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堤豐的迫害

一、奧西裏斯的覺醒

駁船在黑暗的河流中穿行,蘆葦發出沙沙的聲響,枯瘦的無花果樹和大葉合歡無精打采地垂在水麵上。伊西斯站在船尾,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這口棺材。船帆的黑影墜在河麵上,烏雲下的金屬匣子閃著暗淡的光。一個活物也見不著;人類和鳥獸紛紛離開這片荒原,孤獨和死亡是這裏的統治者。

太陽快要落山時,皇家駁船來到新的河段,在那裏,河岸傾斜成了長長的沙灘。伊西斯抬起頭來,伸手一指,就把船停進一條被蘆葦叢覆蓋的小河中。她離船登岸,環顧四周;這裏隻有沙子、蘆葦、水和天空,還有幾棵高大的棕櫚樹在幾百碼外若隱若現。

回到船上後,伊西斯將棺材仔細檢查了一遍。由於長時間浸泡在水中,棺材發了黴,鎖扣生了鏽。她用一把鋒利的工具,迅速鑿開棺蓋周圍的腐木,並把船槳的手柄插進了洞裏。她使勁一按,鎖扣便一個接一個斷開,沉重的棺蓋向後晃動。

她希望在棺材裏發現什麽呢?難道她不知道真相嗎?伊西斯當然知道。然而,當她看到自己深愛的奧西裏斯時,她發現,他竟然與上次分別時沒有什麽不同。伊西斯長歎一聲,淚水止不住地從她的臉頰滑落:這是人性對神性的勝利。

她久久地注視著奧西裏斯,腦海裏浮現出往日歡樂的畫麵。她再也聽不到他動人的聲音,也無法在一天的工作結束後,與他在涼爽的晚風中散步了。永遠嗎?或許在底比斯確實如此,但是,現在用“永遠”這個字眼還為時過早。

伊西斯俯身輕輕摟住他,將他送上了河岸。接著,她脫下外袍,解開飄逸的長發;在夕陽的照耀下,她火紅的頭發泛著一層金光。伊西斯向太陽神拉拜了三拜,然後麵朝西方,張開雙臂,躺在死去的國王身旁。

哀歌低吟,攪動著黃昏的薄暮。它輕輕地起伏著,時而迸發出深厚的情感,時而又在無盡的悲傷中消逝;然後是一片寂靜;接著是伊西斯的聲音,她念起了曾經研習的古老咒語。

伊西斯在歌聲中,緩緩閉上了眼睛,安寧而靜謐的氛圍再次彌漫開來。她的身體不因呼吸而起伏,神態也沒有一絲變化。蘆葦叢中的低語已經停止,樹葉也不再發出沙沙的聲響。在旁人看來,伊西斯早已死去,正如她身邊的國王一樣。眾生皆以憐憫之心,與她一同隱入塵埃。

但是你看到了嗎?從王後身旁升起另一個身影,她生出薄紗一般的翅膀,從兩人身上一掠而過,最後落在了奧西裏斯身旁。是王後嗎?那的確是伊西斯的輪廓,以及她優雅的身段!但不對!她的麵容更為神聖、莊嚴,絕不是一張凡人的麵孔;那的確是王後的軀體,但此刻卻變得空靈而純粹。這是神性對人性的勝利。

她俯下身子,望向沙灘上那兩副凡人的軀體;人類的目光,永遠無法流露出如此多的愛與憐憫。一種堅定而有力的神情從她臉上一閃而過。女神舒展雙翼,在奧西裏斯上方盤旋。隨後,女神念起了咒語。她輕柔地呢喃,宛如遠方海洋的低吟;翅膀微微翕動,仿佛夜之精靈的哀歎。

突然,她抬起頭來。拉神的太陽船停在遙遠的山巔,從遠處看,好似一輪輝煌的金色圓盤。這是最為關鍵的時刻。伊西斯必須檢驗一下,她從拉神那裏獲得的神秘的名字,是否具有真實的效力。她曾用法術治愈疾病,但是從未使人死而複生。但凡出現一個錯誤——一個言語上的錯誤,一個聲音或語氣上的錯誤——她這幾個月來所經曆的悲傷、疲憊和痛苦都將白費。

然而,女神沒有片刻遲疑。麵對這決定性的一刻,她表現得很平靜,連聲音都沒有一絲顫抖。就在太陽落下山巔、進入阿蒙泰特山穀的那一刹那,伊西斯望向拉神;她的眼中倒映著西方那一顆熊熊燃燒的火球。她高舉雙手,大聲喊出了拉神的真名;這是隻有拉和伊西斯才知道的名字,這是足以統治宇宙的名字。

這時,奇跡發生了。本該墜入深穀的太陽船重新回到山巔,而拉神本人則站在甲板上,正對著沙灘上的兩副軀體。青灰色的火焰覆蓋了天空,鮮血浸染了大地。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太陽船連同它的主人一起消失了。黑暗,徹底而深沉地籠罩了整個世界。

