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格裏辛命令司機把汽車停在離民族大酒店一百碼遠的獵人街上。民族大酒店坐落在馬涅什廣場,獵人街位於廣場的西北邊。

從汽車裏他可以看到,盯梢組的兩輛汽車,已經停在了酒店對麵的購物中心附近。

“在這裏等著。”他告訴司機,然後就下了車。即使才晚上七點鍾,氣溫就已經差不多到了零下二十度。幾個行人弓著腰拖著腳步走了過去。

他穿過街道,敲了敲司機的車窗。電動車窗玻璃下降時,在寒冷中發出了吱嘎吱嘎的聲音。

“你好,上校。”

“他在哪裏?”

“如果他在我們之前已經進去了,那麽他現在肯定還在裏麵。離開的人沒有一個像他那個模樣。”

“打電話給庫茲涅佐夫,叫他來這裏。”

二十分鍾後,宣傳部長抵達了。

“我要你再次扮演美國遊客。”格裏辛說。他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讓庫茲涅佐夫過目。

“我要找的是這個人,”他說,“你試試特拉肖或者歐文的名字。”

十分鍾後,庫茲涅佐夫回來了。

“他在裏麵,是以歐文的名字登記的。他在自己的房間裏。”

“房間號?”

“252號。就這事嗎?”

“就這事。”

格裏辛回到自己的汽車裏,用手機撥打在國旅酒店大堂裏的撬鎖竊賊。

“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上校。”

“你先等著。在我下達命令後,去搜查252號房間。我要求不得拿走任何東西,但每件物品都要檢查。我的一個人在大堂裏。他會與你一起去的。”

“明白了。”

八點鍾,格裏辛安排在大堂裏的一個人出來了。他朝馬路對麵最近一輛汽車的同事點點頭,然後走開了。

過了一會兒,兩個身穿冬天厚大衣、頭戴裘皮帽子的人出現了。格裏辛可以看到,其中一頂帽子下麵露出了幾縷白發。那兩個人出門後左轉,沿著街道朝大劇院方向走去。

格裏辛打電話給小偷。

“他離開了酒店。房間裏現在沒人了。”

格裏辛的一輛汽車開始慢慢地跟在了那兩個步行者的後麵。又有兩名盯梢員從民族大酒店底層的咖啡吧出來,去跟蹤兩個英國人。街上有四個步行的,兩輛汽車裏還有四個。格裏辛的司機說話了。

“我們把他們抓起來嗎,上校?”

“不,我要看看他們去哪裏。”

歐文有可能去接觸美國人蒙克。那樣的話,格裏辛就可以把他們一網打盡。

在特維爾大街與廣場之間的交通燈下,兩個英國人停下了腳步,等綠燈亮起後穿過了馬路。不一會兒,那個小偷從特維爾大街的轉角處出現了。

他是一個經驗相當豐富的竊賊,目標總是瞄準那些住得起莫斯科高級酒店的外國高管。他的大衣和西裝都產自倫敦,都是偷來的,他那自信的樣子,能騙過幾乎所有的酒店員工。

格裏辛看著他推開了酒店的旋轉門,消失在裏麵了。上校高興地注意到,奈傑爾·歐文沒帶公文包。如果他有公文包,那肯定是留在了房間裏。

“開車。”他告訴司機。奔馳汽車離開街沿,跟在了那些步行的人後麵一百碼處。

“嗯,我們被跟蹤了。”文森特說。

“前麵兩個步行的,後麵也有兩個,對麵的人行道邊有一輛汽車在爬行。”奈傑爾爵士說。

“我真服了你了,先生。”

“孩子,我也許是老了,頭發也白了,但如果是目標大、行動笨拙的尾巴,我還是能夠發現的。”

由於大權在握,原先的克格勃第二總局很少去掩飾其在莫斯科街頭的盯梢行動。與美國聯邦調查局和英國國家安全局不同,隱秘的跟蹤行動從來不是克格勃的專長。

走過燈火明亮的大劇院正麵,又經過小一點的梅利劇院後,這兩個行人接近了一條狹窄的小街——戲院巷。

快到轉彎處時,旁邊有一個門洞,盡管寒風刺骨,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在那裏睡覺。奈傑爾爵士停下了腳步。

前後跟蹤的黑色衛兵,努力假裝去欣賞空空****的商店櫥窗。

在門洞裏,在街燈暗淡的燈光下,那流浪漢醒過來了,他抬起頭來。他沒有喝醉,是一位老人,一張飽經滄桑、布滿皺紋的疲倦的麵孔裹在毛毯裏麵。他的舊大衣翻領上掛著一些已經褪了色的勳章。一雙深陷的疲憊的眼睛,抬起來去看麵前的這個外國人。

在莫斯科工作期間,奈傑爾·歐文曾經花時間研究過蘇聯的勳章。在一排髒兮兮的勳章裏,他認出一個。

“斯大林格勒?”他用俄語輕柔地問道,“你參加過斯大林格勒保衛戰?”

