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雄攻打底比斯

許多的名王在古代的名馬之區——阿耳戈斯——統治著,或以智雄,或以力顯;但在他們之中,最聰明最有力的乃是阿德剌斯托斯,且又是愛民如子。他的第三代的祖先乃是比托阿斯,大先知者墨蘭浦斯的兄弟;這兩位兄弟如何會到阿耳戈斯來為王的故事,上文已經說到過。現在,這兩位親愛異常的兄弟,終生共治,一無違言;但在他們死後,他們的兒子們便因互爭王權而戰鬥著。在這兩家之中,發生了長久的仇視與戰爭;有時這一家勝了,有時那一家勝了。最後,阿德剌斯托斯繼了他父親塔羅斯的王位;但他為王不久,便為墨蘭浦斯家的子孫,他的宗人安菲阿剌俄斯所逐而退出國外。他偕了家人在阿耳戈斯國境之外的西克安(Sicyon)城中避難,因為這城的國王波裏卜士乃是他的嶽父。他到了西克安不久,波裏卜士便得病而死,因為他沒有兒子,他便留下他的國家給了他女兒的丈夫。於是阿德剌斯托斯統治著西克安,在那裏統治了三年,都平安無事;但他的心仍在於他的本土,他的一念便是要得回他父親的王位。但他不敢開始宣戰,因為西克安的人民比之阿耳戈斯是少得很多;並且,他也懼怕著安菲阿剌俄斯,他的勢力之及於人民者既深且巨,因為他不僅是一個有名的勇士,而且還是一個預言者與先知,傳襲了墨蘭浦斯的特技。但命運卻注定著,安菲阿剌俄斯不失敗於戰爭,卻失敗於一個婦人之手。

因為阿德剌斯托斯有一個美貌的妹妹,金發的依麗菲爾(Ehphyle);安菲阿剌俄斯從他們孩提同在一處遊戲著時便愛上了她。這位女郎和她哥哥一同逃到西克安去;當安菲阿剌俄斯見不到她時,他的生活便完全陷入於鬱鬱不樂之境。過了三年之後,他為渴念所迷住,便差了一個使者向阿德剌斯托斯說道:“給我依麗菲爾為妻,我們之間和平相見吧!因為我預備要將阿耳戈斯的一半給了你作為她的聘禮。”

但阿德剌斯托斯對使者說道:“請我的宗人自己到西克安來,我們可以麵對麵談這件事。我要做他的保人,在你麵前立下重誓,擔保他來去概不受害。”

因為聰明的國王心中自念著:“如果安菲阿剌俄斯一看見我的妹妹,他一定會付給我所要求的任何聘禮,卻絕不願意失去了她,她現在比之她離開阿耳戈斯時更美麗十倍了。”

事情竟如所料地發生,安菲阿剌俄斯一聽見使者之言,便立刻趕到西克安來;國王親親熱熱地迎接他,而依麗菲爾也已得到她哥哥的授意,站在旁邊,微微地笑著。從那時起,他便緊緊地被捉住在她的美麗的強固的羅網中了。當阿德剌斯托斯提出了聘禮的名目時,他也並不拒絕地答應了下來;這聘禮是,不僅平分阿耳戈斯,且還要給他以阿耳戈斯的王位,作為這個婚姻的條件。於是兄妹倆彼此互看了一下,她臉色變得玫瑰紅色地說道:“你將允許我一個要求嗎,我的將來的夫主?”

“一千個,我心中的小姐。”快樂的情人叫道。

“不,我隻要一個。”依麗菲爾答道,“而這個要求,我也要向我哥哥求允諾。如果你和他將來再發生衝突時,那麽,讓我來居間調解。立誓,國王們,說你們要這麽辦!說,你們在爭辯不決之時,一定要由我來判斷!因為我雖是一個柔弱無知的婦人,我想,你們將不能在一個同樣的深愛著且有著同樣的責任於你們兩人之外選到一個更可靠的公斷人。啊,我的主人們,不要拒絕!你們想,我是一個妻,又是一個妹妹,假如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不幸的仇視,我便要如何地可憐呀!無論誰得了勝利,我都必要忍受到一切失敗的痛苦。”

“你說得很好,我的妹妹,”阿德剌斯托斯叫道,“如果我們的宗人肯這樣立了約,我也將高興地照辦的。”

“我不要求更好的東西了,”安菲阿剌俄斯說道,“我要歌頌天神們,依麗菲爾;為了他們竟使你有了這個好念頭,這個約將帶了永久的和平給阿耳戈斯。來,阿德剌斯托斯,讓我們以最嚴肅的方式立下此約吧。”

在西克安有一座聖林與祭壇,是預備祭獻低等的女神們用的;這些女神,各地的人稱呼不同,而西克安人及雅典人則名之為歐墨尼得斯,那便是“和善的神們”之意。她們具有不可侵犯的神力,她們對於流血者及破約者的複仇之力是最厲害的。現在國王引了安菲阿剌俄斯到了這個地方去;他們如儀地一同立著約;他們殺了一隻黑羊,將它分為四股,他們每個人都站在兩股祭羊之間,宣言道:“如我之獻了這隻犧牲給歐墨尼得斯們一樣,如果我破了誓約,我也要這樣地獻了我自己給她們;如它的血之傾注在地上,它的身體之離切成片;如果我不實踐我對我的宗人所立的信約,我也要成了這個樣子的。”

安菲阿剌俄斯立了此約,永不曾想到這個立約之事,乃是阿德剌斯托斯暗示給依麗菲爾提出的,乃是他的計謀之一。但安菲阿剌俄斯原是一個先知,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們的計策呢?原來,這位安菲阿剌俄斯,他雖具有過人的智慧,卻有一個孩提的心;他自己一無心計,便也夢想不到他人會設計對付他。並且,愛神已將他作為己有;那位愛神如要製伏什麽人,他便先使他盲了目。所以,那一天,安菲阿剌俄斯娶了依麗菲爾之後,便回到阿耳戈斯去成為最快樂的人,和他同歸的乃是他的傾慕了那麽長久的新娘;為了她之故,他甘願退下他的王位。

十年過去了,阿耳戈斯和她的王家一點兒也沒有烏雲來蔽蓋他們的發展。國王阿德剌斯托斯從種種的證據中,知道了安菲阿剌俄斯具有神給的預言未來的能力,及他靈魂中的忠實;於是他竟完全信托了他,無事不和他商議。他們之間也沒有一點兒不幸的陰影發生。他們倆對於過去的仇視已都忘記了;或者記起時,也隻微笑置之。至於依麗菲爾呢,她已是兩個小兒子的快樂的母親了,她在起初所給她丈夫的偽愛,現在已是真正的了;她是那麽溫柔愛顧。阿德剌斯托斯也生了幾個孩子;他的妻,在西克安時已為他生了二女,他們回到阿耳戈斯不久,又為他生了一子。

現在,他的兩個女兒已經長成美麗的女郎了,國王開始想要將她們嫁出去;他差人到德爾斐去問神,他應該將她們嫁給什麽樣的人。天神由他的女祭師口中答複他道:“讓阿德剌斯托斯嫁一個女兒給一隻獅,嫁一個女兒給一隻熊。”國王一點兒也不明白神意,所以他便到安菲阿剌俄斯那裏去。“這是什麽意思?”他說道,“阿波羅要我將一隻獅和一隻熊作為我的女婿。他譏笑我嗎,你認為?”

