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戰爭前夕
一輛寬大、灰色的梅賽德斯-奔馳轎車遇上了交通堵塞。司機拚命地按著喇叭,左衝右突地穿行在庫拉法街和拉希德街之間,轎車、麵包車、市場攤位和手推車所組成的滾滾洪流之中。
這是巴格達的老市區,在這裏,各種販賣布匹、黃金和香料的商販已經做了十個世紀的生意。
轎車轉向班克街,街道的兩邊停滿了小汽車,最後轎車終於駛進了舒爾賈街。前方賣香料的馬路市場無法通行。司機偏過頭來。
“隻能開到這裏了。”
萊拉·阿爾希拉點點頭並等待著為她開車門。司機旁邊坐著的是克馬爾,卡迪裏將軍的私人保鏢,原先是裝甲兵部隊裏的一名中士,為卡迪裏當保鏢已有好多年了。萊拉不喜歡他。
停頓了一下之後,中士推開了他那邊的車門,在人行道上伸直他那高大的身軀,去拉開了後座車門。他知道她又一次侮辱了他,這可以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來。她下了車,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說聲謝謝。
她痛恨這名保鏢的一個原因是,他到處跟著她。當然,這是他的工作,是卡迪裏布置給他的,但這並沒有使她減輕對他的憎恨。當卡迪裏清醒時,他是一位職業軍人;在**中,他的醋性很重。所以他的原則是,她在市內不準單獨活動。
她厭惡這個保鏢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明顯流露出對她的貪欲。作為一名風塵女子,她完全能夠理解任何男人很可能會渴望她的肉體。如果價格合適,她會縱容這種貪求,不管其欲望如何奇異。但克馬爾完全沒有這個資格:作為一名中士,他很窮。他怎麽敢有這種奢望呢?然而他顯然有著這種奢求——那是一種既蔑視她又瘋狂地想占有她的混合願望。當他知道卡迪裏將軍沒在注意她時,他就流露出這種願望。
以他自己的地位,他知道她的反感,可他喜歡用目光去侮辱她,言語上保持著正常的態度。
她曾就他無言的傲慢向卡迪裏抱怨過,但他僅僅一笑了之。他可以懷疑任何對她垂涎三尺的其他人,但賦予克馬爾許多自由,因為在法奧的沼澤地裏與伊朗人作戰時,克馬爾救過他的命;克馬爾會為他而死。
保鏢“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接著與她並排沿著舒爾賈街步行向前行進。
這個區域被稱為基督教區。除了河對岸由英國人為新教信仰而建造的聖喬治教堂之外,在伊拉克有三個基督徒宗派,約占總人口的百分之七。
最大的是亞述派,其大教堂聳立在舒爾賈街外邊的基督教區內。一英裏之外是亞美尼亞教堂,靠近又一個如蛛網般分布著小街小巷的地段,該地段被稱為亞美尼亞老區,其曆史可追溯到許多世紀以前。
緊挨著亞述大教堂的是聖約瑟夫教堂,那是最小的宗派——迦勒底基督教堂。亞述人的禮拜儀式與希臘正教相像,而迦勒底人的儀式則是天主教的一個分支。
伊拉克人中最著名的迦勒底基督徒,是當時的外交部長塔裏克·阿齊茲,盡管他對薩達姆·侯賽因及其屠殺政策有著狗一般的忠誠,也許意味著阿齊茲先生已經在某種程度上偏離了耶穌的教義。萊拉·阿爾希拉也出生於迦勒底人家庭,現在這種聯係正在發揮作用。
這對不相稱的男女走到了迦勒底教堂拱門前麵,通向石塊鋪地的院子的鑄鐵大門口。克馬爾停下了。作為穆斯林,他不能再往前邁步了。她朝他點點頭就走進了大門。克馬爾注視著她在教堂門邊的一個攤位上買了一支小蠟燭,撩起她那厚重的、鑲著花邊的披巾,圍在了她的頭上,然後進入了黑沉沉的、香煙繚繞的教堂內部。
保鏢聳聳肩,踱到幾碼遠處買了一聽可樂,並找到了一個可以坐下來監視門口的地方。他不明白為什麽他的主子會允許這種荒唐事。那女人是一個妓女;將軍總有一天會對她感到厭煩,而且將軍已經答應,在甩掉她之前,他克馬爾可以盡情享樂一番。想到這裏他微笑了,一股可樂沿著他的下巴淌了下來。
在教堂內,萊拉停下來,用門邊燃燒的蠟燭引燃了她手中的那支,然後她低著頭走向教堂中殿遠處的懺悔室。一名身著黑袍的牧師走過去,但沒去注意她。
總是同一個懺悔室。她在準確的時間走了進去,避開另一個也在尋找神父聆聽懺悔的黑衣服婦女。
萊拉在身後關上門,轉過身來坐在了懺悔者的座位上。在她的右邊是一塊磨損了的鐵格柵。她聽到格柵後麵發出了一陣哢哢聲。他會在那裏的;在約定的時刻他總是在那裏。
他到底是誰?她感到迷惑。為什麽他要為她收集的情報支付如此豐厚的報酬?他不是外國人——他的阿拉伯語說得太好了,不可能是外國人,那是在巴格達土生土長的人所說的阿拉伯語。而且他出手大方,非常大方。
“萊拉?”那聲音如同喃喃細語,低沉而又平靜。她每次都要比他晚到,比他早走。他已經警告過她,不要抱著想見他的希望而在外麵閑**,可她怎麽可能做那種事呢?因為克馬爾就潛伏在門口。那傻瓜會看見,並回去向他的主子匯報。這可是比她的生命更為重要的事情。
“請亮明你自己。”
“神父,我犯下了肉體上的罪過,不值得你的赦免。”
是他擬定了這句話,因為沒有人會這麽說。
“你給我搞到了什麽?”
