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談判

王一川得知歐陽寧娟被督察帶走調查的消息是在譚小雅摔傷的第二天,消息是張雲軍告訴他的。張雲軍到王一川家時,王一川正在給鋼琴調音,他從附近的琴行買了一套調音工具,調律扳手、音叉、橡皮錘子什麽的一應俱全。他不斷彈著琴鍵,認真聽著彈奏出來的音符,測試哪個琴鍵彈出來的音符仍然是不和諧的。

房間裏整潔得讓人舍不得踩踏地板,洗過的窗簾拉開,陽光從窗外射進來,仿佛給王一川鍍了一層金。聽到門鈴的聲音,打開門看到是張雲軍,王一川愣了一下。當他聽到歐陽寧娟涉嫌打傷譚小雅和馮天海的消息時,手裏的橡皮錘子砰地掉到地上。

“譚小雅和馮天海在東太醫院,譚小雅的一條腿輕微骨裂,身上有多處擦傷和挫傷,還有腦震**。馮天海頭部挫裂傷,身體倒沒有大問題。他堅決指證說歐陽追打他們,說歐陽喊著要給你出氣,一把把他們倆推下了樓梯。我和歐陽昨晚都在路家嘴派出所待了一夜,今天早上她被督察帶走了。”

張雲軍坐在椅子上,滿臉疲憊。王一川站在鋼琴前,手裏緊捏著錘子,臉色陰得可怕。

“歐陽怎麽說?”

“歐陽說自己和他們沒有任何身體接觸,她說自己看到他們在一起就跟了過去,聽到他們承認誣陷你的事,後來被他們發現。歐陽要求譚小雅說出真相,譚小雅逃跑的時候,被馮天海絆倒摔下去了,馮天海是自己摔的。”

“有目擊者嗎?”

“沒有,我和別人過去時,人已經摔下來了,就看見歐陽站在上麵,馮天海和譚小雅摔在下麵。”

“有監控嗎?”

“沒有。”

王一川沉著臉,來回踱著步,問道:“局裏和隊裏怎麽看?”

“當然更傾向於相信歐陽。”張雲軍說,“傅隊對著督察發飆了,說歐陽也算是老隊員了,她受過部隊的教育,在特警隊待過,在重案隊也待了好幾年,什麽時候看見她對群眾動過粗?再說她要是動手的話,一拳一個就能把他們打飛下去。在樓梯上輕飄飄推人家一把,這哪裏是她的性格?”

“如果局裏也這麽認為,那就還好。”

“關鍵是馮天海指證歐陽,譚小雅不相信馮天海絆她,也跟著指證歐陽,說歐陽高喊著要打死她,她逃跑時感覺自己被推了。在場的沒有別人,他們這麽死咬著,歐陽就不能擺脫嫌疑。今天早上譚小雅她媽到咱們隊裏去鬧了,砸了咱們的玻璃,陳副局長親自跑來勸,被這老娘們兒指著鼻子罵。還有富利東聯金控公司的那個殷柔,派他們公司法務到市局和市委政法委告狀去了。”

王一川點點頭,說了句:“夠狠,夠準。”

“不光這樣,網上有帖子爆料警察行凶打人,說歐陽寧娟當小三插足你和譚小雅,譚小雅憤而和你分手,結果你因為貪腐被停職,歐陽寧娟遷怒於譚小雅,特意趕到那裏去行凶。現在好幾個本地論壇都在傳這件事。”

王一川一愣,立刻打開手機,點開幾個常瀏覽的本地論壇,臉越看越黑,霍地站起來,舉起手機又停住,強忍著才沒有砸到地上。他在房間裏快速來回踱著步,借此壓抑怒火,走了幾圈,他問張雲軍:“傅隊有沒有說過對我的調查怎麽樣了?這幾天不管是紀檢組的人還是督察的人都沒來找我。”

“提過,說是從移動公司那邊查下來,你的手機在那個時間沒有發過短信。技偵那邊說發短信的號碼可能是利用偽基站偽裝成你的號碼。還有那個什麽巴黎還是塞納的會所,你的辦卡資料居然遺失了,你說的那個拍你身份證的什麽女經理也下落不明。他們沒查到你的消費記錄,特別是沒有你的簽字。所以這兩件事應該都解決了。局裏和紀檢組都覺得這次舉報沒那麽簡單,很詭異,似乎是有預謀的。現在隻剩你卡裏的錢這件事,聽說紀檢組又去找過譚小雅一次,她咬住沒拿過你的卡,所以這件事就僵在那裏了。”

王一川坐在鋼琴前,沉默半晌,抬起頭來問張雲軍:“你開車了嗎?”