繁星閃爍,新月在河麵上灑下銀色的光輝。此時,女神已經離開,隻剩一對氣息微弱的男女,肩並著肩,躺在河岸的沙灘上。這一幕告訴我們,愛的力量是偉大的,邪惡永遠無法戰勝它。

二、奧西裏斯再次遇害

國王和王後雖然流落在外,這兩年卻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這個用樹枝和蘆葦搭起來的小屋就是他們的家;河水提供了豐富的魚和野禽作為食物;屋外有一塊田地,裏麵種著玉米,奧西裏斯通過辛勤勞作,獲得了不錯的收成。當他們的兒子荷魯斯出生後,兩人的幸福更是滿溢而出。

到了晚上,他們就坐在小屋外麵,奧西裏斯會吹起他的蘆笛,而伊西斯則會為膝上的孩子哼唱搖籃曲;或者,他們也會在晚風中揚起船帆,在河麵上盡情享受這份難得的自由;至於其他時間,夫妻二人則會共同商議,該如何對堤豐發起進攻,從而奪回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而荷魯斯,則乖乖守在父母身邊,蹦來跳去玩沙子。

這確實是一種幸福的生活,能讓他們好好休息一段時間。曾經的風暴和苦難已經過去,但有時候,他們卻渴望重新回到過去,回到底比斯。哦,不,當然不是為了他們自己!而是為了他們所深愛的土地,以及他們的子民。如今,人民對篡權奪位的暴君已是怨聲載道。堤豐通過與埃塞俄比亞結盟,成了埃及的統治者。他提倡嚴刑峻法,並以皮鞭和蠍尾鞭對人民施以殘酷的刑罰。百姓對他心懷怨恨,卻又無可奈何。堤豐在埃及一手遮天,沒有人能從他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伊西斯經常和奧西裏斯討論這個問題。見子民受到如此屈辱,他們的心都在滴血。國王和王後想了各種辦法來拯救自己的同胞,但他們放心不下那個在河邊玩耍的男孩,所以一直找不到行動的機會。等孩子長大了,就到了算總賬的時候了。

就這樣,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荷魯斯不僅變得身手矯健,而且體型也十分健碩。有時,他會拿起父親為他做的長矛,去河裏捉魚;有時,他會狡猾地布下一張網,誘捕經常出沒於河灘的鵪鶉和野鴨。他從父親那兒學會了如何使用錘棍和長矛,盡管他年紀尚小,卻樂於向母親展示他並不嫻熟的技法。他經常揮舞手中的長矛,直到它看起來像是一輪閃爍的光圈,才將矛尖準確地投向目標。

然而,伊西斯的幸福之杯卻殘留著一絲淡淡的苦澀。奧西裏斯偶爾會外出打獵,說要帶點新鮮的野味回家,但他一走就是兩三天,其間也沒有任何音訊。每到這時,伊西斯便會感到不安,直到她聽見沼澤那頭傳來親切的呼喚。她總是一把將孩子抱在懷裏,然後跑到門口迎接回家的人,眼裏滿是欣慰和喜悅的淚水。

有一回,奧西裏斯一去就是三天三夜;這是他離家最久的一次。天邊升起一輪圓月,伊西斯沿著河岸往下走,卻找不到奧西裏斯的身影。金屬棺材裏丈夫的遺體浮現在她眼前,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夜的破敗和荒蕪。她心煩意亂地來回踱步,整夜祈禱著奧西裏斯不要再從她身邊被奪走。天剛亮,樹林中傳來一聲呼喊,伊西斯迅速奔向荒原,下一刻就被丈夫摟在了懷裏。原來,他在追捕一頭瞪羚羊,卻追得遠遠超出了他的計劃。不過他知道,伊西斯肯定會為自己擔憂,所以他連夜踏著皎潔的月光,匆匆趕了回來。從那以後,奧西裏斯便向妻子保證,每次離開都不超過一天,伊西斯的幸福之杯中那一絲淡淡的苦澀也隨之消散了。

但幾個月後,奧西裏斯又一次離開了家。他已經離開兩天了,還沒有回來。第三天也是如此。漫長的夜晚即將過去,以淚洗麵的妻子仍然沒有聽到丈夫的呼喊聲。四天、五天、六天過去了,奧西裏斯還是沒有出現。伊西斯知道,她再也見不到她的丈夫了;他又一次落入了敵人的圈套。在她眼中,太陽已經不再閃耀。

伊西斯坐在小屋裏,雙眼無神地望向荒地裏的沼澤和泥沙。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這個孤單的身影卻並未流露出生命的跡象。小荷魯斯來到她身旁,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卻無能為力。最後,他哭著在母親腿上睡了過去。若是以外人的眼光來看,伊西斯已經死了;她隻活在過去。

太陽船即將完成它當日的行程。就在這時,隨著一陣戰栗的歎息,伊西斯醒了過來。她來到小溪邊,想看一眼從比布魯斯開來的船是否完好無損;她甚至打算乘船,再一次啟程去尋找她的丈夫。駁船被藏在一片蘆葦叢中,伊西斯剛要上船,卻發現船上不止她一個人。她向後退了幾步,輕輕喚了一聲,然後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我嚇到你了,親愛的姐姐。”船上的人說。當那人抬起頭時,伊西斯看到的竟是堤豐猙獰的麵容和扭曲的身體。