她把手伸進雙腿中間,撥開**褲襠,拉出他在幾個星期之前交給她的那支假衛生棉條。她從空管中抽出卷成鉛筆粗細的一卷薄紙。她把這卷紙從鐵格柵的空隙處遞過去。
“等著。”
她聽到蔥皮薄紙展開來時發出的一陣沙沙聲。那人在用熟練的眼光看閱她做的筆記——內容是前一天薩達姆·侯賽因親自主持的、阿卜杜拉·卡迪裏將軍參加的軍事計劃會議的決議報告。
“好,萊拉。很好。”
今天給的錢是瑞士法郎,高麵值紙幣,從鐵格柵縫中遞給了她。她把錢全都放進她藏情報的那個地方,那地方大多數穆斯林會認為在某些時間裏是不幹淨的。隻有醫生或者令人恐怖的秘密警察才會檢查那裏。
“這事還要持續多久?”她問鐵格柵裏麵。
“現在不會很久了,馬上就要打仗了。到戰爭結束時,熱依斯會倒台。其他人會掌權,我將是其中之一。到時候你會得到真正的獎勵,萊拉,保持平靜,做好你的本職工作,要有耐心。”
她微笑了。真正的獎勵,錢,很多錢,夠她去遙遠的地方讓她下半輩子過上富裕的生活。
“現在走吧。”
她起身離開了懺悔室。那個穿黑衣的老婦人已經另找了一個懺悔室去傾訴了。萊拉重新穿過中殿,走出教堂來到了陽光下。傻瓜克馬爾待在鑄鐵大門之外,粗大的拳頭裏捏著一隻可樂罐,已經熱得流汗了。好,讓他流汗吧。他會滿頭大汗的,假如他知道了……
她看也不看他就轉上了舒爾賈街,穿過熙熙攘攘的市場,走向停在前方的那輛汽車。克馬爾雖然很生氣,但也無能為力,隻得腳步沉重地跟在她後麵。她根本沒去注意一個推著自行車的貧窮的下等人,那人也同樣根本沒去注意她。那人隻是按照廚師的吩咐,到市場上來采購幹皮、芫荽和藏紅花。
那個穿著迦勒底神父黑袍的人在懺悔室裏又獨自待了一會兒,以確信他的下線間諜已經離開了那條街。她認出他的概率極小,但在這種遊戲中,即使是萬分之一的概率也嫌太大。
他對她說的是真話。戰爭即將來臨。美國人已經下定了決心,決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隻要坐在塔穆茲橋河邊總統府裏的那傻瓜不要把事情全盤弄糟,不要單方麵從科威特撤軍就行了。幸好,薩達姆的所作所為似乎是在導向他自己的毀滅。美國人將會贏得戰爭,然後他們會來到巴格達完成這項工作。他們肯定不會把科威特的解放視作戰爭的結束吧?一個那麽強大的國家是不至於那麽愚蠢的。
當他們到來時,他們會需要一個新的政權。作為美國人,他們會重視那些能說流利英語的人,那些懂得他們的風俗、思維習慣,能聽懂他們說話的人;那些知道如何去取悅他們的人,就會成為他們的選擇。
現在給他帶來負麵影響的那種教育和那種大都市市民的見聞,將會成為他的優勢。目前他被排斥在最高委員會和熱依斯的內層決策層之外,因為他不是來自愚蠢的提克裏特部族,不是複興黨的終身鐵杆黨員,不是一名上將,也不是薩達姆的親屬。
但卡迪裏是提克裏特人,因而受到信任。他隻不過是一個平庸的坦克兵上將,模樣像是一頭**的駱駝,但他曾經在提克裏特的沙塵巷子裏與薩達姆及其族人一起玩耍過,那就足夠了。卡迪裏參加了每一次決策會議,知道全部秘密。懺悔室裏的那個人需要知道這些事情,以便為自己做好準備。
當他認為外麵已經安全了時,便起身離開了。他沒穿越中殿,而是通過一道邊門進入了教堂的法衣室,朝一名正在穿戴衣袍去準備主持一個儀式的真正的神父點點頭,然後從後門出了教堂。
那個推自行車的人隻相距二十碼距離。當穿黑袍的神父走到陽光下時,那人正巧抬頭去看,然後急忙轉過頭去。穿黑袍的人也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但對這個俯身調整自行車鏈條的下等人沒有在意,他迅速穿過巷子,走向前方一輛沒有標誌的轎車。
那個采購香料的人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心在狂跳著。太接近了,實在太接近了。他一直在避開設在曼蘇爾區的安全機關總部附近地段,以免碰見那張臉。那人裝扮成神父在基督教區裏幹什麽?
