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世今生

一、埃及人的天堂

尼羅河流域最早的居民對世界的認知，與今天的我們有著天壤之別：那是一條狹長的河穀，四周群山環繞，河穀的盡頭自北部向上無限延伸。

籠罩大地的天空，就像一塊天花板，有人說，那是一張臉，眼睛是太陽和月亮，而飄動的頭發，則是撐起屋頂的柱子。不過，大多數人都認為，天空是一塊鐵皮棚，即“浮在空中的金屬”，東南西北各有一座高聳的山峰，將這張鐵皮支撐起來。在山坡高處，有一個寬闊的岩架。尼羅河水從天而降，自東向西流淌，在山崖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半圓。太陽神拉乘著太陽船，行駛在這條長河之上。隻要拉登上這艘巨船，那麽，他的光芒就會照亮整個大地。黃昏時分，當拉到達西部的摩奴山時，神聖的尼羅河水便會從此處繞過山巒，墜入一個巨大的深淵。拉也會隨著太陽船，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會重新出現在東邊的巴赫烏山，讓陽光普照大地。

當太陽船於黃昏沉入冥界時，太陽神拉卻不在船上（但他的靈魂仍會隨船而行）。拉會來到覆蓋大地的天穹之上，那裏是男神、女神，以及通過靈魂審判的人類的安居之所。這便是古埃及人所向往的天堂，俗稱“蘆葦原”。在這裏，太陽神端坐在一個金碧輝煌的王座上。王座以獅頭和牛蹄作為裝飾，象征著威嚴與力量。偉大的拉神高居於寶座之上，為天地萬物主持公道。在他的王座周圍，有許多或直立或端坐的侍神。隻要拉神點頭示意，他們便會立即執行拉神的命令。

至於其他的神祇，大部分實力都不在拉神之下，每一位神都有自己專屬的侍神。而升上天國的人類，雖然沒有強大的神靈那麽尊貴，但也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們穿過死蔭的幽穀，在友神的幫助下，憑借著生前的善行，通過“冥界之主”的審判，最終踏上那一片受祝福的土地。

這個被稱為“雅盧”[11]的天堂，與許多早期文明國家的想象截然不同：沒有閃閃發光的豪宅，也沒有金碧輝煌的街道，更沒有用無數寶石點綴的宏偉建築。埃及人所認為的來世，雖然沒有了苦難和悲傷，但仍不過是今生的一種延續。因此，埃及人的天堂有肥沃的土壤，有無盡的運河；天河之水便來源於此。這裏生長著大量的白小麥和紅大麥；葡萄藤和無花果樹上結滿了果實；當天堂的居民們打算休息時，繁茂的梧桐樹便會為他們提供蔭蔽。

然而，這些人並不能過上悠閑自得的生活，他們得像生前一樣犁地、播種、收割、脫粒。不過，今生和來世確實大有不同。畢竟，天堂的工作十分輕鬆，勞動者也從過去的煩惱中解脫出來：若是洪水泛濫，尼羅河畔的居民便會日夜難休；若是河水斷流，大地就會被太陽曬得發焦開裂。在此之前，諸如此類的自然災害總是讓人們感到不安，但現在，諸神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他們再也不必為生存而煩惱。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天堂般的快樂。一些人沒有這個資格，一些人沒有這個能力，還有一些人倒在了通往死蔭的幽穀的路上。隻有生前行善積德、誠心敬神並對冥界之旅做過認真研究的人，才有希望最終抵達“平和之地”。

二、埃及人的冥界

上文已經提到天上的尼羅河如何從摩奴山流入一個巨大的深淵，並再次出現於東部的巴赫烏山。太陽神拉的巨船就隱匿在兩座山峰之間，河道會從地下經過一個名為杜阿特的地方。當肉體死亡後，所有男人和女人的靈魂都會聚集於此。

杜阿特的主要區域是一個名為阿蒙泰特的山穀。穀地呈半圓形，三麵環以陡峭的岩壁。天河之水沿著摩奴山的外部岩架，順勢而下，墜入穀底。在那裏，黑夜即是永恒；混濁而昏暗的水麵上升騰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沼氣；危險無處不在，即使是最強大的人，也會將此視為危途。然而，靈魂必須經過這條可怕的冥界之路，才能到達天堂。

杜阿特被劃分為十二個境域，每個境域對應夜間的一個小時[12]。十二個境域的入口處建有城門和高牆，還有可怕的蛇怪守護。毒蛇和巨蟒盤繞在河邊的岩石上，伺機捉拿那些毫無防備的“朝聖者”。有時，它們會從峭壁上垂下身子，將冒失的旅者纏繞致死；有時，它們會在河岸上噴出火焰，把來往的行人燒成灰燼。

