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墨勒阿革洛斯的行獵

我們現在要講到戰神的另一個兒子的事,這人乃是歐厄諾斯的兄弟時斯蒂士,他也在埃托利亞地方,以鐵腕占得了一個王位。時斯蒂士征戰時的勇敢,不下於他的哥哥,但他的性格卻沒有歐厄諾斯那麽野蠻;有一件事,他比他哥哥更為幸福:他生了四個雄健的男孩子和兩個女孩子;這兩個女孩子,全都嫁給了王家,大女兒阿爾泰亞(Althaea)嫁了他的表弟俄紐斯,卡呂冬(Calydon)的國王;小女兒名為勒達,是一個人間的美女,嫁給了很遠的斯巴達王丁達洛士(Tyndareus),因他勇敢善戰而在許多的求婚者中選著了他。勒達的故事,已有另篇敘述,這裏,隻說阿爾泰亞和她兒子的事。

沒有一個姐妹有如美麗的阿爾泰亞那麽摯愛著她的兄弟們,從小起她便和他們一同遊戲,卻並不喜悅那使溫柔的勒達喜悅的恬靜的消遣;她長成到待嫁的女郎的年齡,還和他們在一處,勒馬投矛,不下於他們。所以當她嫁到卡呂冬去時,阿爾泰亞起初很悲戚,為的是失去她的兄弟。國王俄紐斯卻是一位和善可愛的丈夫,一年以後,她生了一個兒子,便有了新的快樂的曙光了。在生產的那一夜,阿爾泰亞正躺在她的房裏,半睡半夢的,新生的嬰孩則靜睡於她身邊,她突然警覺到有三個不認識的婦人,正環坐在火爐之前,她們的臉色映在火光之中格外顯得蒼白,卻是鎮定冷酷,有如一個石雕的斯芬克斯(Sphinx)的臉。三個婦人彼此相貌極肖,顯然是三個姐妹。每個人都手執一具黃金的紡紗竿,其中的一個用黃金的紡具從她的紡紗竿上紡著羊毛。阿爾泰亞沉默地驚詫望著她們,因為她忽然想到,這三位婦人,必定是那三位“命運”女神,有權力主宰生與死的時間。她忽聽其中的一個說道:“你為新生嬰孩紡的生命線長不長,克羅托(Clotho)?”紡者答道:“不,阿特洛波斯(Atropos),這線是很短的,你可以看得出;看,我已紡畢了,他在世上的日子不過二十有四年。”聽見了這一席話,母親口中驚喊了一聲;她抱了新生的嬰孩在胸前,悲切地懇求著。“可怕的女神們呀,”她說道,“請你們可憐這個小小的人兒!取了我的生命來代替他的。我要祝福你們。我會受任何痛苦,我此刻就可以死去,隻要他不在他青春正盛之時死去。”她還要說下去,但啜泣使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克羅托徐徐地答道:“你不知道,阿爾泰亞,你所求的是什麽,也不知道向誰而求。你所看見的我們,隻是無感情的‘必要’之主管者,‘必要’乃是一切東西中的最強者,且是從世界的基礎上來的。然而因為我們不曾不為母愛的神力所感動,這個願望,我們必須給了你,即將你兒子的生命交給你自己去保管。”尊嚴的“命運”說完了話,便在火灶中取出了一支熊熊的木柴,將柴上的火焰踏滅了;她將這支木柴交給了阿爾泰亞,說道:“當這根木柴不被燒卻之時,你的兒子便活在世上,康健多福;但當火焰將它消滅了去時,那麽,他的生命也將死去了。我們吩咐你,名他為墨勒阿革洛斯(Meleager),因為將有一天,你會說先知的‘命運’所定的名字是不錯的。”當她聽畢了這些話時,阿爾泰亞不自禁地沉沉入睡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她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她不過夢見了那些灰色的紡織者,但在她的被上卻放著那支灼黑的木柴。她將這支木柴放在她的枕下,不和任何人說及此事,以後又將它放在一個鐵箱中,這箱中原來是放著她最心愛的珍寶的,她將這箱鎖得很堅固。當嬰孩應該命名之時,國王俄紐斯便問她要給他什麽名字,她說道:“可名他為墨勒阿革洛斯。”國王道:“那是一個不好的名字,因為此名之意是‘杜羅洛士圍獵的人’(He of