上帝呀,這已經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他們曾一起在哈特利先生的塔西西亞預科學校草坪上一起玩耍;那時候為保護他的弟弟他曾在那個男孩的下巴上揍了一拳;那時候他們曾在班上朗誦詩歌,而他倆每次都被阿卜德爾卡裏姆·巴德裏超過。自從他最後一次見到他的老朋友哈桑·拉曼尼,已經過去了許多年,而現在拉曼尼身居伊拉克共和國反間諜局局長的職位。
聖誕節臨近了,在沙特阿拉伯北方的沙漠裏,準備在穆斯林國土上度過這個節日的三十萬美國人和歐洲人開始思念家鄉。盡管耶穌生日的慶祝在臨近,但自諾曼底之後最大的部隊集結仍在繼續進行。
多國部隊分布的地帶仍在科威特的正南方。沒有跡象表明最後這些部隊中的一半將會迅速插向西部的縱深地區。
在沿海港口,新的作戰師還在不斷地湧進來。英國的第四裝甲旅已經與“沙漠老鼠”——七旅會師了,從而組成了第一裝甲師。法國人正在把他們的兵力增加到一萬人,包括外籍軍團。
美國人已經派來了,或者說即將派來第一騎兵師,第二和第三裝甲騎兵團,第一機械化步兵師,第一和第三裝甲師,還有兩個師的海軍陸戰隊,以及第82和第101空降師。
邊境線上駐守的,是誌願沙特特遣部隊和特種部隊,做他們後盾的是埃及和敘利亞的幾個作戰師,以及一些海灣小國家派來的其他小部隊。
阿拉伯灣北部海域幾乎布滿了多國部隊海軍的戰艦。在海灣以及沙特阿拉伯另一邊的紅海,美國已經布置了五個航母戰鬥群,由“艾森豪威爾”號、“獨立”號、“約翰·肯尼迪”號、“中途島”號和“薩拉托加”號為旗艦。以後,“美利堅”號、“突擊者”號和“西奧多·羅斯福”號還要加入進來。
僅僅是這些航母上的戰機就有雄貓、大黃蜂、入侵者、徘徊者、複仇者和鷹眼,陣容相當壯觀。
在海灣,美國戰列艦“威斯康星”號已經在位了,到一月份,“密蘇裏”號也會加入進來。
在所有的海灣國家以及沙特阿拉伯全境,每一個能派上用處的機場均停滿了戰鬥機、轟炸機、加油機、運輸機以及預警機。所有這些飛機已經在日夜飛行了——暫時沒有侵入伊拉克領空,但伊拉克人無法發覺的高空偵察機除外。
美國空軍還與英國皇家空軍合用著幾個機場。由於兩國的軍人說同一種語言,雙方的交流就比較容易、自由和友好。但有時候也會發生誤會。一個著名的誤解是,英國人好像有一個秘密地點,被簡稱為MMFD。
在早先執行飛行任務時,空中交通控製員問一架英國的狂風戰鬥機,是否到達了某一個轉向點。飛行員回答說他還沒有,他還在MMFD上空。
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多美國飛行員聽到了這個地點,於是他們試圖在地圖上找到它。有兩個原因使它成了一個謎,英國人顯然在這個地方上空花費很多時間;而美國人的航圖沒有這個地點。有一種解釋是,這也許是KKMC的誤聽,KKMC是卡利德國王軍城,沙特的一個大基地。這種觀點使人難以信服,於是美國人繼續尋找。最後,美國人放棄了。不管這個MMFD在什麽地方,利雅得的作戰計劃參謀並沒把它標在美國空軍各中隊使用的航空圖上。
最終還是狂風戰鬥機的飛行員們道破了MMFD的秘密。它的意思是“沒完沒了的討厭的沙漠”(Miles and Miles of Fucking Deserts)。
在地麵上,士兵們生活在MMFD的中心。許多人睡在他們的坦克、炮車和裝甲車底下,生活很艱苦,而且更糟糕的是,也很單調。
大兵們也有消遣娛樂活動,其中一個就是走訪友鄰部隊。美國兵的睡床特別好,英國人對此很是羨慕。碰巧,美國人發的口糧是罐裝食品,很可能是國防部的某一個文官設計出來的,如果讓他本人一日三頓吃這種罐頭食品,他很可能寧死不吃。這些食物被稱為MRE,意思是“即食食品”(Meals Ready to Eat)。美國軍人認為這種解釋不對,MRE的意思應該是“窮人也不吃的食品”(Meals Rejected by Ethiopians)。相比之下,英國兵吃得很好。根據資本主義的商品交換原則,他們很快就達成了用美國人的床鋪換取英國人口糧的輕鬆快樂的交易。
另一個來自英國人陣地的消息,使美國人百思不得其解。這就是,英國國防部下令為海灣的英軍士兵發放五十萬隻**。在荒涼的阿拉伯沙漠裏,這樣做意味著英國人知道美國大兵們不知道的某些事。
這個謎團直到地麵戰開始前一天才解開。一百天以來,美國人一直在一遍又一遍地擦洗他們的步槍,清除掉不斷地吹入槍管的塵土和沙礫。臨戰前一天,英國人輕鬆地剝去套在槍口上的**,露出上了槍油的亮晶晶的槍管。
聖誕節前夕發生的另一件大事,是法國人重新參加了盟軍作戰計劃的製訂。
前一階段,法國國防部長——名叫讓-皮埃爾·雪凡納芒——顯露出對伊拉克的相當同情,並命令法軍司令把多國部隊的計劃和決定傳到巴黎。當法國人把這個要求向多國部隊總司令施瓦茨科普夫上將提出來時,他和彼得·德拉比利埃爾爵士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這位雪凡納芒先生當時還兼任著法國—伊拉克友好協會的負責人。雖然法國部隊由一位很棒的軍人——米歇爾·羅克喬夫勒將軍統帥,但法國隻能被排斥在所有的作戰計劃會議之外。