“我嚇到你了,”堤豐重複道,“請相信我,這不是我的本意。我打算把船備好了就去接你。我要帶你去旅行。”

伊西斯瞠目結舌,半天說不出話來。她記得這個惡人是何等的殘忍,但現在,她隻想弄清楚自己的丈夫到底遭遇了什麽。

“你見到我似乎並不高興,”堤豐見她不吭聲,又接著說,“老實說,你這樣招待弟弟可有些失禮了。”

堤豐的挖苦讓伊西斯回過神來。她冷靜地走到他身前,直視著他的眼睛。“你殺了他?”伊西斯問道。

堤豐在那高傲的目光前畏縮了一下,他甚至覺得有必要立刻做出回應。

“是,我殺了他。”他言語間帶著一絲挑釁,但內心深處卻充滿了恐懼。

“好一個卑鄙的家夥,”伊西斯說,“你就不能放過我們嗎?你搶走了我們的國家,難道還要奪走我們隱匿於此的幸福嗎?你的邪惡之心難道還不滿足嗎?”

“當然,”堤豐說,“它還渴望得到你。我要娶你,讓你重新當上王後。你願意接受我獻上的王冠嗎?”

“奧西裏斯在哪裏?”伊西斯沒有理會他的話。

“在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堤豐粗魯地說,“你的法術和咒語也救不了他。我在他捕獵的時候將他殺害。為了防止計劃再次落空,我把他切成了好幾塊,扔到了世界的各個角落。這下你滿意了吧?”

她雖然心生厭惡,卻沒有向這個惡人屈服;她向堤豐投去輕蔑的目光。“懦夫!叛徒!”伊西斯說,“你遲早會遭報應的。等那天到來,你會遭到世人的唾棄和踐踏。”說完,她轉身向小屋走去。

“站住,”堤豐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怎麽著?你想走就走?我答應讓你坐上王後的寶座,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

伊西斯狠狠瞪了堤豐一眼,他趕緊把手放下來。“再碰我一下,”她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我就叫你好好領教伊西斯真正的實力。我蔑視你,蔑視你的王座,如同蔑視我踩在腳下的蛆蟲。”

堤豐憤怒地咬牙切齒。“我也是神,”他嚷道,“你的魔法對我不起作用。明天,不管你樂不樂意,都得跟我走。我會讓你住在最‘安全’的地方。你的驕傲,終究會被時間磨平的。”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第二天,五十名侍衛護送著他們沿河而上。他們劃了一整天的船,直到傍晚時分,才終於抵達一座陰森的城堡。他們在這裏下了船,堤豐領著伊西斯母子走了進去,城門在他們身後發出空洞的聲響。“墳墓的虛無。”伊西斯自顧自說道。

在大廳裏,他們遇到一位上了年紀的仆人和他的太太,母子二人被托付給他們照管。堤豐下達了明確的指令,伊西斯母子將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但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都不能讓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最後,堤豐沒有說話,隻是對伊西斯冷冷一笑,然後帶領著手下的人揚長而去。

三、伊西斯的逃亡

伊西斯和荷魯斯被關在牢房裏,誰也不放他們出來。一開始,堤豐每天都去牢裏探望,想用自己為他們許下的自由和權利的承諾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然而,伊西斯根本不理會他的承諾,甚或是威脅,以致堤豐再也沒來看過他們。盡管伊西斯從一個煩惱中解脫了出來,可是她的心情依舊沉重。她知道,堤豐並沒有放棄他的計劃,他的缺席反而表明,他在籌劃一個更可怕的陰謀。

伊西斯多次向拉神求助,可她的祈禱始終沒有得到回應。唯一的訪客便是給她送飯的看門人,或是看門人的妻子,後者偶爾會主動向母子二人提供幫助。他們的溫柔和善良打動了伊西斯,而且,如果他們能力允許的話,這對老夫婦很可能會幫他們逃走。可即便他們有這個膽量,也沒有任何辦法,因為堤豐——他在這裏被稱作“賽特”——也擁有強大的法力。他對仆人和監獄施了魔法,讓他們忘記了出入的道路。

一天晚上,伊西斯正在哄孩子睡覺。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嚴肅的人突然出現在她麵前。她還以為是堤豐的手下,於是一把將孩子護在身後,與入侵者對峙。

“你是誰?”她壯著膽子問,“你來這兒幹什麽?”

