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米斯托克利:薩拉米斯戰役的勝利者
薩拉米斯戰役被譽為古典時期規模最大的海戰。威廉·瑞內(1852-1936)的這幅畫作展現了一位波斯海軍上將陣亡的場景。
薩拉米斯戰役結束了。放眼望去,到處都堆滿了船的殘骸、斷裂的船槳和橫在水裏的屍體。希臘詩人埃斯庫羅斯參加了這場戰役,當看到戰後薩拉米斯海灣的這一幕時,他是如此描述的:“水裏全是破船的殘體和已斃命的男人,已經看不到海洋了。”公元前480年9月29日那天,希臘人在這裏贏得了當時世界上最大規模的海戰,戰敗的波斯人因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恥辱。
這場勝仗的精神領導者是來自雅典的政治家和謀略家——地米斯托克利。他出生於約公元前524年,父親涅奧克利斯出身於呂克米登家族,即希臘文化中心所在地阿提卡地區有名望的貴族。但他的母親並非雅典人,她極有可能來自巴爾幹半島的色雷斯,或者小亞細亞海岸的卡裏亞。
公元前493年,地米斯托克利被選舉為雅典市首席執政官。作為雅典最高執政者之一,他掌控著由9位成員組成的執政委員會,並且在名義上是所有希臘城邦的元首。但是,他執政後就出現了外交危機。公元前500年,小亞細亞的希臘殖民地和城邦曾發起反抗波斯人統治的抵抗運動,即伊奧尼亞起義,雅典和位於埃維亞島的埃雷特裏亞城對這些起義的城邦提供了援助。當時的危機是,波斯帝國國王大流士一世會因此對希臘進行軍事報複,地米斯托克利也料定波斯人會采取進攻。他堅信,擊敗波斯人的最佳武器是一支強大的海軍艦隊。由此,作為首席執政官,地米斯托克利並沒有選擇近處但未設防的法勒魯姆港,而是命人把離雅典8公裏遠、易守難攻的比雷埃夫斯的岩石海灣擴建成軍用港口。
當波斯人終於發動進攻時,米太亞得——雅典保守派貴族的領導人物、地米斯托克利在政壇的反對者——成了保衛希臘的領袖。公元前490年,一支由雅典和普拉提亞城邦的公民組建的聯軍在米太亞得的指揮下,在馬拉鬆平原以少勝多,擊敗波斯軍隊,並取得了決定性勝利。波斯撤軍後,希臘人的危機似乎也隨之而去。
但有一個人仍然不放心,他就是地米斯托克利。他和以往的雅典政客一樣,作為首席執政官的任期(一年)滿了之後,成了“亞略巴古”(Areopagus,即雅典戰神山議事會成員)。地米斯托克利堅信波斯人不會善罷甘休。倘若波斯人真的卷土重來,希臘軍隊能否再現馬拉鬆戰役的勝利,地米斯托克利對此深表懷疑。他認為,要想避免被波斯人占領,希臘唯一的機會是切斷波斯軍隊的後援,因為波斯如此龐大的軍隊肯定需要大量糧食供給。鑒於陸地崎嶇的地形和糟糕的路線,波斯軍隊的大部分糧食供給將通過海上運輸。地米斯托克利確信,取得勝利的關鍵在於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
但問題是,當時的希臘還不具備足夠的戰船以抵抗波斯軍隊及其同盟。因此,地米斯托克利打算把當時擁有70艘戰船的雅典海軍擴充2倍,甚至3倍。但出於經濟和政治上的考慮,他的建議被拒絕了。打造新的戰船會花費太多錢,雅典的富人們都不想繳納更多的稅。並且,此舉將會讓之前還沒有征召入伍的貧民階層進入政治領域,因為雅典將需要他們成為新戰船的掌舵人。當時,政治權力和軍事能力密不可分:隻有對保衛城邦作出貢獻的人,才有資格參政。
盡管地米斯托克利擁有非凡的才華和政治遠見,但他顯然是個缺乏個人魅力的人。不過,他仍堅持不懈地提倡擴建海軍。終於在公元前483年,地米斯托克利在政治方麵取得了重大成功,再次出任執政官,並因為在屬於雅典城邦的勞裏昂礦山發現了大量銀礦,他成功地說服了雅典人,使得這筆意外之財不像以往那樣分給雅典市民,而是用於建造200艘新戰船。這是一項宏大的工程:建立造船廠,運輸材料,招募工匠,最後還要為新戰船訓練水兵。但地米斯托克利仍然完成了這項壯舉。