the Dolorous Hunting)。將我們的孩子命了此名,是暗示著在行獵時有不幸的事——死亡——要發生的,據我所知。”阿爾泰亞快活地笑道:“不用怕。”然後她告訴她丈夫,“命運”女神曾在她的夢中出現,吩咐以此名命這個嬰孩,且給他以祝詞,祝他能活到老年。但她卻要獨守著她的秘密,唯恐人知,所以並沒有告訴他魔柴之事。這孩子遂名為墨勒阿革洛斯。過了幾時,他便長成為一個美麗勇健的少年,沒有一件事曾使他傷心過,什麽事都可見出他的好運,特別是在打獵之時。當墨勒阿革洛斯二十三歲時,他父母覺得,這恰是他應該結婚的年齡了,他們為他選中的新婦乃是他的年輕的表姐妹克麗亞巴特(Cleopatra),伊達斯和馬耳珀薩的女兒。婚禮在收獲的時候舉行,那一年恰好是異常地豐收,國王俄紐斯為第一次收獲舉行了非比尋常的大宴,在一切天神的祭壇上都獻了祭禮,隻遺下了一個。不知為何,他竟忘記了將第一次收獲的一份獻給阿耳忒彌斯,野物的女主。這位女神因此懷恨在心,要想乘機報複。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她憤怒地招致恐怖於卡呂冬的全境;因為她將一隻前所未見的最凶猛的野豬從山上趕下來,踐踏了山穀中的穀苗,連根掘翻了葡萄與橄欖園,直到一切都荒蕪不堪,獵網陷阱,到處張著,掘著,都一無所用,所有的農民都懼怕這個怪物,因為在它憤怒時,如有不幸的人在田野中與它相遇,便總是逃脫不了的。然而它卻很少在白天出現;它的破壞工作,全是在晚上辦的,在太陽東升之前,它便退到山穴中去。

現在,墨勒阿革洛斯決意要為本國掃除了這個大害。他得了他父親的允許之後,便宣布要舉行大獵,差遣使者四出邀請英雄們前來。許多英雄和國王的兒子們都會集於俄紐斯的宮中,都要躍躍地一試好身手。有一個住在卡呂冬的先知也來了,他對墨勒阿革洛斯警告著,勸他不要獵捉這隻野豬,因為它乃是阿耳忒彌斯的複仇使者;於是他乃泄露出國王俄紐斯如何地觸怒了這位女神。當國王聽見了這一席話時,他心裏很憂悶,他的同伴老人們中的一人說道:“那麽,最好還是去祭獻阿耳忒彌斯,懇求她取去她的疫物,不要讓我們的太子從事於這次的大獵,生怕有害於他。”但王後阿爾泰亞知道她兒子具有一個魔幻的生命,便輕蔑地譏笑他們;墨勒阿革洛斯也不注意這個警告,因為他在這個世上,除了不名譽之外,不怕別物。他想,既已召集了那麽多的人來,忽而又取消了這次大獵,實在是可羞的事。因為當時生存的英雄之花都已聚合在俄紐斯的大廳中了:伊達斯從米西尼亞來,還領了他兄弟林叩斯同來,在凡人之間,他的眼光最為銳利;從斯巴達,來了勒達的一對雙生子,和他們的母親一樣美貌,二人的相肖,竟沒人能識別得出;從埃癸娜(Aegina)的遠島上,來了好王愛考士(Aeacus)的兒子們,大盾的太萊蒙(Telamon)和命中注定可得一個不朽的女神為妻的珀琉斯(Peleus);從阿耳戈斯來了安菲阿剌俄斯(Amphiaraus),最勇的武士、最好的先知;還有菲萊的阿德墨托斯,伊克西翁的兒子庇裏托俄斯(Pirithous),以及許多別的色薩利地方的王子;從埃托利亞則來了戰神之子狄裏托阿斯(Dryas),及阿爾泰亞的兩位兄弟;最後來了巨偉無倫的安開俄斯,他是從亞卡地(Arcady)的山穀中來的;和他同來的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初見他是一位高大美貌的少年,穿著獵衣,掛著弓箭,手牽兩隻獵狗,但走近了一看,這位來者的溫柔而圓潤的身體,以及長長的發辮,卻表示出她是一個女人。她回答國王俄紐斯的有禮的問語,自說是阿塔蘭忒(Atalanta),亞卡地人依蘇士(Iasus)的女兒。於是英雄們的眼光,全都傾注到這位女郎的身上;他們早已聽見過她是一位著名的女獵者及她的迅疾無比的足步;他們中的許多人都當她為一位值得同伴的夥伴而歡迎她。但阿爾泰亞的兄弟,托克蘇士(Toxeus)及柏裏克西卜士(Plexippus),卻是性格暴躁、恃力好強的人,他們見到阿塔蘭忒也加入這次大獵,便高聲反對,以為讓一位弱女參與這次大獵,是有損於武士的尊嚴的。他們還冒冒失失地要阿塔蘭忒回家去紡織,為的是紡紗竿乃是唯一的適合於婦人之手的武器;如她那樣和男人們相競乃是不貞的行為。墨勒阿革洛斯心中不平,也高聲地說道:“請你們不要多說了,舅舅,否則,我們和你們斷絕親戚關係,你們怎麽敢將‘不貞’一詞加之於這位處女時代的純潔的花朵上麵去呢?誰不知道,這位依蘇士的處女,為了愛惜貞潔而曾拒絕過不少的求婚者呢?但實際的原因乃是,你們妒忌著她的名滿希臘的勇於行獵的聲譽。現在,對著阿瑞斯,我們種族的祖先,我立誓,阿塔蘭忒將和我同行打獵,否則我便完全不參與。”其餘的英雄都叫道:“你說得好,墨勒阿革洛斯!她要和我們同去的!”時斯蒂士的兩個驕傲的兒子看見大眾一心,便隻好惡狠狠地也答應了。