裹著毛毯的那顆蒼老的腦袋緩慢地點了點。

“斯大林格勒。”老人嘶啞著說。

他當時肯定還不到二十歲,在一九四二年的嚴冬,為保衛伏爾加河畔的那座城市,曾與馮·保盧斯元帥的德軍第六集團軍展開了艱苦的巷戰。

奈傑爾爵士把手伸進褲袋,掏出了一張紙幣。五千萬盧布,大約是三十美元。

“食物,”他說,“熱湯。一杯伏特加。為斯大林格勒。”

他直起腰來繼續前行,身子僵硬,心裏很不高興。文森特趕了上來。那些尾巴離開了商店的櫥窗,繼續跟蹤。

“老天爺啊,他們怎麽會那樣呢?”歐文自言自語著,然後拐進了那條小街。

格裏辛車內的無線電劈劈啪啪的響了起來,他的一名跟蹤者正使用對講機。

“他們轉彎了。他們要去一家飯店。”

“白銀時代”也是一家傳統的俄羅斯老飯店,坐落在那些劇院後麵的一條小巷裏。它早先是俄羅斯中央大澡堂,牆上貼著瓷磚和描繪從前鄉村風景的鑲嵌瓷畫。從街上刺骨的寒風中走過來的這兩位客人,進入飯店後感覺到一陣暖風迎麵撲來。

飯店裏人滿為患,幾乎沒有空的餐桌了。領班服務員匆匆迎上前來。

“恐怕我們這裏客滿了,先生們,”他用俄語說,“是一個大型的私人派對。我很抱歉。”

“我看到還有一張桌子呢,”文森特用俄語回答,“喏,那邊。”

後麵的牆邊確實還有一張可供四人就餐的桌子。服務員看上去有些為難。他明白這兩個遊客是外國人,那意味著會有美元進賬。

“我去問一下晚會的主人。”他說完就匆匆離開,走向餐廳裏最大的一張飯桌。那裏圍著好多人,他對中間一個長相英俊、橄欖色皮膚的人嘀咕了幾句。那個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兩個客人,點了點頭。

領班服務員回來了。

“可以了。請跟我來。”

奈傑爾·歐文爵士和文森特並肩坐在了牆邊的長條形軟座上。歐文抬頭去看對麵的人群,向私人聚會的主人點頭表示感謝。那個人也向他點頭示意。

他們點了雲莓調味的鴨肉,接受了服務員推薦的一種克裏米亞紅葡萄酒,結果卻使人回想起公牛血[14]。

在外麵,格裏辛的四名步兵戰士已經把巷子的兩頭封鎖了。上校的奔馳汽車在這條小街的入口處停了下來。他下了車,對手下人快速交代了幾句。然後他回到車上打電話了。

“事情進展如何?”他問道。

從民族大酒店二樓的走廊裏,他聽到一個聲音說:“還在開鎖。”

安排在民族大酒店裏的四個人,兩個留在原處。一個人守在走廊的盡頭,靠近電梯。他的任務是觀察是否有人從電梯出來朝252房間走去。如果那樣的話,他會搶在他們的前麵,吹口哨傳遞消息,提醒竊賊離開房門走遠。

第四個人正與盜賊待在一起,小偷在盡其所能鼓搗252房間的門鎖。

“你們進去時告訴我一下。”格裏辛說。

十分鍾之後,門鎖發出一聲低沉的“喀嚓”,開啟了。格裏辛接到了通知。

“每一本證件、每一份文件、每一張照片都要放回原處。”他說。

在奈傑爾的房間裏,搜索進行得快速而又徹底。竊賊在衛生間裏待了十分鍾,然後搖搖頭出來了。櫃子的抽屜裏發現了可以預見的領帶、襯衣、短褲和手帕。床頭櫃的抽屜裏空****的。擱置在衣櫃上麵的小箱子,以及衣櫃裏的兩套西裝的口袋裏也是空空如也。

小偷跪到地上,發出了一聲低沉而又滿意的叫喊:“啊……”

公文箱被推到了床底的正中央,遠離視線。小偷用一隻衣架把它勾了出來。密碼鎖的開啟花了他三分鍾的時間。

箱蓋打開後,他失望了。裏麵有一個塑料信封,裝有旅行支票,如果沒有接到過命令,他是肯定會拿走的。一隻錢包,裏麵有幾張信用卡和倫敦懷特俱樂部的一張酒吧賬單。一個銀製的扁平小酒壺,酒味是他所不熟悉的。

箱蓋內側的口袋裏有一張從莫斯科返回倫敦的回程機票和一份莫斯科的市區地圖。他檢查了一下地圖,想看看上麵是否有什麽標記,但沒有找到。

他用一隻小型相機把所有的東西都拍了照。與他在一起的黑色衛兵向格裏辛上校報告了他們發現的情況。

“應該有一封信。”一個金屬般的聲音從五百碼開外的街上傳了過來。

得到提示後,小偷重新檢查了公文箱,發現箱底有一個夾層。夾層裏裝有一個奶油色的長信封,裏麵有一張配套的信紙,信頭上標著莫斯科和全俄大主教的字樣,是壓花印刷的。這封信,他拍了三張照片,以確保效果。

“收拾好,準備離開。”格裏辛說。

那兩個人把公文箱恢複原樣,信件放回到信封裏,信封回到了箱底的夾層內。箱子的密碼鎖也按照發現時的順序恢複了原來的號碼,然後箱子被放回到了床底下。在房間完全恢複了原樣,好像奈傑爾·歐文爵士離開後沒人進來過之後,這兩個人就離去了。

“白銀時代”的門輕輕打開後又關上了,發出了一陣柔和的嗞嗞聲。格裏辛和四個人穿過小小的門廳,撥開了通往就餐區的厚厚的門簾。領班服務員跑了過來。

“對不起,先生們……”