“別怕,伊西斯,我無意傷害你,”陌生人說,“我來這裏是為了幫助你。如果我像往常一樣在天上出現的話,你一定會認出我來。我是托特,拉神派我來助你逃出暴君的魔爪,並協助奧西裏斯重回王位。”

托特是智慧之神,掌管知識的鑰匙,知曉世間萬物的奧秘。伊西斯高興極了。

她一聽見丈夫的名字便滔滔不絕地詢問起來,托特卻舉起一隻手,示意她噤聲。

“現在不是閑談的時候,”他說,“如果你還想活下去,還想保住你兒子的性命,就立刻跟上我。不過,看在你靈魂的分上,我還要補充一句,奧西裏斯的遺體終有一日會被你尋回。等他重生之後,他將統治一個你永遠無法想象的世界。”

正如諸位所知,奧西裏斯成了冥界的審判者,但當時,伊西斯並不明白這些話背後的含義。她為這番話感到驚訝,卻沒有去想那到底是怎樣一個世界。不過,當她得知這個消息時,還是感到無比欣慰——她終於可以和自己的丈夫團聚,與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於是,她抱起荷魯斯,緊緊跟在托特身後。

他們穿過蜿蜒曲折的密道,在托特神力的觸碰下,推開了一扇又一扇暗門。陰森的甬道中閃爍著神秘的幽光,他們摸索向前,最終來到一處寬闊的平原。

“我要離開了,”托特說,“我將你們托付給我的仆人和拉神的仆人。你要追隨他們,直至抵達一個南方的城鎮,那裏會有人為你們接風洗塵。祝你們好運。”伊西斯還沒來得及道謝,托特就離開了,隻留下他們母子二人。

托特說的那些仆人在哪裏?她環顧四周,卻什麽也沒看見。或許,他們要等很久才會來,在此期間,堤豐的手下很可能會發現她已經逃走了。她到底是待在原地,還是躲進紙莎草叢,等待拉神派來的救兵呢?

“伊西斯夫人準備好了,我們就出發。”這聲音似乎從她的腳邊傳來。

伊西斯低頭一看,竟然發現一隻巨大的蠍子,緊接著來了第二隻,第三隻,直到她數到第七隻。它們會是托特的仆人嗎?凡間女子若是見了這種可怕的生物,定會嚇得驚慌失措,但伊西斯知道,天上的神靈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手段。

“你們來這裏幹什麽?”她問道。

“我叫特芬,”體形最大的蠍子說,“我來追隨伊西斯夫人和她的兒子荷魯斯,保護他們免受傷害。”

“我叫貝芬,”它旁邊的蠍子說,“我跟哥哥特芬,將守在隊伍的後麵。”

“我叫梅斯特,”第三隻蠍子說,“我在右側守護伊西斯夫人。”

“我叫梅斯特夫,”第四隻說,“我會一直守護在左側。”

“我們是佩特、泰特和瑪特,”另外三隻蠍子齊聲道,“拉神派我們前來,指引伊西斯夫人到南方的城鎮去。”

“好極了,”伊西斯說道,“請各位為我們指路吧。”

於是,伊西斯跟著七隻巨蠍出發了。伊西斯已經走了好幾天,陽光猛烈地照在她身上,風沙吹得她睜不開眼睛。此時,伊西斯的心情也很沉重,她擔心堤豐發現自己逃跑,已經派人來追捕她了。她催促蠍子們盡快趕路,甚至對必要的停歇也有些不耐煩,但在神聖力量的指引下,它們並未改變自己的步伐。它們知道,一切都在拉神的掌控之中,沒有什麽好擔心的。

最後,他們來到一個叫作提伯的城市。蠍子們對伊西斯說,她要在這裏暫住一段時間。

四、農婦之子死而複生

到了提伯,伊西斯徑直去了總督的宅邸,希望得到主人的庇護。然而,總督的妻子卻因為她的同伴是蠍子,不但不讓她進門,還不許其他人放她進來。無奈之下,伊西斯隻好另尋避難之所。她又回到了那條通往沼澤的小路,在那裏坐下來歇息。

正當伊西斯疲憊地靠在樹幹上時,一個女人從沼澤那頭走了過來。

“你看上去很疲倦,夫人,”那人一眼便瞧出這位流浪者身世不凡,“我家裏並不富裕,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但你若是需要,我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你。請隨我來。孩子也讓我來抱吧。”還不等伊西斯回答,她就牽起孩子,朝沼澤邊的一間蘆葦小屋走去。

一進屋,她就給伊西斯端上一碗牛奶,還遞來一些水果和麵包。在女神吃東西的時候,她便拿起盤子給荷魯斯喂奶喝。

通過一番巧妙地詢問,農婦才得知伊西斯被總督夫人拒之門外。“沒錯,她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農婦說,“既冷血,又自私。她隻為自己考慮,至於其他人,她可是能不幫忙就不幫忙。願拉神以仁慈之心待她!”

消息很快傳到了總督夫人的耳朵裏,這農婦竟敢與她趕走的流浪者成為朋友,真是豈有此理。於是,夫人怒氣衝衝地來到沼澤邊的小屋。

“你怎麽敢對我厭惡的人示好?”夫人嚷道,“不知好歹的家夥,要是總督大人在這裏,我準叫你吃一頓鞭子。”

“那位夫人累了,”可憐的農婦說,“我隻給了她一些吃的、喝的,然後讓她到我的屋子裏歇一會兒。我做的難道還不夠少嗎?”