“不,”先知者答道,“如果你今天傍晚,在太陽下山之後到城門邊去,你便可看見他所說的獅和熊了,且願意將你的女兒們嫁給他們。”

於是阿德剌斯托斯在黃昏時便到城門邊,城門已經因夜晚而閉上了,且已加之以鎖。正當他走到時,城門外忽然發生扭打爭吵的聲音,他命城上的看守者望下去,告訴他是什麽事。“下麵有兩個武裝的人,”看守者叫道,“他們已經拔刀相鬥了。”於是阿德剌斯托斯吩咐他們開了城門,飛快地走了出去,將他的拄杖隔於兩位鬥者之間,說道:“不許打,先生們,不管你們是誰!你們要知道,我是這裏的國王,在我的城門前不欲有爭吵之事發生。”兩位旅客見了他的容色與聲音的嚴肅有威,便將刀納入鞘中。他問他們是誰,為什麽在此爭吵。一個說道:“阿耳戈斯的國王,我立刻便要告訴你我的姓名及使命。至於爭鬥呢,是這個人開始的,不是我,因為我見你的城門已經閉上了,我便倒身在城洞中睡著,以待天明;然後這個人來了——我不曾認識他——以他的足踢我,要我讓給他好的睡位。我是一個國王之子,肯那麽馴順地屈服於這個侮辱之下嗎?不,對著阿瑞斯立誓!”

“我要你知道,國王之子,”另一個人叫道,“我的身世也並不低下於你,且還要比你高明些,假如你敢挑著我鬥,我的刀將要證明。”

“不要那麽暴躁,旅客。”阿德剌斯托斯說道,“來,你們今夜一同住在我的宮中去,在酒杯之中消除了爭端吧。”

兩位王子都感謝著他的好意,高高興興地跟隨了他進宮。他們一進了火光明亮的大廳中,阿德剌斯托斯便注意到,先來到了城門邊的那一個人,他的盾上雕的是一個獅頭,而後到的人的盾上飾著的是一個熊頭。於是他明白,這兩個人乃是神示中吩咐他給他們以他的女兒們為妻的;這事使他很高興,因為這兩位少年,相貌都很俊秀,且似乎也都勇猛無前。所以他竭力地張設盛宴以招待他們;當他們既醉且飽之後,他便客氣地詢問他們的姓名及身世。“我的名字是底特士,”執了獅盾的人說道,“雖然你不認識我,國王阿德剌斯托斯,我卻是你的世交。因為卡呂冬國王俄紐斯乃是我的父親,我們兩家是很老的老朋友了,至少是他這樣告訴我的。他吩咐我到阿耳戈斯來求庇護,因為我誤殺了一個人,不得不逃出了祖國。”

“你真是可敬的俄紐斯的兒子嗎?他乃是我父親的及我自己的朋友。”阿德剌斯托斯叫道,“現在格外地歡迎,底特士;將我的房子當作你的,我請你。不要以你的流放為戚戚,因為在阿耳戈斯,你將找到一個新家;且在我,你將找到第二個父親,如果你願意。怎麽,現在我想起來了,你的母親乃是一個阿耳戈斯的人,所以你已經是半個市民了……但現在,我的另一位客人,我很想知道你的姓名和曆史。”

“我的名字是波呂尼刻斯,”執著熊頭盾的少年答道,“我父親是一個國王,他以他的智慧、有力、光榮……而現在,唉,則以他的不幸……著稱於全希臘……他乃是底比斯的俄狄浦斯。關於他的事,我不必多說……突然降臨於他身上的不幸是人人都知道的。但這乃是我到阿耳戈斯來的原因:當俄狄浦斯從底比斯流放出去時,他的王位落於他的兩個兒子之手,我自己和厄忒俄克勒斯;我們並不分國而治,我們同意彼此輪流為王,一個人為王一年。我是長子,做了第一年的王,然後依約將王位交給了厄忒俄克勒斯;但當一年屆滿了時,他卻不肯退位而去,卑鄙地欺詐了我。他說,他將維持他所已得的,並且還恐嚇我說,如果我不立刻離開底比斯,他便要置我於死地。我除了逃走之外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呢?……我的惡弟占據了我們的家和財產,王家的衛隊在他的指揮之下,市民們也幫著他,說起來他們真是可羞呀!你看,國王,我,一個被流放的人,一個漫遊者,他的唯一的希望乃在求人申雪他的不平,所以我到了阿耳戈斯來,求你和你的人民幫助;因為我很確定,凡幫助我打仗的一定可以得到勝利,天神們是在他們的一邊的。”

“高貴的波呂尼刻斯,”阿德剌斯托斯說道,“我也歡迎你住在我家中,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你自卡德摩斯一脈相傳的偉大的祖先。你誠然是太為你的弟弟所欺負了;而我也很願意看見你的不平得以大白;但要和七城的底比斯這座堅城相戰爭,則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工作。在我的意中,有一條較好的路給你走,這我也曾對底特士暗示過……但現在讓我明白地對你們倆披露了吧,王子們!我生有兩個女兒,在這個多美女的國中實在不能算得美;她們有了富裕的妝奩,原不怕沒有求婚的人,但我沒有看見兩個人比之你們倆更使我高興將女兒給了你們為妻的。因為我看出你們乃是名家的真正後裔,而你們之到了這裏來,我想,也不是沒有神道們的指示的。所以,如果你們答應留居在阿耳戈斯的話,則你,波呂尼刻斯,娶了我的大女兒奧琪亞(Argeia);而你,勇敢的底特士,將有了她的妹妹狄辟爾(Deipyle)為妻。”