最使好客的俄紐斯高興的,莫過於他的貴客們在此暇時和他休息宴飲了,因為他們之中,有許多是從遠途跋涉而來的;於是他大宴了他們九天。在第十天的清晨,他們全體都帶領了從人,牽了獵犬,出發到山中去了。當他們出發在途中時,一個牧羊人跑來告訴他們野豬的最近行蹤,指引他們到了山下一座圍有森林的水澤邊;這個地方,它是常去的。他們看見了它的巨大的足跡,但不久,這足跡到了叢莽邊又不見了;有好幾個時辰,人和犬都找不到它。但快近中午時,柏裏克西卜士窺見一個大黑堆,不動地匍匐在泥澤的高葦之中;他高喊了一聲,投了他的矛,但因為過於熱心,卻失去了他的目標。這支矛飛過葦草,刺在一株樹幹上了。野豬驚跳了起來,以它的小眼向四麵張望著,獵者和獵狗都飛奔到那個所在來,但一見了那樣可怕的負隅的怪物時,大家都停步不前了,除了一個人——亞卡地人阿塔蘭忒。她輕捷地偷偷地挽了弓,正當它低了頭,利刃似的雙牙,閃閃有光地奔了出來時,她的箭射中了這隻怪物的腰肋之間。它中了箭,莽撞而前,將少年的首領希裏士(Hyleus)腹股之間,猛刺了一下,在他能躲了他的奔途之前,希裏士便重傷而死;這野豬還猛轉而前,直向安菲阿剌俄斯奔去。但這位阿耳戈斯的先知卻送了一箭,射瞎了這隻狂獸的一眼;然後墨勒阿革洛斯窺得正正確確地投了他的矛,這支矛深陷在它的頸肩相接之處,它便倒在地上死了。全體英雄如雷地歡呼著,山林也都回應著他們的喜喊之聲。