“滾開。”格裏辛看也不去看他。

服務員大吃一驚,他看了看這個穿黑色大衣的高個子後麵的四個人,後退著走開了。他知道遇上麻煩了。四個保鏢雖然穿著便服,但都身材魁梧,麵露凶相。即使他們沒穿製服,這位年長的服務員還是認得出那是黑色衛隊的人。他在電視上見過他們身穿製服,以整齊的方隊昂首闊步行走,朝著檢閱台上的領袖振臂歡呼。他明白服務員是不能去與黑色衛兵爭論的。

領頭的那個人掃視了一下餐廳,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坐在遠處桌子邊吃飯的兩個外國人身上。他朝一個部下點點頭,示意跟著他,其他三人留在門口支援。他知道他是不需要支援的。兩個英國人當中的那個年輕的也許會有一些麻煩,但掙紮不了幾秒鍾。

“你的朋友嗎?”文森特靜靜地問道。他感到沒帶武器就像沒穿衣服一樣無助,不知道盤子裏那把鋸齒狀的牛排刀能讓他抵擋多長時間。不會很長的,他想。

“我認為,他們就是幾周前被你們搗毀了印刷機的先生們。”歐文說。他抹了一下嘴巴。鴨肉味道很好。穿黑大衣的人走過來,停住腳步,俯視著他們。黑色衛兵站在他的身後。

“歐文爵士?”格裏辛隻會說俄語。文森特進行了翻譯。

“確切地說,是奈傑爾爵士。我有幸見到的是哪位?”

“別玩遊戲了,你是怎麽進入這個國家的?”

“通過機場。”

“謊話。”

“我向你保證,上校……是格裏辛上校,對吧?我的證件是完美的。當然,現在放在酒店的總台那裏,不然我是可以拿給你看的。”

格裏辛一時舉棋不定。當他對大多數國家安全機關下達命令,並進行了必要的賄賂時,這些命令都得到了執行。但也可能失敗。或許有人會被收買。

“你在幹涉俄羅斯的內部事務,英國佬。我不喜歡那樣。你的美國傀儡蒙克很快就會被抓住,我要親自找他算賬。”

“你說完了嗎,上校?因為如果你說完了,而且大家都很坦率,那麽讓我也同樣坦率地說幾句。”

文森特很快進行了翻譯。格裏辛疑惑地凝視著。誰也不會那樣與他說話,更不用說一個無能為力的老頭了。奈傑爾·歐文的目光離開酒杯,抬起來直視著格裏辛。

“你是一個非常令人討厭的家夥,你服務的那個人,則更是令人厭惡。”

文森特張開嘴又閉上了,然後用英語低聲說:“老板,這麽說明智嗎?”

“翻譯過去,小夥子。”

文森特照辦了。格裏辛前額上的血管在有節奏地跳動著。他身後的那個暴徒,看上去好像已經快要氣炸了。

“俄羅斯人民,”歐文繼續以談話的聲調說,“或許犯過許多錯誤,但他們不應該,任何國家也不應該,有你們這樣的人渣。”

文森特在翻譯到“人渣”這個詞語時停頓了,他咽了一下口水,使用了俄語的單詞“pizdyuk”。格裏辛額頭上的血管跳得更快了。

“總而言之,格裏辛上校,你和你的主子將永遠無法統治這個偉大的國家。俄羅斯人民正在慢慢地看穿你們的麵目,在一個月之內,你也許會發現,人們將會改變主意。嗯,你打算怎麽辦呢?”

“我認為,”格裏辛謹慎地說,“我首先要殺了你。你肯定不會活著離開俄羅斯的。”

文森特翻譯了,然後用英語補充說:“這個,我認為他是做得出來的。”

整個房間裏靜悄悄的,通過文森特的翻譯,餐廳裏吃飯的人都聽到了格裏辛與歐文的俄語對話。格裏辛並不擔心。在外麵吃飯的莫斯科人既不會來幹預,也不會回憶起他們所見到的事情。民警局刑偵處還在毫無目標地尋找殺害倫敦記者的凶手呢。

“這個選擇是不太明智的。”歐文說。

格裏辛發出一聲冷笑。

“你以為誰會來幫你呢?這些豬玀?”

豬玀這個詞用錯了。格裏辛左邊的一張飯桌上發出了一記重響。他微微轉過身去看。一把明晃晃的彈簧刀紮在了桌麵上,仍在顫動。這有可能是吃飯人的牛排刀,但他手裏已經握了一把。在左邊,另一個食客掀去了麵前的白色餐巾,露出來一支斯太爾9毫米口徑的手槍。

格裏辛越過肩頭對身後的黑色衛兵嘀咕了一句。

“這些是什麽人?”

“他們是車臣人。”衛兵嘶嘶響著回答。

“全都是嗎?”

“恐怕是的,”歐文溫和地說,文森特翻譯了,“而且他們真的不喜歡被稱為豬玀。你知道的。他們的記性很好。他們甚至還記得格羅茲尼。”

當提到他們被摧毀的首府時,響起了一陣金屬的喀嚓聲,五十名就餐者中間,好些人拉開了槍械的保險。七支手槍對準了門簾邊的三名黑色衛兵。領班服務員蜷縮在收銀台後麵,祈禱著能夠再次活著回家見到孫兒孫女。

格裏辛俯視著奈傑爾爵士。

“我低估你了,英國佬。但永遠不會有下一次了。滾出俄羅斯,滾得遠遠的。不要再來幹涉我們的內部事務。別再指望能見到你的美國朋友了。”

他轉身邁開大步朝門口走去。四個衛兵也跟著他出去了。

文森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你了解我們周圍的人,是嗎?”

“嗯,我希望我的信息已經傳送過去了。我們走吧?”