那兩位流離在外的人當然是答應了下來,且頗以突然而來的佳運自喜。第二天早晨,那兩對夫婦便舉行了婚禮;禮儀甚為絢爛隆重,有七天工夫,阿德剌斯托斯款待一切來人以盛宴。他的女婿在阿耳戈斯和他們年輕的妻快快活活同住了一年。

但波呂尼刻斯懷著對於他兄弟的死仇,不報仇是一天也不得安逸著的。直到後來,他以許多次祈請,且允許功成後分給以許多的擄獲物,最後乃得到了阿德剌斯托斯的允許,和底比斯人宣戰。不過,至少要先得到安菲阿剌俄斯及其他阿耳戈斯的領袖們的同意。於是阿德剌斯托斯召集了首領們來會議,將這件事情提出來討論。當波呂尼刻斯說明他的戰爭的原因後,每個首領便都依據著當時的風俗,依次地說出他的意見。其餘的首領,以勇敢的底特士為首,都主張宣戰;但安菲阿剌俄斯等到大眾都說完了時,他卻站起來說道:“啊,國王與阿耳戈斯的首領們,你們要小心,不要加入這個人的爭鬥之中,否則你們便要將放置於他身上的咒詛帶到我們身上及我們的城市中來了。此咒詛,即他父親俄狄浦斯所說出來的。是的,波呂尼刻斯,你忘記了嗎,當盲目而可憐的老人被逐放出底比斯國土時,他咒詛著你和你的弟弟,因為你們用了最不人道的方法,不肯去幫助他!”

“我們能夠做什麽呢?”波呂尼刻斯說道,心中十分抱愧,“德爾斐的神道命令說,他要被流放出去。”

“但神道並不要他無人幫助地孤獨地走去,從這一家到那一家地乞求著他的麵包。”先知嚴肅地答道,“神道也並不是說,他自己的孩子們應該在他最需要之時離開他。所以不要推在神道身上去,所要責備的乃是你的硬心腸。你們,阿耳戈斯人,我現在及時地警告你們:誰為波呂尼刻斯而戰的,不是去和血與肉作戰,乃是去和黑暗而可怕的勢力作戰——一個被侮辱的父親的詛咒。”

安菲阿剌俄斯這樣說了,便轉身離開了會場;他們全都沉默不言地坐著,詫怪於他的言語。但那時底特士說道:“同伴們,先知們信托著符記與兆頭,但讓我們戰士們且信托著我們的刀。至於俄狄浦斯的咒詛,波呂尼刻斯為什麽怕它比怕厄忒俄克勒斯還甚些?就好像他們倆都要同樣地遭遇到它;但僅以我們現在的事件而論,則波呂尼刻斯的一方麵是對的,而他弟弟一方麵則為一個篡位者。在我,那已經是足夠忍受的了,任何愛護正義以及要以力量得名的人也該是如此。所以到底比斯去,我說!”

“說得好,勇敢的底特士!”所有的首領都叫道,他們又生了勇氣,“到底比斯去,到底比斯去!”

但阿德剌斯托斯說道:“不能沒有安菲阿剌俄斯,朋友們;因為你們知道他在人民間的名望,既以先知著稱,又以戰士著稱;除非他和我們的軍隊同去,否則,他們便將以為勝利是未必可望的了。”

“唉,國王,這句話毀了我了;”波呂尼刻斯叫道,“因為你將永不能勸了他去。”

“你放心吧,孩子,”國王答道,“我知道怎麽對付他。和我同到他家裏去,你就將要知道。”他解散這個會議,吩咐他們檢集人馬,以備爭戰。

當他們同到先知家中去時,阿德剌斯托斯便告訴波呂尼刻斯以他們從前所訂的約,以及安菲阿剌俄斯怎樣必定會退步而向底比斯進行,隻要依麗菲爾說出那句話來。“我們要先到我妹妹那裏去,”他說道,“告訴她所必定要說的話,其餘的事便容易辦了。”

但在這裏,國王卻錯了。當時依麗菲爾正在她房中紡織著,聽他們說明了來意之後,她隻是冷冷地答道:“你不要看得我太準了,我的哥哥,你忘記了安菲阿剌俄斯對於我是成了比你自己更為親愛的人了。如果他在這件事上拒絕了你,他一定是有很充足的理由的;而我,是一個服從他的妻,當然看得他判斷的比你的更為中肯了。”

因此,阿德剌斯托斯雖在他的時代中算為最善於辯論的國王,卻找不出話來表達他的驚駭與憤怒,便走出她的房間與她的家。但波呂尼刻斯卻逗留未去,因為有一閃的念頭經過他的心上,即他的妻關於依麗菲爾說過的話,說她寧願將她的眼睛來換哈耳摩尼亞的項鏈。原來這個無價的項鏈,乃是天上的工匠赫菲斯托斯造來當哈耳摩尼亞嫁了卡德摩斯時,作為送給她的一件結婚禮物的。自此以後,此物便成了底比斯王家的鎮庫之寶,一代代的王後都戴著這串無價的珠寶;直到後來,不幸的伊俄卡斯忒乃將此物給了她的最大的愛子,他便將此寶隨身帶到阿耳戈斯來。他想,和這樣的一件曆代相傳的寶物相離誠然是很可惜的,但如果依麗菲爾是那麽喜愛它,則她將會因要了它而出賣了她的丈夫。隻有這麽一招,他,波呂尼刻斯才能恢複底比斯的王位。很謹慎地,他漸漸地和她商量著這件買賣;他更很忍耐地碰著她的拒絕。他仍然是懇求著,依麗菲爾仍然是靜聽著,搖著頭。但他能看出她有點搖動——患得患失的。“夫人,”他說道,“奧琪亞過一會兒便會將項鏈帶來給你。你不必對她說什麽話;如果她歸來時沒有帶了項鏈同回……那我便明白了。”

“但……一個人都不必知道……”依麗菲爾咿唔道,眼光不敢正視。

“沒有一個人會知道,”波呂尼刻斯說道,“除非我的妻;她不會說出來的,為了我,也為了她自己之故。”他說了這話便匆匆地走了,心裏很得意……在夜色未落之前,全城已傳遍那個好消息了,即安菲阿剌俄斯起初反對和底比斯宣戰,現在已被國王阿德剌斯托斯的雄辯所說服而改變了他的態度了。