年底時,皮埃爾·喬克斯被任命為法國國防部長,他立即撤銷了那條命令。此後,法軍司令羅克喬夫勒將軍可以與美英一起參加絕密計劃的製訂了。
聖誕節前兩天,麥克·馬丁收到了耶利哥對一星期之前提出的問題的答複。耶利哥的態度很明朗,前幾天召開了一次內閣會議,參加會議的隻有薩達姆·侯賽因內閣的核心成員,革命指揮委員會委員和高級將領。
會上,伊拉克自動撤出科威特的問題又被提了出來。顯然,這不是與會者作為一個建議提出來的——沒人會那麽傻。大家都清楚地記得那個先例,當時還是兩伊戰爭時期,伊朗方麵提出了和平建議,這個建議在會議上被提出來討論。薩達姆征求大家的意見。
衛生部長建議說這一招也許是明智的——當然是作為一項純屬臨時性的舉措。薩達姆把這位部長請到旁邊的房間,拔出隨身武器,一槍打死了他,然後回來繼續主持會議。
這次,撤出科威特的話題是以斥責聯合國竟敢作出如此大膽決議的形式提出來的。與會者都等待著薩達姆開頭。但他沒有說話,與往常一樣,他坐在會議桌上首,活像一條注視著動靜的眼鏡蛇,他的眼睛一一審視著在座的每個人,試圖要嗅出一絲不忠的跡象。
熱依斯不發話,討論就自然而然地停下來了。然後薩達姆開始平靜地講話,這時候是他最危險的時候。
任何人,他說,如果在心頭想到過,會允許伊拉克當著美國人的麵遭受如此奇恥大辱,那麽這個人就是準備在餘生去當美國佬的馬屁精。這樣的人是不配坐在這間會議室裏的。
總統已經表了態。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挺直腰板解釋說,他們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永遠不會產生這種念頭。
然後伊拉克的獨裁者又補充說了些其他事情。隻有在伊拉克能夠打勝和即將打勝時,才有可能從伊拉克的第十九個省撤出,他說。
桌子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審慎地點點頭,雖然誰也沒能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麽。
這是一份很長的報告。當天夜晚麥克·馬丁就把這報告發送到了利雅得郊外的那座別墅。
奇普·巴伯和西蒙·巴克斯曼對著這份情報研究了好幾個鍾頭。兩人都已決定暫時離開沙特阿拉伯飛回本國過幾天,從利雅得管理麥克·馬丁和耶利哥的任務暫時交給英國秘密情報局的情報站長朱利安·格雷,以及美國中央情報局駐當地情報站站長。現在離聯合國的最後期限到期、查克·霍納將軍開始對伊拉克實施空中打擊隻剩二十四天了。兩人都想回家作短期休假,耶利哥的報告給了他們回國的機會。於是他們帶上了那份報告。
“你認為他的話是什麽意思,‘打勝和即將打勝’?”巴伯問。
“說不上來。”巴克斯曼說,“我們要請一些分析專家幫忙。他們對情報的分析能力比我們強。”
“我們也一樣。我想,聖誕節期間除了商店營業員其他人很難找到。我就把報告原封不動地交給比爾·斯圖爾特,他很可能會去找幾個聰明的腦袋對此寫上厚厚的一疊分析材料,再報給局長和國務院。”
“我認識一個聰明腦袋,我想讓他看一看這份報告。”巴克斯曼說。抱著這種想法他們去了機場,分別搭上了各自回家的航班。
聖誕節前夜,特裏·馬丁與西蒙·巴克斯曼一起坐在倫敦西區一家安靜的酒吧裏。馬丁已經看過了耶利哥報告的全文,巴克斯曼讓他努力分析一下,薩達姆·侯賽因說的以戰勝美國作為撤離科威特的籌碼這話到底有什麽意思。
“順便說一下,”他問巴克斯曼,“我知道這樣問打破了‘不需要知道’的規矩,可我確實很擔心。我幫你做這些事情,你就當給我一個回報吧。我的哥哥在科威特怎麽樣?他仍然平安嗎?”
巴克斯曼的目光在這位阿拉伯學博士的臉上凝視了好幾秒鍾。
“我隻能告訴你,他現在已經不在科威特了。”他說。
特裏·馬丁鬆了一口氣。
“這是我所能得到的最好的聖誕禮物。謝謝你,西蒙。”他抬起頭,豎起了一根淘氣的手指,“還有一件事——不要打算派他去巴格達。”
巴克斯曼已經搞了十五年的情報工作。他的臉保持著無動於衷,他的語調仍然輕鬆活潑。這位學者顯然隻是在開玩笑。
“真的嗎?為什麽呢?”
馬丁正在喝杯中的最後一口葡萄酒,沒有注意到情報官眼中掠過的一絲警覺。
“我親愛的西蒙,巴格達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不能去的城市。你還記得西恩·普魯默讓我聽的伊拉克無線電廣播的錄音嗎?有些話音已經鑒定出來了。我分辨出其中一人的名字。完全是碰巧,但我知道我沒搞錯。”
“是嗎?”巴克斯曼平靜地說,“給我詳細說說。”
“當然這已經有很長時間了,可我知道那是同一個人。你猜是誰?他現在是巴格達的反間局頭子,薩達姆的頭號間諜獵手。”
“哈桑·拉曼尼。”巴克斯曼喃喃地說。特裏·馬丁不應該喝那麽多酒,即使是聖誕節前夕也不行。他承受不了,他的舌頭已經不聽指揮了。
“就是他。他們曾在一個學校讀書,你知道。我們當初都在一起,在老好人哈特利先生的預科學校。麥克和哈桑是最要好的同學。明白嗎?所以他決不能在巴格達現身。”
巴克斯曼離開酒吧,凝視著那位阿拉伯學專家在街上漸漸走遠了的模糊的身影。
“噢,糟糕!”他說,“噢,糟糕,太糟糕了!”