“開了。”

“帶我去督察支隊吧。我想去見一下歐陽。”王一川說。

王一川一走進督察支隊的會議室,坐在角落椅子上的歐陽寧娟就抬起了頭。

從昨夜到現在她完全沒合眼,端來的飯菜也沒吃,顯得十分憔悴,但她的眼神是倔強的。麵對督察的訊問,她堅持自己沒有觸碰過對方,語氣非常堅定。然而當她看到王一川的臉時,這樣的倔強就化為淚水。歐陽寧娟委屈地哭了,她從警這麽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哭。她沒站起來,隻是低下頭抹著眼淚。

“有話快說。”殷宏亮對王一川說完,就退出房間,關上會議室的門。

王一川坐到歐陽寧娟對麵,看了一下旁邊桌子上已經冷掉的飯菜,扯了張紙巾遞給歐陽寧娟。歐陽寧娟接過紙巾,擦著眼淚,一聲不吭。

“我隻問一句,”王一川的語氣如同在隊裏時那樣,“推了沒有?”

“沒有!”歐陽寧娟抬起頭,發紅的、仍然在流淚的眼睛勇敢地盯著王一川。

王一川盯著她的眼睛,他在裏麵看到了憤怒、悲哀、不甘和委屈。他點點頭,說:“知道了。”目光轉到已經涼了的盒飯上,又說了一句:“吃飯!”

歐陽寧娟噙著眼淚,拿過盒飯,一邊抽泣一邊往嘴裏扒著米粒。王一川起身到飲水機邊接了一杯熱水放到她身邊,轉身往外走。歐陽寧娟的目光跟著他。王一川在門口停住腳步,說:“好好吃飯,剩下的事交給我。”

他說完就走出去了,門再度關上。歐陽寧娟端著盒飯,看了關閉的房門良久,她低下頭,抓了張紙巾狠狠擦了擦眼窩,開始大口大口地往嘴裏扒著飯菜。

晚上11點多,東太醫院住院樓的燈光已經暗了下來。除了陪床的家屬,其他人都不能在住院樓裏留宿,所以住院樓裏分外安靜。空****的走廊裏,燈光是柔暗的,相對明亮的地方隻有每層的護士站。夜班護士打著哈欠,按照護理要求每隔一段時間去不同的病房巡視,一旦哪個病床發生意外,她們要在第一時間呼叫醫生並趕去處理。

王一川從五樓消化內科樓層的雜物間裏閃出來,轉進樓梯通道。下午他就進入了住院樓,像一個正常的陪床家屬一樣在走廊坐著。他打聽到馮天海今天下午已經出院了,譚小雅還在七樓住院,於是他躲在了五樓——之所以沒到七樓骨科的住院部,是因為他怕遇到譚小雅她媽,被認出來。

此刻,他披著外套,手裏端著一盒方便麵走在七樓走廊,像是一個肚子餓了去泡碗麵當夜宵的家屬,一邊走過長長的走廊,一邊瞥著每扇門上的患者名字。

病房裏有三張床,卻隻有一個病人。譚小雅躺在病**,在半明半暗中睜眼望著高高的天花板,久久難眠。

原本她媽媽是要陪床照顧她的,可是下午辦陪護證時,老阿姨發現找不著身份證,迫不得已,譚小雅說出了偷她的身份證和房產證去抵押貸款的事。她媽媽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接下來聽說馮天海的投資虧了,老太太又哭又鬧,尋死覓活地逼譚小雅把錢拿回來,把房產證拿回來,母女二人在病房裏大吵了一場,老太太狠狠甩了她幾個耳光,說不再認這個女兒,摔門而去。

馮天海出院回去休養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房裏。她不想讓馮天海知道這一切,唯恐讓他為難——這個男人已經夠難了,如果聽說自己無人照顧,他一定會帶傷跑來。所以馮天海晚上打電話時,譚小雅說自己一切都好,還叮囑他好好養傷,不要掛念自己。