在第三天後的早晨,一支巨大而雄健的軍隊經過阿耳戈斯的街道而出發了。這支大軍分為七隊,為七位首領所率領。老年人、婦人及小孩子們都擠在門口及廟階上看著他們通過,天空中充滿了大叫與禱告他們的勝利及平安歸來之聲。第一個是國王,穿了一身絢爛的盔甲而來;他帶著一把矛,矛上是金光閃閃的明星環擁一個新月;他騎在他的著名黑馬阿裏翁(Arion)上;這匹馬是全希臘的馬中的最快者,相傳是馬之主波塞冬所喂養的。他們看見繼他後麵的每一位首領,都各在自己的盾上加以新的圖飾,表示著他們的心意。婦人們見了這些圖飾便歡呼著,但老人們則搖著頭,低聲禱告。波呂尼刻斯的盾上表現出一個婦人,身穿華服,頭戴金冠,用手領著一個武裝的人;在婦人的頭上,刻著“正義”二字,從她的口中又發出這幾個字:“我將帶了這個人回家。”底特士的盾上則飾著一個**的人,執著一支熊熊的火炬,寫著:“我要燒了那座城。”後麵來的是倨傲的卡巴尼士,古代阿耳戈斯王家的後人;在他的盾上,表現著一個武士在攀登一座城牆,上麵寫道:“即便戰神他自己也打退不了我。”

在他後麵來的是一個少年首領,他的圖案最使無思想的觀者喜歡;因為這乃是底比斯的古代的恐怖,即有翼的斯芬克斯,她的爪下攫著兩個男孩子而高飛在天空。“聰明的圖意!”有人叫道,“有如那個可怕的處女之致害於底比斯,願你也將如此!啊,一位處女之子!”他乃是名播遠近的亞卡地的女郎阿塔蘭忒之子,因為這個少年首領之名是巴特諾柏士,那便是“處女之子”;雖然他還是極年輕的少年,他已經是一個渴於求名的人了。他一聽見阿德剌斯托斯要帶領了一支大軍去攻打底比斯,他便率領了他的亞卡地的一支軍隊,經過了阿耳戈斯的邊界,自來請願加入大軍,國王自然是很歡迎這樣的一個同盟軍。

阿德剌斯托斯的兄弟米克斯托士(Mecisteus)乃是第六軍的領袖;但群眾並不注意到他或他的盾飾;他們是那麽熱心要看看安菲阿剌俄斯的,他乃是第七軍的最後的領袖,他所選的圖飾一定要表現出或凶或吉的重要的預兆來的。但當這位先知坐在他的車中經過他們時,失望的微語蜂起了,因為他所執的盾乃是空白無飾的。

現在阿德剌斯托斯及他同宗的妻子們都聚集在城門口和他們告別。依麗菲爾立在眾人之中,雙手各攜著一個兒子,當安菲阿剌俄斯走近時,她的灰白的臉上表現出一個微笑來,祝著他的順利。但他並不注意地望著她,卻叫了他的大兒子上車來,這個兒子已經十歲了;他將手臂抱了他的頭頸,低聲地對他說道:“阿爾克邁翁(Alcmaeon),你已不是很小了,當可留心並記住你父親的最後吩咐。現在,聽著……你看見前麵的那個婦人,對我們微笑著的嗎?”

“我的母親嗎,父親?”小孩子詫異地問道。

“啊!”先知說道,“她是你的母親……但你必須不要那麽想!因為她是一個奸賊,孩子……她賣了她丈夫的性命以求得一串珠寶的玩物……你有一天會明白這事的經過的。記住,你聽見了我的死耗時,乃是她送我上死路去的;是的,很明白的……因為我已經警告過她,如果我到底比斯去,便要有所不利!所以,我要求你,我的孩子,因為你是高興而且親愛的,當你成了人之時,你要為我複仇,否則你父親便要詛咒你了。再會,我心中的孩子……我再告訴你一聲——記住!”

於是安菲阿剌俄斯溫和地擁抱了他的孩子,將他抱下車之後,他便也跟在其餘的出發的隊伍之後走了。

當七位英雄到了阿耳戈斯的邊境時,他們紮定了隊伍,因為依據風俗,在他們踏足於敵人之地以前,要先祭過宙斯,懇求給他們順利的吉兆。但神之王顯然是警告他們回去;他並不轟然地響著雷,反而下了一陣大雨,將祭壇的火都打熄了。犧牲是一隻小牛,當被領到祭壇時,它凶猛地掙紮著;當它的肚部剖開了時,又找不到它的肝;總之,這一場祭禮沒有一絲的佳兆可見。但七個首領之中,除了安菲阿剌俄斯之外,都是不可救藥的硬心腸;他們全都覺得,與其不名譽地退卻而回,還不如死了的好。所以他們便拔軍前進。第二天正午時,到了一個深的草穀中;他們又在那裏停留了下來,他們自己和他們的馬匹都要喝水。

但他們找不到一滴水,因為穀中的小溪都為仲夏的太陽所曬幹了。七位首領便同去尋找一個清泉。不久,他們看見一位老婦人坐在一片草地上,有一個孩子在她足邊遊戲著;他們問她什麽地方可以得水。“離此不遠有一道清泉,先生們,”老婦人說道,“我要指給你們看,假如你們跟了我來。”她站了起來,領了他們經過草地,留下小孩子任他在地上遊戲。但正當他們到了泉邊時,他們聽見背後有驚叫之聲;老婦人叫道:“這是我的孩子!唉,他一定是遇到什麽不幸了,我是完了!”她轉身而跑,七雄也跟了她去——他們到得太遲了;小孩子已死在花草之中,一個蛇的齒印現在他的臂上,表示他是如何沒命的。他的老乳母投身於他所臥的地上,哭著,扯著她的白發。“唉,天哪!”她哭著,“我乃活著看見了這一天!……唉,不幸的我!現在我的主人一定會殺死我的,因為我沒照顧到他的兒子!”

於是安菲阿剌俄斯說道:“安心些,老人家,因為這過失是我們的,不是你的;我們知道你是為了替我們做事,不會受害。告訴我們,你的主人是誰,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尼米亞(Nemea)穀,”老婦人答道,“我的主人呂枯耳戈斯(Lycurgus)乃是鄰近此穀的克洛那(Cleonae)城的國王。”

“你是誰呢,請問?”阿德剌斯托斯說道,“雖然你似乎是一個奴隸,然而你的容貌與口音都似是一個高尚階級的人。”

“我從前是一個王後,”老婦人答道,倨傲地抬起了她的頭,“也許你們武士們,曾聽過我的名字——楞諾斯的許普西皮勒。”

“什麽,”阿德剌斯托斯叫道,“你真的是那位島後,曾款待伊阿宋和他的同伴的嗎?那麽,為什麽會遭受到不幸而到了這裏來?”