他舉起杯中餘留的烈性紅葡萄酒,向餐廳裏的人們致意。

“先生們,非常感謝,並祝你們身體健康。”

文森特進行了翻譯,然後他們就走了。他們全都走了。車臣人徹夜守候著賓館,第二天上午陪同客人到了謝列梅捷沃機場,送他們登上了去倫敦的航班。

當英國航空公司的噴氣飛機在莫斯科河上空傾斜轉彎朝西方飛去時,文森特說:“不管出價多少,奈傑爾爵士,我再也不想回到莫斯科了。”

“嗯,好的,因為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那個美國人是誰?”

“呃,恐怕他還在下麵的某個地方,生活在危險的邊緣,相當邊緣。他是一個很特別的人。”

烏馬爾·古納耶夫沒有敲門就閃身進來了。蒙克坐在桌子邊,正審視著一張大比例的莫斯科地圖。他抬起頭來。

“我們必須談談。”車臣人領袖說。

“你不高興吧,”蒙克說,“我很遺憾。”

“你的朋友們已經離開了。活著。但昨晚發生在‘白銀時代’飯店的事情是瘋狂的。我同意了,因為我很久以前欠了你一筆債。但我們正在償還。而且那筆債是我一個人欠下的。不能因為你的朋友要玩瘋狂的遊戲,而讓我的人陷入不必要的危險之中。”

“對不起。老人家不得不來莫斯科。他有一次會麵,非常重要。除了他,別人處理不了。所以他來了。格裏辛發現他在這裏。”

“那他本應該待在酒店裏用餐,在那裏他應該是比較安全的。”

“顯然,他需要見見格裏辛,與他談談。”

“就那樣與他談話?我坐在相隔三張桌子的地方。他實際上是在找死。”

“我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那樣,烏馬爾。那是他的指示。”

“傑森,這個國家有兩千五百家私人保安公司,其中莫斯科有八百家。他可以從任何一家公司雇用五十名保鏢。”

隨著黑社會的興起,另外一個迅速發展的行業就是私人衛隊。烏馬爾的數字是相當準確的。保安公司招募的人,也是來自以前的部隊:陸軍、海軍陸戰隊、特種部隊、空降兵、警察和克格勃,都是可以花錢雇用的。

到一九九九年,整個俄羅斯雇用的保安人員總數為八十萬,其中三分之一在莫斯科。從理論上說,民警局是為所有保安公司頒發許可證的權力機關,根據法律有責任去審查花名冊上的所有招募人員,審查他們是否有犯罪記錄、是否符合條件、是否有責任心,武器的攜帶情況:有多少、什麽型號和什麽用途。

但那是理論上。實際上,一隻厚實的信封可以買到所有必要的證件。“保安公司”是一個很好的掩護,黑幫可以組建和注冊自己的保安公司。這樣一來,城裏的每一個歹徒都可以出示證件,說明他是保安,允許隨身攜帶武器。

“問題是,烏馬爾,他們會被收買。他們了解格裏辛,他們知道可以得到雙倍的報酬,他們會改變立場,反戈一擊。”

“所以你使用我的人員,因為我們不會背叛你們?”

“我別無選擇。”

“可是你知道嗎?格裏辛現在完全明白了是誰一直在保護著你們。如果他以前還有過迷茫,現在他完全清楚了。從現在開始,日子會變得很艱難。我已經聽到了街上的傳言,說多爾戈魯基在準備打一場大規模的黑幫戰爭。我最擔心的就是黑幫戰爭。”

“如果科馬羅夫執政,多爾戈魯基對你來說就是一個小問題了。”

“你們在這裏搞什麽名堂?你們和你們那份討厭的黑色文件?”

“不管怎麽樣,我們現在已經停不下來了,烏馬爾。”

“我們?這一切與‘我們’有什麽關係?你來找我,請求幫助。你需要避難的地方,我慷慨地提供了,這是我們的行事方式。現在,我受到了公開戰爭的威脅。”

“我可以盡力去阻止。”

“怎麽阻止?”

“去與彼得羅夫斯基少將談談。”

“他?那個契卡[15]分子?你知道他的打黑部門已經給我們的行動帶來了多大的損失?你知道他對我的俱樂部、倉庫和賭場發動過多少次襲擊?”

“相比之下,他更加痛恨多爾戈魯基。我還要去見大主教。最後一次。”

“為什麽?”

“我需要與他談談,要告訴他一些事情。但這次我需要有人幫助我脫身。”

“沒有人懷疑他,打扮成教士去見他好了。”

“事情有點複雜。我認為,那位英國人使用了酒店的一輛豪華轎車。格裏辛很可能會去檢查記錄,所以他會知道英國人去拜訪過大主教。清潔巷的那座房子很可能已經處在監視之下了。”

烏馬爾搖搖頭。

“嗯,朋友,你那個英國人是個老糊塗。”

格裏辛上校坐在別墅裏的辦公桌前,相當滿意地審視著一張放大了的照片。

最後,他按下了內部通信器的按鈕。

“總統先生,我有事要向您匯報。”

“來吧。”

伊戈爾·科馬羅夫打量著照片。那是從奈傑爾·歐文爵士的公文箱裏找到的信件照片。它是用大主教教區的正式信紙書寫的,信函的開頭稱呼是“殿下”,信尾的簽名和印章是阿列克謝二世聖座。

“這是什麽?”