有人剛剛破壞了他的過節心情,而他也要去破壞史蒂夫·萊恩的過節心情。
愛迪絲·哈登堡去了薩爾茨堡與她母親一起過節,這種家庭傳統已經延續了好多年。
卡裏姆,這位年輕的約旦留學生得以去拜訪住在安全公寓裏的吉迪·巴齊萊。約書亞行動特工隊隊長巴齊萊正在向他手下沒在值班的特工隊員們分發飲料。隻有一名倒黴的隊員留在薩爾茨堡,監視著哈登堡小姐,以免她突然提前返回首都。
卡裏姆的真名叫阿維·赫爾佐格,二十九歲,幾年前從504部隊調到摩薩德。該部隊是陸軍情報局的一支分遣隊,專門從事跨越邊境的襲擊任務,所以他的阿拉伯語說得很流利。因為他長相俊美,看上去相當害羞、缺乏自信,如果他願意的話,他可以用這種假象去迷惑他人。摩薩德曾經兩次使用他去設置甜蜜陷阱。
“那麽,愛情進展如何,情弟弟?”吉迪邊把飲料分發出去,邊問道。
“很緩慢。”阿維回答。
“不要拖得太久。老頭子要一個結果,記住。”
“這是一位很正直的女士,”阿維說,“隻對心靈的交流感興趣,目前為止。”
在約旦留學生身份掩護下,他與另一名阿拉伯學生合租了一套小公寓。實際上他的室友是內維奧特組的一名特工,專長於電話竊聽,也會說阿拉伯語。這是以防萬一愛迪絲·哈登堡或任何其他人,突然想打電話核查一下他住在哪裏,住得怎麽樣以及與誰住在一起。
那套合租的公寓能經得起任何檢查,房間裏扔滿了工程學的教科書以及約旦的報紙和雜誌。兩個人全都登記了理工大學的學籍,以防萬一也有人去學校查詢。現在說話的是赫爾佐格的室友。
“心靈交流?去它的。”
“是的,”阿維說,“我做不到。”
當笑聲平靜下來時,他補充了一句:“順便說一下,我要求追加危險附加費。”
“為什麽?”吉迪問,“難道你脫下牛仔褲時,她會一口咬掉那個東西?”
“不是。是那些美術館、畫廊、音樂會、歌劇、詩歌朗誦。我簡直厭煩死了。”
“按照你知道的路子繼續進行下去,小夥子。你來這裏是因為局裏認為你具有我們所沒有的東西。”
“是的。”耶裏德跟蹤小組那名女特工說,“大約九英寸。”
“好了,到此為止,雅埃爾小姐。你可以回到哈雅空街值交通班了,隨便什麽時候都可以。”
大家繼續喝飲料,房間裏洋溢著笑聲和希伯來語的玩笑聲。那天晚上晚些時候,雅埃爾小姐發現她的判斷是對的。摩薩德特工隊在維也納度過了一個愉快的聖誕節。
“特裏,你認為怎麽樣?”
史蒂夫·萊恩和西蒙·巴克斯曼把特裏·馬丁請到了“企業”在肯辛頓的一座公寓裏。他們需要比飯店更隱蔽的地方。這是元旦前兩天。
“有意思,”馬丁說,“非常有意思。這是真的嗎?薩達姆真的說過這些話?”
“你為什麽這樣問?”
“好,恕我直言,這是一次奇怪的電話竊聽。說話者似乎是在向另一個人匯報他參加的會議……電話裏的另一個人似乎一句話也沒說。”
企業不會輕易地告訴特裏·馬丁,這實際上是根據那份報告搞出來的。
“另一個人的答話是馬馬虎虎的。”萊恩不動聲色地說,“都是哼哼哈哈地應答和表示興趣的詞語,沒有必要包括進來。”
“可這是薩達姆所使用的語言?”
“據我們理解,是的。”
“有意思。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私下講話。”
馬丁手裏拿著的不是耶利哥的書麵報告。該報告由他哥哥麥克·馬丁逐字逐句地讀入錄音機之後就銷毀了。特裏·馬丁現在拿著的是聖誕節前情報發到利雅得後用打字機打印出來的阿拉伯語文本。他還得到了企業自己搞出來的英文譯文。
“最後的那條短語,”巴克斯曼說,他當天晚上就要赴利雅得,“他說到‘打勝和即將打勝’——這話你看有什麽意思?”
“當然有意思了。可你又是按照歐洲人和北美人的理解來用打勝這個詞了。我倒喜歡使用英語裏的成功一詞。”
“好吧,特裏,麵對美國和多國部隊,薩達姆如何能夠獲得成功呢?”萊恩問道。
“用羞辱。我以前告訴過你們,他必須讓美國看上去像一個大傻瓜。”
“但他在以後二十天內不會撤出科威特嗎?我們確實需要知道,特裏。”
“你瞧,薩達姆攻入那裏,是因為他的要求沒有得到滿足。”馬丁說,“他有四個要求:接管瓦爾巴島和布比延島以取得出海通路,補償科威特從他聲稱是‘共享’的油田裏超額開采的石油,結束科威特的超量生產,以及一筆勾銷一百五十億美元的戰爭債務。如果他能達到這些目的,他就可以以勝利者的姿態撤出,讓美國目瞪口呆地留在那裏。這就是勝利。”
“有沒有跡象表明,他覺得他能夠達到這些目的?”