根據傳統的雅典製度,地米斯托克利原不能擁有政治職位,因為他的母親不是土生土長的雅典人。但公元前508年克利斯提尼改革擴大了參政的市民階層範圍,他才得以有機會進入政壇。
就在此之前,希臘人發明了一款新型戰船,這種戰船帶有三層槳座,在速度、靈巧程度和戰鬥力方麵都有明顯優勢。同以往的兩層槳座戰船相比,這種新型戰船(在希臘語中稱為“三槳船”)多了一層槳座,這些船槳從船艙伸到船外,和今天劃艇比賽用的賽艇類似。這樣一來,就可以在不加長船身的基礎上,大大提高船的速度和攻擊性能,且避免船的穩定性受影響。此外,三槳船最重要的武器是位於船頭的銅質撞角。
還沒等新增的水手訓練完畢,地米斯托克利警告的危機就已經得到了證實:公元前480年,大流士一世的繼承者薛西斯一世帶領由36萬人組成的陸軍,在強大海軍的支援下入侵希臘。同時入侵的還有義務參戰的波斯省份,以及波斯帝國的同盟者。因此,除了麵對腓尼基人的騎兵,希臘人還要麵對陣營中來自伊奧尼亞的戰船,盡管這些人並不情願站在波斯人那一邊。
然而,希臘各城邦的態度並不統一。來自北部和中部的大部分城邦決定向波斯投降,還有幾個城邦選擇保持中立,其他城邦則決定在斯巴達、雅典和科林斯的帶領下進行抵抗。古希臘著名曆史學家希羅多德是如此評價這次戰爭的:勇敢的雅典人“承擔了這次迎戰的風險”。希羅多德的巨著《曆史》是有關這次戰爭最主要的史料,他筆下的雅典人並沒有被不利於自己的預言嚇倒,他們向眾神請示,並在德爾斐聖地詢問先知。但是他們得到的預言並不明確,那位先知一方麵預言了城市的毀滅,同時又建議市民躲在木質的城牆後麵。人們針對這次預言的具體意義討論了很久,最後,地米斯托克利的解釋占了上風。他將先知的話應用於艦隊,並告知雅典人,勝利的關鍵不在於陸地,而在於海洋。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人們不再顧及對地米斯托克利的反感,他們相信他和他的判斷,並推舉他為雅典海軍的首領。
至此,200艘三槳船基本可以應戰,斯巴達和它的同盟城邦也讚同地米斯托克利的戰略計劃,並提供了150艘三槳船。但是,海軍的總司令並不是地米斯托克利,而是來自斯巴達的歐裏比亞德斯,因為有幾個城邦拒絕在雅典將領的領導下參戰。
新上任的希臘海軍總司令決定,不必等待敵人到來,而是主動攻擊敵方海軍前鋒,以減弱他們的戰鬥力。由此展開了一係列海戰,但效果都不明顯。之後的天氣變化助了希臘人一臂之力:一次嚴重的風暴擊沉了波斯人的部分戰船。可即便如此,波斯大帝的海軍在數量上仍超過希臘。後來,希臘的三槳船在埃維亞島北部的亞德米西林角再次挑起海戰,但在經曆了一場激烈戰鬥後被迫撤退。
在陸戰方麵,希臘也處於劣勢。由於希臘陣營內有人泄露軍機,薛西斯一世的軍隊成功進入戰略地位極其重要的溫泉關隘口。斯巴達國王列奧尼達一世帶領6000名戰士奮力抵抗,但仍以失敗告終,整個希臘中部地區隨後落入波斯人手中。雅典居民們在地米斯托克利的勸導下離開了這座已經失去防禦能力的城市,逃往距離比雷埃夫斯僅2公裏的薩拉米斯島。所有身強力壯的男人都駕駛著戰船,他們剛一撤離雅典,薛西斯一世和他的軍隊就到達了。軍隊把阿提卡半島洗劫一空,並且如先知所預言的那樣,把雅典夷為平地。
鑒於這種已經看似希望不大的情況,希臘海軍將領們最後決定,在科林斯地峽(伯羅奔尼撒半島和希臘陸地之間的狹長地帶,薩拉米斯島就位於該地峽間)等待波斯海軍。但是地米斯托克利擔心此舉會令希臘海軍軍心渙散。任何一支海軍部隊恐怕都想保衛自己的家園。他建議,把決戰地點轉移到薩拉米斯島與希臘本土間狹窄的海峽中,因為即便波斯軍隊在數量上占上風,狹長的水域也會對希臘人更加有利。根據希羅多德的描述,地米斯托克利通過一場感人的演講,不但說服了歐裏比亞德斯,還令其他海軍將領也接受了他的計劃。