“我要告訴你們,”許普西皮勒說道,“當我和其餘的楞諾斯島上的婦人們設計要報複我們的男人們時,我們立誓要將每一個男人都殺死。然而我卻秘密地赦了我的父親,國王助托阿斯,藏他在一個大箱之中,我使人將這箱拋入了海中;正如天神們之所欲,這箱子在另一個島上碰岸了,他們的人救了老人家;他和他們同住了幾年,一點兒也不讓人知道他的消息。同時我做了楞諾斯的女王,心中不疑地以為助托阿斯已經死了;但他尚活在世上的消息終於傳到了這個島上。當我屬下的婦人們聽見了這個消息後,她們便捉住我,將我縛了,說我破壞了她們的信約,為了我的奸詐,應該置我於死地。但有的人則說道:‘我們且不要殺她吧,因為我們已經有了足夠的血在我們頭上了;我們不如賣她為奴。’那似乎是最好的方法,她們將我用鐵鏈鎖上了,等到第二隻商船到了楞諾斯時,她們將我賣給了它的船主。他帶我到了科林斯的奴隸市場上去;呂枯耳戈斯便在那裏買了我去,當作他的妻的一個女仆……我做奴隸已經有許多年了,現在,不幸的我,又要因這個過失而如一個奴隸似的死去了!”

“不,不要怕那事,”阿德剌斯托斯說道,“我們將說服呂枯耳戈斯,告訴他你是無辜的,否則他便要和我們及我們的全部大軍相見以兵戎了。來,引了我們到城中去……我的人們會抬了這個不幸的孩子回去,我自己將帶了這個壞消息給他的父親。”

“我們也要同去。”其餘的六位英雄說道,於是他們也同去了;克洛那的人民,悲哀而詫異地看見他們國王的小兒子的屍身被抬過他們的城門,後麵還跟隨著許多外邦的武士。那一天,在呂枯耳戈斯的家中及他的城中,到處都聽見悲哭之聲。

阿德剌斯托斯並沒忘記為許普西皮勒祈禱;但他一開口,國王呂枯耳戈斯便要求他不要再說下去,因為那位不忠的女仆是該死的。於是安菲阿剌俄斯說道:“留心,國王,你不能損及此婦的一發;因為我已知道,你孩子的夭死,乃是神道們所指示的,當作給我及我的同伴們看的一個征兆,表示我們領軍去攻打底比斯時要得到什麽命運。”呂枯耳戈斯聽了這話,他怕了,他早已聽人說過,安菲阿剌俄斯是一個偉大的先知;他立刻答應好好地看待許普西皮勒以終她的天年。於是他請求七位英雄留居在這裏一時,參加他的兒子的葬禮;安菲阿剌俄斯說道:“是的,國王,這是我們應該對於他的無辜的鬼魂表示光榮的,為了我們之故,他那麽早便夭死了。葬了這孩子在尼米亞穀中,即他的死地;我們將致獻祭禮,在他墳上舉行競技,如對於一個英雄;這個競技會將每年舉行一次。我預言尼米亞的競技後來要成名;希臘的少年之花都將到這裏來參與,它們將被當作人們所稱為四個‘神聖競技’之一。這種的光榮,呂枯耳戈斯,乃是神之王允給你孩子於死後的。但他生的時候,名為奧菲特士(Opheltes),死後卻要改名為奧契莫洛士(Archemorus),那便是‘悲運的先驅者’之意,因為是他先走上我和這些人以及一切我們軍中的最勇敢者們所不久便要走的黑暗的路。”

於是七雄便和他們的軍隊在尼米亞住了三天,為奧契莫洛士舉行葬後競技。每一項比賽的得勝者都冠以洋芫荽的花冠,因為這草乃是用在關於死者的祭禮中的;從此以後,尼米亞的競技會的習慣,便一直相沿下去。

同時,阿耳戈斯人前來攻打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底比斯;厄忒俄克勒斯和貴族們及仆人們都在匆匆忙忙地預備著守城之具,兵器和軍備立刻預備好了,每一個城門都強固地守衛著了。鄉村中的人民,攜了老少,帶了牛羊家具,蜂擁地進了城。國王和大地主們則由領地上帶進來無窮無盡的牛羊,無窮無盡地裝載著米穀油類及酒的車輛。厄忒俄克勒斯又下了命令,讓所有的婦女及孩子們都住到城中的高山古堡中去,這山上有的是底比斯最神聖的祭壇及古時卡德摩斯建築的宮殿。

正在底比斯人這樣匆匆忙忙地預備著戰守時,城牆上的守望者看見從西方揚起了一陣塵灰,向城而來;這塵灰來得更近了,他們能夠更清楚地看見在塵灰之下閃耀著一長排的盔頂與矛尖;愈高地可聽見號筒中吹著尖銳的戰號;馬蹄之聲如雷地響,軍人們的足聲踏地為震。警號立刻便發了出來;市民們飛奔上城,去看阿耳戈斯的軍隊。他們軍容威猛可怕,分為七營,在伊斯米納士河的對岸紮住了營,離城隻有半裏路。但他們並不撲向前去攻城,他們的軍號吹著講和的調子;一位孤身的武士,由一位使者引導著,渡過了淺水——現在是仲夏,河水正低淺著——向城而進。當他們到了稱為柏洛底特門之前時,使者高聲要求著底比斯王厄忒俄克勒斯允許來者安全進城,要與他談判和平條件。他並說明來者是底特士,俄紐斯的兒子,他帶了阿耳戈斯諸領袖的和平條件而來。依著厄忒俄克勒斯的本意,他與這仇人是無和平條件可講的;但為了克瑞翁及城中父老們力勸,他便允許了使者安全出入,並誓言他要代表底比斯人來研究底特士以阿耳戈斯人的名義來與他們講和的條件。於是底特士將這個消息交給使者帶給阿德剌斯托斯,而他自己便進了城。厄忒俄克勒斯隆重又恭敬地歡迎他入宮,並大設宴會款待他,請了底比斯的領袖長老們作陪。但當他們既醉且飽之後,國王便請底特士說說阿耳戈斯人的和平條件。於是勇敢的底特士高聲回答道:“和平的條件,隻有一個,厄忒俄克勒斯,即您,還了您兄弟波呂尼刻斯的國家,放棄了您所不應得的權力。如果這件事辦到了,我們,他的聯盟軍,便將不損及一草一木地收兵而去;但如果你強迫著我們開戰,則別希望什麽憐恤,因為我們將用刀攻下這座城,焚燒了它,毀它為平地,於是將沒有人說,這乃是‘底比斯城’了。”

國王被這一席話激怒得雙眼射出凶光來,他說道:“俄紐斯的兒子,如果你不是以使者與賓客的雙層神聖,我便將因你帶了這樣一個消息給我而使你愁悔了!將我的答語帶回去給遣你來的人們,這答語說道:我吩咐他們盡力地做他們最壞的事吧!且還告訴那個可詛咒的奸賊波呂尼刻斯:他乃敢引導聯盟的敵人來攻打他的祖國,我和所有真正的底比斯人都唾棄他。”

於是聚會在這裏的領袖們全都站了起來,喊道:“說得不錯!國王厄忒俄克勒斯萬歲!殺掉他的奸惡的兄弟,那人要使神聖的底比斯毀亡了!武裝起來,武裝起來,底比斯人!我們不戰勝便戰死!”