“難道還不夠少嗎?”夫人氣得喊了起來,“你還敢當我的麵講這種話!要不是她身邊那一堆怪物,我能不讓她進門嗎?你倒在這裏裝起好人來了,好像我才是罪魁禍首!從今往後,你不準再住進這間屋子裏。明天總督大人回來時,你若還在這裏,等著你的就是鎖銬和皮鞭。”

總督夫人一走,農婦就哭了起來。“我所愛的一切都在這間屋子裏,”她啜泣道,“可我現在要離開了。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她丈夫心也這麽狠嗎?”伊西斯問。

“不,”農婦說,“但他耳根子軟,對夫人言聽計從,就算我有冤要申,有苦要訴,夫人也不會讓他聽到的。”

“別哭了,”伊西斯說,“你不知道我是誰,但我可以幫你,而且你也不必離家。”

就在這時,蠍子們也意識到了自己所受的侮辱,開始討論起了複仇的計劃。最後,它們聚在老大特芬身邊,向它的尾巴裏注入了六種劇毒。特芬就這樣帶著它和兄弟們的七份毒液,朝總督府的大門衝了過去。一進屋,它就鑽到地毯底下,然後爬到一個嬰兒的搖籃床前,輕輕蜇了他一下。

孩子的哭聲驚動了母親和用人們。他們迅速趕到搖籃床前,卻已經無力回天。這種蠍毒的毒性是原來的七倍,人類的藥劑起不到任何作用。沒過多久,孩子就沒了呼吸。更糟糕的是,一個女仆在慌亂中打翻了火盆,幹草沾上火星,整間屋子很快就燃燒起來。

用人們忙著滅火,而那位母親則在城裏到處哭喊。然而,沒有人回應她的呼喚。她的自私和冷漠使她受到孤立,如今結的苦果也隻能自己咽下。不過,仍有一個人動了惻隱之心——那個被她拒之門外的王後也有一個兒子;作為母親,她同情這個可憐的女人,也同情這個並無過錯卻因此喪命的孩子。當總督夫人經過時,伊西斯叫住她。

“到我這兒來,”伊西斯說,“我的語言擁有生命,擁有足以拯救你的力量。我的父親教過我一句咒語,可以驅除你孩子身上的邪毒。如果你願意,就把孩子帶過來,我可以治好他的病。”

然而,總督夫人沒有回頭,隻是繼續往前走。一個居無定所的人,有什麽資格來幫助她?不過,既然沒人願意伸出援手,她也隻好試一試這個陌生人的提議了。她把孩子抱過來,輕輕放在伊西斯身前。

伊西斯把手放在孩子身上,開始吟誦咒文。“哦,特芬之毒,速速離去,歸於塵土;莫再深入,莫再滲透!哦,貝芬之毒,速速離去!我是女神伊西斯,偉大的施咒者。我擅長各類法術,而我的言語則更具威力!哦,你這蜇人的毒蟲,聽命於我,俯臥在地!哦,梅斯特之毒,莫再逼近!哦,梅斯特夫之毒,莫再上升!哦,佩特與泰特之毒,莫再前行!哦,瑪特之毒,就此墜地!”

接著,她念出從托特那裏學來的咒語,除了她,沒有一個人知道。影子被拉長了,吹過蘆葦叢的風成了輕柔的耳語,可孩子卻一動也不動。當太陽接觸到遠方的山巔時,伊西斯突然起身,伸出雙臂高聲喊道:“童子長生,萬毒難侵!日光普照,凶邪難存!”

守在一旁的總督夫人低頭看了看。果然,孩子的氣息雖然微弱,但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帶他回家吧。”伊西斯說著,轉身走進了小屋。就在這時,用人們撲滅了大火,總督府這才沒有被燒成灰燼。看來,伊西斯替夫人的禱告得到了眾神的回應。

深夜時分,有人輕輕叩響了茅屋的房門。當農婦打開門後,總督夫人走了進來。她徑直朝伊西斯走去,坐在她的腳邊。

“今天早上,我將你拒之門外,”她十分恭敬地說,“是因為我怕你的蠍子,我怕它們傷害我的孩子。所以,我才會一氣之下將你趕了出去。我受到了懲罰。我懇求你寬恕我的冒失和莽撞。你能原諒我嗎?”

“你沒什麽需要我原諒的,”伊西斯說,“出於對孩子的愛,而非惡意,你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從現在開始,你要努力變得更加寬宏大量、通情達理。你要明白,愛和溫柔遠比恨和惡意更有力量。”

“那麽,我有什麽可以幫助你的嗎?”總督夫人問道,“我能為你做些什麽來彌補我的過錯?”