“總統先生,國外反對您的陰謀是很清楚的。它分成兩個部分。內部是在這裏的俄羅斯,有選擇地找幾個人,向他們展示了您的私人宣言,搗亂您的競選活動,並散布恐慌和失望的言論。

“這導致了對印刷機的破壞、銀行施壓終止全國性的電視廣播和一個老糊塗將軍的譴責。這造成了損害,但阻止不了您的勝利步伐。

“陰謀的第二部分更為危險。那是以恢複全俄沙皇來取代您的一個計劃。大主教從其自身利益考慮,已經參與進來了。放在您麵前的這封信就是他寫給在西方居住的某一位王子的,他支持恢複王室的理念,如果能為對方接受,教會將提議向這個人發出邀請。”

“那你有什麽好主意,上校?”

“很簡單,總統先生。如果沒有候選人,陰謀就會流產。”

“你知道有一個人能……阻止這個貴族先生?”

“永久地。他很棒,習慣於在西方工作。能講好幾種語言。他為多爾戈魯基效勞,但可以雇用。他的最後一次合同涉及兩名黑手黨的叛徒,他們被控把存放在倫敦的兩千萬美元竊為己有。兩周前,他們在倫敦郊區溫布爾登的一套公寓裏被發現了。”

“那麽,我認為我們需要這個人來提供服務,上校。”

“這事交給我吧,總統先生。十天之內,就不會有候選人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格裏辛想象著事情的前景:當奈傑爾爵士那位珍貴的王子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停屍台上,傑森·蒙克被俄聯邦信息局追蹤到後吊死在一個地窖裏,那個時候我們要給奈傑爾·歐文爵士寄去一疊照片,作為他的聖誕禮物。

莫斯科民警局打黑部的負責人吃完晚飯,把女兒塔季揚娜抱到膝蓋上,陪她觀看她最喜歡的卡通片。這時候,電話鈴響了。他的妻子接聽了。

“是找你的。”

“誰呀?”

“他隻說是美國人。”

民警將軍把女兒放到地上,站起身來。

“我去書房裏接聽。”

他關上房門,拿起話筒後,聽到了“喀嚓”一聲,那是他妻子把分機擱下了。

“喂?”

“彼得羅夫斯基將軍?”

“是的。”

“那天我們談過話的。”

“是的。”

“我有一些信息,也許對你有用。你有筆和紙嗎?”

“你是在哪裏打電話的?”

“電話亭,我不能停留太長的時間。請你快一點。”

“說吧。”

“科馬羅夫和格裏辛已經說服了他們的朋友多爾戈魯基黑幫,準備發動一場戰爭。他們的目標是車臣黑手黨。”

“哦,狗咬狗呢。我有點擔心。”

“隻是世界銀行代表團正在莫斯科談判下一輪的財政信貸計劃。代總統馬爾科夫想在世人麵前為他的競選留下一個良好印象,如果莫斯科街頭子彈橫飛,他是不會高興的。他也許會納悶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發生。”

“說下去。”

“六個地址,請記下來。”

蒙克報出了一連串的地址。彼得羅夫斯基將軍做了筆記。

“都是些什麽場所?”

“前麵兩個是軍火庫,裏麵儲存著多爾戈魯基的武器。第三個是賭場,地下室裏存放著他們的大部分財務賬本。最後三個是倉庫。裏麵儲藏著價值兩千萬美元的違禁品。”

“這個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有兩個級別不高的朋友。你知道這兩位警官嗎?”

蒙克把兩個名字告訴了他。

“當然知道。一個是我的高級副官,另一個是特警的班長。怎麽啦?”

“他們都在多爾戈魯基的工資名冊上。”

“你最好沒搞錯,美國人。”

“我沒搞錯。如果你要發起襲擊,我會在極短的時間內發出通知,把那兩個人排除在外。”

“我知道怎麽做。”

電話掛斷了。彼得羅夫斯基將軍若有所思地放回了話筒。如果這個怪異的外國特工沒搞錯,那麽這個情報是無價的。他要作出選擇。要麽讓黑幫戰爭自行爆發,要麽在能夠得到代總統表揚的某個時刻,對主要的黑手黨團體發動一係列打擊。

他有一支三千人的快速反應部隊,這支特警部隊主要由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組成。關於伊戈爾·科馬羅夫和他上台後的計劃,如果有一半讓那個美國人說對了,那麽在新俄羅斯,他本人、他的打黑團隊和特警部隊都是沒有立足之地的。他回到了客廳。

動畫片已經播完了。現在他無從知道,小狼威利是否把走鵑叼來當晚餐了。

“我要去辦公室,”他告訴妻子,“整個晚上和明天的大部分時間,我都要待在那裏。”

每到冬天,市政當局總要給高爾基公園的小徑和道路澆上水,使之很快結成堅冰,從而成為國家最大的溜冰場。這個溜冰場綿延好幾英裏,是莫斯科各階層、各年齡段的人們玩耍的地方,他們帶上冰鞋和伏特加酒,在冰上自由滑行,暫時忘卻人間的煩惱和憂愁。

一些車道沒有冰,其盡頭是幾個小型停車場。聖誕節前十天,兩個裹得嚴嚴實實、戴著皮帽的人,冒著嚴寒驅車來到了這裏的一個停車場。他們各自下車,走到了麵對溜冰場的林子旁邊。在溜冰場裏,滑冰的人們或獨自輕快滑行,或互相追逐嬉戲。