“啊,你們是這樣熱烈地要赴敵嗎?”底特士說道,狠狠地盯在他們的虎視眈眈的臉上,“聽我說!我站在這裏,並不是奸人,卻是一個真誠的清白的人;我向你們全體挑戰,和我一對一地用大刀及盾牌相鬥。我以阿耳戈斯人的名義,而你們則為了底比斯人;如果這場決鬥,哪一方麵得勝,希望便是將來大戰時的得勝者!底比斯人,為了你們的禮儀,你們要接受了我的挑戰;為的是,我如果默默地走回去而不償付款待我的歡迎的盛宴的代價,我是很不願意的。”

俄紐斯的大膽無畏的兒子這樣說著,聽他話的人都稱讚他;有九個領袖,一個繼一個地與他為刀戲,但他全部鬥勝了他們。於是他恭恭敬敬地與他們告辭,出城而去;因為現在天色近暮,黑暗快要到了。厄忒俄克勒斯望著他的領袖們一個個為底特士所敗時,他心上生了一條惡計:他派遣了二十個矛兵,埋伏在到伊斯米納士河去的路上,要中途殺害勇敢的底特士。但他獨自一人,在他們之中突圍而出,殺死了九個人,而使其餘的人都逃走了;他身無一傷地回到阿耳戈斯人的營中。阿德剌斯托斯和七人中的其餘首領都鄙夷地聽著底特士訴說底比斯人如何破壞了神聖的和約之禮;當他更進一步地報告了厄忒俄克勒斯的答語時,他們便決定要在第二天清晨攻城。

那一夜,厄忒俄克勒斯幾乎沒有睡著;他清晨極早便起身,正在預備盔甲時,忽聽見宮廷前麵有一陣驚喊與呼哭的混雜的聲音。他跑了出去,看見底比斯的婦人們蜂聚在宮門前的階石上,有如受驚的羊群,憂苦地絞扭著拍打著她們的手。她們一見了他,格外地響叫起來道:“什麽都完了,什麽都完了,啊,國王!阿耳戈斯人來攻擊我們了!……我們全都要被劫奪,被殺害,被遺棄了!……幫助我們吧,底比斯的諸神呀!……救救我們吧,宙斯和雅典娜呀!”

“閉嘴,你們這些不可容忍的東西,”國王大喊道,“你們怎麽敢在這裏揚起這種不祥的、噩兆的喊叫呢?這已足夠奪去維護你們的男人們的勇氣了!但願天神們不曾創造過女人——你們是無思想、無打算的擾苦人的東西——但願天神們設法沒有你們也能生出男人來,我想,那一定會是一個較好的世界了。怎麽,當攻戰尚未開始時,你們便高喊著危害的到來,難道你們不覺自羞嗎?”

“哈!”厄忒俄克勒斯叫道,“那麽我必須到城牆上去了。到神廟中去,婦人們,去為底比斯而禱告著——要清醒地、寧靜地,因為天神們是不喜歡喧嘩的乞訴與悲哭的。”

正在這時,他的一位仆從,飛奔著跑進宮廷,叫道:“國王在哪裏?”

“在這裏。”厄忒俄克勒斯從廊上走了下來,“城牆上現有什麽事呢?阿耳戈斯迫近了沒有?這些婦人這樣說著,但我沒有聽見戰爭的聲響。”

“唉,主人!他們已將全城圍得水泄不通。”仆人說道,“他們的軍隊分為七隊而來,每一隊在我們的一個城門之前駐紮住了。但他們現在還不攻城,他們的領袖們正在柏洛底特門之前開著軍事會議;在柏洛底特門駐紮的乃是良好的先知安菲阿剌俄斯。”

“你稱呼他得不錯,”厄忒俄克勒斯說道,“他是一位良好的先知,且是一位壓根兒的好人——很可憐,這樣的一位好人卻甘與惡徒們聯合在一處!他們說,他乃是阿耳戈斯最好的戰士,但他將遇到他的敵手了,守住柏洛底特門的人是彼裏克裏曼尼士(Periclymenus)……現在,告訴我,阿德剌斯托斯和米克斯托士在什麽地方作戰呢?”

仆從答道:“阿德剌斯托斯在荷莫洛門(Homoloid),他的兄弟在奧且安門。”

“好,”厄忒俄克勒斯說道,“他們將遇到亞斯太考士(Astacus)的兩位勇猛的兒子去歡迎他們了,這便是伊斯馬洛斯(Ismarus)與李特士(Leades)。底特士紮在何處呢?”

“在克裏尼特門前。”仆從答道,“在這門看守著的是亞斯太考士的第三子。但願天神們在底特士的刀下保全了他——那個勇猛的將士,具有獅子般的力氣,我們昨夜已受過他的教訓了!”

“而米蘭尼卜士(Melaneppus)也具有一頭野牛的力氣呢。”國王說道,“如果他不離開他的守崗,底特士便要不比往常,他將要好好地受到苦處呢。但亞斯太考士的第四子看守著依裏克特蘭(Electran)門,他要遇到誰呢?”

“一位少年的阿耳卡狄亞的領袖,他是和阿德剌斯托斯同來的,”仆從說道,“我們的間諜報告道,他們稱他為巴特諾柏士。”

“我聽人說起過這位年輕人,”厄忒俄克勒斯說道,“大家說起他來,都很表示敬意;他們說道,他還是很姣美呢。但我想,阿耳卡狄亞的婦人們將不再見到他,也別想盼望他歸去了……誰來攻打奧琪極安門(Ogygian)呢?”