但是希臘人依然十分緊張。在第二次會晤中,斯巴達及其同盟決定放棄地米斯托克利的計劃,保衛整個科林斯地峽。在這種情況下,地米斯托克利不得不使用計謀,迫使搖擺不定的希臘人全身心投入戰爭。他派心腹把消息轉達給薛西斯一世:希臘人正準備撤離且內部矛盾開始激化,倘若波斯人馬上發起進攻,將有一部分希臘人向波斯投降。
由於不會遊泳,很多波斯人在薩拉米斯戰役中喪生。而一些希臘人之所以能夠得救,全在於他們通過遊泳到達了薩拉米斯島海岸。
很明顯,薛西斯一世上鉤了。他命令海軍出發,先占領比雷埃夫斯海港和薩拉米斯島之間的普斯塔利亞小島,然後命令部分海軍封鎖薩拉米斯西部的海岸——這部分海岸緊靠墨伽拉,可以從後麵襲擊希臘軍隊——其他波斯海軍則直接從正麵進攻。
得知波斯軍隊出發的消息,希臘人也開始準備應戰。公元前480年9月29日拂曉,希臘軍隊奔赴戰場。波斯軍隊幾乎同時出發,他們在數小時航行後,經過薩拉米斯和阿提卡,比希臘軍隊更早到達目的地。雙方海軍等距離列隊航行,向敵方靠近,這意味著雙方船隊各自排成前後好幾列並行。但由於波斯海軍更為龐大,列隊的數量明顯多於希臘。這樣的陣型,一艘戰船可以用船頭撞角攻擊敵方戰船,同時,容易受到攻擊的船身可以通過旁邊的戰船做掩護。此時,380艘希臘戰船對陣1000多艘波斯戰船。
古典時期的海戰
在古代地中海上航行的船大致有兩種類型:一種是用於商務貿易的帆船,船體是圓形的;另一種是瘦長的戰船。兩者都配有船槳。戰船比較輕盈,通過眾多水手劃槳前行。但是由於戰船不適合遠洋航行瑡這點和商船截然不同瑡它們通常隻在海岸線附近行駛。
古典時期,建造戰船最看重的就是行駛速度。它們最主要的攻擊武器是和水平線持平、位於船首的撞角,通過撞角猛烈撞擊敵船令對方沉船。另一種攻擊技巧被稱為側翼包抄,即把船開到敵船的側麵,用撞角撞擊敵船。還有一種攻擊技巧,被稱為破陣,即從側麵貼近一艘敵船航行,或者從兩艘敵船中間穿過,切斷敵船的船槳。
最開始的戰船隻有一層槳座,後來逐漸發展為兩層槳座(二槳船)。到了公元前500年,開始出現三層槳座的戰船(三槳船),之後的戰船甚至更加龐大。
早期的戰船配備人員通常是某位統治者的隨從或者某個城邦的民兵。後來逐漸出現了專業的航海人員,相當於今天各國的海軍。公元前4世紀起,羅得島共和國就擁有一支小型但攻擊力很強的海軍,用於保護海洋貿易,這支海軍的人員都是靠海謀生,他們可以從最底層的水手攀升到指揮官的位置。在羅馬海軍裏,水手同樣有升職的機會,比如從底層的水手升到一艘戰船的指揮官,甚至整支海軍的司令,都是可以通過努力實現的。
公元前1世紀的浮雕,展示了一艘三槳船及其撞角。古典時期的腓尼基和希臘戰船都裝備有這種致命武器。
希臘人這時使用了一個計謀。他們假裝撤退,引誘腓尼基的中型艦隊繼續深入。當這支敵方艦隊經過薩拉米斯和希臘陸地之間最狹窄的海域時,希臘船隊突然掉轉方向,給了敵人猝不及防的攻擊。埃斯庫羅斯在他的悲劇作品《波斯人》中這樣描述襲擊的時刻:“頓時,一個用金屬加固的船頭撞進了另一艘船裏。”經過慘烈的奮戰,腓尼基的艦隊全軍覆沒。
地米斯托克利聰明地選擇了作戰地點。由於長時間的行軍,波斯船隊的水手在作戰開始時就已經筋疲力盡,而希臘船隊的水手則精神飽滿,他們精力充沛地奔赴戰場。此外,由於水域十分狹長,波斯船隊在數量上的優勢無法完全發揮出來。倘若在寬廣的水域作戰,波斯船隊肯定能包圍希臘船隊,從側麵進攻取勝。但現在的情況導致隻有一部分波斯戰船直接麵對希臘船隊,而且希臘海軍的三槳船戰鬥力更勝一籌。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波斯船隊的數量優勢對於能靈活應變的希臘船隊來說還是件好事,因為波斯一方的戰船相互影響,他們的船槳相互碰撞和“打架”;如此參戰的希臘船隊反而占優勢。