這兩個人,一個是阿納托利·格裏辛上校。另一個是隱居者,在下層社會裏被稱為“機械師”。

在俄羅斯,雇用殺手是很便宜的。但有幾個黑幫,尤其是多爾戈魯基,認為“機械師”是一個特殊人才。

實際上,他是烏克蘭人,是前陸軍少校,多年前他被調到特種部隊,由此進入了軍事情報部門,即軍情局工作。從語言學校畢業後,他在西歐任職兩次,幹得很好。退役後,他意識到可以充分利用他的英語和法語專長,在大多數俄羅斯人認為是外星人的、奇怪的社會裏,輕鬆地開展活動,於是,嗜殺成性的他把殺人變成了一個收入豐厚的職業。

“聽說你想見我。”他說。

他知道格裏辛上校是什麽人,知道在俄羅斯國內,這位愛國力量聯盟的安全部長是不需要他的。在黑色衛隊內部,更不用說在該黨的聯盟多爾戈魯基黑手黨內,有足夠的殺手在隨時待命。但去國外執行任務,就很特殊了。

格裏辛遞給他一張照片。“機械師”瞟了一眼,隨即把照片翻了過來。背麵打印了一個名字,還有一個地址,那是在遙遠的西歐鄉間的一座莊園房子。

“哦,一位王子啊,”他低聲說,“這麽說,我的社會層次提高了。”

“把幽默感留給你自己享受吧,”格裏辛說,“這是一個軟目標。沒有個人安保。聖誕節完成。”

“機械師”考慮了一下。時間太緊了。他需要作準備。他之所以還活著而且能夠自由活動,是因為采取了謹慎的預防措施,而這需要時間。

“元旦。”他說。

“好吧。你開個價。”

“機械師”說了個數字。

“可以。”

他們兩人嘴裏呼出來的氣,凍成了一縷縷白色霧氣。“機械師”記得在電視裏看到過一次宗教集會,現場一位有魅力的年輕神父,一直在呼喚恢複上帝和沙皇。那麽,這就是格裏辛的遊戲了。他後悔沒有加倍報價。

“就這些?”他問道。

“你還想知道什麽?”

劊子手把照片放到了大衣口袋裏。

“不用了,”他說,“我認為,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很高興與你合作,上校。”

格裏辛轉身抓住了那人的胳膊。“機械師”低頭看著那隻戴手套的手,直至對方鬆了手。他不喜歡肢體接觸。

“目標和時間,都不允許失誤。”

“我不會失誤的,上校。不然你就不會來找我了。我會把我在列支敦士登的賬號郵寄給你的。再見。”

在高爾基公園溜冰場會麵結束後,過了午夜到淩晨的時候,彼得羅夫斯基將軍同時發起了六場襲擊。

與黑幫有勾結的那兩個警官,被邀請到聯邦武警兵營的警官俱樂部裏,參加一場私人晚宴,被灌下了足夠的伏特加,完全醉倒了。房間已經為他們安排好了,以便他們休息和醒酒。為保險起見,在他們房間的門口都安排了警衛。

白天安排的戰術“演習”,快半夜時變成了實戰。起先,滿載部隊的卡車都被關在兵營的車庫裏麵。淩晨兩點鍾,司機和指揮官都接受了任務,得到了他們需要的地址。這是幾個月以來的第一次奇襲行動。

三個倉庫都沒什麽大問題。守衛財產的四名衛兵企圖負隅頑抗,結果全被撂倒了。另外八個很快就投降了。倉庫裏儲存著一萬箱進口的伏特加酒,都沒有上稅,都是兩個月前從芬蘭和波蘭運來的。由於小麥饑荒,俄羅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伏特加消費國,不得不以原產地三倍的價格,從國外進口它自己的烈酒。

倉庫裏的其他貨物是洗碗機、洗衣機、電視機、錄像機和電腦,都來自西方,都是從車上搶劫來的。

從兩個軍火庫裏起獲的武器,足以裝備一個整編的步兵團,其類型從普通的突擊步槍到肩扛式反坦克火箭和火焰噴射槍,一應俱全。

彼得羅夫斯基親自指揮了對賭場的襲擊。賭場裏麵擠滿了賭客,看到警察,他們尖叫著逃入了夜色之中。賭場經理一直在抗議,他堅持說他從事的是完全合法的生意,有市裏頒發的營業執照,直到他辦公室裏的書桌被移開,地毯被揭開,通往地下室的翻板門被掀開。然後他就昏倒了。

上午,特警部隊還在一箱又一箱地往汽車裏搬運財務賬本,運往沙波羅夫卡大街六號的打黑部總部,去進行分析和處理。

到中午時,內務部領導層的兩位將軍,已經從五百碼遠的日特尼廣場辦公大樓打來了電話,表示祝賀。

上午的無線電廣播第一次報道了這次行動,中午時電視開始了詳細播報。歹徒的死亡人數,新聞播音員拖長聲調說,已經上升到十六人,而特警部隊,僅一人重傷,係腹部中彈,和一人輕傷,隻是擦破了一點皮肉。二十七名黑手黨徒被抓,其中七人已送醫院救治,兩人正在打黑部錄製詳細口供。

最後這條新聞其實不是真的,但彼得羅夫斯基故意透露給新聞媒體,以便在多爾戈魯基黑手黨的領導人中間造成進一步的恐慌。

多爾戈魯基確實遭受重創,在離莫斯科河阿爾漢格爾斯科耶大橋一英裏半以外的郊區,他們在一座豪華的、戒備森嚴的別墅裏召開了會議。會議室內彌漫著恐慌的氣氛,但更多的是憤怒。大多數人深信,他們的兩個線人的兼職、特警部隊的成功奇襲,以及對方情報的準確性,都充分說明存在著一個重大的漏洞。