“那是凶猛的卡巴尼士(Capanens),”仆從說道,“一個不怕天、不怕地的人,我親耳聽他在城門前喊著瀆神的誇語,還看見他盾上的符記,那是一位善於架梯而上城牆的武士,即使阿瑞斯自己來阻擋他,他也要與之相抗。”

“我的主人,”仆從囁嚅地說道,“我除了一人以外,已盡將他們的名字說出了……這一人你最好躲著他……”

“你說的是我的兄弟!”厄忒俄克勒斯叫道,“現在,以一切神道為證,你竟帶給我好消息了!波呂尼刻斯如果死在我的而不死在他人的刀頭,乃是我所最希望的事,不願以全世界易之的。”

底比斯的婦人聽見了這話,不禁恐怖地驚喊著。一位老態龍鍾的婆子,從厄忒俄克勒斯孩子時便知道他的脾氣的,投身於他的足下。“神道們禁止這事!”她哭道,“不要到希卜西斯丹門去,我的王,為了你自己之故……為了所有愛你的人之故!唉,唉!……聽見過比這個更可怕的事嗎,一母所生的兄弟竟麵對麵地決一死戰嗎?”

其餘的婦人們也都跪了下來,哭著求他不要以此非天道的決鬥去激怒他們的神道們,否則他們便要完全棄了底比斯不顧了;但願他去守護別的城門。但他卻嚴峻地答道:“閉嘴,喧擾的傻瓜們,否則我便要當你們作那個凶惡的奸人的同黨,為他的安全而戰栗了。至於神道們呢,我才不管我是如何抗違著他們;因為這許多年來他們是始終地十二分地憎厭著我這一族的人的。”厄忒俄克勒斯這樣說著,走到希卜西斯丹門去了。

同時,七雄正在開著最後的會議;在攻城之前,對宙斯,勝利之神,祭獻犧牲,禱求他給他們以吉兆。但當他們請安菲阿剌俄斯照常地為他們顯示神兆,他卻望著神壇,說道:“為什麽你們求符兆的人們,屢屢地瀆求著神道呢?他已經顯示給你們不少兆頭而你們卻毫不注意。難道他是一位凡人,會反悔他自己的話語嗎?不然的,他的是,便是是,他的非,便是非,永遠是如此的。所以他對於祭獻,並沒有顯示什麽兆頭,無論是好的或是壞的。”

於是阿德剌斯托斯求他至少要從他自己先知的心上說幾句鼓勵的話,使首領們在他們進攻之前,可以激勵軍士們。

“不要請求他,阿德剌斯托斯,”底特士叫道,“他不是喜歡不斷地預言著不吉利的話的嗎?看他現在如何對我們盯視著!我警告著,他心靈的眼,已看見我們七人全都被殺在這座城牆之下了。”

“倒不是全體,”先知如夢地說道,他的眼光逐一地望著他的同伴們,“我看見一個人逃生而去……飛快地逃去……追者緊跟在他後邊……但他逃過了他們……他,隻有他,回歸到低地的阿耳戈斯去。”

但先知卻轉眼注視到柏洛底特門,複說下去:“我看見另一支軍隊前來攻城……在一個較遠的後來……一支阿耳戈斯軍,但不是我們……啊,孩子,在你的身上照耀著你先人的精神呢!我清清楚楚地看見阿爾克邁翁的盾飾、斑蛇,在他們的前鋒中,衝進前麵的城門……在我們第一次圍城之師消滅了之後,戰主,即阿德剌斯托斯,現在可以得到較好的兆頭了。然而關於他自己的家庭,他的幸福卻相反了;當阿耳戈斯軍,得神之眷,大勝而歸時,這是他一人,葬了死在戰場上的一子的。”

安菲阿剌俄斯在他的幻視中這樣說著;他的同伴們,除了一人之外,全都敬畏地聽著他的受靈感而說的話。但凶猛的卡巴尼士叫道:“我們為什麽閑懶地站在這裏,靜聽著這位喋喋多言的先知的話,有如一群孩子聽著一個老太婆說的故事而受著驚嚇呢?我要到戰場上去了,不再聽這些話了;為的是我要攻下這城,即便宙斯他自己也阻不了我。”

於是全日的戰鬥之聲卷掃於底比斯城的四周;殺戮很慘,七門之前各有勇敢的事跡可記。每個人都極勇猛,而底特士尤為多建功績;依裏克特蘭門的守衛者們在他刀下像稻草在鐮刀之下一樣地偃倒。後來他與底比斯人中的最強者米蘭尼卜士當麵遇到了,然後開始了一場大決鬥,圍城者與被圍者全都在熱烈的抗爭中停住了,卻去凝望著他們。最後,幾乎同時,米蘭尼卜士的刀刺進了勇敢的底特士的胸前,至少有一手深,而底特士也砍中了這個底比斯人的頭盔,直砍透他的頭顱;他們一同跌倒在一大片的血水中去。現在,天神們正從他們的金屋中往下望著這場大戰;當雅典娜看見底特士跌下時——他是尊敬她超過一切的奧林匹斯山的神道的——她便取了仙丹在手,飛奔到他身邊去,要想救這個垂死的人於長生不老之境。但底特士在將死的苦楚中,卻用齒咬住米蘭尼卜士的頭顱,撕著他的肉,有如一隻餓狼。這位女神見了那樣的情形,便憎惡地轉眼他向,留下他任他生死。七雄中的第一人便如此死了。

繼底特士之後而死亡的是卡巴尼士,他並非死於凡人之手。因為,據著他的誇言,他突然由一架梯上爬到了城牆,迫近於奧琪極安門;他一手各執一個火炬,迫守衛者退回,而跳到一座附近的神廟頂上,將這廟宇燃著了。但正在這時,宙斯卻投下雷霆於卡巴尼士身上,而他便從城堞上倒跌了下去,成了一具焦屍。如此的便是一個終生違抗天神們的人的結局。當灰白了臉的探子報告阿德剌斯托斯以底特士和卡巴尼士的死耗時,他和他部下的人的膝部都因憂悶而鬆懈了。

於是宙斯降臨神災於阿耳戈斯軍,即使最勇敢的人也抵抗不住了;他們全都喪心失誌而飛奔逃回。底比斯人大開各城門,追逐他們之後者好幾裏路;他們並不要俘虜,一見人便不憐恤地砍殺。國王阿德剌斯托斯見一切都已完了,便跨上他的駿馬阿裏翁,也飛快地逃走了;底比斯的馬隊緊緊地追在他們後邊;但那匹駿馬比風還快地帶了它的騎者經山過溪地安全地到達了阿耳戈斯。那一隊雄健的大軍所剩已寥寥無幾,在圍攻底比斯城的七雄之中,隻有他一個人是得以生歸故土的。

現在,當全城都聞著哀哭之聲時——沒有一家不哭著被殺的父子或兄弟的——國王不禁懊悔地想到安菲阿剌俄斯,他對著百姓們叫道:“唉,我怎樣地戀念著我軍中的珍寶,武士與先知之中的最好者!但無疑地,他也是死亡了,如他所預言的……被一支底比斯的矛所刺中。”