放下電話,她眼角流出一滴淚水。

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定會過去的。

她艱難地坐起來,想去衛生間,因為沒人幫助,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受傷的腿從吊架上取下。等她費力地扶著床站起來,額頭上已經累出一層細細的汗。

醫生要她媽媽買個拐杖,因為吵架,她媽媽沒買就走了。本來床下麵有一個小便器的,可是下午吵架時,小便器還在衛生間等待清洗,吵架之後她媽媽直接走了,那個小便器留在了衛生間,沒人會來好心幫她洗幹淨。

床離衛生間隻有五六米遠,但這五六米對她來說走得卻無比困難。

門開了,她抬起頭,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王一川微微皺了下眉,一言不發地走過來。他抬起譚小雅的左臂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攙著她進了衛生間,一直扶到馬桶前,隨後退出去拉上門。

聽到裏麵響起衝水的聲音,王一川又等了幾分鍾,才推門進去。他扶著譚小雅回到病**,細心地把她打著石膏的腿放入吊架,拉過被子給她蓋好。譚小雅看著他走進衛生間,隨後聽到了嘩嘩的水聲,十幾秒後,他拿著擰得半幹的毛巾回來,仔細拭去她額頭的汗水,又為她擦了雙手。當他把清洗幹淨的小便器放到床下後,譚小雅低聲說:“謝謝。”

王一川在床邊坐下,問:“你還好吧?”

房外的燈光和室內的夜燈交織,彼此能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他的臉是平靜的,譚小雅虛弱地笑了笑:“你看見了,就這副樣子。”停了一下,她問:“你來找我,是來求我的吧?太晚了,我已經說出去了,我不能改口了。”

“為什麽要那麽說呢?”王一川溫和地問。

“那你為什麽要去舉報呢?”譚小雅問,“是因為我向你提出分手,要來報複我,告發我向客戶借錢投資嗎?”

王一川深深地歎息了一聲,說:“小雅,我和你在一起六年,你終究還是不了解我。我沒有去舉報你。既然你選擇了馮天海,我就不會再糾纏你,我為什麽要舉報?舉報你用得著找紀檢部門嗎?紀檢部門管你這種事嗎?給你們公司寫封匿名信就行了。你真的覺得我這麽多年警察白做了,會搞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兒?何況你又不是什麽敵人。現在是我被舉報了,這張卡裏的錢是舉報內容之一,有人在陷害我。”

譚小雅睜大眼睛看著他,一束光從門外投進來,打在王一川的臉上,照到了他臉上的無奈和悲哀。她意識到他說的也許是真的,細想下來,之前忽視的那些細節逐漸浮現,這件事似乎真的滿是疑點。

她的頭眩暈起來。

“說這個還有什麽用呢?”她扭過臉去,“事情已經發生了,那些話我已經說了。我也不是沒有損失,辛辛苦苦賺的錢都被沒收了,我的損失又該由誰負責?王一川,你知道我一開始借錢投資是為了什麽嗎?我是為了掙錢,掙咱們買房子的錢。我跟了你六年,到最後連買房子的錢都要我自己想辦法,你能體會我內心的絕望嗎?很多年後,別人提起來,可能說我譚小雅貪財,嫌貧愛富,水性楊花,不是東西,可是我的痛苦,你又想過嗎?”

譚小雅哭了。

“我的確沒能給你未來。”王一川輕聲說,“你離開我也就是了,為什麽還要誣陷我呢?”

譚小雅無法回答,她在內心深處知道這次分手是自己對不起王一川,但是她一直拒絕承認這一點,給自己找著理由。如果她承認錯誤,她長期以來在他麵前的高傲將徹底崩塌。人就是這樣,在這個時候她隻想繼續錯下去。過了半晌,她硬起心腸,說:“說已經說了,做已經做了,現在也就這樣了。你想怎麽樣都行。你罵我,我聽著;你打我,我絕不還手。如果你想讓我現在反口,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因為到時候錢不一定能拿回來,我還要因為誣陷你承擔責任。說吧,你能給我什麽?”