當黑幫老大們在思考的時候,他們在街上活動的人來報告說,坊間的傳聞是一名黑色衛隊的高級軍官不小心說漏了嘴。考慮到多爾戈魯基為伊戈爾·科馬羅夫的競選活動投入了千百萬美元,他們的心情沉重了。

他們永遠無從知道,街上的傳言,實際上是根據傑森·蒙克的建議,由車臣人開始散布的。不管怎麽樣,黑幫頭目決定今後在給愛國力量聯盟提供資金之前,必須得到一個認真的解釋。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做的,朋友,但昨晚一顆大炸彈爆炸了。”

“這是一個個人興趣表現的問題,”蒙克說,“在世界銀行代表團訪問期間,彼得羅夫斯基想取悅他的上司和代總統。就這麽回事。”

“好吧。嗯,現在多爾戈魯基沒有能力對我發動一場戰爭了。他們要彌補損失,這要花上幾個星期的時間。”

“還要在黑色衛隊中查找漏洞。”蒙克提醒他。

烏馬爾·古納耶夫把一份《今日報》放在了膝頭上。

“看看第三版。”他建議。

來自俄羅斯主要民意測驗組織者的一篇報道說,公眾對愛國力量聯盟的競選支持率是百分之五十五,而且還在下降。

“這些民意測驗主要是在城市裏進行的,”蒙克說,“主要是因為方便。科馬羅夫在城市裏的勢力較強。問題的關鍵將取決於被忽視了的廣大農村人口。”

“你真的以為科馬羅夫會在競選中敗北?”古納耶夫問道,“六個星期以前是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蒙克說。

現在還不能告訴這位車臣領袖,競選失敗並不是奈傑爾·歐文爵士的打算。他想起了那位老間諜頭子,在“大博弈”的國際情報界仍被尊為誤導騙術的偉大實踐者,坐在福布斯城堡的書房裏,麵前攤放著一本翻開的家庭《聖經》。

“關鍵是基甸[16],年輕人,”奈傑爾·歐文爵士說,“要像基甸那樣思考。”

“你在想什麽?”古納耶夫說。蒙克立即從冥想中清醒過來了。

“對不起,你說得對。今天晚上我還要去拜訪大主教。是最後的一次。我需要你們的幫助。”

“幫你進去嗎?”

“應該是幫我出來。我已經告訴過你,格裏辛很可能已經把那個地方監視起來了。一個人就夠了,但我在裏麵的時候,這個人會召來其他人。”

“那我們現在就製訂計劃吧。”車臣人說。

阿納托利·格裏辛上校在自己的公寓裏正準備睡覺,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不用對方介紹他就聽出了聲音。

“他在這裏。他又來這裏了。”

“誰?”

“那個美國人。他回來了,他現在與聖座在一起。”

“他沒起疑心吧?”

“應該沒有。他是一個人來的。”

“打扮成教士?”

“不是的。穿了一身黑色服裝,但是便服。主教似乎在期待著他。”

“你在哪裏?”

“配餐室,在準備咖啡。我要走了。”

電話掛斷了。格裏辛努力抑製著心中的狂喜。那個可恨的美國特工差不多就可以到手了。這一次不會再像東柏林那樣了。他打電話給黑色衛隊的內層核心小組組長。

這時候已經是午夜過了半小時。

一點十分,蒙克站起來,向大主教道別。

“我想,我們不會再次見麵了,聖座。我知道您會盡心盡力的,為這片土地和為您所熱愛的人民。”

阿列克謝二世也起身,陪著他走到了門口。

“有上帝的恩典,我會盡力的。再見,孩子。願天使保護你。”

下樓梯時,蒙克心裏在想,現在北高加索山脈的幾位勇士[17]可以大顯身手了。

那位胖胖的男仆像往常一樣站在那裏,把他的大衣遞了過來。

“不要大衣了,謝謝你,神父。”他說。他不想讓什麽東西來妨礙他的行動。他掏出手機,按了一個號碼。在第一次鈴聲時,就有應答了。

“修道士[18]。”他說。

“十五秒鍾。”一個聲音回答說。蒙克聽出了是馬戈茂德,烏馬爾派來保護他的保鏢組長。蒙克把臨街的房門拉開一條縫,朝外麵張望。

在狹窄的巷子一頭,昏暗的街燈下,有一輛梅賽德斯-奔馳汽車在等待著。車裏有四個人,一個是司機,其他三人手裏拿著烏茲微衝。寒夜裏,汽車後麵冒出的白色尾氣表明,發動機沒有熄火。

在另一個方向,清潔巷通往一個小廣場。在廣場的陰影中還有兩輛黑色汽車在等待著。任何人,不管是徒步還是坐車,要想離開巷子就必須經過埋伏區。

在奔馳汽車的那一頭,開來了另一輛車,黃色的出租車標示燈在擋風玻璃上麵亮著。監視員讓它進來了。顯然,它是來接上他們的目標。這下出租車司機要倒黴了,他也會死去。

當出租車與奔馳汽車並排時,兩個葡萄大小的金屬球落到結冰的路麵上,發出了兩聲輕微的“喀嚓”聲,然後蹦蹦跳跳鑽到了轎車的下麵。出租車剛離開奔馳車,在街門後麵的蒙克就聽到了兩聲手雷的爆炸聲。