墨勒阿革洛斯立刻吩咐他的從人取出刀來,將獸屍剝割了;剝了皮之後,他便將溫熱的野豬皮放在阿塔蘭忒足下,對她說道:“亞卡地的女郎,這個擄獲物是你的,不是我的,因為你射出了野豬的第一次血。”阿爾泰亞的兩位兄弟對此大為不平,立誓說,根據一切畋獵的規則,那獎品應該是殺死了獸的人取得的;但他如果不要爭他的權利,則柏裏克西卜士是第二個應該取得此皮的人,因為他是第一個看見此獸而驚起了它的人。托克蘇士也叫道:“亞卡地人難道不將誇口地說道,他們的一個女郎乃從埃托利亞和所有北方最好的武士中帶走了這次著名大獵的擄獲物嗎?敢對阿瑞斯立誓,他們永不會那麽說!”於是他搶著了豬皮,同時將阿塔蘭忒推開一邊去。墨勒阿革洛斯憤怒地跳起來,又將這皮從他手中奪去。柏裏克西卜士攔住他的路,冷笑道:“回來,孩子,這不是給你的異邦的愛情之光的玩物。去尋找另一張皮給她吧,因為這張皮是要張在阿爾泰亞的大廳中的,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這敗子,辱沒了你的家人的人,你竟劫奪了我們家中的光榮以取悅於前麵乳臉的**婦嗎?”墨勒阿革洛斯並不答言,執起他的矛來,用全力插進柏裏克西卜士的胸前,矛尖竟刺出他的兩肩之間,他不曾呻吟一聲地倒地死了。他的唇邊仍扭曲著冷笑。所有看的人都驚怖了,沉默地站立在那裏不言不動;幾可聽見風吹葉動之聲。但墨勒阿革洛斯一足踏在死人的胸上,拔出了他的矛。托克蘇士如野狼似的咆吼著向他衝去,他們的短矛交叉著,閃閃發光地相猛觸了一下,然後墨勒阿革洛斯的矛尖直貫進托克蘇士的臉部,那麽深地刺過他的骨、他的腦,他也倒身在柏裏克西卜士的屍身上死了。墨勒阿革洛斯又拔出他的矛,這矛已兩次沾染著親人的血了;然後死者的從人們彼此微語,拔出刀來,但當他臉上神威凜然地以灼灼憤怒的眼光注視他們時,他們卻退縮不前了。他正像戰欲正狂時的阿瑞斯一樣地站著。但當他的其餘的夥伴,驚詫地站立著不動時,阿塔蘭忒卻走近了他身邊,她的手溫柔地放在他的臂上,望著他的臉。墨勒阿革洛斯的眼光在她的憂戚而憐恤的視線之下低垂了,他開始如一片狂風中之枯葉似的顫抖著,離開了她,擲下了血汙的矛,叫道:“唉,母親,母親,母親,我所做的是什麽事……”

正當她的兒子這樣地在苦悶中呼喚著她時,王後阿爾泰亞和她的宮女們坐在宮門之前,等候大獵的消息;因為墨勒阿革洛斯答應她,野豬一死,立刻便差一個人騎匹快馬來報告她。正在那時,她看見一位使者如飛地在平原上飛馳而來,當這位騎者馳近了時,他大聲地慶祝著王後,願她快樂地聽見她兒子的勝利,因為在他的矛下,卡呂冬的恐怖已被殺死了。“我一看見野豬倒地死了,”他說道,“立刻便縱身上馬,如我們的太子在事前所吩咐的;現在,王後,快點預備好去歡迎他,因為他不久便要帶了他的勝利品歸來了。”然後王後和她的宮女們都歡呼大叫起來。這歡呼之聲,驚動了年老的俄紐斯,他也帶了全宮的人都到了宮門口。阿爾泰亞重賞了報信的人,匆匆地去監督他們預備一次大宴去了;國王下令預備要祭獻宙斯、阿瑞斯及阿耳忒彌斯;宮中忙亂得如一隻蜂窩似的。