“有一件事,”伊西斯說,“你曾揚言要將這個女人從她心愛的小屋趕出去。為了表示你的誠意,請收回你草率的言論,並將這間小屋作為私人財產送給她。明天,再請你將消息公布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慷慨善行。”

總督夫人聽見這話,著實吃了一驚。她很樂意,甚至急於向這個救回兒子性命的陌生人做出補償,但她並不打算收回白天的話,更別說對那個農婦示好了。當時,隻有她們三人在場,隻要她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好讓那個女人不再提起此事。

“隻要抹去她白天的記憶,”總督夫人說,“並對我倉促間說出的話絕口不提,我便不會再記恨她,反而會感謝她成了你的朋友。明天,你的要求便會實現,這間屋子將永遠屬於她。”

“就這樣吧,”伊西斯說,“農婦會將你所說的一切都忘掉,並向世人歌頌你的美德。”

在這樣的承諾下,總督夫人終於決定打道回府,而農婦則跪在地上,對那位神秘的夫人再三表示感謝。

五、荷魯斯之死

在這件事結束之後,伊西斯決定離開提伯;她的事跡在這片土地上傳得沸沸揚揚,她擔心,這個消息遲早會傳到賽特的耳朵裏。於是,她召來七隻蠍子,命令道:“俯臥在地,找尋出路,我們即將穿過沼澤,前往隱秘的科貝特。”於是,蠍子們麵向北方的三角洲;伊西斯和七隻蠍子再次踏上了旅途。

伊西斯口中的科貝特,是一座懸浮在尼羅河寬闊河道上的神奇島嶼,位於布西裏斯城附近。誰知道這個秘密,誰就能讓這座神島離地而起,隨心所欲地漂浮在河麵上。然而,隻有伊西斯和她的妹妹奈芙蒂斯,還有另外一個島上的居民知道如何移動這座島。

科貝特,便是伊西斯此行的終點。這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道路,可是她不怕困難,一路向前。最後,在她忠誠的盟友的指引下,伊西斯來到了阿姆國。在那裏,人們尊稱她為女神,並懇求她在城中住一段時間。這裏離科貝特很近,她不再需要蠍子的幫助了。她向七隻蠍子表示感謝,讓它們回到了主神身邊。

伊西斯過上了一段無憂無慮的生活:沒有仇敵的糾纏,沒有揮之不去的恐懼。她再也不擔心堤豐會奪走她的孩子,因為,她在荷魯斯身上施了古老的保護咒,堤豐和他的手下都無法動他分毫。生命的玫瑰再一次綻放;她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曾經的痛苦也或多或少得到了療愈。

平時,伊西斯會把孩子托付給那些好心的朋友,再自己出去找衣服和食物。雖然,當地人都希望盡己所能滿足女神的需求,並為此感到榮幸,但伊西斯寧肯自食其力,也不願增加他們的負擔。而且,多在外麵走動,也能讓她更好地了解到堤豐的情況。

伊西斯回到家,發現荷魯斯在塵土飛揚的小路上奔跑著迎接她,這是多麽快樂的事啊!看見他孩子氣地使著棍棒、長矛和弓箭,她笑得多麽開心啊!伊西斯親切地喚他為小奧西裏斯,她的小複仇者!到了晚上,她會把孩子抱在懷裏,輕輕地哼唱搖籃曲,直到他進入夢鄉!荷魯斯就是她的全部: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存在,都是為了這個孩子,以及他將來必須擔負的使命。

伊西斯對他的關懷無微不至,唯獨忘了一件事情。霎時間,玫瑰在死亡的觸碰下凋零了;赤野千裏,寸草不生。一天傍晚,當她回家的時候,荷魯斯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出來迎接她。伊西斯打了個寒戰,連忙趕到自己的房間。隻見那鬈發男孩躺在地上,麵色鐵青,四肢僵硬,身體扭曲而浮腫——他已經死了。她保護荷魯斯免受賽特和人類的傷害,卻忽視了這片土地上最危險的生物;她離家的時候,荷魯斯被蠍子蜇了一下,可這罪魁禍首卻已經沒了蹤影。

原來,蠍子們對伊西斯早有不滿,認為她根本就不該去救總督夫人的孩子。一隻服侍托特神的蠍子找到堤豐,將逃亡者藏身的地點告訴了他。然而,堤豐卻拿他們沒有辦法,因為伊西斯的保護咒語實在太過強大。於是,堤豐抓起蠍子,用巫術強化了它體內的毒液,以對抗伊西斯的力量,並讓它回到阿姆國,蜇刺伊西斯的兒子,因為堤豐知道,這將給他的母親造成極大的痛苦。

沼澤地裏的居民圍在她身邊,農夫們也紛紛趕來。他們坐在地上,為伊西斯的苦難而哭泣。然而,沒有人與她說話,在這種時候,語言似乎是一種褻瀆。他們就這樣陪在女神身邊,默默感受著悲傷。婦人們也來到此地,跟著她一起哭泣;其中一位是當地統治者的妻子,一個很有智慧的女人,她試圖為荷魯斯療傷,可他卻一動也不動。伊西斯痛心疾首,她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高聲哭喊起來。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眼淚和哀號並不能讓荷魯斯起死回生。

伊西斯跌坐在地,身體因痛苦而前後搖擺。這時,她的妹妹奈芙蒂斯從她身旁經過,與她同行的還有蠍子女神塞爾凱特。

“你怎麽了?”奈芙蒂斯問,“你為何看上去如此悲傷?”