波斯船隊陣型逐漸陷入混亂。麵對失敗的威脅,很多人開始驚慌。在戰鬥最關鍵的時刻,哈利卡那索斯的阿爾特米西亞女王(也是波斯第二海軍艦隊首領)逃離了波斯陣營。就在她逃脫希臘人追殺的過程中,她的船在卡裏亞地區把卡琳達國王達馬斯蒂姆的戰船撞沉了。如希羅多德所述,負責追殺的希臘將領認為,“阿爾特米西亞所在的船要麽是一艘希臘船,要麽是來自敵方但已經投降希臘的船”,所以就這樣讓阿爾特米西亞女王逃走了。
“因為希臘人開始以有紀律的秩序作戰,如果蠻族不再堅守陣地,而是不顧一切地采取行動的話,這場戰鬥勢必會朝著有利於希臘人的方向發展。”
——希羅多德《曆史》
經過長時間的浴血奮戰,希臘人終於扭轉戰局:黃昏來臨時,波斯人戰敗,並開始撤逃。希臘艦隊損失了40艘三槳船,波斯人卻失去了200艘戰船。就連在普斯塔利亞小島上作戰的波斯軍隊也遭到慘敗。
無論波斯海軍殘部是否成功逃離,薩拉米斯戰役的失敗都意味著波斯人海上霸權的終結。至此,波斯人對希臘的進攻失敗了。就如地米斯托克利之前預料的一樣,波斯人無法保證後援,他們的大帝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戰略計劃,在冬季後就從希臘撤軍了。公元前479年,波斯軍隊在普拉提亞同樣遭到慘敗,而這次戰敗導致波斯征服希臘的計劃徹底落空。
希臘迎來了偉大的勝利。為了表示感謝,斯巴達人贈予他們的首領歐裏比亞德斯一個用橄欖枝做成的頭冠,表彰他的勇敢;另外一個頭冠則贈予了地米斯托克利,表彰他的聰慧。但雅典人卻並不感恩。即使地米斯托克利贏得了戰爭,他還是在公元前479年競選新一任首席執政官中失利,因為他再次提出了令雅典人極為不快的警示,就像他當年預見和薛西斯一世的對決一樣。這次他預料,斯巴達人將會和雅典爭奪希臘城邦的霸權地位。如此一來,他在自己的家鄉引起了親斯巴達一派的不滿,就連民眾中支持他的人也很少。在戰爭時期,雅典人自願聽從他的領導,但現在波斯人帶來的危機已經解除,所以地米斯托克利就沒有利用價值了。以米太亞得之子西門為首的親斯巴達黨派在雅典上台後,地米斯托克利於公元前473年(或前471年)受到陶片放逐法的製裁,被判10年內不允許回到雅典。之後沒多久,斯巴達人又把私通波斯的叛國罪加到他身上。在被雅典人判處死刑後,地米斯托克利於公元前465年逃往波斯,投靠阿爾塔薛西斯一世。這位曾經的敵人——薛西斯一世——的兒子和繼承人友好地接納了他,並且封他為小亞細亞的馬格尼西亞總督。在這裏,這位天才軍事家、曆史上第一支海軍艦隊首領,大約於公元前460年去世。
陶片放逐法:始創於公元前6世紀末的雅典。每年召開民眾大會,公民可以將他(們)認為可能危害民主政治的人的名字刻在陶片上,通常認為某人票數超6000票,就會被放逐,禁止回國,以10年為限。
薩拉米斯戰役的勝利,使雅典成為希臘海上領導力量。公元前478年(或前477年),提洛同盟成立。這個原本為了抵抗波斯人而建立的同盟,把首府定在雅典,並統治著地中海東部。憑借同盟之下200多個城邦的聯合勢力,雅典的商務航線得以保障而不受海盜影響。但沒過多久,地米斯托克利的警示被證實並非空穴來風。公元前431年,雅典和斯巴達之間爆發伯羅奔尼撒戰爭。雅典在公元前404年戰敗,提洛同盟也就此解散。但是,斯巴達並沒有取得真正的勝利,雙方長達幾十年的征戰不但削弱了戰敗的一方,也大大消耗了戰勝的一方。此後,希臘城邦淪為各方勢力的玩物,先是馬其頓人,然後是羅馬人。
對希臘人來說,戰勝波斯人很快就成了自由戰勝暴政的神話。甚至到了20世紀,對抗波斯人的戰爭仍被形容成一場西方世界對抗“東方專製”的自由之戰,盡管當時波斯的政權領導人其實很開放。無論怎樣,希臘人通過薩拉米斯戰役的勝利保全了他們在政治上的獨立,並且由此,希臘的藝術、文化和思想得以成為西方文明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