於是一個逃回來的阿耳戈斯人回答道:“唉,國王,我們的先知,羊群中的牧者,誠然是被取去而離開我們了,但並非如你所想象的;因為,這似乎宙斯不願意給這樣好的一個佳士一個不名譽的結局。我乃是安菲阿剌俄斯率領前去攻城的一人,親眼看見他如一隻猛獅似的在苦鬥著,直到天神們的災禍降臨於我軍;然後他高聲叫道,時候到了,他吩咐他的車夫柏拉頓(Platon)下車來,他自己帶轉了馬匹,和其餘的人一同逃走了。柏洛底特門的守衛者,騎了馬追在他後邊,幾乎追上了他;但正在底比斯人要投擲他的矛時——啊,天哪,凡人之眼所見的乃是何等樣子的景象呀!——堅實的土地在先知的車下裂開了,他和他的車馬全都陷到這深阱中去了,而大地複合於他的頭上。這是一個可怕的命運,但至少這個命運卻救了那位神似的英雄以……背部……受了致命傷的不名譽!”

於是阿德剌斯托斯和所有的百姓們全都揚聲哭著安菲阿剌俄斯,他們以為他們竟不能夠帶回這位聰明有力的英雄的屍身,安葬於他們之中,在他的祖墓之內。國王派遣一位使者帶了富厚的贖款到底比斯人那裏去,要求講和,並求他們允許阿耳戈斯人到戰場上來埋葬他們的死者;而他自己偕同城中的父老們及一陣的奴隸們,跟隨著到了底比斯的邊界。現在使者帶回話來說勝利者不僅不高興,且還悲哀著;因為厄忒俄克勒斯在殺死波呂尼刻斯的當兒,也被他當心一刀所刺死。他們的舅父克瑞翁乃是現在的國王,卻也沉浸在他自己的悲哀中;因為他的幼子墨諾叩斯為了救全底比斯之故自殺而死了。當戰事正酣勝負未分之際,盲目的先知者特裏西托阿斯對克瑞翁顯示道,如果他獻他的兒子給天神們當作犧牲,則底比斯人便會得勝。父親恐怖地拒絕了,並吩咐特裏西托阿斯不許泄露這個秘密,如果他說出來,則必須被殺。但那位光榮的少年,竊聽了他們的談話,不說一句話地走到神廟之中,完成了這個祭禮,他自己既是一個犧牲品又是一個祭師。自此以後,底比斯人對墨諾叩斯敬祭若神明,當他為他的國家的救主。使者還報告道,克瑞翁起初倨傲地拒絕了他的請求,說道,犬與鷹將成為被殺的阿耳戈斯人的葬土;但底比斯的長老們卻力勸他不要那樣地侮辱神與人的法律,以免帶來了天神們的憤怒於此邑。他隻好聽從了他們的話,但他卻有一個條件,即阿耳戈斯人必須僅僅埋葬他們自己的死者,至於波呂尼刻斯的屍體卻要留給他們的國人自己來處置。

但卡巴尼士的妻依紋妮(Evaene),卻偷偷地跟隨他們到了底比斯來,抱著一個大決心。當他為雷火所灼的屍體被放在火葬堆上時,她衝向前去,跳進火焰中,抱著她已死的丈夫一起死去。因為卡巴尼士,雖無法無天,他的手反抗著每一人而每個人的手也反抗著他,卻為一個婦人所深愛。阿耳戈斯人混合他們的屍灰於一缶中,這土缶便埋在底林斯古代諸王的葬地中。

巴特諾柏士的屍體躺在依裏克特蘭門之外被尋到;但它並不浸在凝固的汙血之中,不像其餘的諸將士,因為好心的人們曾洗淨了它,沐之以油膏,預備下葬,且弄直了四肢,於是這位少年死時便也如生時一樣美麗。在近旁,城門的陰影之中,站著一群女郎,以憐恤的眼光望著他。“底比斯的女郎們,”阿德剌斯托斯說道,當他看見她們,“你們能告訴我你們市民之中,誰對於一個被殺的戰士盡了這種可敬的工作?”

“這乃是我和我的在這裏的同伴們做的,啊,國王!”一位女郎謙抑地答道,她長身玉立,美麗多姿,頭發金黃,有如其餘的一切底比斯的女郎,“當我們出城去閱看死者時,我們一見那位美麗的少年首領倒在塵土與血汙之中,我們的心憐恤地感動了。於是有人告訴我們說,他乃是巴特諾柏士,阿塔蘭忒的孩子,為了那朵處女花之故,我們便要埋了他。你們不來,她的兒子也不會為鷙鳥所啄食的。”

阿德剌斯托斯說道:“你們的舉動很高尚,你們的話也很高尚;現在我才證實了那句俗語,就是說,底比斯的自由人所生的女郎們乃是具有女郎的溫柔與男子的勇敢的。但願天神們酬報你們每個人以巴特諾柏士般的一位新郎……一切都一樣,隻除了命運要強似他。”

他說了這話,便要轉身走開,但女郎們說道:“如果不打擾你的話,國王阿德剌斯托斯,有一件事我們想要問你一聲。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光明無疵的阿塔蘭忒竟結了婚而生有一子;她怎麽會放棄了她處女的光榮的呀?她所嫁的是一位凡人呢,還是一位神道?”

阿德剌斯托斯答道:“親愛的女郎們,我將高興地告訴你們以你們所要知道的事。許多王子,都是勇猛的少年,都向那位女獵人求婚,但她不願嫁給任何人,她太愛她在阿耳卡狄亞山峰上的自由生活了,蔑視著愛神的快活。為了躲避他們的打擾,阿塔蘭忒挑這些求婚者一個個地與她競走,立誓要嫁給勝過她的人。但即使希臘最好的跑者,她也很容易地勝過他們,她的捷足直似一鹿。但最後,阿耳卡狄亞人墨拉尼翁(Milanion)卻因愛神的幫助而勝了她。愛神給他金蘋果,拋在地上,使她中途停留去拾起它們,因此,他竟先到達了目的地。於是這位不馴的處女便違反其本願地成為一位新娘。但她既成了新娘卻也愛著結婚的約束;據阿耳卡狄亞的傳言,沒有一對夫婦有墨拉尼翁和阿塔蘭忒那麽彼此互愛著的。唉,當我們將這屍灰送到他們家中,他們見了這獨子的遺體時,將要如何地悲戚呢!”

七雄攻打底比斯的故事遂終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