“唉!”伊西斯喊道,“我的兒子死了。我心愛的荷魯斯被人奪走了。”她的眼中再次噙滿淚水。

“死了!”奈芙蒂斯歎道,“死了!他是怎麽死的?”她的聲音顫抖著,淚水奪眶而出,這個開朗的男孩曾深得她的喜愛。

“今日傍晚時分,”伊西斯斷斷續續地說,“我回到家的時候,你瞧!他就躺在地板上,被賽特下了咒的蠍子蜇死了。現在,我最為珍視的人也被奪走了。”

奈芙蒂斯看向蠍子女神塞爾凱特。“你有什麽辦法嗎?”她問道。

“唉,太遲了,我也無能為力,”塞爾凱特說,“如果伊西斯早一些向我求助,我便可以保護她的兒子,不讓那些蠍子靠近他。不過,生死之事不歸我管,這權力屬於拉神。”

“是啊,”奈芙蒂斯一邊說,一邊走到伊西斯身邊,“姐姐,去找偉大的拉神,我們的父親。祈求他聆聽你的哭告,使你的愛子複活。”

於是,在黎明時分,當拉離開阿蒙泰特山穀,登上太陽船時,伊西斯的祈禱在清晨的薄霧中升起。她的話語不時被淚水和啜泣所打斷,她懇求造物主傾聽她悲慘的遭遇。堤豐心狠手辣,殘忍地殺死了奧西裏斯;伊西斯被迫離家,終日在外流浪;而現在,她唯一的孩子也被奪走了。“哦,拉,請把他還給我,”伊西斯向天空高喊,“你手中握著生命的鑰匙。請傾聽我的禱告,不要讓我的兒子、我唯一的孩子離我而去。”

伊西斯用話語表達了自己的悲痛。當這些憂鬱的人以虔誠的目光望向天空時,奇跡出現了。拉神聽見了伊西斯的禱告,巨船停了下來。智慧之神托特降臨人間,再次來到被放逐的王後麵前。

“萬能之神拉,願生命、力量、健康都歸於他!拉神聽到了你的祈禱,伊西斯,”托特說,“通曉語言之力的女神,看哪,災難不會降臨到你的孩子荷魯斯身上,因為,他得到了來自太陽船的庇護。我乘坐圓盤之舟從昨日的地界來到這裏。當夜幕降臨時,光明會為了母親伊西斯的禱告,驅走荷魯斯身上的邪毒。”

伊西斯先是一愣,隨即回過神來,領著托特來到放置她兒子遺體的長椅旁。她默默指著那一副蜷縮的身體,淚水順著臉頰滾落而下。隨後,伊西斯輕聲問道:“他還有救嗎?不,你擁有掌管萬物的權能,你的話語便是生命之道。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不要害怕,伊西斯,”托特說,“哦,奈芙蒂斯,不要哭泣。我從天國來到人間,便是為了拯救伊西斯的孩子。”

托特俯下身子,對荷魯斯念起了咒語。瞧,他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他僵硬的四肢鬆弛下來,蜷縮的身體變得結實而飽滿,紅暈染上了他的臉頰,而他的嘴角——對,絕不可能看錯——他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絲微笑。

“好好照顧你的孩子,”托特對伊西斯說,“帶他回家吧。感謝拉神,他垂聽了你的禱告;要知道,他會眷顧有情有義之人。”

伊西斯欣喜若狂,驚叫一聲撲到長椅跟前,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她一時沉浸在喜悅中,忘記了外麵的世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向拉神派來的使者道謝。但托特已經走了,太陽船正沿著自己的軌道繼續行進。

六、奧西裏斯再次複活

伊西斯即將再次啟程去尋找奧西裏斯,但在動身之前,她得先為兒子找到一個安全的藏身之所,使他免受人類、野獸以及各種毒蟲的傷害。如果堤豐的手下找到他,很可能會將他抓走,使伊西斯陷入痛苦之中。於是,她找到自己的妹妹奈芙蒂斯,向她征求意見。

“說實話,”奈芙蒂斯說,“哪裏能比懸浮島上阿胡拉的屋子更安全呢?除了我們,隻有她一個人知道神島的秘密。荷魯斯應該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了,但如果真的發生了意外,他在那裏會比在其他地方安全得多,畢竟隻要念一句咒語,就能將他從險境中解救出來。”

“有道理,”伊西斯答道,“賽特如此陰險,他一定會想盡辦法破除我的咒語。孩子留在島上更安全。”

次日清晨,姐妹二人帶著荷魯斯順流而下,來到布西裏斯城。在河岸遠端,他們看到了懸浮在空中的神島。伊西斯吩咐船夫過河去,可是他堅決不肯。

“那島可不是人住的地方,”船夫拒絕道,“那是亡靈的居所。沒有人能到島上去再活著回來。你們可以提別的任何要求,但唯獨這件事,我不能做,也不敢做。”

“這樣更好,”她接著說,“假如附近的人都相信這個傳言,那誰還敢去島上找荷魯斯?”