馬丁聳聳肩。
“薩達姆認為聯合國的和平販子們隻會把事情弄糟。他在賭時間,認為如果他能硬撐下去,聯合國的決議就會失敗。他也許是對的。”
“他這麽做沒用。”萊恩反駁說,“他已經有了最後期限,一月十五日,離現在不到二十天了。他會被打得落花流水的。”
“除非,”巴克斯曼提議說,“安理會的一個常任理事國在最後一分鍾拋出一個和平計劃,從而拖住最後期限。”
萊恩看上去表情嚴肅。
“巴黎或莫斯科,或者兩者一起。”他預測說。
“如果戰爭打響,他是否仍然認為他能打勝,對不起,‘成功’?”巴克斯曼問。
“是的。”特裏·馬丁說,“但那又回到了我以前告訴過你們的那件事——美國人的傷亡。不要忘記,薩達姆是街上的帶槍歹徒。他的讚助人不是來自開羅和利雅得的外交通道,而是來自充斥著仇恨美國,把美國視作以色列後台老板的巴勒斯坦和其他阿拉伯小街巷。任何人,隻要能使美國人流血,那麽不管他自己的國家遭受何種損失,他就會成為英雄。”
“可他不能那樣。”萊恩堅持說。
“他認為他能做到。”馬丁反擊說,“你們看,他已經聰明地料到,以美國人的觀點來看,美國不能輸,不應該輸。很簡單,美國不能接受。看看越戰,老兵們回到家鄉,卻被人往身上扔垃圾。對美國來說,在一個它看不起的敵人手裏遭受慘重傷亡是一種失敗。不可接受的失敗。薩達姆可以損失五千名軍人,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他不會介意。但山姆大叔會介意。如果美國遭受那種失敗,它的基礎就會動搖。議員們會搖頭,行政官員的前程會變得慘淡,政府會倒台,自責和反省會延續整整一代人。”
“他不能那樣。”萊恩又說。
“他認為他能做到。”馬丁重複。
“那是毒氣武器。”巴克斯曼咕噥著說。
“也許是吧。順便說一下,你們是否搞明白了電話中截聽到的那個短語的意思?”
萊恩的眼睛瞟向了巴克斯曼。又是耶利哥。決不能提到耶利哥。
“沒有。我們問過的人都沒聽說過這個短語。沒人能猜得透。”
“這可能很重要,史蒂夫。可能是其他武器,不是毒氣。”
“特裏,”萊恩耐心地說,“在不到二十天時間之內,美國人,加上我們,法國人,意大利人,沙特人和其他人,將要對薩達姆發起史無前例的最大空襲。二十天後要傾瀉的炸彈將會超過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扔下的炸彈的總噸位。在利雅得的將軍們正忙得焦頭爛額。我們真的不能去對他們說:‘且慢,先生們。我們在電話截聽中還有一個短語沒搞明白。’讓我們正視此事,那隻不過是一個容易激動的人在電話裏提議說上帝站在他們一邊。”
“這並不奇怪,特裏。”巴克斯曼說,“自開天辟地以來,奔赴戰場的軍人都聲稱他們有上帝的支持。就這麽回事。”
“另一個人告訴說話人閉嘴,並擱下了電話。”馬丁提醒他們。
“那意味著他很忙也很惱火。”
“他稱對方是妓女的兒子。”
“那意味著他不太喜歡對方。”
“也許是吧。”
“特裏,請你不要再去想它了。它隻不過是一條短語。毒氣武器才是他指望的。你所有的其他分析我們全都同意。”
馬丁先離開了,二十分鍾後兩名情報官也離開了。他們縮著肩膀,翻起衣領,走在人行道上,要找一輛出租車。
“你知道,”萊恩說,“他人很聰明,我也很喜歡他。但他太大驚小怪了。你聽說過他私生活的事情吧?”
一輛出租車開過去了,是空車,但熄著燈。是茶歇時間。萊恩朝汽車咒罵了一聲。
“當然聽說過。‘信箱’做過一次審查。”
信箱,或500號信箱,是安全局(軍情五局)的外號。多年前,軍情五局的地址真的是倫敦500號郵政信箱。
“嗯,沒錯。”萊恩說。
“史蒂夫,我真的認為,這是沒有關係的。”
萊恩停住腳步轉向他的部下。
“西蒙,相信我。他已經想入非非了,而且他隻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聽我一句忠告,別理會這個教授。”
“是毒氣武器,總統先生。”
元旦那天,美國白宮的大多數部門都沒有休息。新年後第三天,節日的氣氛早就消逝了。在白宮西廂房,布什政府的行政中心,人們已經與平常一樣忙碌了。
在安靜的橢圓形辦公室裏,喬治·布什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身後是幾扇高高的、窄窄的窗戶,配著淡綠色、厚厚的防彈玻璃,再上麵是美國的國徽。
坐在他對麵的是國家安全顧問布倫特·斯考克羅夫特中將。
總統低頭看著剛剛交給他的那份分析摘要。
“大家都同意嗎?”他問。
“是的,閣下。剛從倫敦過來的材料表明英國人完全同意我們的觀點。薩達姆·侯賽因不會撤出科威特,除非給他一個台階,保住他的麵子,而我們不給他那個台階。除此之外,他還指望地麵戰之前或在地麵戰期間,向盟軍的地麵部隊大規模發射毒氣。”
喬治·布什是自約翰·肯尼迪之後,第一位在位時卷入戰爭的美國總統。他見到過陣亡的美軍士兵屍體。但想到因為毒氣的侵襲,年輕戰士們肺部組織被撕裂、中樞神經係統被摧毀,在沙地上痛苦地劇烈翻滾扭動,他感到一陣惡心。
“那麽他如何發射這種毒氣?”他問。
“我們認為有四種方法,總統先生。最簡單的方法是由戰鬥機和戰鬥轟炸機發射散彈。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科林·鮑威爾剛剛與在利雅得的查克·霍納通過電話。霍納將軍說他需要三十五天的不間斷空中打擊。二十天之後,沒有一架伊拉克飛機可以飛到邊境。到第三十天,沒有一架伊拉克飛機可以起飛一分鍾以上。他說他能保證做到這一點,閣下。您可以相信他。”
“那麽其他方法呢?”
