭開了,原來箱中是一個嬰孩,一條大蛇繞於他的身上。有的人說,她們便為這蛇所殺。但據別的人說,她們因為雅典娜所怒而發狂了,自投於護城山下而死。依裏克莎尼士自此便為雅典娜自己所撫養成人;他成人時,便驅逐了安菲特律翁而自為雅典的國王。他在護城山上豎立了雅典娜的木像,又創立了盤雅典娜亞 (Pan-athenaea)的大節。他還被稱為始創四馬的車輛者。據說他和雅典的第一個王刻克洛普斯一樣也是半人半蛇的;他創造了車輛為了要遮蔽他的一雙蛇形的足。他娶了一個仙女,名柏拉克西賽亞(Praxithea);他們生了一個兒子,名潘狄翁(Pandion)。

潘狄翁繼位為雅典國王;在他統治的時候,兩位大神,得墨忒耳和狄俄尼索斯才到阿提刻來。狄俄尼索斯為伊卡裏俄斯(Icarius)所接待。他從這位大神那裏得到一枝葡萄藤,且學會了製酒的方法。伊卡裏俄斯為了要將這位大神的贈賜傳布到人間去,便帶著酒到幾個牧羊人那裏去,給他們吃。他們嚐到了酒味,心中大喜,因為過於喜悅,便模仿著他,將這酒鯨飲了一會兒,卻並不和以清水遂沉醉了。他們想象,他們乃是被伊卡裏俄斯的巫術所困,便鼓噪起來,殺死了他。到了第二天清晨,他們才明白事實的真相,便葬了他。

伊卡裏俄斯有一個女兒名依麗哥妮(Erigone)。她見父親一出不歸,便到各處尋找著。一隻家狗叫眉拉(Maera)的,曾時時跟從著伊卡裏俄斯出外,這時便為她發現了他的屍體。依麗哥妮悲哭著她的父親,便在她父親屍體所葬的地方的樹上自縊而死。

潘狄翁娶了她母親的姐妹蘇克西卜(Zeuxippe)為妻,生了兩個女兒——普洛克涅(Procne)與菲羅墨拉(Philomela)和兩個雙生子——厄瑞克透斯與波特斯(Bu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