但當快樂達到頂點時,托克蘇士和柏裏克西卜士的屍身,放在樹枝粗粗編就的架上抬來了,抬人的是死者的從人們;他們在阿爾泰亞的親眼之下,抬進了天井。隻有這些人進宮來,因為其餘的俄紐斯的英雄客人,尊重他們的悲悼的主人,不進喪事之家,而各自直接地離開了卡呂冬而歸。至於墨勒阿革洛斯呢,他卻和他的從人們逗留在途中,他自己不忍帶了他所做的事的消息回家。所以當阿爾泰亞看見躺在屍架上的她的兩位兄弟的屍身及他們身上所受的重傷時,她叫道:“什麽禍事發生了?我的兒子哪裏去了?唉,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對於殺了這兩位舅舅的人報了血仇的!不管這些殺人者是誰,我詛咒他們。”從人們彼此相視以目,不敢開口說話;然後其中的一人說道:“王後,墨勒阿革洛斯還活著呢;但他怎麽能夠對他自己報仇呢?”國王俄紐斯站在旁邊,聽了這話,高聲呻吟著;但鎮定的阿爾泰亞卻答道:“不要吞吞吐吐說著謎語,朋友,你可以說墨勒阿革洛斯殺死了我的一個兄弟……偶然失手誤會……但不會是兩個……不,不,這怎麽能夠呢?……將全部的事都說出來,快一點兒!”當那個從人將經過的事說著時,她凝定地站著不動,低頭望著死者,仿佛不聞一語。當他停止了時,老國王揚聲而哭,說道:“唉,我的兒子!你命名為墨勒阿革洛斯真是不差,因為你的這次打獵使你和我都毀了,成了你自己母親的同屬的血仇了!是的,你也將你致命的矛刺進她的胸中了!”所有他的侍臣們、阿爾泰亞的宮女們全都揚聲大哭,但她卻不落一滴淚,不發一言,吻著死者的額,極快地走進房子裏去了。俄紐斯揮手阻止侍女不要跟她進去,因為他想:“她是那麽驕傲的一位婦人,她是要走進房裏號哭,而不欲為人所見呢。”然後他命令從人抬起了屍身,將他們放在大廳中,一麵則預備著他們的葬禮。他緩緩地跟了屍架進廳,剛剛跨進門限時,突然一陣火光從火爐中直衝上屋頂。國王半炫目地看見他的妻跪在爐石之旁,她的臉、發、頸全染上了火光,爐中的木柴熊熊地燒著,一隻空的油瓶放在她身邊,她正在吹火焰向一支鬆木的木柴。這柴投於火爐的一邊,已經半灼焦了,當這支木柴徐徐地燃著了時,她以一種饑餓的熱切神情凝望著它,看來很可怕。“願天神們可憐你,王後,”俄紐斯叫著,“這個悲苦使你的頭腦發狂了嗎?你在那裏做什麽?啊,如果不小心看著,這火將燒了我們的家呢!”阿爾泰亞站起身來,以窒悶的怪聲說道:“燒了我們的家?”她又說道:“唉,為什麽不?當家已毀了之時……而它的遺址,不是我兄弟們的火葬堆嗎?唉,時斯蒂士的兒子們,我將這樣的一支火炬燃著了它,整個世界都將談論到,你們的姐妹是如何地給你們以死後的風光!……看哪,俄紐斯,看著這支燒灼著的木柴……看哪,這心變紅了,如心中的血液……我要告訴你為何如此嗎?……因為這乃是墨勒阿革洛斯的心……這是他,我腹中生出的孩子,躺在那邊燒著呢!”恐怖著的國王叫道:“不許說不吉利的話!現在我知道你真的發狂了。但聽我說,阿爾泰亞,雖然你的損失極可悲痛,卻並不是如你所想象的,我們悲哀著托克蘇士和柏裏克西卜士,卻並不悲哀我們的兒子!不,不,他活在世上呢!我們至今尚有這一點兒安慰,你聽見了沒有?我說,墨勒阿革洛斯活著呢。”