“薩達姆有一些MLRS發射架,那可能會是第二種手段。”
伊拉克的MLRS,即多管火箭發射係統,是蘇聯製造的,是根據蘇軍在二次大戰時有效地使用過的老式喀秋莎原理設計的。經多次改進後,現在這種火箭可從卡車的後部,或從固定位置上的一個矩形管殼裏連續快速地發射出來,其射程為一百公裏。
“至於其餘方法,伊拉克儲存著供坦克和大炮使用的毒氣彈頭炮彈。其射程為三十七公裏以下,即十九英裏。我們知道這些儲存的炮彈已經放在現場了,但由於射程的原因,這些毒氣炮彈都存放在沙漠裏,沒有掩護。空軍方麵說他們有把握找到它們,並摧毀它們。最後還有飛毛腿導彈,我們也能找到並摧毀。”
“那麽防範措施呢?”
“全都備妥了,總統先生。為防止萬一發生炭疽進攻,每一名軍人都在接受接種。英國人也完成了接種。現在,我們每個小時都在加快預防炭疽病的疫苗生產。每一名軍人都配備了防毒麵具和全套防毒衣褲。如果薩達姆嚐試……”
總統站起來,轉身抬頭去看牆上的國徽。國徽裏那隻抓著箭的禿鷹在對視著他。
二十年前,那些可怕的拉鏈屍袋從越南運回來了,而且他知道,目前在沙特的陽光下也有一批屍袋隱藏在沒有標誌的集裝箱裏。即使采取了所有預防措施,但總歸會有一小部分肌膚暴露在外麵,防毒麵具也不可能老是戴著。
明年是大選年份,但問題不在這裏。不管大選勝負如何,他不想作為造成了成千上萬名軍人犧牲的美國總統而載入史冊,而且這個傷亡數字還不是像越南那樣是在長達九年的時間內,而是在幾周之內或者甚至是在幾天之內。
“布倫特……”
“總統先生。”
“詹姆斯·貝克很快就要去會見伊拉克外長塔裏克·阿齊茲了。”
“六天後,在日內瓦。”
“請叫他來見我。”
一月份第一周,愛迪絲·哈登堡開始享受自己了,多年來第一次真正享受自己。她充滿喜悅地向她的渴望求知的年輕朋友講解她這座城市的文化奇跡。
溫克勒銀行給職員們放了四天假,包括元旦;假期後,他們還利用晚上時間外出參加各種文化娛樂活動,去劇院、音樂會和詩歌朗誦會,周末去參觀博物館和美術館。
哈登堡和卡裏姆在於根斯蒂爾花了半天時間欣賞新派藝術,在塞澤青也逗留了半天,那裏長年展出克裏姆特的作品。
年輕的約旦人興高采烈,不停地問這問那。愛迪絲·哈登堡注意到了他的熱情,她的眼睛興奮得閃閃發光,她解釋說在藝術之家美術館還有一個精彩的展覽,下個周末一定要去參觀。
看完了克裏姆特畫作之後,卡裏姆帶她去羅蒂塞裏·西爾克餐館就餐。她認為這家飯店太貴了,但她的新朋友解釋說他的父親是阿曼一位富有的外科醫生,給他的津貼相當豐厚。
喝咖啡時,卡裏姆俯身向前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她窘迫極了,急切地朝四周打量一番,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了,但沒人會去管這種閑事。她把手抽了回來,但速度相當慢。
到周末時,他們已經一起參觀了她心目中的四處文化寶庫。當他們在晚上欣賞完維萊恩音樂會,一起穿越寒冷、黑暗的街道朝她的汽車走去時,他拉住了她戴著手套的小手。她沒有抽回去,反而感覺到一股暖流透過棉布手套滲入到了她的身上。
“你真好,為我做了這麽多事。”他認真地說,“我相信這對你來說一定是很枯燥的。”
“啊,不,一點也不。”她真誠地說,“我非常欣賞能見到和聽到這些美好的東西。我很高興你也喜歡。很快你就可以成為一名歐洲文化藝術方麵的專家了。”
當他們走到她的轎車旁時,他低頭向她微笑著,用他那沒戴手套、但出奇溫暖的雙手捧住了她的被寒風吹得冷冰冰的臉,接著在她的嘴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謝謝,愛迪絲。”
然後他就走開了。她與往常一樣獨自駕車回家,但她的雙手在顫抖,她差點撞上了一輛有軌電車。
美國國務卿詹姆斯·貝克與伊拉克外交部長塔裏克·阿齊茲於一月九日在日內瓦會麵。會麵時間不長,氣氛也不友好。本來就沒有這種企求。隻有一名英語—阿拉伯語譯員在場,雖然塔裏克·阿齊茲的英語水平能夠完全聽懂美國人緩慢的、清晰的講話。美國人的話相當簡單。
“在我們兩國可能發生任何敵意行動的期間,如果貴國政府選擇動用國際上禁止的毒氣武器,那麽我奉命通知您和侯賽因總統,我國將使用核設備。簡言之,我們將用核武器打擊巴格達。”
那位沉默的、灰頭發的伊拉克人聽懂了這段話的意思,但一下子還不能相信。
其一,就他所知,沒人敢把這種**裸的恫嚇轉達給熱依斯。薩達姆有一個習慣,像古代的巴比倫君主那樣,會把氣出在信使身上。
其二,起先他不知道這位美國人的講話是否當真。一顆原子彈爆炸產生的放射性塵埃和間接破壞將不僅僅局限於巴格達,不是嗎?它將會摧毀中東的一半地區,難道不是嗎?