王一川沉默了,他坐在椅子上,如同雕塑一般。

“我不會求你撤回你關於我的話,”他的聲音低沉,“我不拿自己的人格做交易,你保留你的說法吧,我會坦然麵對紀檢組的調查結論。如果結果對我不利,我會窮盡一切申訴渠道,就算判我坐牢,我將來出來了,還是要申訴到底。”

“其實,在歐陽寧娟來之前,我還想過,你隻要答應把那72萬補給我,我也許會考慮的。”譚小雅望著天花板說,“可惜,她攻擊了我們……”

“這也是我來找你的原因。”王一川望著她,“我今天來這裏,是希望你撤回對歐陽寧娟的指控。”

“哈,你對她還真好。”譚小雅冷笑了一聲,“你跑到我這裏來,又是問候又是伺候的,就是為了幫她求情?我想起來了,上次你們在街頭還喝一杯咖啡呢,你們早就在一起了吧?難怪她為了你的事這麽拚命!”

“現在糾結這個有意義嗎?咱們都分開了。”王一川說,“我今天的確是為她來的,不管怎麽說,她是因為我的事才跟著你們,於情於理我都不能置身事外。我來之前去問過她,她說並沒有推過你,當時她還在樓梯上麵,你是往下跑時被馮天海絆下去的。”

“天海沒有絆我!”譚小雅提高了聲音,“不要用你的齷齪心思去揣測和汙蔑天海!”

“小雅,我不做任何推論。我不猜測馮天海有沒有絆你,隻說你摔下去那件事。”王一川說,“我今天去了現場,如果歐陽寧娟所述屬實,她當時離你至少有五米遠,還隔著一個樓梯拐角,她要想從後麵推你倆,就要淩空翻過樓梯欄杆,躍過去到你們身後,這是有難度的。你真的覺得我們警察都是傻子,模擬不了現場嗎?還有,她推了你們的話,推的是哪裏?衣服後背難道不會留下指紋?當然,我不是說歐陽寧娟一定沒有推過你,隻要你說的是實話,那麽我也支持你堅持下去。不過我提醒你的是,這件事涉及的不僅是歐陽寧娟,還關係到滬東分局乃至滬海市局的名譽,你真的覺得分局那邊不會下決心一查到底?”

譚小雅臉色變得很難看,她把臉扭到一邊,目光閃爍,說:“我知道,你們肯定是袒護自己人的,官官相護。”

“我們一切講證據。”王一川說,“所以,好好想想當時發生了什麽。”

“如果我們死咬著她,她也會很麻煩。”譚小雅說。

“是,我承認。”王一川說,“任何調查都有技術手段的局限性,我不能百分之百保證她沒事,所以這是我來和你溝通的原因。”

“你還願意來和我溝通?”譚小雅冷笑道,“你不會覺得我是個不可信的女人嗎?”

“我和你在一起六年。”王一川說,“我可能會失望,但不會徹底否認一個人的美好。我不覺得過去六年我瞎眼到那種程度。”

譚小雅閉上眼睛,過了半晌,她幽幽地說:“她的確沒有推我。”

王一川點點頭:“謝謝你講出真話。”

“為了你剛才那句話,你說不否認我的美好,我明天可以告訴你們的那個什麽督察,歐陽寧娟沒有推我,我可能是摔得意識模糊了。”譚小雅輕聲說,“我這次說真話,你滿意嗎?”

“謝謝你。”王一川站起來,輕聲說,“那麽我走了,祝你快點好起來。”

他說完,就輕輕把椅子擺好,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聽到了譚小雅的哽咽聲。

“一川,一川,我幫了你,你也幫幫我吧。”

王一川停住腳步,輕輕歎了口氣,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麽容易,轉身走回病床邊看著他曾經的戀人。譚小雅淚流滿麵,望著王一川,努力撐起來。

“躺下說。”王一川歎息著說,隨後又坐回椅子上。

“一川,借我點錢吧。”譚小雅抽泣著說,“我知道,跟你提這樣的要求不合適,可是我真的遇上事了……我媽今天和我翻臉了,她要和我斷絕關係。我把天海的投資搞砸了,虧了好多錢,我需要錢作本金賺回來……我把我媽的房子都偷偷抵押了,我真的需要錢……”

“你把阿姨的房子都抵押了?”王一川驚異地問。

“臨時的,隻是臨時的。”譚小雅喃喃地說,“隻要一個月,我們就能賺回來,到時候就能還上了……一川,你不是有房子嗎?你把房子抵押了吧!你那房子抵押個500萬沒問題吧?把抵押的錢借給我,我隻要一個月,一個月就能還給你!”