這時候,一輛送貨的大卡車開進了巷子另一頭的廣場,隆隆響著駛進街口後就停了下來。司機從駕駛室裏跳出來,沿著巷子快步跑過去了。

蒙克朝渾身顫抖的神父點點頭,打開門,走到了街上。出租車差不多就在他的對麵,後車門打開了。他鑽進了車內。從前座伸過來一條強有力的胳膊,把他拉到了後座的內側。卡車司機也跟著進來了。

出租車掛進倒擋,轟鳴著從它進來的道路倒退行駛。在停放著的卡車後麵,有人趴在地上用微型衝鋒槍射出了一排子彈。然後卡車底盤下的兩顆炸彈爆炸了,射擊停止了。

有個人掙紮著從奔馳汽車裏爬出來,他踉踉蹌蹌地站在後車門附近,試圖舉槍射擊。這時候出租車的後保險杠撞上了他的小腿,把他撞得飛了起來。

馬戈茂德從前麵座位上轉過身來,蒙克看到了在黑色的薩帕塔式小胡子下他牙齒的閃光。

“你給生活增加了趣味,美國人。”

在巷子另一頭的小廣場內,格裏辛上校站在那裏,打量著堵住了路口的那輛被炸毀的卡車。車下麵,他的兩個人已經死了,是被從駕駛室裏觸發的縛在底盤下麵的兩顆小炸彈炸死的。從卡車的邊緣望過去,他可以看到他的另一輛汽車在小街的盡頭起火燃燒。

他拿出手機,按下了七個號碼。他聽到對方的手機響了兩聲。然後一個驚慌的聲音輕輕地說:“喂?”

“他逃走了。我要的東西,你拿到了嗎?”

“拿到了。”

“老地方。今天上午十點鍾。”

那個時候,位於庫裏斯基的小小的全聖教堂裏幾乎是空****的。一位司儀在照料祭壇,兩個戴頭巾的婦女在打掃衛生。一名年輕的教士走進來,在祭壇前麵跪下來,在胸前畫著十字,然後穿過牆上的一扇木門,去了祭壇後麵的法衣室。

馬克西姆神父站在右手邊的牆壁旁,手裏拿著一支從門口商店裏買來的火光搖曳的蠟燭,這時候格裏辛上校出現在他的身邊。

“美國人逃跑了。”他平靜地說。

“很抱歉。我是盡力了。”

“他是怎樣猜出來的?”

“他似乎懷疑住宅也許已經受到了某種監視。”與往常一樣,神父的身上在冒汗,“他從腰帶上取出手機,給某個人打了個電話。”

“從頭說起。”

“他大概是在十二點十分到達的。我正打算上床就寢。聖座還沒睡下,在書房裏工作。那個時間他總是在書房裏。街門的門鈴響了,但我沒有聽到。我在自己的房間裏。值夜班的哥薩克衛兵開了門。然後我聽到了聲音。我從自己的房間裏出來,他就已經進來了,站在門廳裏。

“我聽到聖座從樓上呼喚。‘帶那位先生上來。’他說。然後他倚在扶欄處,看見了我,讓我準備咖啡。我回到配餐室,給你打了電話。”

“過了多長時間你才進入那個房間?”

“時間不長,也就幾分鍾。我盡快準備好咖啡,以便盡量少漏掉他們的談話內容。五分鍾後,我進了房間。”

“我給你的那個錄音機呢?”

“我送咖啡進去之前就把錄音機打開了。在我敲門時,他們停止了談話。端咖啡時,我把幾塊方糖碰落到地上了,於是我跪下去把它們撿起來。聖座說沒關係,但我堅持要去撿。跪在地上時,我悄悄地把錄音機塞到了書桌下麵。然後我就離開了。”

“最後呢?”

“沒說別的?”

“沒有,上校,隻是修道士。然後他就隻是聽了。我沒聽到回答,因為他把手機緊貼著耳朵。然後他等待著。他把街門開了一條縫,向外望去。我還是拿著他的大衣。”

格裏辛想了一下。英國老頭很可能已經告訴蒙克他本人因為酒店的轎車而被跟蹤了。這就足以提醒美國人,大主教的住宅很可能受到了監視。

“說下去,神父。”

“我聽到一輛轎車的馬達轟鳴聲,接著是兩聲爆炸。美國人推開門,跑了出去。然後我聽到了射擊聲,於是趕緊從敞開的街門跳回到了裏麵。”

格裏辛點點頭。美國人很聰明,但他根據錯誤的理由得到了正確的答案。他,格裏辛,確實對大主教的住宅實施了監視。但是通過內部,通過這個叛徒神父。

“磁帶呢?”

“外麵發生爆炸後,哥薩克衛兵拿著槍衝出去了。美國人跑出去時把門敞開了。哥薩克人朝外張望,喊了聲‘土匪’,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我跑上樓去,聖座剛從書房出來,倚在欄杆處,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站在那裏的時候,我乘機收拾了咖啡杯,拿回了錄音機。”

格裏辛默默地伸出手去。馬克西姆神父從教袍口袋裏掏出了一盒小磁帶,是上次他們見麵時,神父得到的微型錄音機用的那種磁帶。

“我希望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神父顫抖著說。格裏辛有時感覺到,他真想徒手掐死這個討厭的家夥。也許有一天他會這麽做的。

“你做得完全正確,神父,”他說,“你做得非常好。”

在返回辦公室的汽車裏,格裏辛上校又去看那盒磁帶。淩晨時,他損失了六個優秀的人手,還損失了獵物。但他手中的錄音帶準確地記錄了來搗亂的美國人與大主教之間的談話。他發誓,有一天,那兩人都要為他們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不管怎麽樣,這一天對他來說,還是有所收獲的。