當塔裏克·阿齊茲心事重重地踏上返回巴格達的路途時,他有三件事情不知道。
第一件事是那些現代科技的所謂“戰場”原子彈,與一九四五年投到廣島的那顆原子彈大不相同。這種新型的、有限破壞的“清潔”原子彈之所以叫作清潔彈,是因為盡管其熱爆破壞與以往一樣可怕,但留下的放射性汙染是極為短暫的。
第三件事是,美國國務卿根本不是在開玩笑。
海灣戰區英軍總司令彼得·德拉比利埃爾中將獨自一人在夜幕下黑暗的沙漠裏行走著,與他相伴的隻有腳下吱嘎作響的沙子和他紛亂的思緒。
作為一名一生從戎的軍人和戰鬥經驗豐富的老兵,他生活之單一如同他的身材之瘦小。他無法消受城市提供的奢華的樂趣,在軍營裏,在帳篷裏和戰士們在一起時,他感到有一種在家的輕鬆感覺。他喜歡阿拉伯沙漠,喜歡它那廣袤的地平線,火一般的熾熱,令人麻木的寒冷,以及使人敬畏的靜謐。
那天晚上,在視察前線時(這是他盡可能多地招待自己的一種方法),他從聖帕特裏克軍營走開,把蹲伏在偽裝網之下的挑戰者坦克和帳篷旁準備晚餐的士兵們留在了身後。
這位英國將軍已成為施瓦茨科普夫上將的密友,和最高軍事委員會所有作戰計劃參謀的知己,他知道戰爭即將來臨。離聯合國的最後期限已經不到一星期了,可薩達姆·侯賽因仍然沒有打算撤離科威特的任何跡象。
那天晚上,在沙特阿拉伯沙漠的星空下,使他憂慮的是他不明白巴格達的那個暴君到底有何打算。作為一名軍人,英國將軍喜歡了解敵人,猜透敵人的意圖、動機、戰術,乃至整個戰略。
就個人來說,他對巴格達的那個人除了輕蔑沒有其他感情。薩達姆不是一個軍人,從來不曾是,他在軍中的唯一才能是大量否決將軍們的提議,或者把最好的將軍處決。
那倒不是問題,問題在於薩達姆·侯賽因明顯地掌握了全麵權力——政治上的和軍事上的,而且他的所作所為完全講不通。
他在錯誤的時間以錯誤的理由侵入了科威特。那樣一來,說服阿拉伯同胞們以外交方式在阿拉伯國家內部通過談判解決問題的機會就吹掉了。假如他選擇了那條道路,那麽他很可能可以指望石油源源不斷流入,而且由於曠日持久的阿拉伯內部會議,西方可能會漸漸失去興趣。
是那個獨裁者自己的愚蠢把西方人拖了進來。更糟糕的是,伊拉克占領科威特所采取的殘暴手段,以及把西方人作為人肉盾牌,使薩達姆陷入了徹底的孤立。
早先,薩達姆·侯賽因可以對沙特阿拉伯東北部豐饒的油田任意擺布,他卻畏縮不前。他的陸軍和空軍的精兵強將甚至可以打到利雅得,實施獨裁統治。但他已經失敗了,當他在巴格達策劃一個又一個公關災難時,“沙漠盾牌”已經布置到位了。
即使麵臨針對他的空中力量,薩達姆·侯賽因還是在政治上和軍事上步步走錯。難道他不知道即將發動的對巴格達空襲有多大威力嗎?難道他真的不明白,西方的空中火力在五天之內會使他的軍事裝備倒退十年嗎?
將軍停下來,凝視著前麵北方的沙漠。那天晚上沒有月亮,但沙漠上空的星星很亮,因此借助星光可以看見周圍昏暗的輪廓。土地很平坦,前方是組成伊軍防線的謎一般的沙牆、戰壕、雷區和帶刺的鐵絲網,美軍工程兵將從那裏炸出一條路來,讓挑戰者坦克**。
然而巴格達暴君手裏捏著一張將軍知道的、也使將軍害怕的王牌:他可以簡單地撤出科威特。
時間不在多國部隊一邊;它屬於伊拉克。三月十五日穆斯林的齋月節就要開始了。屆時,整整一個月穆斯林教徒白天將不吃食物不喝水,晚上才可吃喝。那意味著齋月期間穆斯林部隊幾乎不能參戰。
四月十五日以後,沙漠將成為一座地獄,氣溫將升至130華氏度。讓士兵們外出打仗會在國內形成很大的壓力;到了夏天,國內的壓力和沙漠的惡劣會變得不可抗拒。盟軍將不得不撤出,一旦撤出之後,就永遠不能再像這樣回來了。多國部隊的集結是一次性的。
所以三月十五日是一個期限。照此倒推計算,地麵戰也許會延續二十天。所以地麵戰必須在二月二十三日打響,如果有必要打的話。但多國部隊空軍司令查克·霍納中將需要三十五天時間的空襲,以摧毀伊拉克的武器、部隊和防禦。一月十七日,就是最晚的開戰日子。
假定薩達姆撤兵呢?他會把五十萬多國部隊傻乎乎地留在沙漠裏,沒有地方可去,隻得打道回府。然而薩達姆態度很堅決——他不會撤兵。
那個瘋子到底想幹什麽?將軍又一次問自己。薩達姆是否在等待什麽,等待某種可以摧垮敵人、使他獲勝的神諭?
從將軍身後的坦克兵營傳來一聲叫喊。他轉過身去。皇家愛爾蘭輕騎兵的指揮官阿瑟·德納羅在叫他吃晚飯。不久後,這位身材粗壯、活潑快樂的阿瑟·德納羅,將駕著第一輛坦克開往前線。
將軍微笑著開始往回走去。他喜歡與戰士們一起蹲在沙地上吃食堂供應的夥食,在篝火的映照下傾聽各種不同口音,平緩而帶有鼻音的蘭開夏口音,滾動著粗喉音的漢普郡口音,以及帶著柔軟土音的愛爾蘭口音;對戰士們的玩笑——用粗魯、直率的英語詞匯準確表達出來各種幽默——開懷大笑。
願老天爺懲罰在北方的那個人。他到底在等待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