“即便如此,”伊西斯說,“我還是希望去島上見她一麵。”

奈芙蒂斯挽起姐姐的手,高聲喊道:“阿胡拉!阿胡拉!”清澈的聲音拂過水麵,傳向遠方。

“誰在呼喚阿胡拉?”一個女人來到岸邊應聲道。

“天地所生之人,你所熟識之人。”奈芙蒂斯答道。

很快,這座小島便來到了他們站立的岸邊。三人縱身一躍,落在了小島上。招待他們的女人雖然上了年紀,但看上去很年輕,因為她臉上總是洋溢著微笑。

女人懷著敬畏之心跪倒在地,伊西斯連忙上前,將那婦人扶了起來。“看來你認識我,”她說,“但我此次前來不是為了祭拜亡靈。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牢牢記住;無論理解與否,你都要將它貫徹到底。”

她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的來意,然後詳細說明了該如何保護荷魯斯的安全。最後,伊西斯一邊向孩子道別,一邊哭著往岸邊走去。

“記住,”伊西斯說著,轉身看了一眼蔥鬱的島嶼,還有那婆娑的樹影和潺潺的泉水,“記住,好好照顧他,不要讓他受傷,也別讓他生病。”

“我知道了,”婦人答道,“他在這裏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再會!”話音剛落,懸浮之島便從岸邊飛了起來,重新回到了水麵中央。

伊西斯回頭望了最後一眼,隨即離開河岸,踏上了她的第二趟尋夫之旅。

首先,她用草稈紮了一條輕便又結實的筏子,並在筏子裏外各塗了一層樹脂。草稈的原料是紙莎草,埃及人認為,鱷魚不會對這種植物紮成的船發起進攻。為了紀念女神,所有由紙莎草製成的物品都被賦予了神性。筏子製成後,伊西斯將它放入水中,隨後往下遊駛去。

盡管上一個任務十分艱巨,但與接下來的任務相比,那根本就不算什麽。邪神堤豐把他哥哥的身體肢解了,並將十四個肉塊埋在埃及的各個角落。如果不能找全十四塊屍體,那麽奧西裏斯就無法再次複活。伊西斯陷入了絕望之中——她不知道從哪裏開始,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始尋找。

每經過一個新的城鎮,伊西斯都會在當地打聽,看是否有人見過殘肢或內髒留下的痕跡。但凡有所發現,她都會在那裏建造一座神廟,並放上一尊奧西裏斯的金像。伊西斯會用她和奈芙蒂斯編織的亞麻布,將殘肢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而奈芙蒂斯的兒子阿努比斯,則會對屍塊進行防腐處理,使其長時間保持原樣。然而,往往幾個星期、幾個月過去了,她的搜查都沒有任何結果。每到這種時候,伊西斯的心情都會有些沉重。

此時,靜謐的氛圍悄無聲息地滲入了伊西斯不安的靈魂,讓她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安寧。她不再像往常那樣凝視著遠方,而是沿著河岸的沙灘,漫無目的地劃起船來。這時,一束強光照在鍍金的圓頂上,反射出一道紫色火焰,它穿過棕櫚樹林,照亮了整個沙灘。落地之後,它變成了一團翻滾的火球。那光芒實在太過刺眼,姐妹二人不得不用手捂住眼睛。

忽然,伊西斯站上了船頭,直直地望向前方的火球;她搖起木槳,把筏子劃到了沙灘上。伊西斯縱身一躍,兩隻腳穩穩地踩在沙麵上。

日光消散,黑暗逐漸籠罩了大地,但沙灘上那一團神奇的火球仍然閃耀著光芒。此時,太陽已經墜入深穀,而這顆火球仿佛活了過來,成了光的源泉。但伊西斯並不在意,因為她在光亮中發現了奧西裏斯的頭顱。

伊西斯在阿拜多斯建造了一座宏偉的神廟,以紀念這一重大的發現,建址就選在那束光線的反射點上。她向廟裏捐贈了兩尊花崗岩石像,一尊是奧西裏斯,另一尊是她自己;在神廟的頂端,安放著一尊純金的神像,它可以捕捉到太陽初升時的第一縷陽光,以及太陽落山時的最後一縷陽光。後來,這座神廟成了埃及最著名的神廟之一。

作為讀者,我們不必時刻追隨女神的腳步。日複一日,周而複始,遺憾與失落早已成了常態,然而,她的眉宇間卻不再被絕望的陰影所籠罩。奧西裏斯的頭顱給了她成功的信心,她會堅定不移地探尋下去。

終於,經過漫長而艱苦的搜尋,十四塊殘缺的肢體被重新拚接在一起;伊西斯把奧西裏斯的屍體抬到了船上。在奈芙蒂斯的陪伴下,伊西斯回到了三角洲,回到了那片生長著紙莎草的沼澤。她虔誠地把這具遺體放在岸邊的沙灘上,口中默念著托特教給她的咒語。奧西裏斯複活後,凡界的尼羅河被賦予了神性,而現在,它將再次見證這偉大而莊嚴的儀式。伊西斯憑借神之力,以及人之愛,再次複活了奧西裏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