“不要說這話,我的父親!”他身後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因為我要死了……死了。”俄紐斯回過頭去,看見墨勒阿革洛斯死似的蒼白,頭部及四肢都無力地垂著,他的兩個奴隸扶掖著他。他們半扶半抬著他到了一個**,以枕頭撐住他。憂悶的父親擦著他冰冷的手,喚起來振作他的精神,焦切地問他的奴隸他的傷在何處,因為沒有一點兒傷痕可見。沒有受傷,他們答道,他們的少主歸來時還是健全活潑的,當他走近宮門時,卻突然疲倒了,有如為致命的疾病所中。同時,你們都將以為阿爾泰亞看不見也聽不見她身邊所發生的事;因為她既不走近她的兒子,也並不回頭望他,隻是專心地看守著那根木柴;現在這根柴幾乎要燒盡了,它的火低弱了下來。但當他們抬住了墨勒阿革洛斯的頭,將酒強灌入他口唇中時,木柴閃閃地又生出一陣光焰;然後,她回過頭來,走近了,說道:“不要灌,不要灌;不要擾他,他快要去了。”墨勒阿革洛斯聽了她的話,抬了無神的眼,低語道:“唉,母親哪,你不能救我嗎?這真是死亡這無感覺的昏迷嗎?……真的……我覺得生命如一陣波濤似的漣漣地離我而去了……那麽年輕便死了……唉,什麽殘酷的天神竟使我不及時地夭死了?”

於是阿爾泰亞說道:“我的兒子,並不是什麽天神害了你的生命,乃是我自己。你的生命在我的保管之中,神聖的‘命運’女神,在你出生的那一夜,到了我房裏來,從火爐中取出一根柴來交給我,說道,你將活著,直到這根柴的燒毀,柴燒完了,你也便死了。我保護這根柴,如我的眼中瞳仁一樣,直到今天。但現在,這根柴卻在前麵火爐中燒灼著了,因為我覺得,在你對生你的母親做下了那事之後,你活在世上是沒有什麽好處的。孩子,你不知道,你如活在世上,我必要憎恨你,你是我的骨的骨、我的肉的肉嗎?是的,我還可以生另一個孩子,但兄弟們則不能再有了,他們躺在他們的血中,他們的傷痕,可憐的說不出話來的嘴,對我喊著複仇呢……唉,我怎麽忍心不聽從他們的呼喊呢?墨勒阿革洛斯,我的愛兒,這是唯一的路……現在取了你的母親的寬恕。”

他低聲說道:“原諒我,母親,有如我的原諒……”他說了這話,他的靈魂便逝去了,那根放在火爐中的柴也隻留下了一堆的灰……

如此地終止了著名的偉大的卡呂冬野豬的會獵;這隻野豬的死,犧牲了四位勇敢的英雄;不,竟是一天之內,將俄紐斯的全家弄得荒蕪毀破了呢。因為阿爾泰亞吻了且閉上了她的死子之眼時,便很鎮靜地走出了大廳,自閉在她的房內;一小時以後,宮女們毀門進去,將一個新的噩耗報告她時,卻發現她已用她的衣帶自己吊死了。宮女們所要報的噩耗,乃是墨勒阿革洛斯的未婚妻,那時她正到阿耳忒彌斯的神廟中,為他祈求,當她歸家看見他已經死了時,便也以短刀刺入心中自殺了。她在這裏,證明了她是馬耳珀薩的真正的女兒,她是把愛情看得便是生命的。

當國王俄紐斯和他的百姓們一同舉哀了好幾天後,城中的領袖和長老們便來懇切地勸他另娶一個妻,以得生子傳代,因為他所留下的孩子隻是一個九歲大的女孩子,名為得伊阿尼拉(Deianeira)。於是俄紐斯答應了他們,為了百姓們之故,生怕他死後無嗣,他們將要爭奪流血。他派使臣到阿耳戈斯的一個國王希波諾士(Hipponous)那裏,求得他的女兒辟裏波亞(Periboea)為妻。她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名為底特士(Tydeus)。俄紐斯年紀雖老,還活著看見底特士成了一個很有力、很勇敢的少年。但天神們仿佛還不倦地要傷這個不幸的國王之心,底特士到了二十歲的年頭上,為了鬥口,殺死了一個有力領袖的少子,不得不離開了卡呂冬。他到了阿耳戈斯,他母親的祖國,國王阿德剌斯托斯(Adrastus)很優待他,命他為主將之一,還給他一個他親生的女兒為妻。至於俄紐斯呢,他的命運注定,在極老的時候,還要忍受別的憂苦,而最後乃在異邦,為人所殺。這些故事,我們將在下文《七雄攻打底比斯》一節中述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