“要我抵押房子?”

“不抵押也沒關係,隻要能借給我錢就行!”

“對不起。”王一川搖了搖頭,“我辦不到。小雅,我所有的積蓄都借給傅隊讓他給孩子動手術了,這一次,我真的愛莫能助。而且世界上沒有那麽穩賺的生意,你還是慎重點吧。”

他說著再次站起來向門口走去。當他走到門口時,他聽到了譚小雅怨恨的聲音。

“王一川,你真的好狠心。”

“早點休息吧。”王一川不想和她爭辯,拉開房門。

“給我500萬。否則我明天會告訴督察,繼續說歐陽寧娟推我下樓。我沒什麽大不了的,如果天海投資失敗了,我就陪他一起下地獄,但是在那之前,我會拖著你那個歐陽寧娟,就算是死,也要拖著她。”

王一川收住腳步。他退回房間,把門掩上,慢慢走回病床前,低頭望著她。

“看什麽?想看我有多壞是嗎?”譚小雅盯著他,臉上淚痕猶在,“王一川,我跟了你六年,我人生最好的六年給了你,我沒跟你要一點青春補償費用,現在我遇到事情了,隻是跟你借一點錢,你都不肯幫忙嗎?既然這樣,我也沒什麽好客氣的了,要我說出真相可以,給我錢!500萬!我不白拿,賺了錢我會還給你!”

王一川感覺麵前的這個女人變得好陌生。她的眼睛、鼻子、嘴唇,還有那一頭秀發都是他熟悉的,他曾經視之為神聖,現在他覺得自己當初實在是太可笑了。

他走到窗前,望著街上飛馳的車輛和城市中的點點燈火,站了很久。譚小雅看著他在窗前的黑色背影,緊咬著嘴唇。

“三天。我籌錢需要時間,最多三天,我把500萬給你。”王一川一字一句地說,“希望你也能摸著自己的良心,把真相說出來。你需要我給你寫條子嗎?”

“要。”譚小雅忙不迭地說。

王一川走到床邊,借著夜燈的光芒,寫了一張給譚小雅的欠條。他當然知道這張欠條在法律上是無效的,但是隻要譚小雅拿著這張欠條,就可以舉報他“收買證人改口”。他把欠條遞給譚小雅:“看一下吧。”

譚小雅睜大眼睛看著這張紙條,把它折起來放到枕頭底下:“我收到錢,就把借條還給你。”

“沒事的話,我走了。”王一川說。這一次,他的語氣裏帶著疏離和隱隱的厭惡。

譚小雅長長地吐了口氣,拿到欠條,她的良知終於又占了上風。她感受到了王一川態度上的疏遠,勉強地笑了笑,道:“你現在,一定很看不起我吧。”

“可能吧。”王一川拉開房門。走出去之前,他低沉地說:“我不夠好,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所以我理解你的選擇。我說服自己,雖然分手了,但是我不應該恨你,因為至少和你在一起的六年裏,大部分時間我是快樂的。但是,今天,譚小雅,我真的很後悔當初遇見你。我會按照約定把錢交給你,從此我們兩清,橋歸橋,路歸路,我這輩子都不想和你再沾上一點關係。如果將來有一天在街頭碰見,希望我們都把臉扭開,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

門關上了,將兩個身影徹底隔絕。王一川聽不到病房內的哭聲,他快步走向樓梯間,一層層走下去。等他出了住院部大樓,呼吸到寒冷而清新的空氣,感覺剛才如同做了一場夢。

走出醫院,找了個街邊的長椅坐下來,他在夜風中發了會兒呆。醫院之行似乎是他人生的分水嶺,從醫院走出來的那一刻,他真正與過去六年告別了。

他往口袋裏摸了摸,這才想起今天出來得過於匆忙,什麽都沒帶。在他沮喪歎氣的時候,一盒口香糖伸到他麵前。

“王隊,抽煙有害健康,改嚼口香糖吧。”

王一川的眼睛眯起來,慢慢扭過臉。淩季雨站在長椅旁邊,鴨舌帽下,他的眼睛在暗夜中閃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