顯然，人類的靈魂很難憑借自身的力量，安然無恙地通過冥界的重重關卡。因此，每天晚上，那些死去的人會聚集在阿蒙泰特山穀的入口處。當拉的太陽船進入冥界時，他們便會爭先恐後地擠上船去。有一些人成功登上巨船，但也有很多人因為事先沒有做好準備，不是被蛇纏住，就是跌進漆黑的水域，要麽就成了深水巨鱷果腹的食物。

那些有幸登上太陽船的人，都會得到拉神的庇護。然而，這並沒有使他們從焦慮中解脫出來，因為他們還要與在河岸上集結的敵軍作戰。這些敵人，很有可能將整艘大船掀翻，然後把船上的靈魂一網打盡。戰鬥往往很激烈，也很漫長，但在太陽神和生前所學咒語的幫助下，他們最終會戰勝所有的敵人。

有了拉神的庇護，人類的靈魂就能順利通過杜阿特的前五個境域，因為拉是管轄這五個境域的至高神。午夜時分，太陽船便會到達最為恐怖的第六境域。這是“冥界之主”奧西裏斯的宮殿，隻有生前行善積德的靈魂才能通過這裏。盡管，太陽神拉在任何地方都是偉大且不可抗拒的，但在奧西裏斯的地盤上，他卻不能為靈魂提供任何幫助。太陽神被拒之門外，靈魂必須獨自接受審判。

在這宏偉宮殿的盡頭，是一座高聳的九級寬型台階。台階的頂端有一個金碧輝煌的寶座，上麵坐著一位可怕的判官。他手握權杖，頭戴象征著上下埃及[13]的紅白雙冠。“冥界之主”奧西裏斯身邊站著他的妻子伊西斯和妻妹奈芙蒂斯；身前跪著阿努比斯，他是喪葬之神，負責以天平稱量亡者的心髒；書吏之神托特也在大殿之上，等待著記錄稱量的結果。殿內共有四十二位神祇在場，他們的寶座均由黃金和象牙打造而成。在天平的後麵，也就是奧西裏斯王座的台階下方，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裏麵有一隻猙獰的怪物正張開大嘴，似乎要將所有落入坑中的生靈統統吞下。

若是死者孤身一人走進審判大廳，他肯定會因為恐懼而渾身顫抖，但其實，他根本顧不上害怕。因為，這四十二位神祇會對他的靈魂連續發問。若是給不出令人滿意的答案，他的靈魂便會被扔進永恒的黑暗之中。“你是否犯過盜竊之罪？”第一位神問道。“你是否做假證誣陷過你的鄰居？”另一位神問道。“你是否親手奪走了兄弟的性命？”第三位神問道。“你是否信仰神靈？”“你是否像愛自己一樣愛你的鄰居？”審訊就這樣進行下去。不過，每個人都讀過聖典，知道這些題目該如何作答，所以，他們肯定可以給出一個讓諸神滿意的答案。

然而，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當問答結束後，奧西裏斯之子、靈魂的守護者荷魯斯便會走上前來，牽起靈魂的手，將他送到冥界的審判者麵前。天平的一端放著亡者的心髒，另一端放著一根羽毛，那是真理的象征。靈魂站在那裏，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他看了一眼不斷晃動的天平，又看了一眼那片不知名的深淵，眼神裏充滿了恐懼，而那頭深淵巨獸則貪婪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在這裏，任何借口都無濟於事。每一個死者的心髒都要被稱量，這是永恒不變的真理。假如死者的心髒比真理之羽重，或是兩端恰好達到平衡，那麽，奧西裏斯便會接受他的靈魂。但是，如果他的心髒比羽毛還要輕，那他可就遭殃了！無論他怎樣哭喊都是徒勞：他會被諸神的仆人抓起來，扔進無底深淵，最後被巨獸一口吞入腹中。

至於成功通過審判的靈魂，也就是被奧西裏斯接受的靈魂，則會離開審判大廳，重新回到拉的太陽船上，前往杜阿特的第七境域。從這一刻開始，旅程就輕鬆多了。人們能夠憑借自己的善良，戰勝任何擋在身前的敵人。不過，黎明前才是最黑暗的時刻。對朝聖者來說，還有最後一道坎要過。在杜阿特第十二境域中，拉神的太陽船必須直麵一條巨蟒，它的身形是如此巨大，以至於占據了整條河道。由於太陽船無法繞過這條大蛇，也不能從它上麵躍過去，所以隻能徑直朝蛇身駛去。雖然之前的旅途很黑暗，但和這一段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若是沒有拉神的保護，即使來到新世界的門前，人類的靈魂也無法推開這扇大門。

終於，黑暗中出現一道微弱的光，光芒越發明亮，很快照亮了人們的視野。新世界的大門忽然敞開，太陽船顯現在陽光之下。由眾神與聖靈組成的唱詩班，齊聲高唱著凱旋的頌歌。太陽神拉將他的光芒灑向大地，那些隨船而至的靈魂也加入合唱中。當他們踏上完美的“平和之地”時，歌聲依然在天空中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